聽見李柔剛指名找自己,希妍除了驚訝,還有點心虛。出房門前她刻意對鏡子看了又看,確定沒什麼不妥之後又深吸了一口氣,才慢慢走下樓。
李柔剛一個人坐在客廳裡,看見一身小碎花洋裝的希妍從樓梯上緩緩而下,他沒有察覺自己的眼光像被裹了強力膠般一刻也無法離開。
他承認,希妍是他認識的女孩當中相當特殊的一個。不光是她的外貌長得出色,一直最吸引他的是她的內在。
她不像他以往認識的多數B市女孩一樣愛慕虛榮,或者嬌氣難伺候。也許他不該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但是他真的有某種程度的主觀,尤其在見識到小敏的「厲害」
之後。所以,他很佩服賀家揚能夠受得了小敏。而現在,他也很佩服希妍。
當然,除了佩服之外,他也喜歡這個純真單純未受都市塵囂污染的女孩。只是當母親一直逼問他對希妍有沒有意思時,他有一點反感和不高興。他覺得男女之間不應該只有愛情,相知相惜往往比愛情更雋永、更恆久。如果把男女之間的感情只歸類於愛情,未免太俗氣了些。
就像他對希妍的感覺,每一次不經意的見到她,總會讓他的心情充滿偷悅和歡喜。看見她甜甜的笑容,便會使他感受到世界的美好。
喜歡,不一定要佔為己有,因為一旦被私慾掌控,所有的感覺都會變調。而且就算真有感情,那也是他和希妍的事。他不希望別人的推波助瀾,讓原不存在的愛情無中生有。
因此,他昨天生了母親一頓脾氣。
「希妍這麼好的女孩你還有什麼挑剔?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追她?」李媽虛張聲勢的強調。
「我沒有說她不好。」李柔剛無奈的說
「那你為什麼不喜歡她?我看她對你的印象也不錯啊!」
「媽,喜歡一個人不是用說的,況且我對她的認識也有限……」
他還沒講完,李媽已搶著說:
「那你就多去找她啊!有機會就約她出去走一走嘛!」
見母親一頭熱,李柔剛不耐的站起身準備結束對話。
「怎麼樣嘛?」李媽緊追不捨。
李柔剛停了一會兒才丟了一句:
「我明天去找她。」
「你要去找她?為什麼?」
「你不是叫我要去多找她嗎?」李柔剛沒好氣的說。
「那你要好好地說喔,人家畢竟是女孩子,別嚇著她了。」李媽誤以為李柔剛終於開竅,心裡暗自竊笑。
想了一晚上,李柔剛才擬好「講稿」。
一步一步的走著階梯,希妍很怕自己會像電影中的爆笑鏡頭一樣忽然從樓梯上滾下來,好不容易走完才鬆了一口氣。
她來到離李柔剛幾步遠的距離,這才笑著問:
「聽說你找我,有事嗎?」
聽到他來找自己,希妍猜想李媽一定真的找他問了那個問題。看她外表還算鎮定,一顆心卻在胸膛裡左衝右撞、澎湃不已,因為不曉得他會說出什麼結果來。
見她走下來,李柔剛站起身子和她打了個招呼:
「于小姐。」
于小姐?一聽到他對自己的稱呼,希妍不禁心裡一涼。
叫得這麼生疏,看來是不會有什麼好答案了。
她覺得臉上的笑容已經開始僵化,於是先坐下以調整心情。
此時,她寧願李柔剛什麼都不要說,至少讓她保有想像的空間。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因為他已經站在眼前。
「我今天來是因為……」
雖然已經想好要怎麼開口,然而一見到希妍,他又覺得早擬好的稿子不適用,於是馬上在腦海中重新整理一番。
希妍有了心理準備,於是抬起頭正視著他。
「其實……我只是個鄉下粗人,兩手都是泥土,」他邊說邊伸出雙手以茲證明明所言不假。「我很感謝你在這裡幫家母的忙……」
他在說什麼?希妍微微皺眉,找不出他話裡的邏輯。
可能也意識到自己的牛頭不對馬嘴,李柔剛馬上又說:
「我的意思是,你是個好女孩,應該去找個能真正讓你過好日子的男人。」
你不就是那個人嗎?望著矗立在眼前如高山般可以讓人依靠的李柔剛,希妍在心裡拚命問著自己,也想這麼問他。
「對不起,我不知道會帶給你這種困擾。我以為……你和我有一樣的感覺……看來是我誤會了。」希妍的心涼了。
雖然早有可能被拒絕的心理準備,一旦真的發生,真實的難過還是比想像中要嚴重好幾倍。
雖然多數時候像根木頭一樣,然而聽見她的表白,仍教李柔剛心裡一陣激盪,也覺得自己如此無情的拒絕希妍,著實傷了她的自尊和感情,於是加以解釋:
「你不要這樣說。其實,我也很欣賞你的個性,只是,我覺得我的個性不適合談戀愛。我是個拙於言詞的人,也不懂得怎麼去討女孩子歡心。如果和你在一起,只會讓你不開心。既然如此,我們還不如做朋友好。」
原來如此,所以他並不是不喜歡自己,而是他考慮得太多了。希妍覺得自己有必要為他打打氣。
「其實,你想得太多了,兩個人在一起能不能快樂是兩個人的事,應該是要兩個人一起努力才對。如果是真心喜歡對方,也就不必刻意的去討好或者做某些事。」
李柔剛靜靜地看著她。他明白她的意思,只是自己心裡還有些事情想不透,他需要多一些時間來理清這些東西。
「我會仔細想想你說的話。不管如何,謝謝你。」
見李柔剛沒有再討論下去的念頭,希妍也發現再說下去,反而顯得自己太積極,可能會造成他的壓力和困擾,於是決定就此打住。
李柔剛走了之後,她黯然的回到自己房裡。一會兒便聽到敲門聲。
「希妍,我可以進來嗎?」
是小敏。沒等希妍的回應,她就自動走了進去。望著坐在床邊因為愛情受挫而垂頭喪氣的希妍,激起了她難得的同情心。
「希妍,你沒事吧?」
希妍抬起頭勉強對她笑了一下。
「李柔剛好可惡,這樣傷害你的心。」她一張小臉上充滿著義憤填膺的表情,好像恨不得把李柔剛抓來揍一頓好幫希妍出氣。
「你說什麼?」好一會兒,希妍才想到她話裡的意思。
奇怪她怎麼知道李柔剛對自己說了什麼?
面對著希妍的懷疑,小敏吐吐舌頭、不好意思的說:
「對不起,我偷聽了你和李柔剛講的話。」
「小敏——」希妍拉下臉,準備教訓她一番。
「我知道偷聽是不對的,」小敏馬上招認,以為自首可以減輕罪刑。「可是,我也是關心你啊!才會想知道你和他到底會怎麼樣嘛!」
「謝謝你的關心,」希妍沒好氣的回她:「可是,你偷聽人家說話就是不對的。你知不知道什麼是隱私權?」
這個任性的小女生,不給她來點機會教育是不行的、
難得被人修理,小敏不甘心的嘟起嘴巴。
希妍這次可不會心軟了,她繼續說:
「你要懂得尊重別人,人家也才會尊重你,知不知道?」
「好啦!我都說對不起了,你還想怎麼樣嘛?」
看她似乎知錯了,希妍也就不好再發飆,於是歎了一口氣、不再說話。
見她停了下來,小敏拿眼角偷偷瞄她。
「你真的很喜歡李柔剛對不對?」
唉!這個小孩真是不懂人情世故,人家傷口已經很疼了,她還拚命在上面灑鹽巴。
「你說呢?」希妍反問。既然她都聽到了,那她應該很清楚才是。
「我想是吧!要不然你不會這麼難過。」
「我看起來很難過嗎?」希妍撫了撫臉頰,想像自己的臉色有多難看。
「既然他不喜歡你,那你該怎麼辦?你會不會喜歡賀家揚?」小敏小心翼翼的問出心裡的疑惑。她最在意的當然是後面那個答案。
噴!這小鬼,兜了半天原來是擔心這個。希妍又好氣又好笑的望著她:
「你以為這是二選一的遊戲啊?沒有甲還有乙。你放心,我不會喜歡年紀比我小的男生。」
「可是,賀家揚也只小你一兩歲……」
「那,你的意思是建議我考慮考慮賀家揚嘍?」
「才不是呢!」小敏急了,忘記始作俑者是她自己。
「不是的話,你就別再我面前提他了。」希妍提出警告,她也不想小敏一直把自己當成假想情敵,老吃一些無謂的醋。
這一招果然令小敏乖乖地閉上嘴巴。然而,不到一分鐘她又問:
「你和李柔剛真的不會成為男女朋友嗎?」
希妍白了她一眼,怪她的不死心。
「你自己剛才不是聽得很清楚嗎?」
「可是,他也沒說不喜歡你。」
「他是不好意思說,總要留點面子給我吧?」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那……」小敏皺著眉頭,還有一肚子話要說。
希妍連忙阻止她:
「好了,別這啊那的,這些都不關你的事,不用你費心操煩。準備下去吃午飯了。」她站起身把小敏輕輕地往外推。
被趕出房的小敏停在門口,又問了一句:
「你到底喜不喜歡他?」
「是不是要我說『是』你才肯出去?那就『是』吧。」說完便輕輕地關上門。
她要調整調整心情,不要因為李柔剛影響了自己的心情和生活。
但是,她真的好傷心。原來這些日子以來她所以為的事情都是她自己虛構來的,李柔剛根本對她一點意思都沒有,原來都是她自作多情。
除了希妍之外,最難過的要屬李媽了。
她不斷的怪兒子不解風情、像個呆頭鵝一樣,也直說自已經驗老到絕不會看錯,這兩個人明明是互相喜歡著對方的,怎會兒子給人家來個「做普通朋友」的蠢答案?簡直是蠢到極點、鈍到無藥可救了。最後,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吸入太多農藥,以致於傷到了腦子,直嚷著要叫他去看醫生。
看見李媽不停的自怨自艾,希妍暫時忘卻了自己的難過,忙著安慰勸導李媽。
「你放心,那個傻小子有一天會清醒的,他會知道其實他是喜歡你的。」李媽拉著希妍的手安慰她,也安慰著自己。
希妍只是笑了笑。希望那一天不會讓她等太久。
希妍沒有想到小敏會把這件事也告訴賀家揚,所以當賀家揚來找希妍時,她嚇了一跳。
「這麼晚了你跑來有什麼事?」希妍看看手錶,已經十點多了。
「小敏已經告訴我了。」
希妍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反問:
「小敏告訴你什麼?」
「聽說李大哥拒絕了你。」
除了心裡一陣扭曲之外,希妍的表情還有點尷尬。
「這件事不會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吧?好丟臉喔!」
希妍試圖用輕鬆的笑容來化解尷尬。
「現在該輪到我了吧!」
「輪到你什麼?」希妍不解的看著他。
「趙孟帆和李大哥都出局了,現在你可以接受我了吧?」賀家揚的聲音有著興奮的激動。
「我說過我會是個很好的男朋友,我會好好照顧你,讓你得到真正的愛情。」
希妍征怔地看著他:
「賀家揚你……」
「我問你,你究竟有沒有一點喜歡我?」
賀家揚直截了當的問話讓希妍又是一陣心驚肉跳。
「賀家揚……」她知道他喜歡開她玩笑,常說要她當他的女朋友,而她只把他的話當作玩笑,現在看起來又好像不是。
「你快點說,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希妍面對著他的逼問,有點啼笑皆非。
「你今天特地跑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我覺得這件事很重要,所以希望你能答應我。」
這個大男孩是認真的!希妍皺著眉感到心情沉重。
「賀家揚,你知道我一直只是把你當成弟弟一樣……」
「我不需要姐姐,我要你當我的女朋友。」賀家揚堅定的看著她。
「可是……」
「我知道我還在唸書,也還沒當兵,所以請你等我。」
他突然伸手緊握著希妍的手。
「賀家揚,你抓痛我了。」希妍皺著眉頭掙開他的手。
撫著自己的手腕,希妍正色的告訴他:「對不起,我真的沒有辦法喜歡你。」
「為什麼?」賀家揚的眼裡裝滿了失望。
「因為……」
希妍張開口還來不及說出心裡的話,便看見站在二樓走廊上的身影。
「小敏?」
站在那裡的人不是小敏又是誰。只是不知道她站在那裡有多久,但見她滿臉的淚水。
看見希妍和賀家揚驚訝的轉頭向她,小敏迅速的轉身跑回房裡。
糟了!她一定是聽見了兩個人的對話。
小敏是如此喜歡賀家揚,而且那麼擔心賀家揚喜歡上自己,而今她擔心的事情和自己保證過的事情真的發生了,難怪她會哭得這麼傷心。
「我去找小敏解釋,你先回去吧!」希妍向賀家揚丟下一句話,就要匆匆跑上二樓。但是賀家揚卻又拉住了她。
「和她解釋什麼?我和你的事和她有什麼關係?」
希妍不可思議的看著賀家揚,不悅道:
「賀家揚,你該不會告訴我,你不知道小敏對你的感覺吧?」
「我說過我只是把她當成小妹妹一樣看待。」
他的話讓希妍覺得氣極了,為什麼這些男人一個一個都是這樣,不敢去面對別人的感覺?李柔剛這樣,賀家揚也這樣!
「你太自私了!只顧著自己的感覺便不管別人的感覺。我不和你說了,你回去吧!」用力甩開他的手,希妍趕緊跑上樓,丟下賀家揚站在客廳發呆。
進了小敏的房間,只看見她正趴在床上哭得傷心,希妍忙走上去叫了她的名字。
「你出去!」她的手剛碰到小敏的肩膀,小敏便尖聲的叫了起來。
「小敏,別這樣,你坐起來聽我說好不好?」希妍無措的收回手、低聲要求著。
「你出去,你出去!我不要再見到你,從現在開始我不要再見到你!」小敏發洩的吼完之後又開始哭了,完全不理會希妍。
希妍不知道該怎麼讓她停止,聽著她的哭泣,心裡也是一團亂,不明白為什麼事情會演變成這樣。
想起她和李柔剛、賀家揚及小敏之間的相處,她覺得自己真的很白癡,才會讓所有的人都不愉快。她知道失去了小敏的信任,自己再也無法留在這裡。
所以,接到梁太太的電話時,希妍並沒有太多的意外。
梁太太沒有責怪希妍的意思,因為她也搞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當小敏哭著打電話告訴她不要希妍留在身邊時,她還以為是小敏又在耍脾氣。不料,希妍也提出了要離職的說法,讓她頓時手忙腳亂。
「請你再多待個兩三天,好讓我方便再找人。于小姐,你真的無法再繼續照顧小敏嗎?」梁太太希望希妍不要離開,她知道希妍真的做得很好,也真的很關心和照顧小敏,從沒有一個人可以做得像她這麼好。
「我很抱歉給你添麻煩,只是,小敏現在在氣頭上,我再留下來可能造成她更多的不愉快。不過,我會等到你找到人來代替才離開,請放心。」希妍心裡也很難過。
「唉!這孩子,有時候真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只好希望以後有機會再請你來幫忙。」
「我也希望有這麼一天。」
掛上電話後,希妍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掉了下來。
李媽聽到希妍要走,更是捨不得的哭紅了眼睛。
除了不希望希妍離開之外,更難過的是想起要到手的兒媳婦眼睜睜就要沒了,愈想愈傷心、愈想愈難過,忍不住嚎啕大哭。
「李媽?」希妍也是難捨,只是沒想到李媽會哭得這麼厲害,反而覺得有些奇怪。
哭了好一會兒,李媽才甘心的停止。擦著紅紅的鼻子,她抽抽噎噎的說:
「都怪我那個笨兒子,明明喜歡還裝傻,要不然你就可以住到我家去。」
「李媽,」希妍破涕為笑,聽不懂李媽在說什麼。「你說什麼啦!這關他什麼事?」。
「怎麼不關他的事?要是他把你娶回家,你就不必回B市了。」
希妍無奈的笑說:
「你以後可以到B市去找我啊!或者我有空的時候就來看你,好不好?」
李媽沒有回答,想了一會兒又說:
「我不管,再怎麼說我都是他媽媽,今天我就回去和他爸商量把你娶回去。」
聽她愈說愈離譜,希妍忙道:
「李媽,你別亂來,待會兒弄得大家尷尬。」
「有什麼好尷尬?就算他不當你是老婆,我們當你是媳婦就好了。」
希妍覺得她再不走,恐怕真有人要被逼得去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