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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打老公 第五章 作者:千尋
    「為什麼不回家?」阿凱端著酒杯,輕問:「因為我?」

    「不是,我現在一團混亂,得等徹底解決才能脫身。」

    「你說,你和蔣昊不是真的?」

    「本來就不是,我只是幫忙蔣家。」她舉三根指頭發誓。

    「你知不知道幫這個忙會讓自己的名聲有損?」將來,一個失婚女子再覓幸福,難度更高。

    「在當時的狀況下,我無法不答應。」

    有人說婚姻是兩個家族的事,董事長卻說,她的婚禮影響的是一個企業、很多家庭的生計,全球金融風暴已經讓人們很難過了,她實在不想再湊一腳。

    「你該多替自己著想的。」阿凱搖頭,她的性格變了,但骨子裡的善良沒動搖過。

    她口氣輕鬆說:「我沒有不替自己著想,董事長說會好好『補償』我的,說不定,這份豐厚補償可以讓我下半輩子不必再為薪水汲汲營營。」

    他笑著伸出手,橫過桌面,揉亂她的長髮。

    杜絹和蔣昊……怎麼會繞過地球一圈,兩個人又碰到一起?難道這個世界,真的有緣分這種東西?

    在鄉下,暑假有個重頭戲,叫做中元普渡,這天家家戶戶會準備大量祭品到廟裡面拜拜,幾百個圓桌子擺下去,滿滿的祭品上插著小花旗,上面寫了善男信女的姓名住址,要「好兄弟」保佑今年順利平安。

    廟前還有很多流動攤販,烤魷魚、棉花糖、炒螺肉、小鳥蛋……杜絹對這種市集很興奮,每次都要吃到肚子脹得說不出話才肯回家。

    阿凱拉拉她的馬尾。「說吧,為什麼挑今天放風?」

    「你這樣拉很像在拉抽水馬桶ㄟ!」她從阿凱手裡搶回自己的馬尾。

    他笑兩聲,照拉不誤,誰叫他對抽水馬桶有特殊偏愛。「不要轉移話題,你約人了?」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阿凱也。」她勾起他的手臂,用力點頭。「我約了阿昊,我介紹他給你認識好不好?」

    「不要。」他對蔣昊印象惡劣。為什麼?不為什麼,純粹偏見可不可以?

    「好啦,你們一個是對我最重要的男生、一個是我最愛的男生,我要你們互相認識。」

    阿凱的五官頓時硬掉。

    醜醜丑,連三丑,想要個人特色也不必把自己搞得這麼醜,才想著他的醜,杜絹立刻動手動腳,把他的五官像搓湯圓一樣,搓軟軟。

    阿凱拔下她的手。大爺心情不佳,這招不管用。他悶聲問:「我是那個重要的,還是最愛的?」

    「重要的。」她想也不想的回答。

    「所以不愛?」

    她盯住他,想半天,回答,「愛。」答案到這邊就很好,但笨杜絹不識相,又加了半句,「像愛哥哥一樣愛。」

    阿凱喪氣。「以後不要叫我掩護你。」

    「為什麼不要?」

    「我為什麼要掩護你去找『最愛』,你的最愛為什麼不自己跳出來,讓自己變成『重要』?」他在吃醋。

    「你把我弄糊塗了。」

    她的糊塗不是今天才犯,從她把他當成「重要」,當「哥哥」在愛的時候,就糊塗得厲害。阿凱揉亂她的頭髮,他該拿她怎麼辨?

    「你在生氣?」她拉住他的手臂,笑逐顏開。

    「哼。」對她生氣根本是浪費力氣。

    「不氣不氣不生氣,今天帶你去看戲,你坐板凳我坐地……」

    她勾著他、拉著他,繞著他跳圈圈,一根棉花糖兩個人東一口、西一口,一面笑、一面走。

    「阿凱、阿絹,我在這裡。」瑩音發現他們,用力揮動雙手。「嗨,阿凱,這是禹升、阿昊;禹升、阿昊,這是阿凱。」她熱情的替他們介紹。

    阿凱和蔣昊互相打量對方,都不說話,沒人搞得懂,兩個素昧平生的人怎會用這種不友善眼神審視彼此。

    「阿凱就是種出『他愛我』的人,禹升哥,想買專利權的話,你要多巴結他。」

    「沒錯,我是該巴結他。」禹升拍拍阿凱的背,搭起他,和瑩青走在前面。

    落單的蔣昊和杜絹走在後頭。

    她對他笑,他不反應,她逗他說話,他不理,她伸出食指、中指、無名指和小指勾上他的手指頭,在人來人往的人潮裡,動作曖昧又秘密。

    但蔣昊不爽,甩掉她的手,走到瑩青身邊,和瑩青說笑。

    落單的杜絹,落單的酸澀,她低頭對柏油路面歎氣。

    「你要不要再確定一次?」阿凱走回杜絹身邊。

    「確定什麼?」

    「確定蔣昊是你的最愛?」

    「不必確定,那是任何言語都動搖不了的事實。」她嘟著嘴說。

    「那你是不是他的最愛?我看他,對瑩青比對你好。」阿凱問得她語頓。

    這麼明顯啊,想騙也騙不了人。蔣昊的暗戀表現得太過分,讓她這個暗戀的暗戀,不是滋味。

    「說話。」阿凱又拉兩下抽水馬桶。

    「說什麼?」心悶,她討厭這種感覺。

    「他喜歡的人是瑩青吧?」

    她咬唇,「我有耐心,他早晚會愛上我。」

    「憑什麼?」

    「瑩青姊喜歡的是禹升哥。」

    「你怎麼知道蔣昊不是和你一樣,說不定他也在耐心等待瑩青愛上他?」

    阿凱的話傷到她了,長長的裂縫,從胸口扯到大腦。

    杜絹停在原地,一動不動,心情從晴朗轉為多雲。她停阿凱也停,他眼睜睜看著她豆大的眼淚從眼角翻下。

    「阿絹……」

    「阿凱最討厭了啦!」一開口,淚水像斷線珍珠,讓人來不及接。

    「好好好,是我討厭,你不要哭,被熟人看見,回家我會被媽剝掉一層皮……」他抓頭搔腦,學猴子逗她笑。

    「我就是要喜歡阿昊,不行嗎?」她的淚水還在滴滴答答。

    「行!誰敢說不行,我拿刀子去剁了他。」他彎腰,用大拇指替她擦掉眼淚。他每句話都附和她,沒辦法,他見不得她哭。

    「瑩青姊就是喜歡禹升哥,永遠都不變心,不可以嗎?」她耍無賴。

    「可以、可以,瑩青要是敢變心,我就給她脖子上掛狗牌、吊在街頭示眾。」

    「不准對瑩青姊那麼壞!」

    「好,不對她壞,我對她很好,好到就算她要變心愛別人,也只會愛上我,不會愛上蔣昊,行不行?」他寵她,寵得無法無天,即使自己會難過,也要把寵她擺在最前線。

    杜絹這才破涕而笑,阿凱鬆口氣,大手一攬,把她攬到胸前,愛拉抽水馬桶的手,一下一下,順著她的背。

    蔣昊回頭,在人潮間找到他們,兩個男人、四目相交,他們看彼此都不順眼。

    「在想什麼?」杜絹拉拉他的袖子,輕問。

    「還是不相信愛情?」阿凱轉移話題。

    「不信。」她搖頭。

    別問她為什麼,她就是相信,愛情是會吞噬人心的東西,這種壞東西和安非他命很像,千萬別相信它的神奇效應。

    「所以你和蔣昊……」

    「絕對不可能。」她說得斬釘截鐵。「我不知道你和舅舅、舅媽在擔心什麼,那個男人我高攀不起,也不想高攀。」

    「你最好說到做到。」

    「安啦。」她喝一口葡萄酒,舉杯。「這個,沒有阿榮嬸釀的好喝。」

    「同意。」

    「真想念阿旺伯的葡萄。」

    「那就回去啊。」

    「會的,等我結束這邊的事之後。」

    她找到一份翻譯的工作了,往後可以安安穩穩的待在家裡,待在那個有親人、有朋友、有好吃到不行葡萄的老家。

    「我等你。」他直覺出口。

    她凝睇他,半晌,手覆上他擺在桌面的手,語重心長的說:「阿凱,別等我,你值得更好的女孩。」

    「誰說我等你?你想太多,『妹妹』。」他大笑。

    很多年以前,他就有了覺悟,杜絹和他,不可能。

    「謝謝。」她縮回手。「你要去哪裡?我開車送你。」

    「不必,我再坐一會兒,待會兒我和教授約在這裡。」

    「好,那我先回去。」

    不必上班,不必和那些閒言閒語打交道,輕鬆的感覺讓杜絹想飛。

    她想去洗頭髮、想去替美美的肌膚做SPA,想試試都會女性如何在繁忙的城市中偷出悠閒生活。

    阿凱看著她,想說的話很多,卻在這當頭半句都出不了口,好一會兒,他才說:「保重。」

    「表情不要那麼凝重,蔣昊不是野獸,他不會把我啃得屍骨無存。」

    「最好是。」

    杜絹輕笑走開,看著她的背影,阿凱有淡淡的哀愁。

    他疼她,從小就認定她,她卻沒有相同的認定。他以為耐心可以為自己換得愛情,可是天知道,愛情需要很多條件,卻沒有一個條件叫做耐心。

    蔣昊自她的生命中消失,也帶走她的心,她從此害怕愛情、否定愛情,甚至說自己是愛情冷感的女性。

    最可怕的是……她一直不知道,錯不在她自己。

    一道碩長的身影在他對面坐下,阿凱抬頭,微微詫異。

    這個男人,他只消一眼就認出來,同樣地,他也相信對方認出自己。

    蔣昊更好看了,比起多年前,多了份沉穩和自信,他是社會精英的代表,卓爾不凡。

    「我們談談。」

    阿凱輕笑。跟這個男人要談什麼?多年前,匆匆一面,他就知道對方不喜歡自己。

    可是為了杜絹,他非跟他談不可。

    「好。」他點頭。

    「杜絹不對。」蔣昊開門見山。

    他也看出杜絹不對?這樣,很好。

    「說說看,哪裡不對。」

    「她似乎……不記得我。」

    「她該記得你嗎?」阿凱忍不住諷刺。

    蔣昊沒理會他的嘲諷,自顧自說:「我以為她在耍心機,想藉著婚禮報復我的家族,我以為她想用迂迴戰術,攻我個措手不及,但是這三個月下來……」

    「你看不出她有任何報復動作?」阿凱接下話。

    「對。」

    她上班下班,盡好每個該負的責任,對他,採取不主動態度,她每天看報紙、找雜誌,似乎真的在等待媒體對他們的婚姻失去興趣,以便全身而退。

    「她從來就不是會報復人的女生。」

    這件事,他知道。

    瑩青說,小孩惡作劇,杜絹不懂回擊,只好由她來罩;那個追殺她的阿旺伯,她千求萬求,求他不可以逼阿旺伯離開,她做過最兇惡的事,就是對他撂狠話……偏偏,他就是信了她的狠話。

    「我無法解釋多年後見面,她會搖身一變,變成我弟弟的未婚妻。」

    「你信不信緣分?」

    「不信。你信?」蔣昊搖頭。

    「我希望自己是不相信的那一個,可惜緣分真的存在。雖然我討厭這種說法,但你和阿絹之間的確有某種緣分,在冥冥中把你們拉在一起。」

    阿凱歎氣,他只是不確定,他們之間是善緣還是孽緣。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記不記得自己對她做過什麼事?」

    「你想和我翻舊帳?」

    「並不想,翻舊帳會讓我心痛,但是不翻,你永遠無法理解,為什麼杜絹會不對勁。」

    翻舊帳呵……那些舊帳要怎麼翻,才翻得出心平氣和?

    「你去哪裡?」

    背脊一陣涼,杜絹頓了下,掛起笑臉、回頭,「媽早,我去樹屋。」

    「整個晚上都在樹屋?」杜母的聲音帶著尖銳冷箭。

    「嗯……昨天、昨天我有話想跟爸說……」

    母親慘白的臉色讓杜絹駭然,她的手腳不自覺的發抖。

    「進來。」杜母恨恨瞪她一眼,進屋。

    她縮縮肩,垂頭喪氣的跟在後面,一顆心惶惶然,亂序的心跳在胸口狂奔,她面容慘澹、全身泛起寒意。

    她進了客廳,發現阿榮伯、阿榮嬸和阿凱都在,他們悶不吭聲,臉上滿是疲憊。他們找了她一夜?

    「去跪在你爸前面!」杜母厲聲道。

    杜絹低頭走到祖宗牌位前,雙膝彎曲,下跪。

    仰頭,她看著爸爸的照片,想著他的話——阿絹要乖,不能讓媽媽生氣,媽媽心臟不好,知不知道?

    知道啊,所以她努力當乖寶寶,從不為自己爭取什麼,一次都沒有。但是今天……她不覺得自己犯錯……

    「當著你爸的面,再說一次,你昨天晚上去哪裡?不要連你爸都騙!」

    杜母轉頭,發現女兒脖子上的紅印,狂跳的心臟讓她手腳無力,她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嗎?又是一個重蹈覆轍的悲劇?

    「我去樹屋。」杜絹回話時看見阿凱對她眨眼睛。他們去樹屋找過了?

    來不及圓謊,咻……啪!雞毛撣子狠狠地在她背上刷過。

    「你有膽子再說一次!」杜母胸口起伏,怒不可遏。

    劇烈疼痛印在杜絹身上,她瞠大眼睛,眼底滿是淚水。她沒被打過,從小到大,一次都沒有。

    「媽……」

    「不要叫我!」杜母倒坐進沙發裡,紅了眼。

    她的命怎麼那麼差,同樣的事要一碰再碰,掙脫不了?為什麼女兒非要走她走過的路,為什麼苦頭她一個人吃不夠,女兒也要捲入同樣的輪迴中?

    「媽,你不要生氣,我……」

    要說下次不敢嗎?不,她選是想見阿昊,她仍舊想要他的愛情,就算付出一切,在所不惜。

    「你脖子上的紅印是怎麼回事?」杜母怒指她的脖子,拆穿她的謊言。「我千教萬教,不斷告誡你,女人的貞操有多重要,為什麼你不懂得愛惜羽毛?你知道女人一旦鬆了界線,男人會怎麼看待你、輕賤你?!」

    紅印?杜絹羞紅了雙頰。

    「說話!」怒氣攻心,疼痛在心口氾濫,杜母緊揪住衣襟,呼吸不順。

    「昨天阿昊心情不好,喝了點酒……不過,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真的。」她極力撇清,企圖把傷害降到最低。

    杜母失望地看著女兒。不管多努力都沒用嗎?她吃齋念佛、她樂善好施、她助人為樂……怎麼做了這麼多,還是保不住女兒?

    「我一手教養出來的女兒啊,我汲汲營營防備、小心謹慎戒護,誰知道,這樣的教養,竟是不堪一擊。為什麼你不聽話?為什麼把我的話當耳邊風?為什麼我要你守身如玉,你偏是自甘墮落……」

    發抖的手再次抓起雞毛撣子,杜母說一句、打一下,每下落在女兒的身體,卻痛上她的心。

    杜絹很痛,皮膚火辣辣地燒著,但她緊抿唇、不求饒,因為愛情不是罪惡。

    她不懂,只是愛情啊,為什麼在別人身上發生便是醉人甜蜜,在她身上就成了罪大惡極?

    她不懂,為什麼她愛蔣昊,這麼簡單的事會讓母親變成魔鬼?媽媽不也深愛著父親?

    她拗了、倔了,直挺挺地跪著,不閃不躲,情願讓母親打個夠,就是不說對不超、不承諾丟棄愛情。

    「說話!跟我保證,你再不會去見那個男人!」杜母嘶叫。

    「我沒有自甘墮落,我是真的愛阿昊,我好愛他,我一輩子都要和他在一起。」她固執、不妥協。

    「你還頂嘴!什麼叫做愛?他愛你,就會尊重你、疼惜你,他會知道你只有十八歲,不應該侵犯你的身體。你要是真懂得什麼是愛,就會珍視自己,不會讓自己變成人盡可夫的妓女!」

    慌亂的心、亂了理智,杜母口不擇言,句句都是傷害,可她管不了了,女兒的堅持讓她亂了譜,她抓著雞毛撣子的手,毫不留情。

    刷刷刷……籐棍在空氣中劃出的聲音、鞭笞在肌肉上的聲音……她瘋狂地打著,想打出女兒的哭聲、求饒聲,偏偏杜絹驕傲得不肯讓步。

    誓死捍衛愛情嗎?總有一天,她會發現自己捍衛的不過是笑話一場!

    「夠了,太太,不要再打了,再打下去會出事,阿絹還小。」阿榮嬸靠過來,拉住杜母。

    「她還小?她都把一輩子投資在男人身上了啊,我的教育失敗,我的心血付諸東流……」杜母哭號著,掩面跪到丈夫前面。「是我的錯,你怨我吧、你怪我吧,是我的基因髒了你杜家門風。」

    她大哭大號,兩手拉扯住女兒,捶啊、打啊,她恨女兒更恨自己。

    「我不髒,愛一個人沒有錯,為什麼你可以愛、我卻不能愛?我承諾會考上好大學、我會把自己的人生走得穩穩當當,我會等到年紀夠大,才讓愛情轟轟烈烈,我不懂,為什麼媽媽這麼偏激?」杜絹死咬唇,據理力爭。

    「居然是我偏激?!哈哈……我偏激!杜絹,不要天真了,你的人生不會穩穩當當,你已經親手毀了自己,你沒有未來……」

    她搶下母親的話,「我會的!我的未來和阿昊在一起,我們會很幸福、我一定證明給你看!」

    杜絹忍痛站起來,就要往外走。

    「你去哪裡?」杜母拽住女兒的衣袖,不准她走開。

    「我去找阿昊,我要跟他在一起,十年、二十年,我要證明我們會幸福。」她義無反顧。

    她要離家出走?!

    恍恍惚惚,杜母好像回到若干年前。看著女兒臉上的堅毅,她憂若看見多年前的自己……是報應嗎?報應她曾經這般對待父親,女兒使用同樣的方式來對待她?

    「不准走!」她嘶聲大吼。

    這一走,女兒再沒有退路了,她知道、她經驗豐富。

    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她一把拽倒女兒,直覺抓起地上的雞毛撣子,劈頭就是一陣亂打,她憤恨,顧不得女兒是自己的心頭肉,下手不留情。

    眼見阻止不了,阿凱搶上前抱住杜絹,替她擋下棍子。

    阿榮伯也看不下去了。「太大,你這樣子,不必等那個男人來毀掉阿絹,你會先親手毀掉她!」

    她要毀掉女兒嗎?不,她懷胎十個月,生她養她,不是為了毀掉她……杜母怔住,雞毛撣子從手中滑落,失去的理智回籠……她還來得及嗎?

    女兒說,他們沒有發生任何事,那麼還來得及吧?!她要阻止,對,用力阻止,只要阻止他們,女兒的人生就會回到正軌。

    「把她關進房間,從現在起不准她踏出房門!」話出口,她心如刀割。

    「不行,媽,你不能關我!」杜絹慌了,拉住母親的腿,哽咽。

    「我不會再讓你和那個男人見面。」

    「不要,看不到他,我會死!」杜絹尖叫。

    她的心堵著、痛著,那裡長了腫瘤,害她喘不過氣,害她想起阿昊,像千針萬錐刺著。

    「你以為死那麼容易?放心,到時候你會發現,想死難、活下來更難……」杜母冷笑,這苦她嘗過,她知道死活都一樣難。

    母親淒絕的表情嚇壞杜絹,亂糟糟的念頭在她腦袋裡混沌,她拉住母親,哀求,「不要把我關起來,阿昊要回台北了,我們只剩下幾天光陰……」

    「你也知道你的愛情只有一個暑假?人生那麼長,你要這麼短暫的東西做什麼?」她望著傷痕纍纍的女兒,心痛。

    「我不會讓它短暫,我會讓它長久……」

    「……停止你的天真吧。」杜母凝視女兒的雙眼裡,滿是哀慟。

    那天,阿凱在場。

    那些內心話,杜絹和杜媽媽對他一說再說,她們都有立場,他也說不清誰對誰錯。

    阿凱歎氣,輕啜一口葡萄酒,阿絹說得對,這酒沒有他母親釀的好喝。

    「說吧,想翻舊帳就翻,只要讓我明白到底發生什麼事。」

    「阿絹的母親反對你,是因為她自己的緣故。杜媽媽年輕的時候在都市裡認識一個男人,為了對方,她和家裡翻臉,到最後男人還是拋棄她,她狼狽地回到家裡,才知道父親去世,她自責不已,帶著肚子裡的阿絹嫁給父親看中的男人——阿絹的父親。」

    「他不是杜絹的親生父親?!怎麼可能,她父親對她很好。」

    「是的,杜爸把阿絹當成親生女兒疼惜。但因為自己不幸的經驗,杜媽徹底反對阿絹談戀愛,她為阿絹挑選了未來的丈夫,並讓他們朝夕相處,希望他們培養出濃厚感情。」

    「那個男人是你?」蔣昊的語氣變得冷酷。

    「對,可惜朝夕相處並沒有讓阿絹愛上我,反而讓她把我當成哥哥,她說她不能沒有我,就像不能失去父母親。阿絹在十八歲那年,愛上一個從台北來的男人,那個男人很優秀,會愛上他很理所當然,不只阿絹,村裡好幾個女孩都偷偷愛慕著這個男人。」

    他看蔣昊一眼,忍不住深歎氣。

    「這件事被杜媽知道了,把阿絹打得遍體鱗傷,可是阿緝很固執,堅持自己的愛情是正確的,她晚上偷溜出門,找我幫她掩護,想盡辦法和那個男人在一起。有一次,她天亮才回到家,杜媽氣急敗壞的把她鎖起來,她在家裡哭鬧,杜媽硬是狠下心,任由她去哭,不妥協。」

    所以她才會突然失蹤,連瑩青都找不到她?蔣昊總算懂了當年的事。

    「好不容易假期結束,那個男人回到台北,所有的事情告一個段落,我們以為風波就此落幕,事過境遷,誰知道,阿絹懷孕了。」阿凱停話,淡淡地掃了蔣昊一眼,眼底有怨懟。

    懷孕?!蔣昊的心倏地抽緊。她居然懷孕了?!是他的錯!那時她才十八歲,這不是她該負的責任,她的無助與哀傷呵……心痛,陣陣催。

    「杜媽心臟不好,這個消息害她病情發作。在醫院裡,阿絹仍然和母親對峙著,她不肯拿掉孩子,重新過日子,她相信她的阿昊會帶給她和孩子幸福,這輩子,我第一次見到她那麼固執。

    「我母親為了說服她,告訴她杜媽的陳年舊事。這是對她的第一個打擊——最愛她的父親,居然不是她的親生父親。」

    蔣昊理解這個打擊會帶給杜絹多大的痛苦。

    她常說,父親是最愛她、懂她的人,她生命中的每個甜美回憶,都是父親帶給她的,她對父親有著濃濃的依戀。

    可是,她怎敢和病重的母親僵持,怎敢為一個意外錯誤扭曲自己的人生,她又憑什麼相信他能帶給她和孩子幸福?

    他根本不是一個好人,沒有資格得到她的全心信任。

    「第二個打擊接踵而至——杜媽去世,死在手術檯上……到死,她都不肯原諒女兒。杜絹認定自己是殺人兇手,深信母親是被她固執的愛情謀殺,在那個情況下,她只有一種選擇——找到你,證明母親是錯的、證實你是個負責任的男人,那麼,她的罪惡感就可以稍微減輕。

    「當時我不懂,證實還有什麼意義,杜媽已經死了,就算知道你是好人,難道她真要嫁給你,用長長的未來,賭你肯不肯負責任?男人的心會變,何況是一個心思不在她身上的男人。

    「我抱緊她,不斷重複同樣的話,我叫她丟開罪惡感,把孩子拿掉,重新生活,我說服她,她的幸福與未來,是杜媽最在乎的事。」

    青筋在蔣昊額間跳躍,他死命緊握的拳頭蹦出一條條青色血管。

    所以,多年前的那天晚上她才會出現,所以她看見他和瑩青才會那樣憤怒,所以她才會撂狠話……天,他對她做了多麼殘忍的事?

    他想起來了,那時她問他,「我們已經上床了不是?」他回答,「那只是一夜情。」然後,他譏諷她,「如果每個和我上過床的女人都有權利來過問我的感情,會不會太有趣?」

    他惡劣的說不認為那個晚上具有意義,他說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願的,然後,她帶著哽咽聲音問他,「你是不是從來沒愛過我?」而他回答,「我從沒騙過你。」

    問到這裡,聰明女人早該放棄了,可她不死心,追著他又問:「是不是不管我再盡力,你都不會回心轉意?」

    他還嘲笑她,不是所有女人都需要靠出賣肉體留住男人。她沒有憤怒,只是輕聲問:「如果我再出賣一次肉體,能留得下你嗎?」

    那個千瘡百孔的殘破笑容浮上心頭,現在他終於懂了,懂得在那樣的情況下,為什麼她還不放棄。

    她不能放棄,因為鬆手,丟失的是一條新生命,她拋開自尊驕傲,想換得一個孩子生存的機會,想卸下她心底沉重的罪惡感……可是,他連一點點機會都不給。

    「孩子呢?」他急問。

    「你這麼問,代表你並不知道孩子的存在?」阿凱反問。

    「我不知道。」

    那麼那天,他們到底談了什麼?又是一個陰錯陽差嗎?阿凱喟歎。「你在乎?不,我應該這麼問,如果當時你知道有孩子,你會怎麼做?」

    「我會娶她,會把孩子扶養長大。」或者,長時間相處,早就讓他愛上她了,她是個好女生,愛上她,並不困難。

    「阿絹果然懂你,她知道你是個負責任、有擔當的男人。」他輕點頭。

    「快告訴我,後來呢?」

    「阿絹沒把我的話聽進去,喪事辦完,她什麼都沒帶就離開家裡。我不知道你們談了什麼,兩天後阿絹回家,抱緊杜媽的遺照,哭喊著說自己錯了,說她已經乖乖把孩子拿掉,問母親可不可以重頭來過,她願意付出所有代價,換母親一個重生機會。

    「她哭得肝腸寸斷,直說自己是殺人兇手,她說她罪大惡極,一定會遭報應……然後她發燒、昏迷,她壓根就不想活下去……當我們都以為沒有希望時,她居然奇跡似的好轉,更大的奇跡是,她忘記你、忘記那個夏季,也忘了她母親的死因。」

    蔣昊的心扭成團,半句話都說不出來,眼眶泛紅,緊抿的雙唇泛青。他恨透自己,想親手捏死自己!

    如果可以重來……該要求重來的人是他啊,讓他們回到那個風雨交加的晚上,讓他有機會挽回一切!

    「這樣很好,選擇性失憶,她唸書、考大學,走回杜媽要她走的道路。我們都很欣慰,她終於度過最可怕的難關,誰說,失憶不是一項恩賜?只是,從那個時候起,她沒有安眠藥就睡不著覺。別擔心,這是最小的損害了,用這點小損失換她活下來,值得。

    「或許你覺得她性情大變,是,她變得冷淡疏離,不再親切熱情,她和誰都隔了一層牆壁,她下意識躲避男人與愛情,把結婚當成公事。知道她為什麼選擇蔣譽?因為她知道蔣譽的愛情隨著商天晴死去,沒有感情的婚姻讓她覺得安全、能夠掌握。」

    阿凱在蔣昊臉上看見沉重哀慟。

    後悔嗎?每個人的人生多少會做一些讓自己後悔的事,也許今日的深談會造就自己未來的懊悔,沒關係,如果能帶給杜絹幸福,他願意。

    「你有沒有發覺阿絹相當負責任?她很拚命,凡是該做的事,不做到滿分絕不罷手,她以高分考上國立大學,年年拿第一、申請獎學金,連當個小秘書也要不眠不休,讓自己站上排行榜冠軍。

    「那是她對母親的歉疚,潛意識裡,她要求自己當乖小孩,負責、認真、合作、有出息,她非常害怕辜負杜媽的期待。」

    蔣昊徹底明白了,這三個月裡她不是在報復他,而是在當「乖小孩」。

    父母親的過分要求,她接受了;阿譽的可惡,她不抱怨;員工的刻薄,她無所謂;網路、媒體的惡意攻擊,她視若無睹……

    她很努力、很努力的當乖小孩,即使受傷,還是不肯辜負母親的期待。

    她對母親的罪惡感……是他造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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