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氏孝女醉雲,才德兼備,品貌雙全,有蘭心蕙質,梅骨風韻,特冊封為馨蘭郡主,封地三十里,府第五十畝,賜萬金。
「王爺……這……」曲醉雲的心情已經不是用驚訝可以形容的了,她甚至一時問不明白沈幕凌的意思是什麼。
陳燕冰笑道:「有了這道聖旨,你就不是兩手空空的回到雲疆去。雲疆若是有人看不起你,你拿出這道聖旨來就可以砸死他們,就算是雲疆的公主,也不見得有這樣豐厚的封賞。不過這聖旨暫時也沒什麼用,因為倘若你不回來,封地、府第,都只是一紙空文罷了,這樣也不會讓天府的皇室貴族們說出什麼不滿的話來,連沈錚都不會知道這道聖旨的存在。」
「當然了,若是你在雲疆過不下去,只要你回來,王爺必然可以保證會實踐這聖旨上的每一道承諾。」
曲醉雲誠惶誠恐地表示,「民女對於天府來說,不過是倉海一粟的過客,何德何能擔得起王爺和王妃這麼重的厚禮?」
陳燕冰拉過她的手笑道:「那天第一次見你,我就有一種親切感,所以就算是咱們倆有緣。沒想到少良和王爺又是朋友,你與少良的事自然也就是我們的事了。我說了,這聖旨你若不用,就是廢旨一道,不過是為了給你做足面子,你也不用覺得受之有愧。倘若以後有機會你再到天府來,咱們也可以做對手帕交呢。」
方少良朗聲說:「王爺大禮,我們一定收下。方家在王爺面前不敢自認富貴,但王爺若有用得上方家的地方,方家定當效犬馬之勞,絕不推辭!」
曲醉雲盈盈下拜,「曲醉雲拜謝王爺、王妃大恩,永生不忘。」
就這樣,攜一卷天府聖旨,兩人一同踏上返回雲疆之路。
這一路方少良將曲醉雲盯得緊緊的,生怕她隨時反悔跑掉似的。
她看他對自己那份緊張的樣子,真是有些孩子氣,忍不住笑他,「我都已經答應要跟你回去,就是下定決心了,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他正色道:「我知道對你來說,方家是傷心之地,你不願意回去,但你肯為了我改變你的決定,這一點很讓我開心。只是回去之後要面對的責難必然很多,我雖會盡全力保護你,可是我怕你未必做好了準備。」
曲醉雲一笑,「你怕我什麼?怕我被老太太三兩句罵出家門,又跑得遠遠的?忘了我現在是天府的郡主了,可不是無家可歸的孤兒,若是被趕出府,我就去天府做郡主,然後招一個『郡馬』,也能舒舒服服地過一輩子……」
見他臉色一沉,她又笑著改口,「好了,不逗你了,我人都是你的了,還能嫁給誰去?自然是跟著你一生一世。若老太太真的責罵我……我就找你哭訴,只要你不嫌我煩,府中又有你給我撐腰,還有什麼日子是過不下去的?」
兩人相視而笑,彼此眼中映出的都是對方的笑臉。話雖如此,要說兩人心中全然沒有忐忑也是假話。畢竟這段感情歷經彼此的折磨,還像一朵極為嬌嫩的小花,更怕狂風暴雨的摧殘,誰知道方家等著他們的會是怎樣的一場暴風雨呢?
七天後,兩人重返雲疆。
方府的家丁一見大少爺回來,驚喜得甚至顧不上和方少良請安,就連忙衝進院內,高聲喊著,「大少爺回來了!大少爺回來了!」
全府驚動,重要人等全都跑了出來。而方少良和曲醉雲踏入東府大門的那一刻起,兩人的手便緊緊握在一起。
起先旁人都沒有立刻認出曲醉雲,因為改了女裝的她,對於方家的人來說是極為陌生的。直到五少爺方少華跟著丫鬟出了自己的小院,看到她從面前走過時,他孩子氣地問:「表哥為什麼今天穿了裙子?」
眾人才一驚,一個個舉目看去,這才發現這名絕色佳麗竟然是在府中十六年,以男兒身示人的曲醉雲!
而她一感覺到眾人灼熱的目光都沒向自己,也立刻察覺到方少良握住自己手掌的力度更強了。
她微微一笑。有他陪在身邊,她還有什麼好怕的?
方少良的父親方世閣聽聞兒子回來了,站在內院的中堂等候。
看到父親,他走上前一步,拉著曲醉雲一起跪下,「兒子給父親見禮。」
「少良……」半個多月沒見到兒子,心中的擔優和焦慮,在這一刻總算可以釋然了。方世閣平日事事順著兒子的心意,但這一次,兒子所做的事情卻出乎了他的意料。
一眼看到兒子即使拜倒,依然緊緊牽住不放的那個女子。
他怔了怔,疑惑地問:「這是……」
「大舅舅……」曲醉雲輕聲說道:「外甥女醉雲向您請罪。」
方世閣一怔,這才看情楚她的容貌,他呆在那半天說不出話來,好一陣才艱澀地開口,「你……少良,你怎麼這麼荒唐?」
「請爹恕罪。」方少良不卑不亢地說,「兒子這一趟去天府,終於把她帶了回來,而且我們已經在天府的武王府中成親了。」
在這堂內、堂外俏悄看動靜的眾人,聽聞此消息都無比震驚,還未反應過來。
方老太太已經在丫環施蘭的攙扶下,顫巍巍地趕到,連聲問道:「是少良回來了嗎?」
他轉身跪拜,「少良拜見老祖宗,孫兒不孝,讓您操心惦念了。」
方老太太淚眼蒙脆地說:「回來就好,你不在的這些日子裡,我吃不下,睡不著的,就怕你在外面受了委屈……當初你走得實在是太急了,也不聽祖母再多說幾句……」
她的目光忽然停駐在曲醉雲身上,怔了怔,試探著問:「你是……雲兒?」
「是,雲兒向老太太請安,請您恕罪。」她恭敬地向老太太磕了個頭。
她呆呆地看了她半晌,忽然將枴杖在地上重重地敲了三下,感慨道:「你這孩子啊……縱然有萬般的委屈,也不該將你娘的後事丟下,一走了之!難道只有你的心會疼?我這個沒了女兒的娘就不會心疼嗎?」
曲醉雲不禁清淚長流,低低說道:「雲兒知罪,是雲兒不孝……」
「你娘之死與你無關,說起來那也是我的錯……」方老太太悵然地仰天歎了口氣,隨即又盯著她,「但是,你不該勾引少良!少良還有大好前程,大好姻緣,你既然走了,就不該再回來……」
聽見這意料之中的責難,她微微一笑,還未說話,方少良卻率先開口道:「老祖宗,您心中難道就沒有對她有過虧欠之意嗎?看她這十六年在方家過的日子,難道您不知道她們母女的委屈?縱然姑媽隱瞞她身世在先,追根究底還是為了那薄薄的面子,老祖宗,您說一句實話,這十六年來,您真的就從來沒有懷疑過雲兒的真實性別?」
她身子一晃,艱澀地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方少良直視著祖母,「七年前,您曾經對我說過,『若雲兒是個女孩子,她娘必然過得比現在更加矮人一頭。』請問您說這句話時,就不是另有所指嗎?」
「你、你這孩子啊……」方老太太探歎一口氣,無言以對。
他鄭重地說道:「您心中懷疑過,但是為了您和姑媽的顏面,故而決定保持絨默,寧可讓這成一筆糊徐帳。但那時候雲兒年紀還小,倘若您大膽糾正,還不至於誤到大錯鑄成。苑霞揭秘,讓您知道此事已經是紙包不住火,為了您自己的威望地位,您甘願棄車保帥,犧牲掉她們母女倆,將她們趕出府門,終於逼得姑媽羞愧難當,上吊自縊。」
「住口!」方老太太氣得渾身哆嗦,「少良,是祖母平日太寵溺你了,你憑什麼這樣指責我?」
「老祖宗,孫兒不是要指責您。過往之事如雲煙,何不憐取眼前人?雲兒也是您的外孫女,難道您就忍心見她獨自一人流落異國他鄉,一生愁苦?您看看她,再想一想我那去世的姑媽,便該知道孫兒將她帶回,是不想您的錯陷得太深,若到百年身後您再想見她一面,悔不當初,那就是不可能的了!」
方老太太的嘴唇輕顫,隨著方少良的話將目光沒向曲醉雲,好一會兒她才顫聲說道:「雲兒,你跪近些,讓我再看清楚你。」
曲醉雲匍匐幾步,來到她面前。
方老太太伸出一手,輕輕觸摸她的臉頰,歎息道:「你和你娘其實長得很像,尤其是這雙眼睛……外祖母知道,這些年你們母女在府中過得都不開心,你說過,你娘一生命運坎坷,性格偏激,才會鑄成大錯。其實這錯……我應當承擔一半,早在你娘剛剛回府時,我曾經去西府看過你一次,那時候你還未出祖釋,你娘因為有事走開,我曾經偷偷打開你的祖釋看過……唉……」
這句話是承認了她早已知道曲醉雲是女兒身的事實,而這個事實也震驚了曲醉雲。原來她一直苦苦隱瞞的真相,在老太太眼中竟然早已不是秘密。想起母親一天到晚戰戰兢兢,唯恐被人發現心事秘密的謹慎面孔,她便覺得心酸淒楚。
「外祖母……您的收留之恩,我和娘一日都不敢忘的。」無論如何,老太太對她們母女是有恩的,她並不會責怪這位老人什麼。要怨,就怨這世間長著勢利眼的人太多,重男輕女嚴重成疾。幼時她讀詩,最喜歡那一句「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讀來十分神往。何時雲疆也能不重生男重生女呢?
方少良不讓方老太太再多說一句話,將那道從天府帶回的聖旨拿出,平攤在方老太太腳邊,「這是天府領給雲兒的聖旨,如今她已經被冊封為天府帝國的郡主。錦衣玉食,榮華富貴,絕對遠勝於在方家之時。但她願意和我一起回來,面見老祖宗,懇請您成全。縱然我們已經在天府成親,但是她和我心中,依然是尊您和我爹娘為長,懇請您賜予我們白髮相守的祝福。」
方老太太呆住,一會兒望望地上那卷聖旨,一會兒望望兩人,最後將目光沒向兒子方世閣的身上,「大兒,你是一家之主,他們小兒女的事情,我是顧不了了,還是你來管吧。」
「娘……」方世閣為難地看著母親,「咱們不是說好,已經要給丞相的千金下聘禮了嗎?」
方老太太長長吐了口氣,啞聲道:「丞相的千金固然好,但是……天府的郡主可不是下個聘禮就能娶到的。想想哪一門親事能讓你在陛下面前更有光彩……你再考慮認下哪一位兒媳吧。」
她又對曲醉雲說:「我累了,雲兒,你扶我回常青園吧。」
一瞬間,眾人心頭五味雜陳。人人都明白這是方老太太終於認可了曲醉雲和方少良的這樁親事。
有母親點頭,又有天府的聖旨在側,這不得不讓方世閣正視。他猶豫著,目送母親和曲醉雲的背影遠去,對還跪在地上的兒子歎息道:「少良,終身大事怎麼能草率決定?好歹你是我方家的長子長孫,既然醉雲已經是天府的郡主了,那酒席就更不能免……這事兒,你好好想想,該怎麼張羅吧。」
方少良狂喜不已,叩首說道:「謝父親大人成全!」
方世閣苦笑著搖頭,「真正成全你們的,該是天意啊……」
十天之後,方家大擺宴席,席開百桌,賓客盈門,真乃方家百年難得一見的盛事--因為這是方家的長子長孫方少良的婚宴。
新娘,是據說被天府皇帝冊封為郡主的方少良表妹:曲醉雲。
無論她過往的身份和經歷是如何,從今以後,她真正的身份便換成了方少良的妻子,方家的長孫媳。
坐在菱花鏡前,曲醉雲百感交集地看著鏡中的自己--紅蓋頭已經揭去,交杯酒還在唇上留有餘昧,從鏡中依稀可辨她配紅的臉頰和迷離的醉眼。
此時此刻,她忽然想起以前聽過的那段戲文:離家經年十二載,思親難免淚雙流。此身雖著男兒甲,心中常憶女兒愁。今日還我紅顏色,侍奉雙親解千優。天下皆知木蘭名,何必榮華萬戶侯?
今日,終於真正地還她紅顏之色了。
身側那人悄悄伸臂攬住她,輕咬她的耳垂問道:「洞房之夜怎麼這麼不專心?在想什麼?」
「在想……」曲醉雲悠然一笑,「百年之後,還會不會有人記得我們倆的這段故事?」如傳奇一般的故事。
方少良哼哼著說:「誰管得了百年之後,我只在乎眼前。」
她笑著,眼底秋彼流轉,看他眼中深沉熾熱的揭望,想起他那天在外祖母面前說的那句--何不憐取眼前人?
這何嘗不是她的心願?
反反覆覆,兜兜轉轉,躲躲藏藏,終究逃過不過月老這條紅線,姻緣天定。
這一次,她主動將唇印上他的,感覺到他那一刻的輕顫和熱度,她模模糊糊地想,這種心有所屬,身有所依的感覺,真是太好了。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閒離別易銷魂。酒筵歌席莫辭頻。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她的「眼前人」其實一直就陪在她身邊,從未離開。
如今,該是相守的開始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