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承諾,我們能信幾分?」
最後,六部長老中最年長的曹家長老,沉吟幾許後說道:「我們何不看看當年人關時,安家有人受封工部待郎,如今何在?多年前早被抄家滅門啦!」
「把這些相提並論太不智。」火洵翼簡單反駁,並非無話可說,卻因忍受激痛讓他無力多言。他身旁坐著的,是他那位傳說中美艷動人的新婚妻子。
只見夫人端坐在火洵翼身邊,微笑不語,靜默傾聽眾人交談。
只是每當火洵翼說著說著變的冷厲起來時,夫人會側過身子偎向夫婿,輕輕扯住他手臂,壓下他即將爆發的怒意,緩和一下場面。
「不智?任憑朝廷打壓九部才是真正愚昧!」就坐在世子下位,衝動的史家長老猛拍桌面跳了起來,大步踏至火洵翼面前。
「朝廷到底私下許了火洵家多少好處,讓你賣命?」正值壯年的史家長老雖遠離戰場許久,身手依然矯捷,轉眼,便拔出身側匕首,往火洵翼砍去。
「若沒你這小子在此危言聳聽,趁現下朝中無大將,咱們九部聯合齊心,攻進京城殺他個措手不及,誰怕他?你既執意不掀戰火,就由我來吧!」
「唔!」若是平常,早將對手踢飛老遠的火洵翼,卻因身上陰狠毒性封了他行動,只能咬牙挺直身子躲也不躲的表現他最後的驕傲!
「住手!」坐於角落的米繆或,一察覺事情不對,立刻追上前想阻止;可惜距離稍遠,她來不及出手,只能眼看世子遭受伏擊。
「放肆!」危急當口,六七大喝一聲,沒有絲毫猶豫,挺身而出擋在火洵翼身前。「火洵家世子容得你冒犯嗎!」
史家長老見狀,連忙停下動作,但匕首利力已薄薄抵住六七喉間,刺出點點艷紅血珠。其他家長老全不吭聲,只是等著看哪方勝利。
大家只聽聞這火洵家夫人是朝廷指派,原先還以為只是個不起眼的嬌柔千金,沒料到竟有如此膽識與身手;朝廷中人果然不可小覷!
只是,對個女人下殺手,未免有失氣概。史家長老冷道:「這裡沒有女人說話的分!讓開,這是九部的私怨。」
「米將軍也是女人,可她出生入死,更是九部引以為傲的副首,此事又如何說呢?」六七渾然不覺傷痛,只是直視史家長老,毫無讓步的意思。
「而且,我嫁夫隨夫,翼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會讓人傷害他。」
她身後的火洵翼,又急又氣地想站起,卻疼的無法動作,然而當六七悄悄將手放在他身後輕輕安撫他、要他別輕舉妄動,他才好不容易才冷靜下來。
現在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中毒的弱處,否則六七的處境會更不利;他只能靠她的機靈來化解這危機。但他就是擔心……
「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小丫頭。」史家長老不免有些佩服,於是笑道:「我要一刀殺你,太容易了。」她挺身護夫,口舌尖利,實非一般軟弱女子。
「但史長老若夠聰明,就該知道,現在殺了我,朝廷馬上會察覺九部反意而有所提防;到時戰爭若起,免不了兩敗俱傷,對九部沒有好處。」
「就算不殺你,誰能保證你不會背叛九部?」
「我既是火洵家的人,護著九部對火洵家才有好處,這需要什麼保證?用膝蓋想也知道我如何選擇。」六七態度從容,談笑自若,緩和了場面。
利刃至今未曾收回,史家長老有些猶豫。「聽聞世子身體近來欠和;就算不反叛朝廷,趁現在殺了你們夫妻倆,成為九部新領袖,取得大權也行。」
「長老儘管動手砍了我腦袋,瞧我夫婿是否神勇如昔?!但你若當真動了手,不見得能取得大權。」她輕笑,挑釁地揚起頭,無一絲退縮。
「也許只是證明我夫婿殲滅史部的神速,助長他身為懷化大將軍的威名。如何呢,史長老?」
「若他無恙,為何不保護你?」看穿火洵翼至今未嘗動作,長老輕笑。
「這樣的小事還用不著他出面。咱們家,小事歸我管,大事才依他。」她甜甜一笑,但比起先前予人嬌柔的印象,現在早已多了許多截然不同的評價。
「夠了。」火洵翼移動早失去知覺的雙腿立起,將手搭上六七的肩頭。
疼痛有增無減,他身後衣衫早巳讓冷汗濕透,但他咬緊牙關,沒讓臉上洩漏任何脆弱。「你退下。」
「夫人果然了不得。看來我是無法輕取火洵部了。」史家長老歎了口氣,終於停手,將匕首收回腰間。「好,就等一年,端看朝廷是否補償我們。」
會談決議後結束。至此,六七才算獲得王府眾人的誠服。
火洵家原就不需要什麼能歌善舞的大家閨秀當王妃,他們要的,是能夠與世子並駕齊驅,統率火洵部的領袖,能不畏挑戰、輔佐世子的勇敢女人。
管她是崔六七還是崔縵舞,只要是「她」就夠了。
是夜,當其他部族的長老們踏上歸途,彷彿暫時了結一場紛爭;六七端著湯藥進了房,躺於榻上未眠的火洵翼依舊閉目合眼,不曾開口。
「你……動怒了?」相識至今,他從沒這樣對她不理不睬,他的異樣,她也不是猜不出個中緣由。
「我沒想過要靠女人來保護我。」他的模樣不像是在說笑。對她挺身而出護衛他,他只感到惱怒和挫敗。「是誰允你如此冒險?」
「我也沒想過要保護誰;只是見你入險,我的身子早已動作,根本不需要想。誰還管他是不是冒險?」她滿臉無辜,坐在床沿一角,有些可憐。
「萬一那時史家長老沒及時停手,你可會命喪當場呀。」與其說他氣她,不如說他自責竟然沒能護衛她;就算他中毒、手腳受困也不能當借口。
「至少我保護了你,死又何懼。」那是她的真心話。
這個該打的丫頭!火洵翼早已弄不清,胸中這股突然竄出燒疼他心窩的烈焰,是因為她不懂愛惜自己,抑或是感受到她真心回應的熱情?
「答應我,絕不再冒險。」他只是摸索著,拉過她的手緊緊扣住。「我無法承受失去你的傷痛。今生,你不許比我先死。」
她愣了一愣,語氣哽咽。思及他身上的毒性未解,時間僅餘四日,她不禁心急了。「這不公平,難道我就承受的了失去你嗎?」萬一……當真沒有解藥
「六七,別擔心,為了你,我不能死……我死了誰來保護你?」
眼角盈淚,六七沒再多言。還不到放棄的時候她不能認輸。
****
又過兩日,火洵翼更連下榻的力氣也沒有,所有火洵王府大小事,理該由米繆或打理;但目前天長老們離開後,米繆或也跟著下落不明。
就在前天夜裡,她才接獲密報,說是米家長老帶了不少兵力來到火洵家邊境,那時就隱約有股沉重的不祥感,在她心頭盤旋不去。
翼陷入昏迷,醒醒睡睡,她除了交代眾將小心鎮守外,也沒別的對策。
時至午夜,不得已挑起王府諸事重責的六七,好不容易處理完所有瑣碎細項,一接到米將軍回府的消息,立刻奔去馬廄見她。
「米將軍,難道……你……去見你父親了?」
「要救世子,這是惟一的辦法。今夜再不拿回解藥,救不了世子。九日斷魂,今夜是關鍵。所以我從父親那兒帶回解藥了。」
米繆或的神色也不似尋常冷靜。
聽聞米繆或得到解藥,不知怎的,六七一顆心跳的飛快,但無法欣喜。
「你……早就確定……你父親有解藥?為何……你會以為是今天?按理,九日斷魂,該還有兩日才對……」
「對,這是九日斷魂,但並非舊昭武城那時流傳的潛藏性毒藥,而是經重新密煉的毒藥,自中毒日起,不多不少,九日斷魂。這毒,我太瞭解。」
「瞭解?可大夫說——你怎麼會比那大夫更清楚這毒藥?莫非是」六七倒退數步,難以置信眼前這位絕色佳人竟有如此狠心。「你下的毒?」
「沒錯,我事前放出風聲,叫世子要我與他同行前往刺探戍地部,就是為了獲得機會刺殺他。」
「為什麼?你不是……也喜歡他嗎?怎麼下的了手?」看他承受毒藥折磨,她多想以身代替他受苦,可米繆或竟然毫不在乎,冷眼旁觀?
「如果你不出現的話,我是喜歡他的。可你一來,他變了。變的手下留情,變的優柔寡斷;明明應該起身反抗朝廷打壓九部,可他卻輕信太子諾言,不辨利害關係。他動了情,就不再是那位令人尊敬欣賞的勇猛果斷大將軍。」
米繆或極力故作無動於衷,眼中卻隱隱透露著一絲心痛與憤怒。
「我待在世子身邊多年,只為父親下令,要我學習世子的一切功夫,倘若世子堅決不答應反叛,就殺了他,以確保將來不會成為我的勁敵。」
相處久了,總有感情,殺了世子,米繆或當真不心疼嗎?她也不明白。
「我一直都相信我父親所言,對九部最好的不是依附朝廷,而是能自立自主,但,也許時代變了,也許……九部可以走向比戰爭更理想的道路。」
她打小為了九部興衰而活,這是她惟一生存目標。她曾經判斷,惟有叛離才是幫助九部脫離困境的路,即使與世子意見相左,她也會不擇手段去做。
但……見了六七後,米繆或動搖了。
「既然要殺他,又何必救他?」六七顫聲問道。
「沒辦法,世子就是世子,是獨一無二的九部領袖,比起我,他更適合。他有統領人心的魅力,就連你,也心甘情願為他賣命。我想再賭一次。」
接過米繆或手中的白玉瓶解藥,六七捧在心口,不知該感謝,還是該怨恨米繆或。對米繆或而言,追著火洵翼,從來就不是為了什麼兒女情長,米繆或追的,是自詡崇高的理想與抱負……
「如果我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世子……你在火洵家將無立足之地。這樣也沒關係嗎?」六七隻想如道,米繆或究竟在盤算什麼。
「也許世子……早知道了。他曾懷疑過有內奸,只是沒點明是我。」
翻身上馬,米繆或已毫無留戀。
「我沒打算回火洵家,我要回米家勸阻我父親。日後,我會看著世子到底怎麼履行承諾。如果他沒能取回九部的尊嚴,我隨時會成為他的敵人。」
「米將軍你……」實在是個特立獨行的女人哪!
「我走了。世子……就拜託你了!」
****
當夜天色未明,崔六七半坐臥著,看著榻上呼吸漸趨平緩的火洵翼,她以臉頰輕輕摩挲他生了些鬍渣、更顯剽悍野性的英挺臉龐,確認他總算得救。
「我……怎麼了?」清醒過來的火洵翼,有些弄不清楚狀況。
「你睡了很久。」六七輕訴著,她想笑,更想哭。喜極而泣。
他們兩人曾有過的快樂光景,竟是建立在如此動盪不安的局面。他……一路走來,究竟費了多少心思,不讓她察覺地腥風血雨的戰爭歲月。
所以,他在她面前,戲要她、逗弄她,也是因為惟有面對她時,他才能暫時遠離那些是是非非吧。
「似乎……讓你耽心了。」他慢慢想起一切,想起這些日子的情形。
「不會,只要你醒來就好。」她輕吻他額際,下定決心。
「是米繆或拿出解藥的嗎?」他問,像是心中有了譜。他與米繆或一同長大,對九部理念的歧異,他不會沒感覺。
但,始終不願相信,米繆或會下的了手。果然,他還是太小看女人了。
她無語,而後點了頭。「別怪她。她也是為了九部好。」
他望向她,眼中有些許訝異。她能明白嗎?
「你……」她越來越堅強,越來越聰慧,超乎他所想。
「我能學,也能懂。沒有她,你……還有我。」她告訴他。
「我不求能代替你對她的期待,我也做不到如她一樣厲害,可至少我——絕不背叛你。」
「你不用代替她,也不用超越她,只要是你就夠了。可是……九部的紛爭不會結束,也許有天,我會比今日更令你擔心。你受的住嗎?」
「你現在才想不要我,已經太遲了,世子,我說過,你得負責到底。」她輕笑著,吻上他。「誰讓你先糾纏我?現在換我了。這一生,你甩不掉我的。」
兩人指掌交疊,心跳互擊,脈動逐漸合為同樣的韻律。
庭外曙光乍現,旭日東昇,一掃夜寒,暖意……正蔓延。
一全書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