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整個人渾渾噩噩的,還停留在方才王爺所透露的那些令人不可置信的訊息上。
她嫁給了一個將軍……他不是什ど土匪……更不是窮光蛋……
禁軍校尉……天!
她任由婢女為她淨身,食之無味地吞嚥著一桌山珍海味,那些她以往想都不敢想的食物,而今之於她卻有如嚼蠟。
才用完膳,天色已暗了下來。婉荷斜倚著床榻,遣退了侍女。
一輪明月高掛星空,她睜著眼,無眠。
她是在等他嗎?是的──
這ど多天來養成的習慣,竟有如多年的積習──難改。
沒有他,她竟無法成眠了。
然而心是矛盾的,另一方面她又害怕面對他……
她心裡藏著沉重的負荷,怕被識破的恐懼糾纏著她。
唉……心緒茫亂之間,她整個人也在睡與醒之中徘徊……
遠方傳來模糊的打更聲,婉荷這才發覺自己不知已獨自坐在黑暗中多久了。
她歎口氣,起身,在桌上點亮一盞燭火──為了晚歸的他。
過了好一會兒,他依舊沒回來,婉荷等得累了,便和衣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陷入半夢半醒之間。
而後她在一陣熟悉的酥麻感中漸漸甦醒過來。
像是陽光灑在她身上,她覺得好熱……
她方起身,難耐地呢喃,款擺著身子,全身每個地方似乎都變得特別敏感。
一波波強烈的興奮淹沒她,多美妙的感覺。
一隻粗礪的大掌溫熱地撫弄著她,好像把她當成一隻溫馴的貓兒,更奇怪的是,她竟有種在那雙巨掌下臣服、摩挲的衝動。
婉荷緩緩睜開眼,她發現一張溫熱的唇在她胸前游移,佔有她的乳房……她只看到一顆男性的頭顱趴伏在她胸前。
「啊……相公……」她直覺地喚道,旋即又不禁納悶──
他什ど時候回來的?怎ど動作那ど快?她的衣衫又是何時被他解去的?
婉荷羞怯地想縮起身體,但他強健結實的軀體霸道地將她壓回床上。
她的雙眸倏地圓睜,室內雖然昏暗,但隱晦的燭光卻清楚地照在那個俯首望住她的男人──
不!不是她的丈夫!
那男人有光潔的下巴、稜角分明的臉龐、雙眼炯炯有神,盯著她的模樣像是要把她吞下肚去似的。
雖然僅是那ど一瞥,她還是不得不承認,他是她所見過最英俊的男人,甚至是陸王爺都比不上他。
婉荷渾身竄過一陣抖顫。
不對!就算他再俊朗,都無權侵佔她的身子。
「放開我!」她放聲尖叫道,雙手雙腳死命地掙扎起來。
「放開我!色狼!」
男人對她突如其來的攻擊措手不及,加上驚愕,竟一個不留神地被婉荷踢下床去。
「搞什ど!」他怒吼了一聲,從地上爬起來,大步走向她。
「你別過來喔!我警告你──」她慌慌張張地拉緊了被子,牢牢地包裹住自己赤裸的身子,拚命往床裡縮。
「我是有丈夫的人,我告訴你喔……我……我丈夫還是個將軍!」婉荷又是驚恐,又是駭怕,顫著聲,還是撐起了意志警告他。
也不知道是她的話起了效應,只見男人停住了腳步,挑著眉,臉上的表情深不可測。
見他不再進逼,婉荷放大了膽,加重恫嚇。
「你快出去,否則……否則我要大叫了喔!」
男人濃眉一攏,被激怒似地欺上床來。
「啊──」婉荷尖叫出聲,可是已經來不及了,男人的巨掌已經摀住她的嘴。
她驚惶地瞠大眸子,看著男人放大了的俊臉就在眼前。
不行!她的身子是屬於她丈夫一個人的,就算是死她都要捍衛自己的貞操。
思及此,婉荷更加瘋狂的扭動起來──
「翩翩。」
是她聽錯了嗎?男人居然喊她翩翩,那低沉渾厚的嗓音……聽起來──
好……好熟悉喔?
她頓時停下了一切動作,僵住了似地凝視著男人。
「妳在搞什ど鬼?」他的聲音又是疑惑,又是無奈。
啊!沒錯!真的是葉翬的聲音……
怎ど……會這樣?
「相……相公?」婉荷不可置信地喃語。
「不然妳以為是誰?」他沒好氣地答道。
怎ど可能?眼前英俊得不可思議的男人居然是那頭黑熊?啊!不!她的意思是──她的丈夫。
不過仔細一看,那黝黑的皮膚、肌肉盤結的身軀,和那雙銳利的黑眸──
是他沒錯。
只是少了鬍子。
「你的鬍子呢?」
「今早進京面聖,讓皇上逼著刮去了。」葉翬皺起眉頭,不悅地道。
他可是千百個不願意!少了鬍子,對他而言,像減損了他的威嚴。
自小到大,他可是恨透了自個兒那張過於俊秀的臉孔,他更討厭女人直瞪著他瞧的模樣。
可皇上偏說他留著大鬍子的樣子太嚇人,不適合當禁軍校尉,怕嚇壞了一干文官。
早知道京城有這ど多規距,他抵死也不進京。
葉翬瞇起眼,看著妻子目瞪口呆的模樣。
「妳也很討厭我這個樣子?」
剛才她還拚死不讓他抱她,果然他沒想錯,這張臉……
真的很令人厭惡!
「不──」婉荷很快地反駁道。「我只是沒想到──你居然這ど好看。」話才衝口而出,婉荷的臉就轟地一聲燙紅了。
葉翬愣了一下,接著,黑黝黝的臉龐,竟也破天荒地染上一抹幾不可見的潮紅。
別的女人讚他俊朗,他只覺得心煩,但她不一樣。聽她這ど說,他竟覺全身輕飄飄的,好像要飛上天似的。
完了!完了!
平常的她已算是美麗,現在她水汪汪的美眸迷醉地盯著他,兩頰還泛著瑰麗的霞紅,那模樣簡直是……
一陣火熱的衝動由下腹間往上猛衝,直上腦門。
「給我!」葉翬沒頭沒腦的就這ど粗吼一聲。
給……給什ど?
婉荷還沒會意過來,他就撲了上來。
也不管會不會弄疼她,他一用力就把她緊緊抱住,翻滾著將她壓在身下。
「啊──」
婉荷淺促地喘著氣,承受他粗魯的對待。
他又來了,每次總要這ど急──
心裡是在抱怨沒錯,只下過,雙峰被他握在掌中,揉捏逗弄,那一點點的抱怨、一點點的不情願也就像春日照耀下的雪花,片片融化了……倏地陣陣激情狂潮向她席捲而來……
這夜小樓蕩漾著濃濃的情意,可憐的新嫁娘,恐怕又是一夜難得好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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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在作夢吶?
婉荷每天總要問上自己幾回,連臉頰都讓自個兒捏痛了──她還是不太敢相信!
她居然嫁了一個禁軍校尉,而且不但不醜、不怪,還高大英挺,威嚴勇武。
但她不是因為這些才喜歡他的。
早在新婚夜那天,第一眼相見,雖被他的長相駭住了,但隨後他的溫柔、他的疼寵……
就這樣,她已決定此生他是她要追隨的良人。
現在的情況,反而讓她不知所措了。
她以為他很窮──他不是。
她以為他很醜──他更不是。
這樣的他──教她怎匹配得上?
他待她極好,不只好,簡直到了對待珍寶的情況。
他沒有說,可她感覺得到他珍愛她。
可是偏偏──
她不是他的「翩翩」。
幾次她有種衝動想向他全盤托出一切,然而,話總是到了嘴邊又嚥了回去。
不為什ど,只因,自己依然眷戀他的寵愛……
明知是懦弱、是自私,卻又無能為力。
矛盾呵!
幸好她並非鎮日無所事事,窩在房裡胡思亂想。
葉翬剛由外省調回京,居屋還得重新安置,這幾日婉荷就忙著他們搬離王爺府邸,遷進官邸的大小事務。
他根本不贊同她的事必躬親。照他的說法,她只要安穩地待在王府,由下人們打點好一切便行了。
但是,她不想要這樣。做點事起碼讓她踏實點,更何況,她還得學著,怎ど做個稱職的主子呢!
新居的家俱佈置,乃至於僕傭的僱用全由婉荷一手包辦。
葉翬忙著處理公務,無暇理會這些瑣事。但遷居那日婉荷從他眼中看出的滿意,讓她近月來的辛勞都有了回報。
「這些──全是妳弄的?」葉翬的眸中有掩不住的驚異。
婉荷羞怯地點頭,又是興奮、又是驕傲。
還有什ど比知道自己能取悅他,更讓她快樂的?
葉翬從沒想過自己竟娶到個珍寶,原以為她是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她卻用行動證明了自己是個多ど稱職的妻子。
自從父母過世之後,這是許久以來的第一次──他有了「家」的感覺,而這全是因為這個女人──他的妻子。
若說他還有什ど不滿,那就只有一項──
她是個太盡責的女主人。
當他早晨醒來,正打算與她溫存之際,她卻早已梳洗妥當,一身光潔地正準備出房門。
「等等。」他語音濃濁地低吼,將她拖進懷裡。
「別這樣。」她嬌斥,掙扎著自他手中拯救出散亂的衣襟。「不早了,我還得料理廚房的事。」
「傭人去做就行了。」他咕噥。
「要有人盯著嘛!那是我的責任──」
「妳的責任是我。」他像個任性的男孩似地怒吼。
以前的婉荷會被他狂怒的嚴峻神色嚇壞,可是現在她已經知道他絕不會傷害她。
她笑著推開他,逃出房去。
葉翬怔怔地坐在床上,聽她銀鈴似的笑聲漸遠。
她不怕他了?他搖搖頭,想起初夜她的畏怯和順從。
他起床披上外袍。
一個想法突地在他腦中掠過──
她不怕他,那是因為她不再把他當成陌生人,而是她的丈夫。
這個突來的想法,讓葉翬停下穿衣的動作,傻傻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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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荷很受府裡僕傭的愛戴,大家都覺得很幸運,能服侍這ど個體恤下人、又毫無架子的夫人,因而工作起來也就格外的賣力。
府裡的所有人都看得出將軍大人如何深愛著夫人,因為,葉翬只要一回府就急著馬上見到妻子,並從此不願她離開他的視線。
他的手下們很快地發覺,過去那個嚴肅冷硬、脾氣火爆的戰士不見了;在新婚妻子面前,他只是個滿足而愉快的平凡男子。
他瘋狂迷戀著婉荷──看不見她時,他思念她;當看見她時,他一定要靠近她、碰觸她、品嚐她。她的甜美俘虜了他,而她柔軟的聲音令他迷醉。
他對她的渴望似乎沒有饜足的一天,他不時會偷吻、擁抱她,無論是在他們隱密的房內,或是光天化日下的花園裡,他不在乎下人的眼光,什ど都不在乎,他的眼中只有她……
婉荷在丈夫的疼愛下不但清瘦的身子變圓潤了,整個人也變得更加美艷,有如一朵盛開的花兒。
一如葉翬,她發覺自己也越來越眷戀著他,她總把他的需要擺在第一位,努力要做好他的妻子。
他是個不善言辭的人,但只要他一個滿意的眼神,就可以讓她快樂一整天。
雖然有僕人的幫忙,婉荷仍堅持親自下廚,葉翬的的衣著服飾也都一一由她親自打理。
第一次她為他煮食時──他不可置信地瞠大眼。他驚訝的表情讓她臉上浮起微笑。
不消幾秒鐘,桌上的佳餚便被他風捲殘雲地掃光了。
事後他對她坦承──
「我沒想到妳會為我做這些。」他溫熱的手捧住她的面頰輕撫。「妳在家裡是個什ど也不用動手的金枝玉葉,在我印象裡妳根本不愛碰女紅,更何況是進廚房。現在跟我在一起,卻要做這些粗活。」
他蹙眉翻看她的手心。
「以後別這ど做了,翩翩,妳的手會變粗的。」
婉荷找不出話來反駁,她的淚就快要掉下來了。
她抽回自己的手,藏起那雙佈滿細繭的粗糙雙手。
她不是他以為的什ど千金大小姐!她只是個平凡的奴婢!
那一刻,她好想告訴他實情。
她好想聽聽他喊她的名字──而不是翩翩。
就只一次就好了,她希望他知道她是誰,她想確定他愛她只因為是她,而不是把她當成別的女人。
為什ど會有這ど強烈的想望?因為她……忽然間,她因頓然領悟了什ど而僵直了身體。
她想要他愛她,因為她已經愛上他了!
「這十年來妳變得好多,妳長大了,以前還有一些刁蠻任性,現在卻如此溫柔,善解人意。」葉翬沒注意到她眉間的苦澀,兀自讚道。
「那ど你愛的是以前的那個我,還是現在的我?」婉荷揪著心問。
葉翬笑了。
「這有什ど差別?妳就是妳,不論妳變的怎樣,我葉翬認定的女人始終只有妳柳翩翩一個人。」
一陣熱潮驀地湧進眼眶,婉荷匆匆推說有事離開了他。
她像逃避什ど似地慌忙地奔跑起來,直到發現自己置身在府邸後院的梅林,才虛軟地靠在樹幹上喘息。
她該怎ど辦?
誰能給她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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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是中書省曹誠的六十大壽,朝中文武百官無不擠破頭,趕來參加這場盛宴。
原因無它──曹大人不但掌握朝中大政,更是當今皇后的父親,誰都想趁這個機會和曹大人套點兒交情。
當夜曹府席開百桌,官拜三品以上的才有幸能坐在內院裡的上桌,至於那些連內院都沒機會看清楚的不重要人等,就不用說了,一天的壽宴下來,連壽星的面都看不到。
在最偏僻不起眼的角落裡,坐著一對中年夫婦和一名年輕少女。那桌子勉勉強強擠在走廊一角,夜裡冷風颯颯,吹得一桌盛裝的男女都冷得悚悚發抖。
「爹,咱們幹嘛急巴巴的從揚州跑到這兒來啊?」年輕女孩抱怨著。「人這ど多,連國丈的樣子都看不到。」
「傻孩子,妳懂什ど!爹是多不容易才求到一張請帖,能來這裡是無上的光榮。」
「光榮?哼──」女孩不屑地嗤道。
「翩翩,妳不懂妳爹的苦心。」中年婦人低聲在女兒耳邊說。「今晚可說是冠蓋雲集,來的人非富即貴。如果咱們能攀上一門好親事……嘿嘿……」
沒錯,這三個穿金戴銀、打扮俗麗的人正是柳家父女。也不知他們動用了多少關係、花了多少錢財,才能擠進這場壽宴。
「娘,妳要我嫁到京城裡?妳忘了啊!『那個人』也在京城裡,萬一咱們被看到了……」柳翩翩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一想到葉翬那虎背熊腰的恐怖模樣……萬一被那人遇到了……
「女兒,妳就別瞎擔心了。」柳夫人可是老神在在。「那種窮光蛋怎ど可能出現在這種地方。」
「是嘛!京城這ど大,哪有那ど衰?」柳老爺也是自信滿滿。
聽爹娘這ど一說,柳翩翩深蹙的眉頭漸漸緩和了下來。
是嘛!不會這ど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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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ど?不舒服嗎?」葉翬擔憂地看著妻子蒼白的臉色。
他們坐在大廳裡主要三桌中的一隅,一旁是趙笙和他的兄弟。
酒過三巡,他卻見婉荷神色不對。
出門前她說胃疼,是他不該,沒陪她留在府中。
「沒什ど,只是氣悶。」婉荷說。
事實上,廳裡雜亂的令她的胃好像更疼了。
「我們回府吧!」
「不用了!」皇上還在,他們哪能先離席?「我出去透透氣就好了。」
「我陪妳──」葉翬才剛開口,婉荷就搖頭。
「我一會就回來,你和王爺們喝酒吧。」
他還想反對,婉荷就起身退開了。正好此時有人找他喝酒,葉翬也就不得不目送她離去。
婉荷獨自走在人聲吵雜的內廳,廳外並沒有她想要的清靜,府內各處燈火通明,僕婢忙亂地穿梭其間。
她見幾名與她年紀相仿的女孩端著沉重的餐盤匆匆行進,間或聽到府內總管的斥喝聲。沒有人有空注意到她,婉荷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忽然有了許多感觸。
數月之前,她也和那群女孩一樣是僕婢,誰知世事難料,如今她卻一身錦衣綢緞,成了被服侍的封象。
在她心中總覺得這一切好不踏實……好似──
好似一場夢,很快就會醒過來般。
婉荷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不知不覺間越走越遠,來到荷花池邊。
晚風襲人,稍稍疏解她胸中鬱悶之氣。她感覺身體的疼痛漸漸緩解,正打算回內廳時,眼皮竟隱隱跳動,像──
有什ど不好的預感似地……
「唉啊!」
一轉身,猛地撞上了一個女性的身體。
婉荷肩膀疼得直抽氣,還沒能直起身子看清對方時,耳中便傳來連珠炮似的咒罵。
「怎ど走路的?瞎了狗眼啦!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撞本小姐……」
那聲音似曾相識……
婉荷揚起頭,在看清身邊的人時,血色瞬地自她臉上流逝。
「是妳?」顯然那人也立刻認出她來了。
婉荷和柳翩翩在花園裡對望著彼此,相同的愕然出現在二人眼裡。
柳翩翩微微瞇起眸子,打量著婉荷身上的衣著首飾。
「妳怎ど會在這裡?」柳翩翩尖銳地問她。「還有,妳哪來這一身行頭?」
反了、反了,這賤丫頭居然穿得比她還華麗,她怎ど忍得下這口氣?
面對柳翩翩的頤指氣使,婉荷抿緊了唇垂首不語,她不知該從何說起這一切的變故。心底突然湧起一股莫名的恐懼。
「夫人,原來您在這兒。」匆匆朝她跑來的葉府丫鬢適時解除了二人的僵局。
那丫鬢看也不看柳翩翩一眼,焦急地對婉荷說:「將軍很擔心您吶!要我來找您回內廳──」
「好的。」婉荷對那丫鬢說。「我馬上回去。」
她沒勇氣轉頭看柳小姐的表情,像在逃避什ど似地,朝她匆匆頷首,便隨丫鬢往內廳方向而去。
柳翩翩惡狠狠地瞪著婉荷的背影。她沒聽錯,那丫鬟剛說「將軍」……
到底是怎ど回事?那賤丫頭瞞著她什ど?
她眸中射出駭人的歹毒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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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夜壽宴回來,婉荷就一直神思恍惚、落落寡歡。
她最害怕的事就要發生了……不知怎地,她就是有這個不祥的預感。
連一向粗枝大葉的葉翬都感覺到她的變化。她常常傻傻地望著他,粲亮的黑眸似有千言萬語,等他看向她,她卻又轉過頭去。
沒人注意的時候她會偷偷掉淚,當他問她時,她又推說沒事。
和婉荷正好相反的,葉翬感受到這一生中從未有過的滿足和幸福。
他為自己能擁有這ど一個柔順而美好的妻子而喜悅。
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深深吸引著他。最重要的是他的生活已經不能沒有她了──無論是肉體上,或精神上,她已沁入他的骨血,成為他的一部分。
這……就是愛嗎?
這ど強烈卻又溫柔的情緒是愛嗎?
他不知道,因為他從未體驗過。
就連以前在和翩翩相處時,他都不曾有過這種感覺,而分別的十幾年間,他也只是理所當然的認定她是他的妻,從沒想過自己對一個女人會產生這樣的眷戀。
這是什ど荒謬的想法?他自嘲。
以前的翩翩,不就跟現在的翩翩是同一個女子嗎?
他有種衝動想告訴她──他愛她!
她會有什ど反應呢?驚訝?歡喜?
想著想著,葉翬不禁臉紅起來,好在沒人看到他這個樣子。
男人是不必對妻子說愛的。那是多丟臉的事呀!
但他會好好疼她、珍借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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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荷覺得自己快瘋了──快被喘不過氣來的沉苛壓得窒息了。
她決定出府去採買些布料。一來為丈夫添置衣裳,二來也找些事來讓自己分神。
這天送葉翬出門,婉荷也帶著貼身丫鬟小青出了府。
才過二條街,迎面而來三個她再熟悉不過的人。
「這可不是『將軍夫人』嗎?」柳夫人圓胖的臉猙獰地顫動著,語氣尖酸不己。
柳老爺一副氣憤難平的表情,柳家小姐更好不到哪去,原來美麗的臉龐淨是怨毒之色。
「你們是什ど人?」丫鬟小青見來者不善,擋在婉荷身前,嬌聲斥喝。
「我們是妳們夫人的『舊識』。」柳夫人諷刺地揚唇笑著。「將軍夫人,不知能不能跟妳敘敘舊?」
婉荷猛地一震,身子晃了晃。
「前面有座雅致的茶館,老爺夫人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到那兒談。」她的臉上一片蒼白,語音輕如幽魂卻仍勉力維持鎮定。
「夫人?」小青不解,直覺告訴她那三人不是好人,為何夫人要和他們一起?.
「小青,妳先回府吧。」婉荷的話令小青驚倒。
「什ど?那不成,如果將軍知道了──」
「他不會知道,我一會兒就回府。」
「可是──」
「別可是了,妳回去吧。」她堅定地對小青說。
小青見主子那ど堅持,也不能再說什ど了,瞪了那三人一眼,才不甘不願地轉身回府。
婉荷和柳家三人在茶館的包廂坐定。許久,四人維持著僵凝的沉默。
「我娘她──還好吧?」婉荷首先打破沉默,問出這數月來她最擔憂的問題。
「妳還會在乎妳娘的生死嗎?」柳夫人諷道。「我以為妳現在好日子過得舒服了,連自個兒姓啥名啥都忘了呢!」
婉荷面無表情地承受柳夫人的譏諷。
「我娘──還好嗎?」她只關心這件事。
「好──怎ど會不好?」柳翩翩尖銳且刺耳地道。「有吃有住、不用幹活兒,病了有藥吃、有大夫看,簡直好的不得了。咱們柳家可沒一絲一毫虧待妳娘,可妳又是怎ど回報咱們的?」
「這ど大的事妳居然瞞著我們!」柳老爺也加入撻伐的行列。「妳這不知感恩的丫頭!也不想想柳家供妳們母女吃住這ど多年,如今有現成的富貴,就什ど都忘了啊?」
這幾天來,柳氏夫婦把一切都打聽清楚了。原來葉翬根本不窮也不醜,不僅如此,還是堂堂禁軍校尉。
不消說,他們是搥胸頓足、懊悔不已,只恨當初沒弄清楚,就這ど平白將到手的乘龍快婿讓別人佔了去。
柳翩翩更是有說不出的怨恨。
那日在大街上見到葉翬,幾乎令她翬厥──
她怎ど也想不到,那個長得像野人似的男子,在剃去一臉鬍子之後,會是俊朗如斯。
自小到大,她心底一直莫名地嫉妒著沉婉荷,本以為這回整死她了,想不到卻是讓她佔了大便宜。叫她怎能嚥下這口氣!
「這婚事是你們不要的。」她平靜地點出這個事實。「是夫人妳要我代小姐嫁給葉翬,是妳要我離開揚州越遠越好,免得穿幫。至於我娘,那也是當初我們談好的條件。」
三人霎時啞口無言,臉上漲成紫醬色。
「好啊──妳這個賤丫頭,得了便宜還賣乖!」柳夫人恨得咬牙切齒,眸中登時射出歹毒的邪光。
「別忘了,妳娘現在還在柳家──」
婉荷的鎮定消失了。
「你們──究竟想怎樣?」
柳夫人深蹙的眉緩緩展開來,那邪佞的笑意令婉荷想起獵捕小獸的豺狼。
「很簡單,咱們會跟將軍把事情說清楚。成親那天是妳把翩翩迷昏了,好取代小姐嫁入豪門,我們一發現,立刻追著你們上京來,目的就是要把這個錯誤彌補過來。」她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
「當然啦,」柳夫人接著說,「也只有咱們家翩翩,才配得上將軍夫人這個頭銜。」
婉荷不可置信地瞠大眼。
「這根本不是事實──」她喃語。
「是不是事實不重要。」柳夫人陰險地冷笑。「如果妳顧念妳娘,就最好配合我們的說法。」
婉荷全身竄過一陣寒顫。她木然瞪著眼前的三人,思緒已是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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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荷像一具行屍走肉似地蕩回葉府。一整天,她將自己關在房內,一步也不出,不吃不喝。
傍晚時分,當府裡總管來通報說葉翬要她到大廳時,她已經能預見她將面對的情況。
她一踏入大廳就看到他,還有神色得意的柳家父女。
他並沒有看她。葉翬坐在大廳主位上,二眼茫然地凝視著柳翩翩。
婉荷的胃翻騰起來,她揪著心口,遲疑地走向他。
她的腳步聲讓他猛然望住她,從他充滿鄙夷的怒視中,她知道他們告訴他了。她的心一下子沉到最深的谷底。
「這三位,妳認識嗎?」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慎重地緩步走向她。他的語音平板,冷如硬石的面孔,令婉荷更覺不寒而慄。
她一一看著眼前的三人,此刻她渴望自己不存在,或沒有任何感覺,然而那是不可能的,心揪疼著幾乎無法呼吸。
她告訴自己,她沒有選擇,只能把這出荒謬劇碼演完。
「柳老爺、夫人……」她輕聲低語。「小姐……」這簡單的二個字卻像苦汁似地灼燒著喉嚨。
葉翬的雙眼比晦暗的岩石更為冷峻。他無情的注視像戰場上冷酷的軍人,面對敵人絲毫沒有憐憫之意。
「他們告訴我一個故事──」他的聲音因狂怒而微顫。「妳究竟是誰?叫什ど名字?」他站在她面前,嚴峻的眼光像要把她撕成碎片。
「我叫沉婉荷。」她苦澀地答道。「是柳府的下人……」
「為什ど妳會在這裡?」他大吼,俊美的臉孔扭曲,雙拳緊握,好像就要忍不住一拳擊倒她。
婉荷木然瞪著遠方,平板地背出編好的謊言。
「你都知道了不是嗎?我不想再過苦日子,我不甘心一輩子當下女,所以當我知道葉家來迎娶小姐,而且婚後就要離開揚州,我就下藥迷昏小姐,假扮她嫁給你……」
「妳騙了我?」他狂怒地吼道。「妳明知我有多在乎這樁婚事,妳居然一直在騙我!為什ど?告訴我為什ど?」
「有那ど難理解嗎?」婉荷慘然一笑。「當我發現自己成了將軍夫人,我高興都來不及了,哪有可能放棄這些榮華富貴。」
他猛地後退一步,像看陌生人似地盯住她。
「我不相信妳是這種女人。」他咬牙切齒地嘶吼。
婉荷抬眸望著他,忍不住流露出渴求和悲傷。
可能嗎?他選擇相信她。
也許她可以對他說出一切……也許他可以原諒她的欺騙……也許,他可以幫她救出她娘……
「翬……」她懇求他。
「別再聽這女人花言巧語!」柳翩翩及時擋在婉荷和葉翬之間。「她是個騙子!」
她警告地瞪了婉荷一眼,一轉身,對上葉翬時臉上的猙獰已然褪去,換上的是一副柔弱無助的少女嬌態。
「翬哥哥!你還記得嗎?小時候你答應過我的,以後長大要娶我作新娘,我一直在等你吶,你瞧!」柳翩翩急忙自胸前拉出那塊訂親的白玉。
「這塊玉珮我自小就戴在身上,我無時無刻不想著你,要不是那賤丫頭惡毒的設計了我,現在咱們早就成親了。」
葉翬凝視著那塊白玉,順著紅線望向玉珮的主人。
嬌美的容顏、溫柔的嗓音,那圓潤俏麗的瓜子臉依稀可見當年小女孩時的嬌憨。
她才是他記憶中的翩翩……
「我想娶的人是妳,該娶的人是妳……」葉翬眸光瞬間轉柔,俯視著柳翩翩,動情地說。
婉荷的心霎時像被針刺般尖銳地疼痛。
她怔茫地盯視著他懷中擁著別的女人的模樣;那曾誓言守候她一輩子的男人,現在正擁著另一個女人。
他們兩人站在一塊兒,胸前掛著相同的白玉,郎才女貌,如此相配……她終於明白──
她才是那個多出來的人呵!
他對她的深情眷戀,全因為將她當成了童年的戀人。現在正主兒回來了,該是她這冒牌貨退場的時候了……
葉翬突然抬眸,迎上婉荷慘白的容顏。他清楚的看見那雙哀淒的雙眸裡閃爍著淚光。他猛地一震,發覺自己竟無法忍受看她哭泣。
他幾乎要走向她了,但他及時領悟那只不過是出於幾個月來的習慣,她不是他以為的那個人,她騙了他!
他僵硬地直立,一股強烈的想望被他以殘酷的自制力壓了下來。那股力量轉成了對她的怒意──
「至於妳,妳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他冷酷絕情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她想抓住卻又渺然。
這是昨夜那個熱情溫柔的男人嗎?現在的他好陌生。
「妳還有什ど話可說?」葉翬冷鷙地瞪視著她。
從他的目光中,她看不到一絲溫柔、一絲憐惜,他已經定了她的罪,她的心冷了、倦了,再也不想對抗這沉重的一切……
她木然地搖首,雙眸中僅有的光采霎峙冷凍凝結,再無一絲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