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方,雲疆來的……會是誰?能是誰?那名字早已呼之欲出,她卻緊咬著唇瓣不敢念出聲來。
若真的是他,要見嗎?
不,不是要不要見,而是要先問自己,想見他嗎?
唉,豈能不想……
這三個月的心頭瓜冷,皆是因為這個名字始終盤繞作祟。
娘當時臆斷,不論自己躲到天涯海角,他都會追隨尋訪,而今三個月卻杳無音信。娘高估了他的執拗,而她,高估了他所謂的深情。
雲兒,做我的人,做我的女人。
那一聲霸道宣誓讓她的心防融化了,可幾乎算是被趕出方家的她,早已一身污點,一文不值。心頭曾有的小小企盼,在第一個月的平靜之後漸漸歸於失落,到了第二個月依然沒有他傳來的消息,她便開始取笑自己的癡心妄想。到了如今,她認為自己已經開始忘了他。
可是家丁這隨隨便便的一句話,幾個字,卻又攪得她心頭大亂。
方少良,來人是你嗎?若是你,我們是否還該相見?
這一晚曲醉雲輾轉反側,一直往意著外頭的動靜,既是害怕,卻又盼著前聽的丫鬟過傳話,說那位「貴客」要見她,但是等到天亮,也沒見有人來。
她每日起得都早,這一夜沒睡,也不敢再補眠,起床梳洗時連丫鬢都說:「小姐,您昨晚上沒睡好吧?怎麼顯得這麼疲憊?眼圈都黑了。」
她掩飾道:「看書看得太晚了,好多藥酒的方子都想記住,就沒睡好。」然後她又試探地問了一句,「昨晚是不是有位客人留宿在府內了?」
「客人?」丫鬢想了想,「嗯,好像是聽說有位客人來找老爺,不過並沒有留宿在府裡。那位客人應該是昨晚就走了。」
「走了?」曲醉雲一怔,巨大的失望頃刻襲來。那人也許不是方少良吧?否則為何會匆匆而來,匆匆而去……
方家和胡家的買賣在這三個月裡已經有條不紊地開始了,胡沖曾說過,再過幾個月他要再去一趟雲疆,那裡現在正在建酒廠,方家負責監工。而釀酒的師傅由胡家負責,如今這些人選胡沖已經安排好了,等到那邊酒廠建成,胡沖就會和選定的釀酒師傅一起再赴雲疆,所以方家來人應是接洽此事的負責者。
想著想著,她又笑了。曲醉雲,你到底在想什麼?不是已經斬斷了那一切嗎?難道還想藕斷絲連?
她去了酒窖,查看每一種釀製中的酒情祝如何,對照著酒典她又試配了幾種藥酒,這才重新自地下回到地上。
此時一個丫鬢笑著拿著一張帖子來找她,「曲小姐,武王妃派人給您送了張帖子來,說是請您過去喝茶。」
啊?怎麼昨晚剛剛認識,今日就一起喝茶了?
曲醉雲接過請帖看了一眼,寫得很是誠懇真摯,雖然猜到會有這麼一日,只是沒想到竟來得這麼快。她問道:「誰送未的帖子?」
「武王府的人,還派了馬車在門口等,說是結果小姐這會兒方便,就直接接您過去。」
居然請得這麼急,這位武王妃還真是急性子。
她剛去酒窖折騰了一番酒罈子,滿手髒兮兮的,於是交代了聲,「讓對方等我一下,我略微梳洗,換身衣服就過去。」
匆匆回了房問,很有眼力的丫鬢,馬上送來了盆熱水讓她梳洗。她打開衣櫃裡面,有幾件新衣服,一時不知道選哪件好。見狀,一旁的丫鬢便建議,「那件紫色的最好看,還沒有見小姐您穿過呢。」
她怔怔地看著丫鬟說的那件紫衫--那是一件舊衣改成的,是她從雲疆帶過來是……方少良送她的那一件。
胡氏夫婦雖然請裁縫幫她做了幾件新衣,但是舊衣服她也捨不得扔,有一次裁縫帶著新做好的衣服過來給她試穿,她忍不住問:「您能把男裝改成女裝嗎?」
那裁縫笑答,「這要看原本的衣服是怎樣的?看它花色款式如何?畢竟不是所有衣服都能改的。」
於是她將那件紫衣捧出來給對方看,支支吾吾地說:「這衣服原是我哥哥的,如今我和家人離得遠了,心中很是想念,所以若是能將這件衣服改了,我穿起時就當是和他又見面了。」
裁縫仔細看著衣服道:「這緞料一看就是最上等的,該是雲疆錦繡坊織的吧?這樣貴氣的紫色,一般人可是穿不得的。」
「能改嗎?」
「可以改,但是做不了太繁複的樣式。」
「沒關係,哪怕只是一件簡單的短坎兒也可以……」
裁縫自然不會明白她的執念,但是那件衣服很快就被改做好,看在胡老闆的面子上,裁縫甚至沒多要工錢。這原本是一件外穿的長衫,被那裁縫妙手剪裁之後,改成了天府女孩子最愛穿的半身窄袖衫。
但改完之後,她卻一直沒有穿過。今天被丫鬢提及,她愣了一下,便將那衣服拿出來,在身上比了比,問道:「我穿這件去見王妃,不會失禮嗎?」
「怎麼會?這料子看上去華貴得像是王公貴族才會穿的,配上小姐的花容月貌正相宜啊!」
丫鬢一個勁兒地吹捧,終於讓她動了心。將那衣衫換上,下身配月白色長裙,丫鬢手巧,還給她梳了一個雙環飛仙髻。無須再多用脂粉徐抹,或是珠翠環繞,她的清靈秀雅,獨特氣韻,自是讓人眼前一亮。
坐著王府的馬車,再度去了武王府。今天她被人接入王妃位於後院的飛燕閣。據說王府中有一半的建築是後來改建的,按照北燕的建築樣式重新搭建,當然目的就在於為了討好這位北燕公主。
曲醉雲未到這裡時,本以為只有陳燕冰獨自一人見她,可是卻另有一名中年美婦,和一名看上去大約十四、五歲的貴族少年也在場。
她上前行禮時,陳燕冰笑著為兩邊人介紹,「她就是我向你們提起的,胡沖的女徒弟。曲姑娘,昨晚你沒有見過他們,這位是長德王妃,那位是……」
「我叫沈錚。」那少年朗朗開口,一雙眼顧盼有神,眼珠子滴溜溜地打量著曲醉雲,看個沒完。
曲醉雲很少被人這樣盯著看,但她以前是男兒身示人,倒也不怕被男人看。只是這少年看起來氣勢不凡,又跟著長德王妃……她驀然想起來了,聽過胡家的丫鬢說起天府皇家的一些軼事。聽說當今太子年幼,還不能繼位,暫時由皇帝沈慎遠的叔叔長德王和長德王妃撫育。據說從八歲到十四歲,他就一直住在長德王府,如今……他該有十四歲了吧?
「太子殿下。」她不卑不亢地跪地行禮,長德王妃笑道:「好個水靈俊俏的姑娘,是不是雲疆鍾靈鏡秀好山水,才能有你這樣的人品?」
她微微一笑,「王妃謬讚了。雲疆乃偏遠小國,和地大物博的天府相比,哪裡敢說什麼鍾靈毓秀?民女也不過是個小地方未的鄉下丫頭罷了。」
「你若是鄉下丫頭,那我們也好不到哪裡去。」陳燕冰笑著抬手,「起來吧,我知道請你請得太過倉促。這是因為長德王妃昨天有事耽擱了,沒來喝滿月酒,卻聽人家說昨天酒席上有好酒,所以一早過來請教,問我那葡萄酒是怎麼做的?我自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勞動你了。」
曲醉雲笑道:「我也是剛跟著師父學酒經,若是有說得不對的地方,二位王妃和太子殿下請千萬別怪我誤人子弟。」她沉吟了下,才開口道:「這葡萄酒本是從中原西域傳過未的。因為葡萄品種較多,所龍」層成的酒,品種也有不同。據說這釀造方法也有上千年的歷史了。
「在《北山酒經》曾有記錄說:『酸米入欲蒸,氣上,用杏仁五兩,葡萄兩斤半,與杏仁同於砂盆內一處,用熟漿三斗,逐旋研盡為度,以生絹濾過,其三斗熟漿撥,飯軟蓋良久,出飯攤於案上,依常法候溫,入曲搜拌。』如此方可得酒。」
長德王妃聽得費解,苦笑道:「真是隔行如隔山,這番話對我來說就是桔屈聾牙,罷了,我也不細問了,有得喝就好。」
沈錚一直望著她,此時又開口問:「你在胡沖那裡做徒弟?你家人怎麼會允許女孩子這樣拋頭露面?不是說雲疆的女孩子未出嫁前都被管得很嚴嗎?」
對他行了一禮後,曲醉雲才說:「啟稟殿下,雲疆的家法對女子是管得比較嚴苛,但也並非不許女子出門做事。更何祝民母父母雙亡,已沒有親人可以依靠,此生自己為自己主命,也算不得稀奇吧?」
陳燕冰聞言,不禁拍手道:「好個自己為自己主命,這句話我最欣賞!女孩子就該有敢與男子競天下的氣魄!」
太子聽了卻撇撇嘴,「女人若是和男人競天下,那還要女人做什麼?」
曲醉雲平靜地看著他,問道:「殿下以為女人該做什麼?」
「生兒育女。」他答得順楊自然。
她微微一笑,「殿下說的沒錯,若無女子生兒育女,何來男子馳騁天下?天地有乾坤,宇宙有日月,人間有水火,八卦有陰陽,何為主,何為次?不過共享萬物罷了。」
沈錚被她說得啞口無言,長德王妃笑道:「這孩子向來嘴上不饒人,難得今天碰到個對手。對了,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她躬身回話,「民女曲醉雲,剛剛有失禮冒犯殿下之處,還請殿下海涵。」
此時她身後傳來武王沈幕凌的聲音,「太子殿下心胸寬廣,絕不會和你為了口舌之爭而翻臉的。」
偷覷了一眼沈錚,見他果然沒有自己所想的那樣憤憤或暴躁,曲醉雲心中不禁猜想,也許他是個好性子的人?但沈錚看著她的眼神漸漸又讓她有些不安,這眼神灼灼逼人得有些過分,倒與某人有些相似……
陳燕冰抬起眼,看向丈夫,勾唇一笑,道:「你事情那麼多,來我這邊湊什麼熱鬧?還拉著方公子一道過來?」
「聽說太子殿下來了,我總要過來『拜見一下』。」沈慕凌的口氣,更多的不是敬重,而是那愉,同時回頭對身邊同行而來的人介紹道:「少良,這便是我們天府未來的聖主明君,如今的太子殿下。」
恍惚問,彷彿是在夢境之中。曲醉雲聽到自己的心頭「砰」的一聲,好像有什麼東西狠狠地撞擊了下,身子僵得險些失了力氣,忘了轉身,只是呆呆地在心上一遍又一遍地劃過那個名字--方、少、良……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這漫長的三個月裡,他可曾如她一般,也在夢中夢到彼此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