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豎著鐵口直斷的招牌旁,留著好似老鼠鬍鬚的中年男人對著攤位前穿著制服的女人口沫橫飛地說道。
「比方說,上一秒鐘,有人可能正開著車子,透過手機和男友道聲想你,下一秒鐘,卻為了閃避從路旁衝出不知道是野貓還是野狗的生物而出了車禍。所以我個人堅決的認為,小姐妳實在有必要買一份意外險來面對人生的無常……」
「你到底是算命的,還是拉保險的?」制服女人冷冷地開口。
「嘖、嘖、嘖,算命仙只是一般人對我的誤解。」老鼠鬍鬚一手摸著嘴唇上的兩撇鬍子,一手搖晃著食指笑道:「其實我的真實身份是——」
「我管你真實身份是什麼!總之這裡是不能擺攤的,快點把你的攤子給我搬走,不然你信不信我再開一張單給你!」不等他說完,女警啪的一聲將違規的紅單丟在算命桌上。
「哎呀,警察小姐妳不要這麼鐵齒啊。意外這種事情是很難說的,妳看妳看,今晚的街道上,那裡也發生了一件意外。」他一手指向遠方,那棟亮著白底紅色十字招牌的建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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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是……光嗎……好亮……
緊閉著雙眼的喬嘉琪,感覺到眼前有一道強烈且刺眼的光芒。
我……想起來了,我好像……出了車禍……
意識模糊的她依舊記得當時發生了什麼事情,試著睜開雙眼。
她看到了一道如她想像的強烈光芒從上方打了下來,不得不瞇著眼睛才能勉強的看著。
這裡是……醫院嗎?
轉過頭,她避開那道強烈的光,試著整理思緒。然而,竟看見她的週遭被一群戴著口罩,穿無菌衣的人群圍繞著。
「病人的狀況怎麼樣?」
「血壓持續下降中!病人瞳孔已經開始擴大了!」
「5C.C.的強心劑!」
任誰都可以聽得出來,身旁這些此起彼落聲音的主人顯得十分急促,就好似過去曾在電視、電影中看過的急救場面。
「我……發生了什麼事嗎?」喬嘉琪朝著光的方向緩緩撐起身子,開口問道:「我沒有感到有哪裡不舒服的,而且我已經可以坐起來……我怎麼……」
嚴格來說,她現在並不是坐起來而是站起來,當然,這點令她本人感到十分的驚訝。
「嗨!」
在她站起來的同時,靠近門的位置有一名穿著白袍的男人半舉起手,笑著和她打招呼。
「醫生,請問我怎麼了嗎?」
她側著頭望著眼前的男人,在這看似急診室的空間內,穿著白袍的應該就是醫生,她便自然地脫口而問。
「醫生啊……」男人的表情像是不太知道該怎麼回答,明顯地猶豫了一下。「妳要這麼稱呼我也是可以的。」
「嗄?什麼?」
「不,沒什麼。」男人笑了一下,簡單地帶過這個問題。「妳還記得妳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記得我好像是……出了車禍。」她輕揉著太陽穴,再稍稍低頭看看身體,可是看起來卻又不太像是受了什麼傷的感覺。「醫生,我應該沒什麼大礙吧?」她擔心的開口問道。
「這妳大可不用擔心。」男人回答。「依妳現在的情形絕對不會有什麼大礙的。」
「依我……現在的情形?」
「嗯。」對方點頭,「妳現在是不會感受到疼痛也不會受傷的。」
喬嘉琪不禁開始有點懷疑,究竟是自己撞昏了頭,還是眼前的男人真的不是醫生,要不然怎麼淨說些她聽不懂的話?
「咳,差不多該——」
男人輕咳一聲後拿出夾在手臂下的檔案夾,不過一個不小心,裡面的文件全部散了出來,只好彎下腰撿起地上散落一地的紙。
她皺眉望著眼前這個看似兩光的醫生。
「差不多該開始跟妳解釋,妳為什麼會……」男人總算收拾好。
「等等,醫生。」在男人還沒開口之前,喬嘉琪伸手打斷。「既然我站在這兒了,那躺在那的人是誰啊?」她很難不去注意到身後的急救戰場。
「喬小姐妳說到重點了,這就是我要開始跟妳解釋的……」
男人話還沒說完,喬嘉琪已經走到病床旁,看著被醫生、護士所圍繞的女性。
「啊!」她突如其來尖叫一聲,「那、那個是……我?為什麼我會……」左手比著病床上躺著的人,右手比著自己,她無法理解為什麼會看到另一個自己躺在床上,正在接受著醫護人員的急救。
「一、二、三、四、五……」
「還是沒有呼吸!」
「再試一次!」醫護人員有規律的壓著她的胸口進行CPR的急救動作。「一、二、三……」
「我剛不就說了嗎?」身後的男人露出一臉無奈,這是他打算在那尖叫發出前要開始說明的事情。「我不是說要跟妳解釋妳為什麼會……喬小姐、喬小姐?」
話又說到一半,只見喬嘉琪已經因為眼前的景象而驚嚇過度地昏倒在地上。
「真是的……」男人皺眉走上前蹲下,輕拍著她的臉頰,「喬小姐、喬嘉琪小姐,醒醒、醒醒,別裝了,我知道妳可以聽見,死人是不會昏倒的。」
躺在地上的喬嘉琪倏地睜開雙眼。確實,如男人所說,她是可以聽到他的聲音,或者該說,這間急診室內所有的聲音她都聽得見,同時也包含一旁正在救她的那群醫護人員的聲音。
「病人還是沒有反應!」
「增加電壓到三百二十!」一旁的醫生開口喊著。「不能輕易放棄!」
她站起身來,試著深呼吸調整思緒,但實際上,她卻感受不到肺裡面有任何吸進空氣的感覺。
「我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醫生,不,不管你是誰,可不可以請你告訴我,我究竟……究竟……」
她帶著一臉錯愕,用恐懼的眼神望著病床上的自己,再看看眼前的男人,她不敢說出現在心中閃過的那個想法。
「難道我、我……我已經……」
「沒錯。技術上來說,妳已經死了。」男人面無表情地回答。「所以我是來接妳的,這樣妳瞭解了嗎?」
「我真的已經……」面如死灰,一陣暈眩的喬嘉琪垂下雙肩,看著那個躺在病床上的自己。「死了……」
「嗯,看來妳已經接受這個事實了,那麼我們接下來就是要辦理……呃,我確認一下流程……」男人稍稍低頭看著手上的資料夾,「哦,對了、對了,是移交的程序……喂!妳在幹麼?喬小姐!」
當男人再把視線落在喬嘉琪身上時,她正準備爬上病床,鑽回自己的身體內。
「喂,妳已經死了,這樣於是回不去的。」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制止她的行為。
「放開我!我還不想死!」她使勁的掙扎,卻怎麼也甩不開被牢牢握住的手。「我還年輕……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做……」
「聽我說,喬小姐。」男人拉著她的手讓她面向自己,「我知道妳很難接受自己已經死亡的事情。」
穿著白袍的男人試著說服喬嘉琪,令她接受眼前的事實,然而她絲毫聽不進去,只是哭喪著臉望著病床上,那個因為電壓刺激而一再彈跳起來的身體。
「生命真的這麼脆弱嗎?怎麼可能會這樣子,不是只是一個車禍而已嗎?我連我撞到哪裡都沒有印象,為什麼我會……」皺起眉頭,她沉痛地自言自語著。
聽說,人在死亡的前一刻會看見自己一生的縮影快速從眼前飛逝,那麼,為什麼她在當時,卻只看見了一隻像貓又像狗的生物衝了出來呢?
難道這是她一生最後的寫照?
「我還有好多的事沒有做……」喬嘉琪閉上眼再緩緩張開,看著躺在急救台上的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見她如此,男人歎口氣,語重心長的開口,「喬小姐,我可以明白妳現在的心情,不過生死有命,每個人都有他一定的時間,其實死亡也不是一個結束,是另一個新的開始。而且妳想想,妳都在這個世上活了三十六年了,這對很多人來說已經是一段不短的日子,如果妳曾看過那些才活不到十歲的小孩——」
「等等!」喬嘉琪原本正無力地看著急救中的自己,倏地轉頭望向身後的男人。「你剛說什麼?」
「生死有命,每個人都有——」男人看了她一眼,然後重複剛剛說的話。
「還要再下面一點。」
男人蒼白的臉上皺起代表不悅的眉頭,「如果妳曾看過那些——」
「這太下面了,再倒退一點。」
「我說妳都已經活了三十六個年頭了!」男人明顯地感到不耐,沒好氣地回答。「妳就大方一點,接受自己已經死亡的事實行不行啊!」
「再說一次。」
喬嘉琪像是沒聽清楚,臉上的神情從死灰變為驚訝。
相較於她的驚訝,男人則是從不耐變成些許暴躁。
「要我說三十六次也可以!」抓著檔案夾的手指著她同時怒道:「我說妳都已經活了三十六個年頭就大方一點接受自己已經死亡的事實、我說妳都已經活了三十六個年頭——」
「你……剛說我活了多久?」
「三十六個年頭,也就是三十六歲,妳還有其它的問題嗎?」男人瞪著她抱怨,「早知道就不要來代班,死人就是這麼麻煩,不是不知道自己死了,再不然就是像妳一樣死都死了,還不肯死得乾脆一點。」
「你……」
「又怎麼了!」男人一臉不悅地望著低著頭的她。
「你眼睛有問題啊!」喬嘉琪匆地抬頭怒視男人吼道:「本小姐看上去像三十六歲嗎?我才二十六,我再強調二十六次也可以,我只有二十六歲!我不過是因為前一天熬夜沒睡所以氣色差了一點!你也用不著把我當成老了十歲吧!」
「什、什麼?」男人被這怒吼嚇得退了兩步。
女人,也許可以接受一個陌生人告訴她,她已經死了的事實,但是,女人,絕對無法接受她的年紀平白增加了十歲。
「你給我張開你那雙小不拉幾的蛤仔眼看仔細!我看起來像「三、十、六、歲』的樣子嗎?」她邊高聲強調年紀,邊用手指戳著後退中的男人。
「這個嘛……」男人發出思考中的聲音,在光線下仔細的看著她。
撇開現在潑婦罵街的形象不論,這張略微白皙的臉龐上有著兩道好似柳葉的蛾眉,長長的睫毛不是一雙玲瓏美目,不過就是黑眼圈重了點,而原本應該紅潤的唇如今亦是蒼白許多。
這是一張美人的臉孔,起碼啦,是一個看起來不太像超過三十歲的美人。
「妳是不太像三十六歲啦……但這、這也不能怪我啊!現在的女人都愛用什麼保養品,再不然就是去拉皮之類的,誰知道三十六歲看起來會不會像是二十六歲的樣子?」男人很委屈的解釋,「像我就有遇過那種實際上已經五十歲,結果去拉皮之後看起來……」
「你這個小眼睛的觸目仔!」喬嘉琪聞言更氣,劈哩咱啦的罵道:「你媽給你生眼睛是用來幹麼的!三十六歲跟二十六歲你都分不出來嗎?我看起來有這麼老嗎?我看起來像是去拉過皮的沙皮狗嗎?你說啊!」
「喂、喂,用不著提我老母吧。奇怪,理論上是不會錯的啊。」男人低頭翻著檔案夾開口念道:「喬嘉琪,三十六歲,數據上寫得一清二楚啊,時間和地點也都沒錯嘛,妳因為閃過一隻,呃,這是狗還是貓啊?不管了,資料上還寫與妳同車的還有妳三歲大的小孩——」
「本姑娘我還沒有出嫁,哪來的小孩!」
「是、是……」
俗話說得好,惹熊惹虎千萬不要惹到母老虎,男人見狀只好趕忙緩和她的情緒。
「有件事我要強調一下。」他堅持補充這句。「其實我是內雙,所以眼睛看起來小一點。」講話的同時他也瞪大了雙眼,顯示他眼睛的大小。
「哼!我管你是單是雙!」喬嘉琪氣得別過頭去不想看他。
「啊勒!」男人像是想到什麼突然驚歎。
「又怎麼了!」她沒好氣地雙手環胸瞪著他。「我告訴你,你的眼睛再怎麼撐大,也比文蜆好不到哪裡去!」
「不是這個,是……如果……妳不是三十六歲,那就表示……」那雙不比文蜆大的眼睛飄向躺在急救台上的喬嘉琪「本尊」。
很快地,喬嘉琪也明白男人錯愕的原因。
他,接錯人了!而她呢,根本就不應該在這裡!
「慘了!妳、妳趕快回去妳的身體裡面,快點!」男人倉卒地推著她。
「我、我……」事發突然,她一時也不知該作何反應,只感覺到背後被人推了一把,便朝急救台上的自己踉膾跌去。
嗶、嗶、嗶、嗶……原本呈直線的心電圖上慢慢地產生了規律的聲音和起伏的圖表。
「醫生!病人有心跳了!」
「太好了,醫生!我們辦到了!」一旁的護士們看到心電圖終於一掃愁容,開口向負責急救的醫生說道。
只見醫生如釋重負地吐了一口氣,正準備擦拭額上汗水的同時,他注意到懸掛在急診室牆上的鐘。
「時、時間……」醫師面帶不安的向護士問道,「剛才……急救了多久?」
護士低頭看著紀錄表確認心臟停止的時間,驀地,臉上才因病人恢復心跳揚起的笑容隨即僵掉。
「七、七分鐘……醫生。」
聞言,眾人皆是無語地望向病床上躺著的女子。
「喂!為什麼不行啊?」
一陣女聲打破了寂靜的急診室,然而能聽到這個聲音的,只有一名站在門口和眾人同樣臉色鐵青的男人。
「為什麼我根本感覺不到任何東西?甚至連呼吸都感受不到?」喬嘉琪從身體內坐了起來,看了下自己後隨即下床走到男人身旁。
「關於這一點嘛……」男人摸摸鼻子接著低下頭,看得出來他明顯想避開她的目光。
「你說話啊,解釋清楚啊!」她開口逼問。「難道說我還是死了嗎?」
「這個嘛……技術上來說,妳已經活過來了。」男人邊鼓掌,嘴上卻掛著尷尬的笑容,「所以妳應該感到高興才對,可喜可賀,真是可喜可賀。」
「那……」她轉頭看向床上的自己,「那為什麼……我現在還能站在這裡跟你說話?」
「這個問題問得很好。」男人低著頭搖晃著食指,「妳還有其它問題嗎?」
「什麼?」喬嘉琪張眼望著眼前神色不定的他。
「那就是沒有下一個問題了,那妳剛才的問題呢,我就等到妳有下一個問題的時候再一起回答妳好了。」
那天晚上,這座城市中發生了一件意外,然而不久之後,在不遠處的醫院急診室裡,意外的主角又遇到了另一起的意外。
不同的是,第一起意外很快地就被人們發現,但是第二起意外,卻一直沒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