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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刀奏鳴曲 第九章 作者:丁榕
    ──只要你能夠原諒我,不再視我為敵,願意讓我愛你,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

    ──健人,答應我好嗎?

    答應我……

    答應我好嗎……

    陶宇桓的聲音彷彿魔咒般不斷敲擊在耳畔,如一塊巨石擲入心湖,激起一片水花,漣漪層層盪開……

    狄健人在洗手池撲了好幾次冷水,臉上仍是火辣辣的,燙得發麻,兩片紅雲久久不消,害他根本不敢出去見人。

    天啊,怎麼可以紅成這樣?他是不是得了臉充血?還有心跳,比跑了三千米跳得還要劇烈。

    閉上眼,腦中又浮現出那雙深得彷彿可以包容一切的眼眸,嚇得他趕緊睜眼,繼續撲水冷卻臉頰的溫度。

    好不容易抬起頭抹了抹臉上的水,卻瞥見鏡中出現了另一張臉。

    「敬輝?」

    他忙回過頭。

    「維拉醒了嗎?」

    嚴敬輝陰著個臉,遍佈寒霜,眼神冷得不似平常的他。當兩人目光相接時,狄健人竟不自覺地抖了一下,驚慌地發現自己居然莫名心虛起來。

    一定是看錯了!敬輝不可能給人這樣的感覺的!

    他慌亂地想。

    敬輝卻開口了:「你要答應他嗎?」

    突忽其來的一問令狄健人一愣。

    「答應什麼?」

    嚴敬輝眼底掠過一道陰狠的光芒。

    「剛才……陶宇桓不是向你表白了嗎?」

    「你聽到了?!」

    狄健人瞪大眼,不良的預感立刻襲了上來。

    這種話也被人竊聽了去?!

    對了,那可是公共場所,隨時都有人會經過!他怎麼這麼不小心?除了敬輝,不會還有別的人吧?

    那樣他臉豈不是丟大了?!

    心驚得不敢再想下去,狄健人為自己的失策而捶胸頓足。

    「你會答應嗎?」

    嚴敬輝不理會他的反問,緊緊逼問道。

    「答應?」

    狄健人回過神來,氣得叫道:「答應什麼?這種事怎麼可能答應!我是男的耶!」

    他又不是女人,要他答應一個男人的求愛,睡覺都會被祖宗打斷腿!

    然而敬輝接下來的一句話卻叫他懵住了。

    「那你這是什麼反應?!」

    敬輝幾乎是深惡痛絕地說著。

    狄健人怎麼也不可能會想到,此時紅霞滿面的他看起來就像一個沐浴在愛的光輝裡的新嫁娘,嫵媚得驚人,看在嚴敬輝眼中卻嫉妒得幾欲抓狂!

    他痛恨能夠令狄健人如此的陶宇桓,也痛恨自己沒有讓狄健人失控的能力,更痛恨每次出事在狄健人身邊的不是他而是那該死的陶宇桓!

    怔了好半天,狄健人總算拾回了該有的威嚴,瞇起危險的眸子問向嚴敬輝:「你說什麼?」

    他哪裡搭錯線了?敢用這種口氣跟他說話!

    出乎意料的,敬輝並沒有被嚇倒,反而還一徑與他對視著,眼中的柔弱完全為一股急速升騰的妒火所替代。

    愈見濃烈的火藥味前所未有地在兩人之間摩擦……

    突然,嚴敬輝咬牙迸出一句話:「如果你答應他,我將不惜與邵雲同路!」

    狄健人一窒,瞳孔倏地收緊。

    「你再說一遍!」

    敬輝無畏地反瞪著他。

    「我說我會死!如果你接受陶宇桓,我將不惜以死相拼!邵雲可以做到的事,我也可以做到!我會從六樓……不!我會從更高的樓層上跳下去!你就等著看……」

    啪!

    一聲清脆的巴掌聲夾雜著冷氣響起。

    嚴敬輝臉上冷不丁地挨了一個狠狠的耳光。剩下的話語連同周圍的空氣一起凍結。

    他直著眼,緩緩抬起頭看過去,但卻沒有哭。

    狄健人氣得發抖,等反應過來,一個巴掌已經甩了出去。打了敬輝的手此刻又痛又麻。從小到大,他罵過敬輝無數次,卻從來沒有動過手,而這……是第一次!

    敬輝卻像他完全不認識似的,非但沒有哭,連丁點眼淚也沒有,只直直地盯著他,不知道在想什麼,臉色比醫院的床單還要慘白,眼中焚燒著從未有過的且令他備感驚怵的灰暗元素,陌生得令人無法捉摸!

    良久,一句低得彷彿海風吹過地面的話語響了起來。

    「阿健……你好過分……」

    一瞬間,狄健人似乎看到敬輝的臉抽搐了一下,正要說什麼,卻見他猛地掉頭就走,慌忙奪步上前抓回他。

    「你去哪裡?」

    「不要你管!」

    敬輝大叫一聲,竟甩開了他的手,轉身殘忍地盯著他,語氣激烈而又決絕。

    「你可以捨命救我,也可以救維拉,救邵雲,不論什麼人,是不是連同陶宇桓,你都可以不顧一切地捨命相助?!我在你心裡根本就不是特別的!每個人都一樣!就算不是我,你也會去照顧去關心,可是……可是那不是我要的!我不要那樣!我討厭這樣的阿健!我討厭不是我一個人的阿健!我最最討厭你了!」

    喊到最後,他的聲音哽咽起來,控制不住地扭頭就跑。

    「敬輝!」

    狄健人忙要追上去,腳下忽地一軟,差點撲倒在地上。抓住門邊支持著站住,卻只瞥見敬輝消失在走廊拐彎角處的背影。

    連頭也沒有回。

    怔了許久,他慢慢走出來,搖搖晃晃的,目光也聚集不到一塊,心好像被什麼細細啃咬著,是一種蛛絲般綿長而又空洞的疼痛。

    沒有心跳,沒有呼吸,沒有生氣……痛到最後,竟麻木得連一點感覺都沒有了。

    步伐不穩地走了幾步路,全身突然被抽空似的,狄健人一下跪倒在地上,望著打了敬輝的那隻手,被敬輝甩開的那隻手,發現有一種透明的液體正大滴大滴地落在上面,濕漉漉的,不斷擴大……

    我討厭這樣的阿健!

    我討厭不是我一個人的阿健!

    我討厭……

    討厭……

    好奇怪……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水……

    把他眼前的世界都塗滿了,害他什麼也看不清楚……只有水……一層層的水……

    滑到唇邊,還是鹹澀的……

    這些東西……不是應該屬於敬輝的嗎?為什麼全都跑到他的身體裡去了……?

    「討厭我……是嗎?呵呵……你討厭我……」

    「健人!」

    陶宇桓想也沒想到,他過來找狄健人,卻看到他的小虎皮貓跪倒在地上淚流不止。

    「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事了?!」

    握住狄健人顫抖的肩膀,陶宇桓急迫地追問著,為小虎皮貓麻木的淚顏又驚又憐又痛。

    是誰?!是誰那麼大膽令他的小貓變成這樣?

    想到有人傷害了狄健人,他就忍不住煽起一股急欲殺人的怒焰。

    狄健人並沒有看到他,腦中交替的是敬輝不同的面孔,害怕哭泣的,撒嬌賴皮的,乖巧柔順的,天真嬌憨的……卻從沒有那一張會像剛才那樣令他感到無比的陌生且痛心疾首!

    什麼是特別?敬輝在他心中不是特別的嗎?除了爸爸和康人,最讓他操心的就是敬輝了……不!確切說,他花在敬輝身上的心思比誰都多!他寵他,他保護他,他照顧他,這樣還不行嗎?

    什麼才叫特別?為什麼又要特別?他只知道自己已經習慣了這一切,習慣了敬輝的信賴與撒嬌,可是……為什麼那麼輕而易舉地就被打破了呢……?

    最叫他傷心的是,敬輝居然用「死」這個字來威脅他!如果不是經歷母親的那一場誤會,如果不是親眼看到邵雲墜樓,也許他還沒有這麼深刻的認識。第一次,他意識到了生命的脆弱,同時也深深感到恐懼,幸好母親平安無事,而邵雲,是否能熬過生死一關,還未成定數。不管怎麼樣,只要一想到周圍的人都極有可能在他不注意的情況下死去,他就一身冷汗。

    他不喜歡死!

    他討厭死亡!

    而這樣的話出現在敬輝口中,更是令他無法忍受!

    一時間,身體好冷,彷彿血液也結了冰,無法遏止地發著抖。

    這時,一個溫熱的物體靠近,狄健人下意識地撲了上去。

    「健人,不要哭,告訴我發生什麼……」

    陶宇桓話才說到一半,忽然脖子一緊,立刻驚訝得止住了呼吸。他不敢相信地看著耳邊黑亮的頭髮。

    身上的這個觸感……頸邊的眼淚……

    這究竟是……

    小虎皮貓居然主動抱他?!

    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陶宇桓受寵若驚地慌忙也回擁住這具身體,抓緊來之不易的機會,享受這難得的一刻。

    一遍一遍地撫摩著肩上柔順的頭髮,他差點感動得跟著流淚。

    「不要哭……沒事的,有我在,一切都沒事的……」

    狄健人什麼也沒聽到,什麼也沒看到,敬輝的聲音不斷在腦中迴響。

    我討厭阿健!

    最討厭了……

    我說我會死!

    我會從六樓……不,我會從更高的樓層上跳下去!

    冷冷地打了個寒戰,心口一揪,湧起一股不良的預感,狄健人突然推開仍沈浸在柔情之中的陶宇桓,跳起來就往外邊衝去。

    「健人!」

    懷中的實感在一秒鐘之內消失,陶宇桓頓感一陣空虛,忙也追了出去。

    ***

    而這時校醫院的大樓頂層,嚴敬輝正站著發呆,夜風吹起髮絲纖纖。遠處陸續亮起重重疊疊的燈光,猶如五彩的蓮瓣,一層層打開,遍地流金。起初他還不清楚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待冷風一吹,才慢慢想起剛才和狄健人吵了一架,還被打了一個耳光……

    臉頰……還在隱隱作痛……

    不覺伸出手來摸了摸被打的那邊臉,想起狄健人憤怒至極的眼神,心就不受控制地疼痛起來,眼眶也熱得發脹……

    「好痛……」

    一滴,兩滴,三滴……乾燥的水泥地上出現了許多小水花。一點一點的……

    「好痛……好痛啊……阿健……」

    敬輝拚命咬住嘴唇,不讓哭聲洩出來,眼淚卻碎了一地,胸口好似被什麼堵住似的又痛又沈。

    疼痛的,不是臉。

    是心的這一邊。

    「阿健……好痛,我真的好痛……」

    邵雲跳樓之後,高彬像瘋了一樣哭喊咆哮,那般激烈的感情嚇住了不少人,而那個樣子也決不是在平常可以看到的,如果……僅僅只是如果,跳下去的是他的話,阿健會不會也和高彬一樣……?

    為了狄健人,他曾請教了邵雲不少事,這次邵雲雖然什麼也沒說,但卻用行動教會了他一件最可怕卻可能是最有效的東西……

    死!

    死是什麼?

    是不是就是從這裡跳下去……?

    敬輝恍恍惚惚地向前走了幾步,在可以看到樓下的地方停了下來。

    朝下望去,彷彿失重似的,一陣頭暈目眩。

    好高……

    跳下去一定很痛……

    邵雲不怕痛嗎?流了那麼多的血……會不會真的死掉呢?

    可是,他不想死啊……他只想成為阿健的唯一,成為阿健最特別的人……

    這個「特別」要是死掉的話,不就沒有意義了嗎?

    可是……可是如果不死的話,又如何得知特別……?

    忽然嚴敬輝被人向後拉退了好幾步。

    「你在這裡做什麼?!」

    司馬鴻飛驚悸甫定地喝道。

    在手術室外守得心慌,又不想看到高彬那失了魂的模樣,那會令他想起邵雲狠心的拒絕,拒絕的原因卻不是高彬,從嚴格意義上說,他和高彬其實都是這場愛情追逐中的失敗者,於是他強迫自己移步走廊的另一側。

    而他也只不過不經意地往窗外的天空瞄了一眼,卻以他2.2的視力瞄到對面大樓上那一小點搖搖晃晃的黑影,當下大驚失色。無法容忍邵雲的悲劇重演,他立馬衝了上來,卻發現站在樓上的竟是嚴敬輝。

    看清是司馬鴻飛而非狄健人後,嚴敬輝先是一愣,繼而氣憤地掙開他。

    「放手!不關你的事!」

    用力擦去臉上殘留的淚痕,他此刻就像一頭充滿攻擊力的小獅子。

    「那你先下樓去!」

    司馬鴻飛沒想到天使變臉竟變得這麼迅速,心下也有些暗暗吃驚。

    敬輝毫不領情地把臉別到一邊,語氣完全沒了平日的客氣與禮貌:「要你多管閒事!走開啦!你不去守著邵雲,跑來管我做什麼!」

    「這裡太危險了,快下樓去!」

    司馬鴻飛也不知該怎麼解釋這忽來的憂心,只一個勁地命令道,伸手要去拉他。

    「不要你管!」

    嚴敬輝賭氣地說道,索性大步向樓的邊緣走去。

    「你瘋了嗎?!會掉下去!」

    司馬鴻飛氣急地一把抓回他,對著他大叫。

    「我就是要掉下去!」

    敬輝大吼一聲,摔開他的手,把司馬鴻飛給震住了。

    「你……」

    司馬鴻飛不可思議地瞪著他,好似在看一個怪物,不敢相信那一天夜裡的天使竟會變得這麼偏激。

    敬輝的眼神無比倔烈,毫不避他的瞪視。

    「我就是要從這裡跳下去,有什麼不對嗎?如果不這樣,根本就不知道誰才是最在乎的!你和高彬還有邵雲不就如此?!」

    阿健如果有心,一定會來,如果沒有,那麼他一死反倒得了解脫。明明一直都只是他一個人的守護神,為什麼要被別人奪去?!

    如此一來……他還不如……

    還不如……

    司馬鴻飛還想說什麼,身後卻響起狄健人充滿怒意的聲音。

    「如果你敢跳,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一步一步地逼向嚴敬輝,狄健人無法形容胸中的憤怒,所有的擔憂在找到敬輝那一刻全部轉化為熊熊怒焰。沒有哪一次,他會對敬輝產生這麼大的怒氣。

    驚覺狄健人散發出來的怒氣不是一般的濃烈,敬輝在那如鷲鷹般凌厲的目光下也不由震懾了一下,原先理直氣壯的氣勢也被壓了下來,但他還是鼓足勇氣迎向那足以令世界冰凍三尺的怒眸。

    「你想要成為特別嗎?你所謂的特別就是要從這裡跳下去,然後要我像高彬那傻瓜一樣在手術室外痛哭流涕?」

    狄健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每走近一步就問一句,而每句都夾滿了冰冷的怒氣。

    「你以為我會嗎?你以為這樣就夠特別?那為什麼不乾脆撞牆算了?或者用剖腹也可以,醫院的刀子多得是!這難道不比跳樓更特別嗎?」

    敬輝心口一緊,疼痛得連呼吸窒住了。震驚地瞪著狄健人,無法相信這麼絕情的話竟是從那打小就護著自己的人口中說出來。一口涼氣灌入胸中,全身都冷了下來,但為了不顯示自己的懦弱,他還是更緊得咬住了下唇,舌尖嘗到了血的鹹澀,絕望一點一點地從背後爬起。

    狄健人愈來愈靠近,怒火愈旺,聲音也愈冷。

    「邵雲為什麼死,我是不知道,但你想要效仿他,至少也要掂掂自己的斤兩!你有那個跳樓的勇氣嗎?就算有,你又有那個資格嗎?就為了一個所謂『特別』的爛理由,你想成為天下的笑柄?如果是這樣,那你就馬上跳給我看!」

    聞言嚴敬輝眩暈了一下,向後踉蹌一步,天地在眼前旋轉起來。

    他的阿健啊……就算生氣也不會丟下他不管的阿健……

    如今真的要拋棄他了嗎?

    疼痛一直痛到腳底,儘管如此,他還是很悲哀地發現自己依然深深地眷戀著這個不斷用言語傷害自己的男孩──他的青梅竹馬……

    他的唯一……

    他永遠的……永遠的……

    最愛!

    用力閉上眼,在淚水狂湧而出之前,狄健人忽然扯過他就往大樓另一側邊緣走去,步子又快又急,他幾乎是被拖著走的,差點沒有給絆倒,而狄健人卻不予理睬。

    走到樓邊上,狄健人方停了下來,轉過神面對他,盯著他的眼,面無表情。

    「我來告訴你什麼才是特別!」

    敬輝還沒弄清怎麼回事,話也沒來得及出口,就被狄健人雙手摟過,跟著往樓下一躍而去……

    「啊──」

    驚叫聲撕開了靜寂的夜空,有正在下墜中的嚴敬輝的,也有樓上沒來得及阻止的司馬鴻飛的……

    更有後邊追上來的陶宇桓的。

    「健人──!」

    ***

    他們……跳下來了!

    重心急劇地下墜,頭朝下,腳朝上,世界在他們眼中顛覆。風聲淒厲地劃過耳膜,看不見周圍的景色,所有都被抹作一團模糊,惟有眼前的這張臉,是靜止的……

    阿健?

    敬輝驚懼地對上那雙距離不足兩寸的眼,意外地發現之前的怒氣全都消散了,代之以在他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溫柔與寵溺。

    這怎麼可能……?

    眨了眨眼,生怕只是眼花,但那溫柔若水的雙眸依然真實地停留在他的眼前。

    四隻眼睛近距離地對視著,莫可名狀的情愫在這小小的空間裡相互傳遞著,聽不見、看不見一切,惟有彼此,從對方的眼裡看到的只有自己……心好似貼到了一塊,下墜中,彼此再沒有一絲一毫的距離!

    一瞬間,敬輝似乎明白了什麼,淚水奪眶而出,迅速地傾身抱住狄健人,緊緊地將頭埋在那溫暖的肩膀上。

    空中,閃亮的珍珠在飛舞……

    一生一世!

    他們只屬於彼此!不管發生什麼事,不管身在何處,在這幸福的下墜中,他們的心只有彼此,不需要任何的詮釋!

    至少在這一刻,他們在彼此的心中都是最特別的!

    我不怕。

    我不怕死。

    只要有阿健,我願意去任何地方!

    撲通────!

    鯉魚池中激起一大片雪白的水花,高達幾米,驚得路過的護士和病人們紛紛尖叫。好不容易平息之後,水面露出兩顆濕淋淋的人頭。

    看著同樣一身狼狽且頭頂上還有幾條倒楣的鯉魚掙扎著跳下來的敬輝,狄健人突然「噗嗤」笑出了聲。

    「怎麼樣?夠特別了吧?」

    敬輝已完全處於石化狀態,無措而困惑,腦子全被剛剛那一聲落水的撞擊震呆了,不明白跳樓怎麼一下成了跳水,也不明白為什麼他們會浸在一個大池子裡,周圍還有許多受驚的鯉魚四處游竄。

    聽到狄健人說話,他忙要張口接話,池水的寒氣卻竄了上來。

    「哈秋!」

    聽到敬輝打了個不小的噴嚏,狄健人這才意識到在水中待久了會染上風寒,忙帶著他朝岸邊游去,卻被他撲身抱住。

    「阿健!」

    「敬輝?」

    狄健人忙不迭地接住他冰冷的身子,不由得泛起一絲絲的心疼。

    是嚇壞了嗎?

    他開始有些懊悔開這麼大的玩笑了。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來任誰都會被嚇住,也不能說是他膽大,著實是方才氣昏頭了,才會出此下策,也不多做考慮地就跳了下來。現在想想,確實挺驚險的,雖然他算準了這一頭的下邊是鯉魚池才跳的,但也不敢保證有個萬一,那他倆可就真死翹翹了,幸好他一向都很命大。

    敬輝則用盡全力地擁著這個身體,溫熱的淚水與冰冷的池水混合在一起,於空中升騰起一曾薄薄的霧氣,在旁人看來竟飄渺得宛如仙境一般。

    「已經沒事了,我們快上去吧,不然會感冒的。」

    狄健人像安慰個小孩子似地拍拍敬輝的背,要把他帶到岸邊去。

    然而敬輝伏在他肩膀上的頭顱卻用力搖了搖,埋得更深了。

    他不要離開!即使再多一分鐘也好,他要用心品嚐這從天而降的幸福,牢牢地印在腦海裡,記一輩子。

    察覺到他的想法,狄健人輕輕地擁著他,臉上掛著無奈但卻樂而受之的微笑。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匆匆忙忙的腳步聲拌著氣急敗壞的叫喊靠近,一群醫護人員團團圍到了鯉魚池邊。

    「你們在幹什麼?快點上來!」

    校醫院的工作人員們急得向他們大叫,陶宇桓與司馬鴻飛也趕到了,還有更多的是看熱鬧的人。一時之間,鯉魚池邊亂糟糟一片。好不容易上了岸,醫院本來要追究是怎麼回事的,但看到有兩位不可得罪的名師隨侍,便也只得不了了之,讓他們快點回寢室去處理一下,以免受寒。

    ***

    待趕回寢室沖了個熱水澡,換好衣服,也已經是夜裡十一點半了。

    狄健人關上熱水器,肩上搭著一條寬大的毛巾,邊擦頭髮邊走出浴室,卻見先洗好澡的敬輝正像一個等著受訓的小學生一樣中規中矩地端坐在椅子上,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睡衣,頭髮還在滴答滴答地淌著水,整個人看上去單薄而又脆弱,好像一個蒼白精緻的冰娃娃。

    狄健人眉頭一擰。

    「過來!」

    他在自己床上坐下,對敬輝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到這邊來。敬輝乖乖地站到他面前,又像被罰站似地手也直腿也直。

    狄健人挫敗地歎了口氣,補充道:「去搬張椅子坐到對面來。」

    敬輝坐下後,還是侷促不安地望著他,青蔥般的手指絞在一塊,泛著淡淡的粉紅。本來好不容易才將外界的一切鎖在門外,恢復到難得的兩人世界,應該高興才對,可一進門他立刻感覺到氣氛又再凝重起來。雖然狄健人不說什麼,但他很清楚該來的還是會來,因為狄健人向來屬於秋後算帳的類型,所以從踏進寢室開始,他就在努力地作好挨罵的準備。

    狄健人一句話也沒多說,就著肩上的毛巾為敬輝擦起頭發來,因這一舉動,兩人的距離靠得更近了,尤其是臉,還可以感覺到彼此的氣息。

    敬輝的心突突跳得厲害,憂喜參半,被看得臉紅心跳,感覺整個兒都要融進了那一潭可與星月爭輝的湖水之中,如此的溫柔,如此的深沈,又是如此的……醉人……

    怔怔地看著,彷彿中了魔咒,連呼吸也不敢大氣,相同的洗髮水香味帶著體溫從對面陣陣襲來,和著那沈穩而又有規律的氣息,一層層地撩起內心深處那源源流瀉的暖意。

    狄健人擦著他頭髮的手是那樣的暖和,輕重有加,熱氣透過毛巾,透過髮絲,透過頭皮,直直滲入他的心裡,通過每一根纖細的血管,侵入身體的每一寸,令他無法不想像著是在接受情人的愛撫。猶如喝醉了酒般,紅雲悄悄地從脖子暈染開來,使得那清靈剔透的白皙肌膚愈加動人。

    而狄健人也是這麼大以來第一次認真地打量嚴敬輝,發現這個從小就可愛得每個人見了都想抱上一抱的天使,而今出落得更美了。水珠滴在臉頰上,就好像珍珠點綴於白玉之上,頂著個猶帶水滴的頭髮,更顯得出塵脫俗的靈秀,宛如不食人間煙火的天外仙子,純粹中性的靈性美,不論男女老少,皆可一眼折服。

    他這下總算明白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成天追著他喊天使了,敬輝,確實是一個不小心墜入凡間的天使,世俗的情感對他而言,都太遜色了。被一股沒來由的憐惜驅動著,他擦著敬輝頭髮的手勁不知不覺放得更輕了,彷彿在拭擦一件最精美最寶貴的東西。

    正當來自兩人心底的暖流靜悄悄地流淌時,敬輝不小心打了個小小的噴嚏。

    「哈秋!」

    他立刻懊悔得想要給自己一棒,這麼甜蜜溫馨的氣氛可不常有,卻被他一個該死的小噴嚏給破壞了。

    狄健人卻停住了擦頭的動作,關切地問道:「感冒了?」

    敬輝忙搖搖頭,一臉的傻氣。

    狄健人則借題發揮地教訓起來:「看吧,洗完澡也不曉得要擦乾頭髮,衣服也不多加一件,不感冒才怪!這麼大的人了,還不懂得照顧自己,說出去丟不丟人……」

    絮絮叨叨地說了老半天,實際上心裡還是愧疚萬分,畢竟是他讓他落水的。

    敬輝也不反駁,只乖乖地任他罵,待罵完了,才文不及題地小小聲來了一句:「我喜歡阿健……」

    狄健人的目光霎時柔了下來,他定定地看著眼前這對他表現出無限依賴的男孩子,那張靈秀的臉美得令人心疼。

    半晌,他深深歎了一聲。

    「那就不要做傻事,我不喜歡敬輝說那樣的話,就算是賭氣也不可以。」

    敬輝自知理虧地低下頭,慚愧不已。

    「對不起……」

    他早就知道自己錯了,對狄健人說那樣的話,他的心比誰都要難受。

    狄健人凝視著他,神色沈重。

    「我不喜歡有人死,不論是誰,我都希望他活得好好的。因為什麼事情都可以解決,惟有死亡,不是我們能夠控制的。一切痛苦之中最大的莫過於生離死別,一旦死了,就再也追不回來了,縱然再怎麼悔恨也無濟於事。我不想嘗到那樣的痛苦,你能瞭解嗎?」

    存在的時候就像空氣,不被重視,不被注意,甚至視之理所當然,等到失去得失後,才驚覺不可缺少。現仍在醫院搶救當中的邵雲對高彬而言,想必就是如此吧,或許一開始就不是以工具待之,只是互不承認。但他不是高彬,敬輝也不是邵雲,所以他絕對不會讓他們走到那一步。

    敬輝的眼淚撲撲直落,美麗的大眼睛水霧氤氳。

    「對不起……我再也不會說那樣的話了,對不起……阿健……」

    他真的後悔了,當時那些話完全是在情急之下脫口而出,壓根沒有顧慮到狄健人的心情,現在想起來就真恨不得割掉自己這張幼稚又任性的嘴。他明明說過要學會成熟一點,不要造成狄健人的負擔的,可現在看來,他不但讓狄健人勞神,更讓他傷心,想起來就好討厭自己。

    「你說得對,我根本沒有尋死的資格……就算死了也只會成笑柄,而不是什麼『特別』……全是我在庸人自擾,是我太笨,太任性,太不聽話,太自以為是……還讓阿健勞神……嗚嗚……對不起……阿健,我錯了……」

    敬輝咽不成聲,哭花了一張臉,所有的懊悔都在其中。

    狄健人緩緩撫上他的臉,為他拭擦著眼淚,手指的觸感彷彿電流,一道一道。如此的灼熱,敬輝幾乎是戰戰兢兢地在接受著這料想不到的溫柔。

    「你確實沒有資格一下帶走兩條生命……」

    敬輝一怔,不解地睜大淚眸。

    「你沒有資格把我的生命也賠進去,因為你的命搭在我的命上面,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我們小時侯有過約定,一方去的時候絕不能丟下另一方,要走一起走。」

    敬輝渾身一震,無法置信地瞪著他,激動的淚眸霎時間放出了異人的色彩。搞不清楚是什麼,驚愕、狂喜、困惑、不解以及更多的期盼等等各種各樣的情感都糾結在其中。還有一種奇妙的東西迅速在胸口膨脹開來,窒悶得令他無法呼吸,但這絕對不是難受,而是……而是一種超出想像的難以置信的幸福!

    狄健人只盯著他,一字一句。

    「所以,敬輝死,我也會死,只有敬輝好好地活著,我也才能好好活著,因為……他是生命的全部承載,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天使,也是我勝過一切的最特別的存在。」

    「阿健!」

    震驚與狂喜頓時席捲了敬輝的身心,渾身的細胞都在為狄健人的這番話打著抖,過多的喜悅令他的心差點因負荷不了而停止跳動。

    他聽到了!

    這原以為只有在想像和睡夢中才能聽到的話竟會從狄健人口中說出來!竟能這麼真實地傳入自己的耳朵!如果這一切只是夢,那麼他寧願永遠沈浸夢境之中再不醒來!

    激動得正要擁上去,卻被狄健人格開了。

    「聽我說完。」

    狄健人冷靜地道。這些話是經過幾番細心地思考之後才得到的結果,所以他要認真地說完每一句。

    「或許我不能對你產生你所希望的那種情感,但我絕對可以說,我喜歡敬輝,非常喜歡,甚至勝過喜歡爸爸,喜歡康人,而且也不僅僅止於朋友、兄弟、親人,這是一種超越所有更勝於愛情這等俗物之上的無可替代的情感,日後縱使是我的親人,我的戀人,我的妻兒,都絕對不會超過你在我心中的地位!」

    「阿健!」

    敬輝已是淚流滿面,太多的感情盛在心中,漲得滿滿的,已經不能簡單地歸為感動和歡喜了,複雜得說不清,道不明,只有化為不盡的淚水,一瀉而出。

    夠了!有這番話,他還求什麼呢?

    他是阿健的唯一,阿健也是他的唯一,這就是他夢寐以求的事情啊,得知他在最心愛的人心中的地位是如此的獨一無二,超乎所有,甚至凌駕於愛情之上,他又何必自尋煩惱?

    他願把所有的生命獻給他!

    「阿健!我愛你!我好愛好愛你!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一直一直愛你,直到老死,不!一千年,一萬年,永遠永遠都不會改變!」

    在狄健人懷中,他痛痛快快地哭了出來。

    不管阿健對他有沒有愛情,他都會永遠地愛著他!

    他要這份愛成為一個永恆的定律,亙古流長!

    生生世世。

    ***

    第二天一大早,把敬輝勸去上課後,狄健人自己卻匆匆趕往醫院的方向,怎料在半途中被某人劫持到了一處偏僻的地方。

    「你幹什麼!我要去醫院看病人耶!」

    狄健人邊掙扎邊叫。

    陶宇桓的臉色不能說不好,而是非常非常的不好。他絲毫不理會狄健人在後面的叫罵,硬是將他給拖到樹林子裡去了。

    「喂!」

    等他大爺終於停住腳步後,狄健人氣得丟開鉗制,一邊甩著被揪疼的手,一邊不客氣地瞪向他。

    一大早發什麼神經?擺這種棺材臉,他是哪裡得罪他了?

    陶宇桓不言也不語,一雙陰霾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擒住他,濃郁得彷彿沒有攪開的黑咖啡,有一種無名的情感正在裡頭慢慢蒸騰。好似要被吸進去般,狄健人竟差一點移不開目光。

    氣氛不佳地對看了N秒之後,狄健人總算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你有什麼事?沒事的話,我要趕去醫院看邵雲!」

    他的時間是很寶貴的!

    浪費時間就等於浪費是生命!

    陶宇桓卻預防他溜走地率先扣住他的手腕,沈聲道:「放心,那個人一時半刻還死不了。」

    現在急於解決的是他們之間的事情,他不容許他心有旁騖,顧左右而言他,那個叫什麼邵雲的就先閃一邊去!

    什麼叫一時半刻還死不了?他可不可以說話不要那麼刻薄!

    狄健人惱恨地給了他一眼,口氣不善地道:「那你想幹嘛!」

    把他拉到這來就為了給他臉色看?

    瞥向那只被扣住的手,忽然氣惱地發現陶宇桓的手比他的大好多,難怪每次都能輕而易舉地制住他。

    真是不甘心!

    越想就越不爽,更不爽的是從那掌心傳來的熱度竟趁他不備之時竄入了他的心底,迫使他想起昨天由於他半途逃跑而沒來得及完成的對話,臉上立刻閃現兩抹紅雲,快得想掩飾都掩飾不了。

    陶宇桓的目光緊鎖著他,忽然拿起他的一隻手按到自己的心口,驚得狄健人忙要抽開,卻被按得死緊。

    「你、你做什麼!快放手!」

    不知怎麼搞的,從那一天雨夜起,他覺得陶宇桓越來越奇怪了,加上昨天的事情,連他自己也變得奇怪起來。或者該說,奇怪的是他對陶宇桓的反應?

    本來就不怎麼喜歡和他在一起的感覺,現在更是渾身不對勁,因為面對任何人,他都能夠鎮定自若,一切盡在掌握中,惟獨面對陶宇桓,他不得不方寸大亂,因為他壓根猜不透對方下一步將要做什麼。正是這種無法掌控的心慌令他難受,而且非常非常的……

    不舒服……

    不對,還是用奇怪這個詞比較準確!

    陶宇桓不放手,仍盯著他。

    「你聽到了嗎?」

    「聽到什麼?」

    狄健人胡亂地說著,使勁想把手抽回來,陶宇桓卻堅實地握著不放。

    「我的心在和你說話。」

    他說,眼裡浮現出一縷莫可奈何的悲苦。

    狄健人一呆,不是因為他的話,而是因為那彷彿被烈火焚燒過的沈痛表情。

    「我的心在問,為什麼我愛的那個人總是不懂得愛惜自己,為什麼可以這麼輕易地就把我的告白丟到腦後,為什麼他看不到有人在為他傷心流淚,為什麼他老要做一些讓人為他捏一把冷汗的事情,為什麼他總非要我心痛不可,為什麼……」

    狄健人聽不下去地大叫起來。

    「拜託別那麼誇張好不好!我又還沒死……」

    他那該死的是什麼表情?好像他欠了他幾百萬似的,尤其那雙眸子瞅得他的心竟也背叛地跟著內疚起來……

    內疚?!

    他幹嘛內疚?他又不是他生身父母,要內疚對象也不該是他呀!

    莫名其妙,他都說沒什麼了,他還那麼激動幹嘛?

    「不准說死!」

    陶宇桓暴喝一聲,雙手越過狄健人的耳邊,將其困在自己與樹幹的狹窄空間內,緊逼著那雙錯愕的眼,他的心狠狠揪痛著。

    「這一點都不誇張!你有沒有想過若有個萬一,你就……」

    害怕地無法說下去,一想到有什麼意外會在狄健人身上發生,他就痛得直抽冷氣。

    「為什麼你要做這麼危險的事?!難道你真的認為我不會心痛不會在乎嗎?或者你根本就不相信我愛你?!」

    更過分的,他居然還是和嚴敬輝那白癡小子一起跳!

    這算是殉情嗎?

    「如果你正是要以傷害自己的方式懲罰我,那麼我求你可不可以不要那麼做?!我真的會為你瘋掉!你是不是真的恨我恨到非要我心痛而死不可?!」

    捉著他的手,陶宇桓心寒地嘶吼著,慘痛欲裂。

    彷彿被龍捲風侵襲過似的,狄健人完全被那揪心的痛喊與因憤怒和悲傷扭曲的表情驚呆了。面對一聲聲幾欲淚下的瘋狂質問,他竟一句也無法反駁。而最令他震驚的,是那雙眼,黑到地獄深處的眼,被怒痛與狂亂席捲的眼,因生生不息的焰火,四處飛煙。

    他從沒認真想過陶宇桓的感受,也沒想到他的反應會這麼強烈,更沒料到會出現這種欲死不達的痛苦神情。雖然陶宇桓說過愛他,但狄健人還是情願認為這是一時的錯覺或是誤會,畢竟他們的關係還稱不上改善,而且相處的時間頂多也只有半年,一個人怎麼可能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對另一個人有如此深的情感?

    突然呼吸一窒,一股巨大的力量將狄健人壓進了一堵堅實的肉牆中,一種強勁有力的,狂亂的,熾熱的,難以平復但又無法爆發的氣息瞬時困住了他。

    彷彿來自海底的火焰。

    被這火一般的氣息擾得心神紊亂之時,耳邊又再度響起陣陣如泣如訴的乞求,低啞有如海獸的哀嚎。

    「拜託……!再也不要……再也不要那樣做了……我求你!算我求求你!」

    他的心……真的無法承受這麼多的疼痛啊,目睹狄健人跳樓的那一幕,他幾乎想立刻殺了自己!

    那種被野獸撕咬的痛苦,被刀刃穿透的絕望,在那一刻,從頭到腳貫穿了他!

    徹徹底底。毫無保留。

    被這麼個大男人抱著哭泣,不知該說滑稽還是恐怖。

    狄健人一下慌了起來,忙推拒著他。

    「喂,你、你沒事吧?除了跳樓我可什麼都沒做,你又何必……」

    話還沒說完,嘴就被堵住了。

    什麼叫除了跳樓什麼都沒做?這只笨小貓!他把該做的不該做的統統都做了,竟然還敢強詞奪理!

    氣憤於狄健人的話,陶宇桓本想藉由吻來給予一點小小的懲罰,但當觸到那兩片如泉水般甘甜的嘴唇後,大腦就立刻忘了一切,逕自沈浸在那如天堂般美好的感受之中。

    竭盡一切溫柔地吻著,小心翼翼,生怕褻瀆了這份難得的聖潔,又難掩激情,一寸一寸地深入,找尋到那甜蜜的來源……

    如此的銷魂蝕骨,如此的意亂情迷,卻又如此的令人身心皆痛!

    只為了那躁動不安的情河慾海!

    懷中散發出來的氣息誘人得令他差一點獸性大發,恨不得馬上剝去一切束縛,深深地進入到這完美無暇的身體中去,盡可能地掠奪一切甜美的甘泉!

    但同時他也為這越矩的想法感到羞愧,曾幾何時,他竟這麼不懂得控制自己!

    一碰到狄健人,什麼理智都飛了,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碰不到的時候只渴望著能觸一觸那隻手,一旦碰到了又渴望著抱一抱那令他夢縈魂牽的身體,一旦抱到了又渴望著吻一吻那兩片對他而言是致命誘惑的嘴唇,一旦吻到了又渴望著能夠進一步地深入……

    簡直與禽獸無異!

    然而小虎皮貓又是如此的保守與純潔,使得他愈發為自己難以控制的慾望而羞愧萬分!

    狄健人則當場傻了眼,如遭五雷轟頂般動彈不得,嘴唇上傳來的溫度與力度是如此灼燙強勁,令他無法做出任何思考。

    這是什麼樣的感覺?

    不同於以往經歷過的吻,猶如春雪融化,帶著溫陽的味道,一點一滴,沁入心底……

    融入每個細胞的最深處……

    一直觸到神經的末梢……

    不同於親情的溫柔……

    不同於友情的模糊……

    不同於敬輝所帶來的安心……

    不同於……

    細細的吻渴求地來到頸脖周圍,不知饜足地留下一個個粉紅色的印記,臉頰、耳朵、鎖骨……

    還有……

    狄健人陡然驚醒,一把推開了陶宇桓,疾步後退,一臉的惶恐與不信,不信自己方才居然任由擺佈而毫無反抗,不信自己居然沒有產生受到侵犯的憤怒,不信自己居然也耽於其中,不信自己體內居然……居然有一種奇妙的東西隨著這個男人的吻而慢慢撩起……

    天!

    他忙打斷思緒,痛恨地大罵著自己不知廉恥,想要極力恢復正常的自我,然而那吻的灼熱卻依然在唇上殘留不去。再看陶宇桓,那又是什麼表情?一臉的受傷,兩隻眼睛直直地盯著他,包含著數也數不清的自嘲、失望、懊惱、氣憤、傷心……

    以及無限的苦痛……

    心神一震,狄健人忙移開目光,不敢直視那眸中無言的質問。忍住想要用力抹去唇上殘留的那股燥熱的衝動,他如鋒芒在背,熱流正迅速地擴張到全身,感覺整個人在那無聲的注視下都化為了一簇炭火。

    怎麼會這樣呢?

    又羞愧又害怕,腦子全亂了套,張口也罵不出任何的話。更令他害怕的,他居然沒有感到生氣,什麼感覺都有,惟獨沒有針對陶宇桓的氣憤……這是什麼道理?!

    他侵犯了他耶!為什麼他不生氣?

    一時間,狄健人只想盡快地逃離這個怪異得令他毛骨悚然的男人身邊,才轉身提腳要跑,身後卻傳來一句低沈的問話。

    「你是純粹討厭我還是因為我們同是男人才感到厭惡?」

    狄健人的步子頓了一下,卻沒有回頭,也沒有吭聲。

    陶宇桓掐緊了拳頭,心碎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傳來,痛得眼前一黑,腿也差點軟了下去。一心念著狄健人的他,昨晚根本沒有回去,一直在外邊徘徊到天亮,就為了等狄健人出現,為了等這只狠心而又殘酷的小貓……

    強迫自己站穩,閉了閉眼又睜開,一抹精光乍現,他語氣堅決地道:「不管是哪種理由,也不管你躲到何處,都休想我會放棄!我會一直追隨到底,至死不悔!」

    他一生一世的愛戀,絕不可以這麼輕易就夭折。錯過將是不盡的遺憾,放棄將是無窮的愧恨,因此不管小虎皮貓身在何處,縱是到地獄,下黃泉,他也一定會馬不停蹄地追上去!

    因為他不相信有人比他更愛他,也不相信有誰可以比他更好地保護這只暴烈的小貓,更無法忍受小貓愛上其他的人,惟有在他的視線之內,方可令他放心。

    像聽到了一個駭人的新聞,狄健人彷彿受驚的兔子,頭也不回地逃出了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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