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如此篤定,自然是因為我知曉歷史。
但,澤野和冒頓卻是不知。
聽我如此一說,都以為不過是我的安慰之詞。
「你若真想讓太子無事,我倒有一法。」澤野忽然側過頭來,以低到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對我說。
「什麼方法?」
「以身喂狼。」
我心頭「咯登」一下。
「你準備好了,等一會我一跳下去,你便用狼鋒刀刺馬臀,能跑多遠就跑多遠。不要回頭。」
我悚然一驚,直覺喊道:「不行。」接著,又搖了搖頭,「別傻了,就算你肯犧牲,又怎能滿足如此多條狼的果腹之欲,它們還是會窮日累夜地追逐下去。除非……」
「除非我們能遇到軍隊。」澤野苦笑了一下,「但是,哪裡有大批夜行的軍隊呢?」
是啊,澤野說得對。
我黯然歎了一口氣。
「我本來沒打算活著回去,只是,拖累了太子,我心中實為不安。原本,我是一心想要帶你一起走的,只有你死了,牽制太子的命星才會消失,他也才能毫無顧忌地放手一搏。但顯然太子有他自己的打算,既然他認為你活著比死了好,那麼,你還是好好活著回去吧。」澤野回身,對我一笑。
我呆了一呆,還沒反應過來。
卻見他一仰頭,拍了些什麼東西到口中,然後揮舞著火把跳了下去。
毒藥!是毒藥!
我猛然醒悟!
「你找死嗎?回來!」冒頓背轉著身子坐在馬上,陡然見澤野發了瘋似的衝進狼群,心頭大怒,做勢就要跳下去拉他。
「走!」
隨著澤野的一聲大喝,我反射性地將手中的短刃刺入馬臀。
馬兒受驚,一聲慘嘶,揚蹄猛衝了出去。我被顛得朝後一仰,急切間,一手死死握住韁繩,另一隻手反向拽住冒頓。
手裡的火把撒手跌了下去。
一瞬間,火光大熾。
我下意識地回頭望去,獵獵火光之中,我看到澤野的身影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慢慢地消失在洶湧而上的狼群之中。
風中飄過一陣濃烈的血腥味,群狼見血,撲上去分屍而食,更多的狼又撲了上去。
追逐我們的勢頭頓時緩了下來。
我軟軟地趴到馬背之上,心,像被人捅了一個透明窟窿似的,有那麼一瞬,我覺得自己好像就要死掉了,被掏空了五臟六腑,再也沒有知覺。
夜涼如水,明月在天。祁連山的山影逶迤連綿,在月華映襯之下,仿若畫在漆黑夜幕上的剪影。
我們一路狂奔,暫脫於難,心裡又是喜又是愁。
佇馬回望,天空高遠,山影寂寂,方才一切好似噩夢一場。
「澤野他……」
冒頓扶住我的肩膀,「求死得死,他也算死而無憾了。」
我垂眼,默然不語。想到澤野曾經對我說,就讓他以葬身狼腹,屍骨無存來補償我。可是,如今,我還好好地站在這裡,他卻果真已屍骨無存。
我掙扎著,在馬背上向後方行了三個大禮。
冒頓一直看著我,直到我三禮行畢,才淡淡地說:「王庭已然在望,此處向西二十餘里,蕖丹會在那裡等你。你自去吧。」我詫然抬眸,「蕖丹知道太子殿下出來尋我?」
「不然,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要去救你?」冒頓的唇邊挑起一抹別有意味的微笑。
我低頭想了一想,想說什麼,終又忍住,抬起頭來時,大吁了一口長氣,「真好!」
冒頓不解。
我笑道:「從前有一隻貓,誤入森林,聽說森林裡有一隻豹子,還有一頭老虎,都是非常可怕的動物。但因為小貓長得比較像老虎,森林裡的小動物們就對它說,你如果看到豹子,一定要離它遠一些。於是,貓兒看到豹子便只會跑。可是,腿兒短短的小貓又怎麼跑得過迅猛的豹子?終於有一天,貓兒在躲避豹子的追蹤時跌入了獵人的陷阱。而此時,豹子也已追到了陷阱邊……」
我斜眼看著冒頓。
他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弱肉強食是必然的道理。小貓落入陷阱是死,落入豹子手裡也是死,看來是在劫難逃。」
「對呀。貓兒當時也是這麼想的。」我笑,「可最後,豹子卻對貓兒說,『因為你是老虎的親戚,所以我要救你。』」
冒頓愣了一愣,繼而像是被什麼逗樂了一般,大笑起來,「你這是在繞著彎子罵我是那只沒頭沒腦的豹子?」
我歎了一口氣,「我怎麼敢罵太子殿下?我只是想說,世人都只知老虎是老虎,豹子是豹子,卻不知,老虎與豹子也可能是兄弟!」
太子是太子,王子是王子,但太子和王子也是兄弟!
冒頓靜靜地聽完我的話,臉上的神色絲毫未動。
我等了一會兒,知道不可能再從他嘴裡探出些什麼。垂頭施了一禮,正要從馬背上躍下。突然感覺身子一緊,冒頓的手臂穿過我的腰肢,緊緊摟住了我。
我的臉頰一陣滾燙,有些羞,更是怒。手肘用力,狠狠向後撞去。耳邊聽到一聲悶哼的同時,胯下坐騎陡然一軟,冒頓帶著我的身子跌下馬來,我們一連翻了好幾個滾,才緩住去勢。
原來那匹青驄馬在一路狂奔之後,早已是油盡燈枯,此刻轟然倒地,冒頓只不過是帶著我從馬背上順勢而落,以免反向折損。
而我卻……
冒頓一骨碌爬坐起來,撒手放開我,我的身體從箍緊的懷抱之中猛地跌到堅硬的泥地上。一陣天旋地轉,我才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尚還如此虛弱。唇邊不由得漾起一絲苦笑,「對不起。」
冒頓冷笑著哼了一聲。
「有那個胡思亂想的工夫,不如好好想想,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碰到蕖丹派來迎接的前哨?」
我凜然一驚,「還有什麼人知道我被澤野帶走了?」
「我離開的時候,蕖丹已經下令封鎖了消息。所以我們才約定,一旦找到你之後,先將你帶往離王庭西二十里處會合,再由他神不知鬼不覺地送你回去。」冒頓的面容難得地肅整了起來。
我一時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憂。
原以為,冒頓救我,不過是因為伏琅於他還有利用價值。況且,一日伏琅在手,我亦不敢輕舉妄動。
留我性命,實在是一舉兩得之事。
既送了伏琅人情,又得到賀賴氏這一助力。何樂而不為呢?
卻不知,原來,還牽扯到蕖丹。
更不知,他是在何種驚懼無奈的情況之下才求助於他最最景仰最可信賴的兄長。
「你放心,我可沒有為難他。」冒頓目光閃爍,唇角又浮起那縷慣常玩味的笑容,「不過他要跪下來求我,我也沒有辦法阻止。」
跪下來求他?
我的心陡然一顫,像被一根細細的針戳了一下,不覺得如何痛,卻很不舒服。
「要心疼也不急在一時,等我們看看最後的結果再說吧。」冒頓冷哼了一聲,大步向前,語氣裡有一股壓抑不住的怒意。我怔怔看著他繃直的背影,不知為何,心頭突然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只是當時我還不能明白,這預感所代表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