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分離,
而我的愛情總在相遇與分離間學習等待……
再次,讓我動容的重逢──
說長不長的三天,竟在無風無浪的平靜氣氛下過去了。
那天,他由暗夜等到路上人聲、車聲喧騰,先前的衝動逐漸平緩。在看見那抹再熟悉不過的身影走進人來人往的辦公大樓後,他激動的心緒,突地平靜下來。
彷彿長時間失去功能的理智在霎時甦醒過來,他想通了在這麼多年過去後,要贏得佳人,必須在行動之前有一番冷靜的盤算。
就像談生意,他總會先瞭解對手握有什麼籌碼。
他按兵不動地觀察她,也總算明白何以她能在公司裡這麼長的時間,而不被他發現。
「江翰禹」這個讓廣告界喻為最具潛力的隱形才子,不過是似雲的「分身」。
任誰也無法將她與「江翰禹」聯想在一起,更何況當初他給嘉羽的承諾是讓「江翰禹」有百分之百的自由與隱私權。
而江翰禹跟外界的所有聯繫皆只能透過嘉羽,有了這層保護,他更不可能察覺原來似雲就在公司裡。
明天是個特別的日子,除開為了想先瞭解狀況不說,他能再忍耐三天,為的就是等待明天。
以往他們總是共同慶祝的特別日子,在兩地相隔的各自過了七個年頭後的「明天」,他期望有很多事都能不同。
嘉羽足足當了三天的悶葫蘆,原本期待「事發當天」一早,能有場精采的好戲可供欣賞,結果滿懷期待硬生生在莫名其妙中落了空。
她可是花了莫大的力氣才壓抑住強烈的好奇心,不去質問兩個「行止怪異」的當事人。
說他們行止怪異,可一點也沒誇大的成分。
拿似雲來說吧,她實在揣測不出她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頭一天她準時進了辦公室,看到她這個「罪魁禍首」,她竟沒半點反應。
當事人的沉默都快讓嘉羽以為唐奕三更半夜找她的事,全是她一個人的想像。
而唐奕那頭,更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沒分毫動靜。若不是這三天來,似雲臉上總有一層淡淡的憂慮揮之不去,嘉羽可真要以為自己發神經,該到醫院掛精神科了。
姑且不談兩人怪異的行止,三天了,而似雲跟她講的話真要算起來,沒超過二十句,跟其他人的互動就更不用說了。
她根本完全與「外界」斷了聯繫,實實在在的當了三天的自閉兒。
說她自閉算是最貼切的描述了,如果她沒有偶爾開口,嘉羽還想贈送另一個「啞巴公主」的封號給似雲。
天知道,她從沒見過似雲把母親的角色扮演得如此失敗。
三天來她不只不願多說一句話,連帶的還忘了她有個兒子,居然整整三天連她寶貝兒子的面都沒見上一次。
多虧她兒子多的是疼他的人,在嘉羽父母的悉心照料下樂不思蜀。
嘉羽也只好為似雲這個失職的母親,編派了一個勉強說得過去的理由──公司派她出差了。
據種種怪異的跡象研判,嘉羽得到一個了不起的結論,至少她個人是這麼覺得,似雲受了很大的打擊,大到讓她暫時失去正常生活的能力。
不管了,今天是她許嘉羽所能忍耐的最大極限了。
她的時限在今天下班前,屆時似雲如果再不開她的「玉口」,她說什麼也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了。
※※※
瞄了一眼腕表,離下班時間還有半個小時,看樣子似雲是沒辦法自己恢復了。嘉羽當下決定將她定下的期限往前挪半個小時,而將想法立即付諸行動是她一貫的風格。
很快地,她人已經在似雲的私人辦公室裡了。
似雲看著窗外,聽見門讓人推開的聲音,她用不著回頭也知道進來的人是誰。以嘉羽的個性,能忍耐三天算是極限了。
雖然她的心裡有著比嘉羽要多出好幾倍的疑問想探尋,然而她也明白,她最該面對也最該先瞭解的是她自己。
面對似雲的背影,嘉羽突然找不到聲音開口。要問些什麼呢?
就單刀直入地問──「你們兩個悶葫蘆不怕還沒悶死別人,就先把自己悶死了嗎?」不、不、不,這種問法一點也構不上驚天動地的邊,不夠HC(High-Class)。
可是要怎麼問呢?就在她傷腦筋的同時,似雲突然轉過身,面對她,以再認真不過的眼神望著她說:
「這幾天謝謝你幫我照顧翰禹。」嘉羽對她的包容與體諒,讓她感動也感激。
似雲的認真還有她眼裡明白的感激,更讓她找不到聲音。她原先決定「嚴刑拷打」一番的氣勢,頓時消失於無形。
「我……」總要說些什麼吧,可是每每碰上似雲那柔得會溺死人外加認真萬分的感激神情,她就會像電腦當機般,完全失去作用。
「我以為的堅固城堡,沒想到會在一夕之間瓦解。」似雲不等嘉羽的反應,自顧自的往下說。
她的話讓「晾」在一邊的嘉羽更摸不著頭緒,她完全不知該接些什麼話。
下一秒,似雲走到她面前,拉著呈半癡呆狀態的她往沙發坐下。
嘉羽的腦袋還裝滿了關於「城堡」、「瓦解」的奇怪疑問,接著再度聽見似雲的聲音,有那麼一刻,她真不知自己是來「審問犯人」?還是來「聆聽判決」的?
「明天他一定會來找我,你覺得我該逃得遠遠的?還是直接面對他呢?」
完了,嘉羽覺得自己必定是坐上了超光速飛行機,否則似雲轉變話題的速度怎麼快得讓她有種追趕不上的感覺!
「對不起,你話可不可以說慢一點、清楚一點,別跳來跳去的說,我不是你肚子裡的蟲,不能清楚猜出你的心思。」嘉羽總算找到可以表達的話了。
「是嗎?我以為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下,不是你安排我進這間公司的嗎?我會在這裡遇見唐奕不也在你的「計畫」之中,你為什麼還一臉訝異的表情?」似雲的語氣不慍不火,平靜得像是在談天氣。
這倒讓嘉羽不知如何辯解了,她確實是計畫某些事的始作俑者,但她也沒厲害到能將一切細節掌握、預測得一清二楚啊。
眼前似雲出乎意料的平靜表情,非但沒給嘉羽任何不須為事情發展負責的安全感,反倒讓她有種山雨欲來的毛骨悚然。
「拜託,我只做了某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至於其他人要做愛做的什麼其他事,我可是一點忙也沒幫上,連參觀都不行。」
嘉羽努力地為自己辯白,她特地強調的語氣,不過是開開玩笑,想緩和氣氛罷了。
然而,似雲聽完她的話,幾乎是立即轉紅的臉色,讓嘉羽尷尬得想咬掉自己不受約束的舌頭。
天啊!她、她、她可是言語開放、行為保守的典型女人,難怪似雲要當自閉兒、難怪唐奕火燒眉毛似的深更半夜拖她出來拷問!
接下來嘉羽實在找不到力氣說話了,這種尷尬的場面,她完全無法想像,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會讓睽違七年的兩個人話沒說半句就先辦事……喔,天啊,太厲害了。
想到這兒,嘉羽一身的幽默細胞全部跑出來了,她很困難的忍住想大笑的衝動。
坦白說,同樣身為女人,她也很想嘗嘗愛情的滋味。那種讓男人女人都昏頭的猛烈情緒,她至今仍沒嘗過。
儘管身邊總有男人來來去去,但她就是沒碰上能讓她「以身相許」的男人和愛情。
她得到的另一個結論是,除非是能找到可以跟唐奕「相提並論」的男人,否則她這輩子是與愛情無緣了。
這倒不是說她愛上唐奕了,而是她將唐奕視為她未來的「愛情標準」。
在嘉羽胡思亂想結束之際,耳邊傳來似雲懦弱且難為情的解釋。
「他……喝醉了,他以為,我只是他酒醉後的幻想……」
哈!然後你就隨便他胡作非為了!這句話在嘉羽心裡轉過,但這次她可管住自己的舌頭了,看在似雲彷彿不想和她計較她「完美計畫」的份上,她只好盡量在言辭上禮讓似雲當作回報了。
嘉羽很好心的換了另一個問題。
「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我想了三天,仍然沒有答案。你有什麼好建議嗎?」似雲無奈地探詢嘉羽的意見,畢竟嘉羽是操縱整個事件背後的那只黑手。
她能理解嘉羽的用心良苦,只是她有她的難處,這終究是嘉羽無法體會的。
哎,要嘉羽來評判這件事,她所能說的只有一句話──「你們兩個白癡趕快在一起就天下太平了嘛!」問題是,她又不能說得這麼明白。
「你在猶豫什麼?」嘉羽問得婉轉。
「唐奕跟唐翰廷是什麼關係?他們是親戚嗎?他為什麼會在唐翰廷的辦公室?我發現我一點也不瞭解唐奕,他對我來說就像是個陌生人。」
似雲無法解釋內心的真正感受,一個照顧她七年多的「監護人」,七年後再相遇,她竟覺得對他的認識空白得像一張白紙。
她似乎不曾瞭解唐奕,她不知道唐奕的背景、甚至不知道唐奕有哪些家人,而現在的唐奕也跟以前不同了,他似乎變得不若從前的溫和,變得冷酷了些,臉上的線條也剛毅許多。
再次見面的那一刻,心底五味雜陳的紊亂情緒讓她失去反應的能力。而對唐奕根深蒂固的情感,也讓她再一次迷失在唐奕的懷抱中。
嘉羽遲疑了三秒,便決定這個難以回答的問題還是由唐奕本人來解答比較好。
「唐奕與唐翰廷的關係,比親兄弟還要親。你大可以自己問他,我相信他絕對會解釋得比我知道的還要清楚。你的猶豫只有這樣嗎?」
「不……當然不是了。只是,很多感覺難以在一時間說得明白。」
「你為什麼說明天唐奕一定會來找你?」對於似雲的回答,嘉羽不置可否,將話題帶回重點。
「因為,明天是我當初搬進他家的特別日子,以前我們每年都會一起慶祝。我想,他應該沒忘記吧!」
「如果他沒忘記,也真如你所想的來找你,那你到底決定好了沒──逃開還是面對?」
「我不知道。」似雲訥訥地回答,一副心虛萬分的模樣。
「拜託,我的大小姐,距離明天上班時間不到十六個小時,你還不能做個決定嗎?」
「不是我不願意,而是,現在我做的任何一種決定,牽涉的對象不只是我或者唐奕,還有翰禹……如果只有我一個人,我根本不需要多想,只要逃得遠遠的……」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想做的是離開唐奕?為什麼?」嘉羽急切地打斷似雲的話。
「因為我愛他,你不明白嗎?」似雲痛苦的看著嘉羽,她不明白嘉羽何以無法理解她的處境!
「我當然知道你愛他,早八百年前就知道了。可就是因為這樣我才不懂,你愛他為什麼不留下來爭取他的愛?這不是愛一個人才應該做的事嗎?」
「你不懂,唐奕不愛我,他只是同情我。」
「我從來沒聽說過,原來男人是用下半身表達他的同情,他怎麼不來同情我?」嘉羽挖苦的說道。
「嘉羽!你……」嘉羽的話,頓時讓似雲臉上刷過一陣熱辣,讓她不知該接些什麼話說。
「算了算了,你一定要說我不懂,對不對?我看真正迷糊的人是大小姐你吧!如果他只是同情你,也不會喝醉了看到你就……跟你……」一下子,嘉羽也不知該如何措辭,臉色因尷尬而轉紅。
「哎呀,反正你懂我要說的。或者你沒告訴我,唐奕喝醉了,你們會……呃……發生關係,是因為他把你當成別的女人了?」嘉羽決定精簡扼要的快速詢問。
「不是,他以為他看見我是因為他喝醉了。」
「那就對了。你想他怎麼不會以為他看見了我,或者是看見了其他女人?就偏偏只是看見你?我實在覺得奇怪,虧你還被喻為「隱形才子」,人家還以為你有多聰明,怎麼這種事都想不通?」果然跟唐奕是一對「感情白癡型的天才」,嘉羽在心裡嘲諷著。
「嘉羽,你不瞭解。唐奕對我只是由同情累積而成的感情,那並不是我希望的愛情。他會「看見」我,大概是因為覺得對我有所虧欠吧。」
真服了她了!嘉羽受不了地想,除了江似雲,誰還能想出這麼「合邏輯」的理由。
看來,他們彼此的不確定,還是得由彼此去克服,她這個第三者實在愛莫能助了。
「算你有理吧!我總不能代替唐奕說「我愛你」啊。回歸重點,你既然把翰禹也考慮進去,表示你有打算讓他們父子相見囉?」
「他們已經相見了,而且還是拜你所賜!」似雲強調的語氣裡,有份不容嘉羽忽視的責備意味。
「哎,陳年舊事了,你別跟我計較嘛!」嘉羽很識相地求饒,她知道似雲最大的弱點就是「心軟」。
似雲百般無奈的搖搖頭,她總是拿嘉羽沒轍。
「我想讓他們相認,畢竟他們是父子,我沒辦法自私的剝奪他們相處的權利,我怕總有一天他們會恨我,甚至連我都會恨我自己。可是我又害怕唐奕知道真相後,會因為歉疚和翰禹的關係而想要娶我,我……唐奕結婚了嗎?」
「你想了那麼多,結果卻連唐奕結婚了沒都不知道,如果唐奕結婚了,那你不是白傷腦筋了嗎?嗯……如果唐奕結婚了,你怎麼辦?」
嘉羽的假設問題,讓似雲頓時覺得呼吸不順。
看著似雲發白的臉色,嘉羽霎時覺得不忍。她突然想起,有一回似雲輕描淡寫的說著:若再與唐奕相見,他應該已經結婚了。
其實,似雲並不像她所表現的,能如此看淡她與唐奕之間的感情。
「好啦!看你的表情,遇見鬼的人臉色都不一定有你蒼白。不嚇你了,雖然我不瞭解唐奕,可是我有確定的情報,你的白馬王子現在還是單身,放心了吧?」
「似雲,我是真心的勸你,以你在乎唐奕的程度看來,你何必擔心唐奕對你是愛情還是同情!你根本受不了他跟別的女人在一起,既然這樣,你幹嘛不先綁住他再說?至少你不會因為承受不了他跟別的女人在一起的事實,自己先痛苦吧!活著,就有希望啊。」
嘉羽越說越得意,她都快崇拜起自己口若懸河的樣子了。
似雲讓嘉羽「似是而非」的說辭,弄得哭笑不得。
對於愛情,她明白她貪心得緊,貪心到不甘「屈就」。
要,她就要全部;否則,她寧可空白。就像她給唐奕的,是完完整整的自己,從心到身,甚至連她的靈魂與尊嚴都一併交了出去。
雖然貪心,可是她貪得心安理得、理所當然。
「我的話你一定聽不進去,我太瞭解你了。既然你想讓他們父子相見,你還是趕緊想想,怎麼讓情況兩全其美吧!我不想管你們了。」
嘉羽決定舉白旗投降,不再管他們的家務事。
說完,嘉羽逕自起了身,晃出似雲的辦公室,無情地拋下了欲言又止的似雲,一臉求助、無奈的表情呆坐在沙發上。
似雲一早即懷著忐忑難安的心到了辦公室,還帶著翰禹一起。昨晚她一夜難安,千思萬想,最後得到稱得上「驚天動地」的結論是──她決定今天要讓他們父子倆正式碰面。
至於這個結論從何而來,只能說她想破了頭還是依循了古人的至理名言──長痛不如短痛。
她怎麼樣都無從想像唐奕知道翰禹的存在後,對她會有的埋怨、責備。
所以她決定了,與其繼續過著以後必然會有的掙扎日子,倒不如讓眼前的麻煩速戰速決。
當然,做了決定後她也同時向自己保證,絕對不在唐奕威脅利誘下「奉子成婚」,絕不!
似雲將翰禹安置在沙發上,給了翰禹幾本圖畫故事書,希望能安定他過度興奮的情緒。
自從知道今天跟她來辦公室的目的是為了和他的父親見面,一路上他就不斷的提出問題。
諸如──
爸爸為什麼這麼多年才回家一趟?
他是不是很快又要離開他們?
這次爸爸會陪他們多久?
他看到爸爸時,要說些什麼?
這樣的疲勞轟炸,讓她幾乎支撐不住。
似雲轉身走向辦公桌,就在她準備坐下時,眼角餘光瞥見翰禹吐了口氣,掙扎萬分的將圖畫故事書擱在一旁,看來她所渴望的清靜是遙不可及了。
翰禹站在沙發邊,仍在掙扎。
他一向敏感,很明白媽咪的情緒不太好,至少不像他這樣興奮,也明白媽咪似乎被他一連串的問題給問煩了。
他雖然有個全天下最好的媽咪,從不罵他更不打他,甚至不曾對他大聲說過話,可是他很清楚那是因為他從來不讓媽咪擔心、心煩。
一邊是媽咪、一邊是爹地,他很想兩邊都照顧到,可是每次只要問到爹地的事,媽咪總會一臉不開心的直歎著氣。
似雲見翰禹杵在原地,好像很猶豫的樣子。她不捨地歎了口氣,翰禹的敏感與聰慧有時給她很大的驕傲,但更多時候是壓力。
孩子的體貼,她看在眼底是說不盡的不捨,可是翰禹再聰明,很多事她仍無法向他一一說明,這也是她最大的痛苦與負擔。
「翰翰,過來媽咪這裡。」
聽見似雲的話,翰禹的臉頓時讓歡笑點亮了,他幾乎是連跑帶跳地衝到似雲面前。
似雲拉著翰禹的手,寵溺地說:
「我的小天才,你一腦袋的問題,願不願意先暫時儲存起來,等到看見你那偉大的爹地時,再慢慢問他,好不好?」
「真的可以嗎,媽咪?我問太多問題,他會不會覺得煩?」
「小天才,別忘了你偉大的爹地是生你的大天才,他可是比媽咪還要有力氣,可以應付你一堆多得像山一樣的問題喔!」
似雲的辦公室門沒關,母子倆全然沒察覺到此刻門外出現了一個男人,正白著一張臉聆聽著他們的對話。
「哈哈哈!」翰禹賴在似雲的懷抱裡,開心地笑著。接著,他又開口了:
「可是,媽咪你剛剛有個地方說錯了喔,我是從你的肚子生出來的,怎麼會是爹地生的?」
似雲震了震,這麼快啊!她就要跟翰禹解釋「寶寶怎麼來的」這種尷尬問題嗎?
「呃……這個是因為……因為……」似雲努力想著比較「學術性」的回答方式,奈何腦袋就是不肯振作的一片空白。
「因為寶寶是由男人的精子和女人的卵子結合受孕而成的,對不對?」翰禹抬起頭,用調皮的眼神看著似雲。
似雲因翰禹如此具「學術性」的回答,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你……怎麼知道?」
「很簡單啊,上網就找得到了。」
「上網?你會上網?你才幾歲啊?」似雲突然發現她這個兒子好像聰明得有點過火了。
「虛歲七歲,實歲六歲。我們老師說,大人不可以小看孩子喔。」
「你這個壞小孩,都知道答案,幹嘛問你這個笨媽咪啊?」似雲寵愛的捏了捏他的鼻子。
「因為想看你臉紅啊!媽咪臉紅紅的時候最漂亮了。而且你才不笨呢,你只是不知道要怎麼教我這個天才兒子。我的媽咪是世界上最漂亮、最棒的媽咪了。」
「你喔,就只會說些好聽話哄我開心。」
看著母子倆相互擁抱的畫面,如果換個時間、換個對象,他會為這畫面而感動,會驚異於那小男孩的早熟、聰慧。
然而此時此刻,他的腦袋盤旋著無數個瘋狂的問題。
他深深覺得他肺部裡的氧氣全在一瞬間讓人抽空。當似雲的長髮半掩著她秀氣的臉龐時,他真希望眼前的事實不是真的。
他無法接受!不能!
他的云云竟然已為人母!難怪嘉羽不給他任何答案,要他自己找答案,這就是答案了嗎?
是嗎?
不,他不能接受!
似雲突然沒來由的感受到一道灼熱的目光,她本能地抬起頭,一雙晶亮的眼迎上唐奕的。
在沒來得及整頓好情緒的狀況下,她僵直了身。懷裡的翰禹,察覺了似雲的不對勁,順著似雲的目光也看見了站在門外的人。
似雲還來不及喊住翰禹,他整個小小的身子已經衝到門前,定定站在唐奕面前。
在看仔細了向他跑來的孩子後,他深深體悟了一件事,這輩子再也不可能有更讓他震撼、更能讓他覺得全身血液似乎在瞬間凍結的事了。
那個孩子、那個聰明的男孩,根本就是他唐奕的縮小版,他卻在今天才意識到這個事實,而他們早見過面了啊!
難怪他會覺得孩子眼熟,難怪孩子會「錯認」他為父親。
不,不是錯認!
是他根本不認識自己的孩子、沒能有機會認識自己的孩子……
生平第一次,他竟要靠著外物才找得到足夠的力氣支撐自己。
兩個過度震驚的大人,丟不出半句話,倒是翰禹先開了口。
「爸爸!我叫江翰禹,媽咪說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今天早上媽咪告訴我,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改姓叫唐翰禹,雖然我不太明白為什麼要改姓。我的問題可能會很多,如果你覺得煩……」
翰禹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整個人就被鎖進一個龐大的懷抱裡。
嗯……原來被父親擁抱是這種感覺啊!
不錯是不錯,唯一的壞處是這個擁抱緊得讓他有些呼吸不順。然而,暫時他還不想抗議。
第一次,似雲深深覺得自己做了件不可饒恕的錯事,她將兩個原本能夠快樂生活的父子硬生生隔離了。
似雲沒錯過唐奕臉上瞬息萬變的複雜表情,她渴望由他的表情中讀出他的想法。叫她震撼的是緊緊抱著翰禹的唐奕,竟掉下了眼淚。
這是她頭一回見他難過、見他掉淚。
在似雲心裡,總認為世上沒什麼事能讓唐奕痛苦,即使是她的離開也沒能激起唐奕分毫的痛苦。
而今天,看見他落淚,她更確定了唐奕對她的無所謂。
此時此刻,她竟對自己的兒子吃醋,她多希望此刻在唐奕懷抱裡頭,讓他緊緊擁抱、深深在乎的那個人是自己。
似雲撇過頭,不想再看眼前撩撥她千般心緒、讓她百般酸楚的畫面,一來是她自責於剝奪了唐奕為人父的快樂,二來是明白了唐奕不曾在乎過她的心痛。
唐奕鬆開了緊抱著的翰禹,翰禹一眼望見唐奕臉上的淚水,有了遲疑與不安。
「看見我讓你很難過嗎?」他小心翼翼的表情,讓唐奕自責不已。
他伸手撫了撫翰禹的頭後,給了他一個安撫的微笑。
「不,我很高興。我很高興有一個像你這麼聰明的兒子,剛剛你跟媽咪的話,都被我偷偷聽到了。你願意再叫我一聲爸爸嗎?」
「爸爸!以後你會常常聽到我叫你,到時候不要嫌我煩喔。」翰禹開心的回他一個微笑。
「我一定不會覺得煩,我保證。對不起,我不知道……以後爸爸會好好補償你。」
「媽咪今天告訴過我了,爸爸因為一些原因不能陪我們。之前媽咪還騙我爸爸是走失了,就像很多失蹤兒童一樣。反正現在都沒關係了,以後你會常陪我和媽咪嗎?」
翰禹有些擔心的詢問著,他不希望他的父親好不容易出現,很快又要離開他們。
「放心,我不會再離開你和媽咪了。」唐奕眼光移至似雲的方向,見她背對著他們的身影,他有說不出的歉疚與難過。
在他滿懷猜疑、瘋狂忌妒,想像著她跟「某個不存在」的男人共同生活的這幾年裡,似雲竟寧願隱瞞他,孤獨一個人生活、一個人頂著「未婚媽媽」的頭銜生下了他們的兒子。
她恨他嗎?
恨他奪去了她的童貞、她的純潔,恨他不負責任的讓她懷了孩子,甚至不聞不問地離開了她!
如果似雲不恨他,又為什麼不告訴他事實?
她應該知道,無論如何,他都會負起照顧他們母子的責任!她應該知道的啊!
畢竟,他曾經照顧她七年,他以為似雲對他至少有某種程度上的瞭解。
該死,為什麼當初他沒想到似雲有可能懷孕呢?該死!如果當初他能想到,今天就不會是這樣的結果了!
唐奕轉回目光,望著翰禹黑白分明的眸子。
「爸爸跟媽咪有些話要說,我請一位阿姨帶你到遊戲室,大概半個小時後,我跟媽咪會去找你,然後爹地再帶你跟媽咪去木柵動物園,好不好?」
「好,不可以讓我等超過半小時喔,我會看手錶,小媽咪送我一隻很酷的電子錶。」翰禹炫耀似的在唐奕面前晃了晃那只最新型、超多功能的卡西歐電子錶。
這一刻,唐奕真的覺得好驕傲,有著這麼一個遺傳了他天才基因的兒子。
他笑了笑,保證地點了點頭。
唐奕站起身,走向似雲的辦公桌,毫不猶豫地拿起桌上的電話,撥了分機號碼。
「方秘書,麻煩你到廣告部企畫主任的辦公室一趟。」說完,他不待對方回話即掛了電話。
辦公室裡陷入沉滯的氣氛,沒有人開口打破沉默。
唐奕眼神定定的在背對著他的似雲身上逗留,他知道似雲沒轉身的意圖。
沉默得快要讓人窒息的氣氛下,仍然沒任何人開口。唐奕輕歎了口氣,搖了搖頭,便又走回翰禹身邊。
翰禹機敏地察覺到存在於父母間的不對勁,很安分的沒再開口說話。
這時,敲門聲響起。
「請進。」唐奕的口氣裡,有份似雲不熟悉的威嚴。
儘管背對唐奕,但她身上的每一個微細胞仍是不受教地、敏銳地知覺到他的聲息。
背對著他,似雲卻幾乎像是可以看到影像般,彷彿看到唐奕優雅卻沉穩的動作,她知道唐奕身上有股似是與生俱來的領袖氣質。
「總裁,請問有什麼交代?」
總裁!似雲震了震。心底像地底噴發的泉水,源源不斷地冒著一連串的疑問。
「麻煩你,請帶我兒子到兒童遊戲室,如果你手邊的工作沒有要立即處理的,就麻煩你照顧他一下,最多半個小時我就會過去。如果你有事走不開,那就請警衛幫我看一下。」
方秘書頓時睜大了眼,兒子?總裁不是還單身嗎?怎麼會多出一個兒子?
可是再看看面前的小男孩,要她不相信這是總裁的兒子都很困難,小男孩就像是影印機COPY出來的──總裁縮小版。
翰禹看方秘書好像說不出話的樣子,搶在唐奕之前開了口。
「方阿姨,請你放心,我不是搗蛋的小孩,我會乖乖的。請你讓我待在你身邊半個小時,讓我爸爸跟媽咪能單獨說說話,他們很久沒見面了。如果你有工作要忙,我不一定要到遊戲室,我可以很安靜的待在你身邊看你工作。」
翰禹小大人的口氣,讓兩個大人都覺得驚異,倒是似雲已經對這種情況見怪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