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至少還會點頭招呼的同事,現在連算便當人數都刻意跳過她。起因於前幾天,她竟然拒絕同事們的拜託。
何美珊走在回家的路上,萬分沮喪。
同事們都不理她了。受了一整天冷言冷語,她的心實在難過極了。
可是,今天卻也是好久以來,她第一次把自己的工作做完,就可以準時下班了。
沒有必須幫忙別人做的瑣事,原來她也可以這麼輕鬆。
主任老覺得她每天加班,一定是因為動作慢、沒效率。今天倒是對她另眼相看,甚至還稱讚了她幾句。
當然,這讓同事們的臉色更難看了。可是她不得不承認,被主任稱讚的感覺……真好。
「我回來了。」
爬上六層樓,打開門的那一剎那,她幾乎認不出自己的家。
房間裡的傢俱幾乎全換過了。她那些在大賣場買的便宜貨,被一件件深色原木傢俱取代。書桌、床、衣櫥、椅子,全部都是看起來質料設計很棒的高級木料。連家電用品也好像全都換新了,那些她從朋友那裡撿回來的二手家電,全都變成全新的日本品脾家電。
「我……我的東西呢?」她呆呆的問這房間裡唯一的人。
那人斜倚在又厚又柔軟的床墊上,回答她:「丟了。」
「丟、丟了?!你怎麼可以把它們丟掉?!那是我的東西耶!」她都快要哭出來了。
那些東西全部被丟掉?那可是花了她快半個月的薪水買的。
「那些全是便宜貨,丟了一點都不可惜。」男人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
沒錯。她知道男人很有錢。「可、可是它們都還好好的,丟掉不是很浪費。」
心疼啊!
男人皺起眉,似乎對她執著於這麼一點「小事」,還跟他囉嗦半天,感到很煩。
「妳放心,我走了以後,這些傢俱全都會留給妳,算是給妳的一點報償。」
一聽見男人的話,何美珊瞬間忘記了剛剛有關傢俱的事情,她大受打擊似的一臉蒼白。
「你……你會走嗎?」開口,她的聲音顫抖。
裴耀沖用一種「難不成妳期待別種答案嗎」的表情冷冷看她。
胸口好像被巨大的石塊堵住,濃重的失望攫住了她,讓她眼前一黑。
她確實沒有想過他會離開的這件事。雖然他又霸道、又強勢、又愛為難她,可是幾天下來,她已經把他當作唯一的家人與同伴。
不管他再怎麼無理的要求,她都盡量順著他、滿足他,繞著他團團轉的生活,她不覺得苦,反而覺得從來沒有過的充實。
她說他要走了,那她怎麼辦?她又得回到他沒有出現之前,那樣孤單的生活了嗎?
不要……她不要啊……
「妳哭什麼哭?!」
男人惡聲惡氣的低吼,讓她察覺她的臉頰濕濕的。她用手去抹,可是怎麼越抹越多……
「不要哭了!」
他被女人的眼淚搞得心煩氣躁。
這女人是發什麼神經?眼淚竟然就這樣毫無預警的掉下來。是因為他說要走嗎?
他知道自己脾氣不好,碰上這樣陰溝裡翻船的倒楣事,她雖然救了他,可是也成為他身邊唯一的出氣筒。
這麼個麻煩人物要離開,正常人應該拍手叫好,不是嗎?她哭什麼哭?!
那個樣子好像她有多麼捨不得他似的,好像他們之間有的不只是陌生人的關係似的……
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受不了的伸出手去,用力擦掉她臉上殘留的淚痕。
溫熱、微微粗糙的觸感撫過肌膚,帶來微量的電流,彷彿被定住了一般,女人停住了哭泣,而男人……
男人倏地抽回手,不可置信的俯視自己的手。
該死的他,剛剛是中了什麼魔去碰她?!
該死的他,是不是太久沒有碰女人了,竟然覺得這個長相平凡到極點的女人,皮膚又軟又滑,讓他很想再摸一下?!
他低咒了一聲。這女人不正常,他怎麼也跟她發起神經來。
「去買晚餐!」
他用怒吼來平復內心的翻騰。
何美珊有點恍惚、有點心跳不太正常、有點臉紅,又有點難過,男人一如往常粗魯而冷酷的聲音,反而能夠讓她發燒的頭腦冷靜下來。
「好、好的!」
她抓起錢包,轉身跑出房間。
去買晚餐。她只要想著這件事情就好了,亂七八糟的心情就暫時放在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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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處了幾日,被罵了幾回,何美珊總算已經摸熟了男人的口味。他偏好西式的食物,喜歡肉類、海鮮,不喜歡吃青菜。
到了附近的一家義大利餐廳,外帶了海鮮義大利面;到轉角的水果店,買了新鮮的柳橙、葡萄、奇異果。
何美珊節省慣了,可是對水果她卻買得毫不手軟。他不喜歡青菜,她打算用水果來補充他維他命跟纖維質。
晚餐在他新買的餐桌上吃,紅色的海鮮義大利面擺在全新的高級餐具裡面,看起來果然比較有價值。
餐後,她端上一盤切得很漂亮的水果,連葡萄都一個個剝了皮、去了籽,為的就是吸引不愛麻煩的男人,多少吃一點水果。
「吃水果吧!」
她的臉紅撲撲的,一雙閃亮亮的眼睛帶著滿滿的期待,讓人很難拒絕。他繃起臉,勉強拿起叉子。
「很好吃對不對?其實水果真的很好吃喔!而且對身體也很有幫助。維他命C可以美白,纖維質可以促進腸胃蠕動,維他命A可以讓眼睛變好,鐵質可以--」
「閉嘴!妳再講我就不吃了。」
一句話很成功的就讓她閉上嘴。
吃到一半,鐵皮屋頂傳來叮叮咚咚的聲音。
「哇!下雨了!」
何美珊連忙丟下叉子。
男人瞇起眼,看她慌慌張張的從外面拿了幾個小水桶,不知道在做什麼。直到她把一個桶子放在離床幾公分的地方,然後像是回應她的動作似的,水一滴一滴準確無誤地掉落在桶子裡。
「呼!還好來得及,要不然新的床單就遭殃了!」
女人得意的微笑讓他--很、火、大。
「這是怎麼回事?!」
何美珊吐吐舌頭。
「嗯……就是……會漏水嘛。」
「為什麼不找房東來修?」他挑眉,看她準確無誤的動作,就知道她一定是「訓練有素」。換句話來說,這絕對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房東?不不不……不用了。」想到那個凶悍強勢的房東太太,她的腿都軟了。
她臉色蒼白的扯動嘴角。「反正……習慣了就好。而且,又不是常常下雨……」
當她看到他的臉色越來越黑,她的聲音漸漸微弱。
「你、你幹嘛起來?」
他的傷口已經漸漸癒合,可是也不能常常移動啊!
不,她擔心的不只是他的傷口,她擔心的是他想做什麼事情。光看一眼他森冷的眼神,她就有預感麻煩大了。
「你要去哪裡?」
他強有力的手攫住了她的手臂,拖著她往前走。
她跟著他走出房間,走下樓,她的預感成真了……
「不要哇!」
來不及了,他用力按了房東太太的電鈴。何美珊在心裡叫了聲苦。
「誰啊?」
熟悉的聲音帶著怒氣,打開門的那一剎那,房東太太苛刻猙獰的臉孔放大在她眼前,何美珊沒用的腿軟了。
看到門外的人,房東太太似乎也是一愣。
「什麼事?!門鈴按的那麼大聲,要死啦?!」
裴耀沖冷冷的看她一眼,示意她自己開口。
其實何美珊是希望轉頭就走,根本不想說什麼,只是在男人可怕的眼神之下,她只得吞了口口水,困難的開口:
「房東太太……是這樣的……屋頂又漏水了。能不能……ㄜ……能不能找人來修一修?」
「屋頂漏水?那就找幾個水桶來接一接就好了嘛!我那天不是給妳幾個水桶了。」
何美珊苦笑。這正是上次她跟房東太太反應的時候,所得到的回應。
「ㄜ……可是這樣很不方便……」
「不方便也沒有辦法啊!否則妳叫我怎麼辦呢?我也不認識什麼修漏水的工人啊!」
「可是……」
「可是什麼?難道妳要叫我負責?我還要叫妳負責呢!我房子租給妳以前可沒有漏水,是妳搬進來以後才漏的。」
反正她也不知道以前會不會漏水。房東太太謊言講得面不改色,反而是何美珊一臉錯愕。
「我?叫我負責?可是--」
她又急又慌。她怎麼負責?要多少錢?她根本沒有能力負擔這多出來的支出
不會吧?!
裴耀沖在一旁聽著這簡直令他吐血又氣炸的對話。本來想要讓這女人自己跟房東說清楚的,可是這傢伙才沒兩句,就被人唬得一愣一愣的,他實在看不下去了。
「房屋漏水是房東的責任,不是房客的責任。」
一聲冷冷的,但是絕對無法令人忽略的低沉男聲插入。
房東太太心一驚,轉頭看那個一直站在一邊一聲不吭的高大男人。
她一直很忌憚這個男人,可是剛剛看他一句話都不說,以為他只是長得可怕,構不成什麼威脅。
「誰、誰說的?!我租給她的時候可是好好的。」
裴耀沖冷哼了一聲。那將近一百九十公分的身材,帶來很大的壓迫感。再加上他面無表情的臉,更讓人心寒膽顫。
「這房子起碼有二十年了,是不是最近才漏水,我相信任何一個專業的修繕公司都可以看的出來。
就算是在何小姐住進來才發生的,房屋的維修也是房東的責任,這在任何一個房屋租賃契約裡都有明定。就算沒有,我想法官也會判定有。」
聽到他影射提出告訴的可能性,房東太太本來高傲不可一世的表情,瞬間垮了下來。
她也知道對付何美珊這種年輕女孩子,她是穩贏不輸,但如果上了法院,理虧的人可是她自己。
「你、你想怎麼樣?」口氣不由得軟了下來。
「我們會先寫一封存證信函,如果妳還是不處理的話--」
「夠了、夠了。咳,那麼麻煩做什麼!我、我明天找師父來修理就是了。」
眼看情勢大逆轉,最訝異的人莫過於何美珊了。
沒想到他只是說了兩句話,房東太太就有這麼大的改變。
「那修理的錢……」她還是不放心的問。
「好啦……」頓了一會兒,房東太太不情不願的臭著一張臉說:「我付啦!」
何美珊的嘴張得好大。
「回去了!」手腕傳來的拉扯力道,把她喚回來。
她踉嗆的跟著他,走回頂樓加蓋的房間。
「你是怎麼辦到的?你好厲害喔!」竟然能說服房東太太,甚至叫她把錢從口袋裡掏出來。在她眼裡,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
對於她崇拜的目光,他不屑的冷哼。
「是妳太沒有用了。」
「我……」
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來,何美珊只有偏著頭傻笑。
他越來越覺得那樣的笑容看來刺眼。他轉過身,不再理她。
她卻無法把視線移開。
她知道自己是個懦弱又沒用的人,被欺負了,也只能選擇忍氣吞聲。可是今天竟有人出面幫她出頭!
也許他覺得那沒什麼,也許他受不了她的愚笨,可是對她而言,真的有一種……「好幸福」的感覺。
「夠了吧?妳可不可以停止那笨蛋似的笑。過來給我擦藥!」
那眼神濃烈的讓人如坐針氈,他懷疑那個笨女人知不知道這一點,如果不阻止她的話,不知道還要被這樣看多久。
「是,」
被吼了之後,她果然醒了過來,不敢怠慢的小跑步來到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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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了一整天,何美珊終於可以好好洗個澡。
她從浴室回到房間的時候,男人已經在床上閉著眼睛休息。
好像被光線吸引的小蟲一般,她著迷的走向他。
就算是聽到了她微弱的腳步聲,男人也沒有睜開眼。
睡著了吧?她想。
如此一來,她就放下心來肆無忌憚的看著男人。那是他醒時她不敢做的事情。
他有一張宛如電影明星般性格的臉,飽滿的額頭、高挺的鼻粱、黝黑的臉龐。他很好看。比她這輩子見過的男人,都來的好看。
她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人真的存在,而且還在她這個小小的、簡陋的房間裡,跟她待了好幾天。
他很凶,脾氣很暴躁、很霸道,稍梢不合他心意,就會罵人。可是他其實人很好。他給了她很多錢、他叫她去推掉同事們的無理要求、他代替她去跟房東太太爭取權益……他是她所渴望的典型。
他勇敢、果決、知道自己要什麼、做什麼。他很堅強,就算受傷、就算暫時落魄,也始終保持著鎮定、從容、難以摧毀的自信。那種氣質讓人很難忽視。
好不可思議。他好強、他好亮眼。他之於她,就好像太陽之於遙遠寒冷又不起眼的冥王星,她只能卑微的仰望著他。
可是,他就要走了……
一想到這個事實,她的心就好像陷入了冰窖一般的寒冷而難受。
終會有這一天,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直到今天才領悟到。也許以前她都一直下意識的不去想這個問題。
不爭氣的淚水又湧進她的眼眶。好在他睡著了,否則看到了一定會罵她。
「不要走……好嗎?你如果走了……我……我就又變成一個人了……我不要……」
喃喃的低語著,淚水像忘了關的水龍頭一樣,撲簌簌地直掉。
心好痛,好像被挖了一大塊般那樣的難過。
那不只是因為怕寂寞。女性的直覺讓她驀然領悟……喜歡,自己也許喜歡上這個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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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上眼睛假寐,裴耀沖的外表看起來像睡著了,其實他的腦子正激烈的運作著。
所有的調度都已經就緒,就等著明天。明天是一切最關鍵的時刻。跟老頭子總算搭上線,而且他也願意見他。
他不會幫他的,裴耀沖心裡很清楚。老頭子雖然是他必須稱呼「父親」的男人,可是他從小到大從來沒有給過一個父親該給的溫情,反而冷眼看他的幾個異母兒子彼此鬥爭、陷害對方。
唯有強者可以生存。
贏家可以得到一切;敗者就一無所有。
那是他那該死的「父親」教給他們的人生課程。
他不需要父親。父親也不會幫他。但是,他至少會說服他不阻礙他。
腦子裡轉著的念頭,是如何奪回自己在X集團的權勢。
一個窸窸窣窣的聲音進入他的耳膜。眼睛不用張開,他就知道是誰。
那個腳步聲朝他而來,他就更不想張開眼睛了。但,那個腳步聲在他的身前停住。
有一種淡淡的清香飄進鼻翼。那是沐浴乳的味道,揉合了女性的體香。
因為閉著眼睛,所以嗅覺特別敏銳。那味道柔柔軟軟的,就像是女人給人的感覺。淡淡的、溫和的,好像可以包容任何事情一般的溫柔。
溫柔。對了,那女人除了溫柔,就一無是處了。
那傻呼呼的樣子跟懦弱的個性,不知道是怎樣才能夠活到現在的。
他的身邊從沒有過這種人。從來沒有一個人這麼全心全意,不求報償的幫他。不可否認的,那種感覺很奇妙。
該死!她到底還要看多久?
就算閉著眼睛也感覺到她的視線,這個笨蛋到底在做什麼?
一滴灼熱的水滴落在他的手臂上,因為沒有預期,所以他有種被燙傷的感覺。
「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
聽到帶著哭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只覺得一陣厭煩。
他沒有時間,更沒有精力,也沒有必要去應付一個發神經的女人。
現在他只要睜開眼睛,她大概就會被他嚇跑了,他也能安靜的想事情了。
忍耐了幾秒鐘,他啪地一聲張開一雙冷靜得不像剛睡醒的眼睛。
果然如他所料,女人的淚水在對上他的眼睛時,凍結般的停住了。
「妳在幹嘛?」冷到極點的聲音。
「我……我……我……」臉上還淚痕斑斑,小小的鼻子、眼睛,全都紅通通的,她看起來簡直蠢斃了。
他應該別理她,可是不知道哪裡來的衝動,他並不想像平常一樣把她罵跑,反而想要跟她多講幾句話,諷刺她也好、打擊她也好,只是……只是想跟她說說話。
「說什麼不要走什麼的。」
她像石頭一樣定住了。
「不……那只是……」
她的全身在顫抖,顫抖的模樣很可憐,也很可愛。
也對,本來以為只有自己聽到的心事,不只被別人聽到了,還講出來,任誰都會恨不得找個地洞鑽吧?
「妳不會是喜歡上我了吧?」他嘲諷。
女人的臉在」瞬間漲紅了,濕潤的眼睛瞪得好大好大。
「我、我……你……」
她好像缺氧似的拚命呼吸,讓人覺得好像應該要叫救護車了。
掙扎了好久,總算吐出一句話--
「你、你怎麼知道?」
裴耀沖只有翻白眼的衝動。
她真的一丁點都不懂得隱藏自己的感覺。這樣的人,怎麼能夠在這個社會存活下去?
該死!他管她死活做什麼?!
他的胸口有一種莫名的怒氣。對女人的怒氣、對自己的怒氣。看她這樣流著眼淚的模樣,他就心煩……有種想要毀壞一些什麼的衝動……
「過來。」他的聲音很輕很柔也很恐怖。
「啊?」
她像是被蛇盯住的青蛙,只能僵硬的站著。
「妳不是喜歡我嗎?上床來。」
心臟停了,然後又猛烈的敲擊著胸骨。
男人的表情,是她從沒見過的性感魔魅,費洛蒙強烈到令人招架不住。光是被他那雙可以奪去人呼吸的強勢眼神盯上,她就全身發軟。
她像是著魔似的爬上了她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