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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族 第二卷 作者:梁鳳儀
    第10節捨不得不看她

    夏童那副完全投入的模樣,令人迷醉。

    榮必聰瞪著眼,捨不得不看她。

    一整晚,他們玩到差不多凌晨一時。

    然後夏童回到座位上,伸一伸懶腰,說:「晚了,我們回去睡吧!」

    榮必聰看看手錶,的確是睡覺時候。

    他結了賬,夏童跟他道了晚安。

    可是,睡在床上的他,竟然仍一直睜著眼睛,睡不著。

    他似乎仍看到夏童的臉。

    那副專注的表情,是親切而熟諳的。

    為什麼?

    榮必聰想,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吧!他才是第一次跟夏童這樣接觸。

    榮必聰點燃了一支香煙,吸了一口,然後把香煙輕輕地在手臂上燙,整個人就因微痛而顫動一下。

    這證明了不是夢境,是真實。

    夏童那個表情之所以親切,一定是來自記憶,而不是夢幻。

    記憶?

    那就是代表往事。

    往事當然是既遙遠又清晰。

    他首先從前些日子推想,出現在腦海內的不再是夏童,而是山明水秀環境之內的一個少女。

    那是郭慧文。

    當年,從重病之中慢慢康復過來,腦子再活動起來時,他首先就看到一張年輕美麗的臉。郭慧文非常專注地替他煎藥,捧到他面前,說:「榮先生,你要吃藥。」

    然後扶起他,讓他坐在床上,把一碗藥遞給他。

    「很苦呀!可是,不怕,喝下了,很快就康復,信我。」

    榮必聰也就乖乖聽話地把藥喝下了。

    當他喝光了那碗藥,抬起頭來,看到了郭慧文那副完全投入在照顧他的神情之時,他心上有一份難以言喻的舒暢安全感覺。

    有一個意念非常強烈地在榮必聰腦海內閃動,發出了火花,他感覺到眼前人不會出賣自己。

    這對榮必聰太重要了。

    他是剛剛被莊經世出賣,受著重重苦難之後,第一次對接觸自己的人生了信心的。

    對方的眼神與表情令榮必聰看到了人生有新的希望,他相信有人會不計較回報地去服侍他照顧他關心他愛護他。

    這個信念與感覺實實在在太好,太深刻了。

    榮必聰沉醉在回憶之中,腦海裡交替地浮現著一些不同背景的畫面與臉龐。

    那麼,肯定除郭慧文之外,還有另一張可愛可親可信的俏臉,是莊鈺茹無疑。

    也是當年,在美國紐約的貧民區房子內的飯台旁,莊鈺茹將一把長髮束在腦後,幾綹散發松垂在耳鬢,被汗水緊貼於臉上,一副辛勞模樣。她在哄著未滿週歲的長女榮宇吃飯。

    喂孩子一餐飯所需要的精力,教莊鈺茹累透了,她要以雙手撐著檯面才能站直腰,也許是因為她大了肚子,身體的負荷不輕吧!

    莊鈺茹忙碌在打點著孩子與丈夫的那頓其實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晚餐,那份忙碌卻令人以為她在幹著一件非常嚴謹的大事。

    榮必聰是感動的,他才在莊鈺萍的忘情絕義中慢慢甦醒復原過來,就承接到莊鈺茹那專心一致的純情摯愛,無法不額外地感動。

    同樣,兩個女人都在他接受了一次沉重的打擊之後出現,以一種絕對專注的態度,全心全意地向他做出整體奉獻,令他拾回了做人的信念。

    於是她們那絕無異志、誓不回頭的決絕與投入表情,就如—個烙印,長存於心。

    郭慧文與莊鈺茹最令他難忘的表情與眼神凝聚成一個臉龐,不自覺地經常出現在榮必聰腦海之內,令他戀戀不捨。

    經過了這一陣的回憶,榮必聰驀地知道夏童是誰。

    她是郭慧文與莊鈺茹的一個混合影像。換言之,他在夏童身上既看到郭慧文,也看到莊鈺茹,然後在她兩人之外,還有另—個屬於今天的新鮮影像,仍非常有效地令他覺得安全暢快,兼可信賴。

    這感覺來自今日榮必聰的下屬身上,其實更不簡單。

    因為商場如戰場,勞資關係是應該互相利用、配合和計較的。榮必聰從來都不介意跟他做事的人要回他應得的報酬,甚至貪婪地企圖多得一點。他習慣看到對方謀算自己的嘴臉。

    從沒有一個像夏童這般純真得不可想像的人,為他榮必聰做過事。

    他駭異,更多的是迷惘。

    終於找到了夏童的魅力所在,卻仍未能解釋為什麼這女子會發揮這重對榮必聰來說,屬於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榮必聰差不多整晚失眠。

    翌日,他乘早班飛機回香港去。

    不能久留,否則會破壞了很多商務約會,牽一髮而動全身,影響很大。

    他在電話裡告知夏童,說:「我這就要到機場去。」

    「不送你了,祝你一路順風。」

    對方竟然這樣說。

    榮必聰當然失望,可是全無辦法。

    他多麼想再見夏童一面,嘗試再好好地望她一眼,在光天化日之下,看是不是還會有那種在晚間才出現的心頭牽動。

    偏就是夏童不給他這個機會。

    當然,榮必聰習慣爭取,他在飛機未降下啟德機場之前,已經寫好了字條,一踏進座駕去,就交給秘書,說:「給潘先生的。」

    字條上寫道:「有公事須與夏童商議,請囑她待西安的公事告一段落,盡快回港。」

    這「盡快回港」四字的力量應該等於十二道金牌,換了別個職員,怕在翌日已經出現在榮氏主席室的大門外,等待訓示。

    可是,夏童沒有立即報告。

    非但沒有回港,且也不在西安,秘書說她飛到內蒙、西藏那邊去公幹,一個禮拜後才會回港。

    對於這個答覆,無疑是令榮必聰不滿的。

    潘天生就曾問他:「夏童一個禮拜後才回來,不會影響什麼大事吧?」

    叫榮必聰怎麼答呢?

    他只好說:「沒有非即日解決不可的事,但,這姓夏的也真奇怪,很有點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味道,是不是?」

    潘天生一聽老闆的口氣不妥當,立即知道要如何處理。

    跟在這等超級財閥身邊多年,經驗老到,絕不需要老闆發起脾氣或拉下臉來,才曉得如何平息干戈。只聽一兩句話的口氣不對,就會馬上處理。

    故此,潘天生連夜把電話接到內蒙去,給夏童說:「你跑去住在蒙古包很樂而忘返了,是不是?需不需要十二道金牌才能把你召回港來?榮總有事找你。」

    夏童的語氣一點不焦急,說:「我在這兒也是替榮家辦事,對不對?我告訴你,若果我這西北區的大型商業計劃辦得成功,榮總根本就恨不得我長期住進蒙古包來。」

    「閒話少說,你回來,立即,馬上。」

    夏童答:「怎麼還是個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的世界。」

    潘天生沒她這麼好氣,道:「小姐,你很能幹,這個我知道,可是別再俏皮了,好不好?」

    「好!可是,我沒有乾爹在航空公司服務,可以讓我攜張折椅到飛機上去坐。」

    「什麼意思?」

    「意思是航機滿額,除非派專機來接,否則,最低限度要等到下星期,才能見我的面。」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現今大陸航機班班都爆滿,且有些地區還不是每日有班機飛香港。

    國家開放,外資湧入,很多內陸設備一時間還未能跟得上神速的發展步伐,而產生了種種的不方便,其中航空交通就是一例。

    於是潘天生想了一想,決定不把夏童在下星期才會回港的消息告訴榮必聰。

    凡是解決不了的疑難,無謂攤到老闆跟前去,免更惹他不快,萬一忍不住塞自己一句「我以為你有辦法解決」,那豈不更糟糕。

    就由著榮必聰等,潘天生決定知之為不知,當作是聽不懂榮必聰的言外之音就好。

    這也是跟大老闆的秘訣,能夠聽得懂上司老闆的暗示,辦妥事情,必須在第一時間邀功。萬一沒這番解決問題的本事,就裝傻扮懵更上算。

    潘天生當然曉得這其中的奧妙。

    只可憐了榮必聰在心內暗著急,卻無人可以傾訴。

    多少年了,他未曾試過等待之苦。

    只有別人等他,沒有他等別人。

    榮必聰覺得煩躁,覺得苦悶,最不好受的是忽而覺得自己鹵莽。

    怎麼會為一個如此這般小女生而著了急?

    於是他試行召集了幾個重頭的業務會議,甚而囑秘書給他約會了幾檔重要的飯約。

    這幾個重要飯約,嘉賓分別包括了行政立法局的議員、新華社香港分社的社長及部長級人物,還有那些親中新貴。

    為什麼重要?

    是因為從與他們輕鬆的會談之中,可以套取或聽到甚多特別有用的消息,絕對有可能對業務發展前景有重大的影響力。表面輕鬆,實際上非集中精神留意每一句話不可。

    政治與商業,尤其頂級商務活動,事實上有分不開的關係。

    一連兩晚分別周旋於中英兩方面的核心人物之後,這第三晚的嘉賓比較特別,是一位在新華社退了休回到北京去的元老,剛好隨一個國內商務訪問團到海外訪問,路過香港一天。榮必聰知道這個消息,立即把握時機,把他請到榮府來密談暢敘。

    是夜這位榮府貴賓叫游通元,年紀在六十五上下,依然紅光滿臉,精神健旺。榮必聰什麼其他陪客也不邀請,單獨與他晚飯,就是為了有很多特別的消息,可以乘機試探。

    別小瞧了游通元以前官階不算很高,且現在已是在野之身,事實上,他的背景相當複雜。簡單點說,後台其實很硬,門路亦極多。

    目前,誰也不敢說他在聯繫海外與國內商務關係的功夫上,是不是比以前的職責更重要。榮必聰知道在很多極重大的商業合作上,不宜硬橋硬馬地由在位的國家大員出面跟海外機構與財團洽談,萬一有什麼差池,就缺少了轉圜的餘地。間中有個兩方面都信任的人,利用顧問這個可大可小的身份,可以起到銜接齒輪的潤滑劑作用。

    他相信游通元有這份能力。

    實際上他也具備這重身份,據悉他的叔伯父執,全有中南海內領導層的親密關係。

    他退休後的這幾年,曾經兩度向榮必聰通過消息,都準確得不得了。

    美國最優惠國條款會不會有障礙,老早在本城商界代表去華盛頓進行遊說之前,榮必聰就已經知道結果,當時游通元在長途電話內給他說了很簡單的一句話:「榮兄,我相信不會造成商業困擾。要不要作賭注,我贏了,你來北京請我吃一頓好飯。」

    榮必聰聽出來是在笑話當中有很踏實的訊息,故而,他的確根據這份信心,賺了不少的錢。

    因而特意到北京去面謝游通元,對方摸著酒杯底說:「不用謝我,福有攸歸,國家對於你傾力支持爭取主辦奧運的舉動,非常地開心。」

    明明是應酬客氣語,但內裹珠璣,可意會而不可傳言。

    酒醉飯飽之後,游通元很認真地說:「以後有什麼疑難雜症,有我這在野之身可以效勞的,儘管給我聯繫,我盡力不讓你失望。」

    這番話,榮必聰記住了。

    直至最近,在朱熔基正式出來整頓金融之前的一個禮拜,榮必聰又接到游通元的一個長途電話,內容是令人詫異的。

    對方說:「榮兄,想拜託你為我辦點小事。」

    「好,好,請說。」

    「剛有北京的商務訪港團在香港,小女希望托他們帶回一部最新式的,有電腦自動記錄訊息的傳真機,可否請你囑咐下屬代買。本來不要這麼麻煩你,但怕遲一些,孩子儲蓄夠了的一點點人民幣就會貶掉一半。那時,我可要被家裡的那位小姐嚕囌了。」

    榮必聰把這番委託思量甚久,再配合了各方面的形跡與調查,他知道已到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情勢,國家的金融體制一定要承受一番嚴厲的考驗與整頓。連續性關係,他立即下了密令給榮氏旗下的財務公司,給那些以大陸資金為背景的機構來個信貸金額的新限制,與此同時,在市場上通過基金把受人民幣牽制經濟效益的工商股放出去。

    這整體的部署源於他個人的機警與敏感。

    如果真是為了要托買一部最新式的傳真機,游通元的路數多了。

    就算他托榮氏中一些跟他熟諳的人去買,都是易如反掌、順理成章之事。

    反而是要開口請榮必聰幫忙,才顯得突兀與小題大做。

    他怎麼會不怕榮必聰思疑他是變相地開口要榮必聰把傳真機相贈?這對他的身份和人格都有傷害。相交以來,榮必聰一直發覺游通元不是那種撿小便宜的人,絕不會為小小數目壞了清名與友情。

    會不會是通過游通元而對他格外照顧,使他更誓無異志地把信心放在國家之上?這真的不得而知,也實在無須深究。

    他只要確定這游通元的消息是有把握的,就可以通過他而有所得益。

    極大的可能是,建立了他信任以及依賴游通元的關係,日後就有更多的部署。

    這些部署,是雙邊的。

    目前全世界都在以經濟掛帥,因而政經不可完全分家。政治輔助經濟發展,經濟同樣支持政治穩定。

    榮必聰明白,他除了愛國愛族的一顆赤誠之心是可取之外,他手上擁有的經濟條件,絕對有被利用之價值。

    雙邊關係扣得緊,對彼此都有利。

    這種凹凸齒輪要運作暢順,需要潤滑劑。

    游通元就是潤滑劑的一種。

    因此,這一次游氏過港,立即相邀晚宴,繼而剪燭談心。

    既為事業需要,也好稍緩那種等待夏童回來的焦急情緒。

    游通元也說明,他這次逗留香港時間短,什麼人都不見,只與榮必聰會面。

    吃過了晚飯,榮必聰很破例地把游通元引入他的書室,與他密談。

    游通元坐定了,等待傭人送上香茶之後,榮必聰一下子就納入了正題,說:「游兄這次到英美去,身負重任,留港這兩天要好好休息,養精蓄銳。」

    這是榮必聰開了一個頭,讓對方承接下去。

    如果游通元不願意洩露天機,他不妨當榮必聰剛才那段話是應酬性質,不難打發掉。

    如果游通元有意讓他知道此行有什麼特別的任務,也很容易接得上。

    看來,游通元選擇了後者。

    他說:「是很有點任重道遠,故此我也戰戰兢兢。」

    「游兄的經驗老到,膽識過人,必定勝任愉快。」

    「這陣子辦事,跟外國人打交道不容易。他們的心態呢,簡單點說,對我們市場的期望是,又要馬兒好,又要馬兒不吃草。天下哪有這樣的便宜事。」

    「對的,什麼三○—,什麼最惠國條款,全是要先行裁抑我們國家的條件勢力,可又捨不得不與我們交往。」

    「就是這話了,故而,香港才有這番波動,並不排除他們執著香港,是為了搾取更多海外市場的利益。」

    「香港人太把集中點放在本土,他們未曾想到中國市場才是目的物,香港只是釣在魚絲上的餌,大魚為了不肯錯過魚餌,一口咬緊了,便被逼上釣。」

    第1節公司的價值與聲望

    「我們總有辦法應付吧?」榮必聰問。

    「以夷制夷,自古以來都有辦法。」

    游通元呷了一口香濃的鐵觀音,想了想,才繼續說:「這次我帶商務訪問團去英美兩地,目的就是跟他們做大生意。談成功了,他們就知道兩個非常重要之點。

    「其一是能與我們合作,他們的前景將如何光明。一紙與中國合資合約所能帶動的利益,夠得上他們幾年的苦苦經營,還因此帶動整間公司的價值與聲望,股東有信心投資,得益是連續性的。

    「其二是讓他們清楚瞭解,若是擾亂了中國的民心官心,所得到的反效果,影響到各項中外合資企業發展,一點好處都沒有。」

    難怪說是任重道遠。

    「游兄,你必定有把握。」榮必聰說「看來都是為國為民,量力而為。」

    然後,想一想,再解釋下去:「我們的難處實在很多,就為外頭世界用的是雙重標準,美國人可以拿三○一、最優惠國條件跟我們在施行內政上討價還價,要中國追隨他們的政治模式與理想去施政。反過來,我們太過明白地訴說,如果在香港問題上,中英關係弄僵了,對商家不利,這又恐怕被指斥為以商害政,有威脅成分在內,壞了聲望。難處就在於此。」

    榮必聰點頭,表示同意。

    一般世情莫不如是,在某些情勢之下,有些人是州官,有些人是百姓。看你當時是什麼身份角色,決定你能放火,抑或連點燈都惹人非議。

    榮必聰感慨地說:「很多時,忌憚越多,故障越大,人們往往是知道你有顧慮,才會苦苦相逼。當然,我是有感而發,是愚見拙行,並不理智。」

    「榮兄,你大智若愚。」

    「過譽了。」

    「有句話想老實地問問你。」

    「什麼話,我們是沒有什麼話不能說的,是吧!」

    「對,此際九七將至,有沒有想過如何進一步地為國為港為民服務?」

    這句表面很普通的話,可輕可重,可大可小,不能答得不謹慎。

    榮必聰閃電式地把此話過濾之後,很誠懇而慎重地答:「這個興趣源於責任,隨時都在身上,只是總要做得來才成。」

    「榮兄的才具,我們一向非常瞭解及器重。」

    這「我們」兩個字,榮必聰聽得很清楚。眾數代表一個群體,或起碼超過一個人,等於說,這句話是由游通元代表一撮人講的。

    這一撮人是誰?

    游通元不會講的話,榮必聰也不需問。

    這種高層的政治遊戲,就是這樣玩的。

    每個人都曉得把弄玄機。

    玄機之所以非有不可,在於有很多時未到時候,不能揭蓋,可是又不可不作部署,於是只能作某種程度上的暗示和透露。

    且政治最難纏,瞬息萬變,話講死了,沒有轉圜餘地,很不得了。

    於是非隱晦不可,又不得不稍露端倪,這就是玄機不能不出現的原因了。

    玄機難測,於是聽者受者要去摸索,從而令傳送玄機者受益,或達到他的目的,而不需要一定兌現承諾。

    然而,捉錯玄機的例子可多了。

    就說中國民初軍閥割據時代吧,南方的陳濟棠擁有重兵,意欲北上,搶奪更大政權。

    野心勃勃之餘也不無顧忌,萬一失敗,就得肝腦塗地。那當然不如偏安一隅,做土皇帝,享小江山來得好。

    心上十五十六,拿不定主意的人,很自然的會喜歡求神問卜,以壯膽識,陳濟棠當然也不例外。

    他就請高道行者指點迷津,對方送他四字真言:機不可失陳濟棠大喜,機不可失那就很明顯地要快快把握時機,否則失之交臂。

    於是以為可以大舉北上,旗開得勝。

    結果呢,陳濟棠的手下有將領密謀叛變,把他的空軍實力抽走,一輛輛飛機投向敵陣,終於使他一敗塗地。

    原來,「機不可失」的含義在此。

    玄機之所以為玄機,簡單一句話,伸縮靈活性大到如一尾滑手的魚,捉住了也會逃脫。

    榮必聰對那些會講玄機的頂尖高級人士,總是小心翼翼的。

    榮必聰答游通元:「朋友們總是瞧得起我,一直給我鼓勵,才有今日的一番成績。」

    游通元立即接嘴,說:「明天應該會更好,你已攀上事業巔峰,可是,山外有山,榮兄對商業以外的領域可有心垂顧?」

    榮必聰知道是接觸到談話的核心問題了,他忽然地決定以一個直率的態度去回話,有時應付嚴肅問題,不能迴避太多,免生誤解,於是他說:「我還是性近商業,沒有想到其他。」

    「那可惜呀!」

    「也不見得。九七前踴躍為港為國的人多,很坦白說,有這個心就好,碰到什麼機緣去盡力是可以的。對未來大位虎視眈眈,刻意求功,那可不一定是好事。」

    「榮兄的話畫龍點睛,很見雅量大器,國家需要這樣的人才。」

    「我從來都盡力跟祖國走的路線配合,在商務上如何相輔相成,都願意,都積極。」

    榮必聰的意思很明顯了,要他加入政治圈內,為九七年英國人退出香港後掌權而作部署,他不打算干。

    環繞在榮必聰身邊有太多龍爭虎鬥的個案,都在為九七之後的政治前景部署,實行各走各的門路。報刊暗示的以及當今政壇的所謂內幕消息,示意著將來可能躍登龍門的那幾個熱門人物,傳說背後都有北京形形色色的後台,看誰走對了路子,叩准了門,就能穩操勝券。

    他榮必聰從來沒有在這方面稍思染指。

    今日,無論游通元是代表個人,向榮必聰發表意見,抑或背後有一撮人指使,榮必聰的答案都是如此決斷和清楚的。

    他對政治不會直接參與。

    除了性近與否的問題之外,最重要是他有一個強烈的信念。

    榮必聰對所有人生極嚴肅的事,都認為是自動自覺的本分,不應該耍手段,用心機去巧取豪奪。

    他心目中認為生命中最莊嚴聖潔的事,就是對民族、對國家、對骨肉和對摯愛女人的感情,以及通過這些感情帶動的相應行動。

    榮必聰有生以來從未耍過手段去獲得一段愛情,愛情對他是在無條件之下產生的互相敬重。同樣,愛民族愛國家愛家鄉,從而出心出力作貢獻,也不應以回報作為大前題,只可以將回報視如連鎖的一個可能副作用。

    他從來都不曾在嚴肅問題上讓過步。

    為了這重堅定不移的信仰,他寧可遠離那些政治遊戲,避免跟志在權位的人發生對己無益,對祖國對香港有害的矛盾與衝突。他完全願意在商業,亦即是經濟效益上作出他無言而踏實的貢獻。

    「榮兄這番話很有意義,你隨時有什麼特別意見,請讓我知道,或可稍盡綿力,作出一些令你滿意的回應。」

    榮必聰點頭,忙說:「多謝,多謝。」

    實則上,榮必聰只打算在游通元身上得到一些有利於商業的資料,所謂取諸社會用諸社會,他利用了有價訊息在商場上勝出了,到頭來,還是對國家的貢獻良多。

    但,要他接受游通元的暗示,把重點由商場轉移至政壇,這可不是他的立心與立場。

    無論如何,他跟游通元談得還是相當愉快的。

    只在游通元臨走時提起的一件事,令他稍微不安。

    游通元說:「聽說你在中國西北部大展鴻圖,有一個整體的商務大型計劃。」

    「對,我不打算堵在廣東與上海湊熱鬧,覺得可以挑一些還未發展得很充足的省份來看自己的機會與能力。」

    「你是讓戚繼勳給你挑大樑,是吧?」

    「對,他年輕且老實,也勤奮。」

    「跟你的關係也親密,所以你願意竭心盡力地栽培。」

    「是的,游兄你神通廣大,什麼都知道。」

    無可否認,游通元好像知道內情很多似的。

    這並不出奇,來者並非等閒之輩。

    至於游通元是否知道真相,抑或洞悉真情的幾分之幾,那更不必去想了。

    反正憾事已經造成,市場的傳言好壞已不可避免。

    信任發自人們的內心,而不來自縝密與花巧的解釋。

    況且,鄒小玉這三個字,他不願意再提起了。

    游通元被他這麼一說,也就不再好意思把話說下去了。

    他走了之後,榮必聰獨自呆坐書室之內,思考剛才的情景,細味剛才的對話。

    他依然堅持自己的操守與原則。

    他從來分清楚分內責任與分外人情。

    前者是履行。

    後者是爭取。

    前者是一生一世,後者是一朝一夕。

    別說民族自尊、國家大事、社會前途,就算是個人情愛,他抱的態度也一樣。

    榮必聰想,這一兩天夏童要是回來香港向自己述職,也不過是填塞了自己無由而來的想念罷了。

    要他出手去把對方吸引過來,他絕對不會幹。

    這不是榮必聰的作風。

    怎麼又忽爾把思維扯到夏童身上去了?

    榮必聰苦笑,心情怪怪的。

    對於夏童的感覺,他其實不辨悲喜。

    榮必聰並沒有想過在莊鈺茹和郭慧文去世之後,仍有情懷牽動的一日。

    他以為世界上再沒有女人有這種超然的魅力。

    夏童的出現是意外。

    當然,除夏童之外,女人,形形色色的上品女人在他榮必聰喪妻之後,莊鈺茹未過三七時,就已經在他的生活圈內湧現。對城內女人而言,那個懸空的榮府女主人寶座,就等於九七年上任的本港行政首長大位對男人之吸引,正是各出奇謀,中原逐鹿,看看鹿死誰手。

    榮必聰一直抱著悠閒的心,看這連場的好戲上演。

    他對這些富與貴,女人與男人榮耀名望的頂級爭奪戰,很有興趣冷眼旁觀。世紀末的今天,在本城正舉行著人性展覽會,五花八門,目不暇給,不只可以怡情,且能勵志,豈容錯過。

    夏童終於回到香港來了。

    她叩了榮氏主席室的門,報到。

    榮必聰定睛看著夏童。

    像見一個小頑童,毫無愧色地站到家長面前去,擺一副你拿我怎麼樣的模樣出來。

    「你到底回來了。」

    「是的,辦完了應辦的公事就回來。」夏童說。

    「辦不完呢?」

    「還是辦完才回來。」

    「你不知我要你回來,另有任務?」

    「我知道你要我回來,卻不知你另有指派。信息不全面,會誤導我的決定。」

    夏童在工作崗位上原來是只小辣椒,她並不買賬。

    一切以工作為主。

    「老闆,」她又叫他老闆:「有什麼事要吩咐?」

    這下可難倒榮必聰了,根本就沒有什麼要緊事。

    最要緊的莫如榮必聰想念夏童,想再見她。

    再見她,可以確定自己的感情,這當然是刻不容緩的。

    可是,不能向夏童如此表白。

    於是,他只好答:「要做的事,來不及等你,派給別人擔當了。」

    「那好極了。」

    夏童一聽,輕快得差點回過頭來就想走。

    榮必聰大出意外,他以為這個說法會令夏童不快,認定自己錯過良機。

    「你不會失望?」

    「為什麼失望?公司內難得有可以取代我做妥事的人,應該慶幸。」

    「你不緊張在榮氏的前景?」

    夏童聽見此言,有點迷惘,說:「在榮氏的前景應該值得緊張嗎?凡事盡心盡力,緣來無怨,緣去無懼,這就是我的打工之道。」

    榮必聰聽呆了,只得訥訥地答:「對,是這樣才好。」

    「我可以告退了吧?」

    這是夏童站在榮必聰跟前未到十分鐘就提出了的第二次要離去。

    「可以。我今個晚上碰巧有空,跟你吃頓晚飯,好好地聽你匯報工作情況。」

    榮必聰自承這麼說是有身份的。

    只是沒想到夏童回答得更有氣派,她說:「碰巧我今天晚上有約,明天早上吧,我一早就可以開始工作。

    榮必聰為之氣結。

    差不多有生以來,未曾試過約女人會約不到,更未曾試過囑咐下屬陪自己在工餘見面會被拒絕。

    這個夏童,既是女人,又是下屬,竟如此刁鑽。

    榮必聰除了說一聲「好」之後,並不能再有別個選擇。

    夏童退出主席室之後,榮必聰細細環視這個能掌握著極多金融企業計劃的發源地,忽然覺得像廣寒宮,高處不勝寒,平民百姓都不喜歡在此勾留,縱有財帛權位,也還嫌不夠溫暖。

    不能怪夏童。

    曾經聽過《皇帝的新衣》這個故事,其中道理其實與跟前的事實一樣,只有孩童或尚存赤子之心的人,才敢直言他的所見所聞所感,那怕對方是皇帝。

    夏童是《皇帝的新衣》故事內那個直言無諱的小童。

    她始終是可愛的。

    榮必聰伸手把背後的一大幅窗簾拉開,一大片茶色玻璃窗之外,就是舉世馳名的美麗的維多利亞海港,富貴榮華把她打扮得極有氣派。在這份架勢之內,成功人士有享用不絕的物質文明,可是,心靈上的依歸呢?

    他榮必聰在莊鈺茹和郭慧文還沒有離開人間之前,他是滿足的。因為除了高度物質的唾手可得之外,他還確定自己擁有著兩份無瑕的情愛。她們是在他沒有擁有一切時,就心甘情願以擁有榮必聰為榮為慰。

    第2節一百分的滿意人生

    外間的人並不知道這種感覺對榮必聰產生多大的安全感。

    除了郭慧文與莊鈺茹,任何人,包括榮坤、榮宇與榮宙在內,都沒法子令榮必聰感到自己是在無交換條件之下深深被愛寵著,令他確信自己生存的價值是屬於個人的,而不是由他所掌握的權勢財富發揮出來。

    說得直接一點,他的一妻一妾令榮必聰深信,假使一日,他不是坐在這榮氏辦公大樓的頂樓,面對著整個華美的維多利亞港,而只是蹲在中環巍峨商廈旁的一個討飯的,仍會有起碼兩個女人心甘情願地跟著他、信服他、歌頌他、敬愛他。

    這種感覺原本令榮必聰自覺有個一百分的滿意人生。直至妻妾相繼去世了,他無意無形無聲無息的忽爾失落了,在一段日子過去之後,才慢慢覺得心態的不平衡與心靈的空虛。

    就在這時候,夏童出現了。

    她是不是—個合適的填補那個遺缺、為榮必聰生命產生踏實感覺的—個人?她會不會為他帶來最最需要而不自覺需要的安全感?

    這確實是榮必聰打算尋找的答案。

    榮必聰回轉身來,不再發疑發呆了。

    這種浪費時間精神的傻想,對榮必聰而言是一項絕對的浪費,他竭力控制自己,重新回到工作的軌道上去。

    榮必聰按動對講機,給潘天生說:「老潘,一號計劃進行得怎麼樣了?」

    榮必聰明顯地在問一件非常機密的業務計劃,凡是他以代號提及的,一定是絕不能對外宣揚的大計。

    潘天生始終是榮必聰的左右手,他當然知道,並隨即作答:「在搭天地線,恐防有對手。」

    「誰?」

    「澳洲幫。」

    「有背景嗎?」

    「難說了,澳洲與英國的關係,是人所共知的。」

    「那更加志在必得。」

    「我會盡力,可是,今時不同往日,商外有政,情況複雜。」

    「我明白。」

    「放心,老闆你鴻福齊天。」

    「謝謝。」

    「榮宙並不知道一號計劃,想過什麼時候讓他知道嗎?」

    不能讓榮宇與榮宙知道,他們只會破壞,沒有建設。「

    「知道了。」

    「有榮宇的消息嗎?」榮必聰問。

    「你沒有見過夏童?」

    「見過。這有關係嗎?」

    「夏童跟榮宇見過面,她們是同一組工作的,因而我以為她會向你報告。」

    「我明早問她。」

    翌晨,榮必聰把夏童接到自己的遊艇上去。

    這是榮必聰的習慣,如果他打算海浴的話,他會在早一晚住到石澳與大浪灣之間的別墅去,把私家遊艇停泊在大浪灣,翌晨一早上船,泳罷,直接坐船出中環的皇后碼頭,從那兒再回榮氏辦公大樓去。

    他打算在夏童跟前擺一下大老闆的架子,她讓他苦候了多天了。今日就讓她在船上候著,待自己游完早泳,再跟她一邊吃早餐,一邊談公事。

    要夏童嘗試一下等待的滋味,從而體會到等候的人的權威。

    他囑秘書通知夏童,晨早在大浪灣岸上等候上船。快艇把夏童載到船上去時,船長很恭敬地對她說:「夏小姐請坐,榮先生剛下水在游泳。」

    「啊!是嗎?」夏童欣悅地走到船的欄杆眺望,果見榮必聰在游泳。

    她隨即回轉身來,對船長說:「船上有女裝泳衣的,對不對?」

    這差不多是肯定的了。有哪一艘富豪用的遊船會不配備客人可用的泳衣?

    船長因而立即向夏童提供了。

    不消三分鐘,夏童已經卜通一聲跳到海裡去,管自用各種不同的花式,繞著遊艇玩樂去。

    她游經榮必聰身邊時,還興高采烈地向他打招呼,叫了一聲:「老闆,早晨。」

    然後向他擺擺手,再說:「你什麼時候要上船了,叫船員向我大叫一聲,我會得立即游回來,不會讓你久候。我們是有公事要談的,是吧?」

    榮必聰為之氣結。

    她是如此不羈、任性、自然,可又自由自在的一個非常吸引人的女人。

    在她的言行中,榮必聰似乎看到了一點。

    這女子無求、無慾,因而她並不造作,也不怕他,不買他的任何情面,無疑難得之至。

    就是這一點不住地牽引著榮必聰的感情,始終要跟著夏童,尋找謎底答案。

    當榮必聰在遊船的餐桌前坐下,面對開心地大吃早餐的夏童時,他失笑了。

    這眼前的女子活脫脫像齊天大聖,把他這個高高在上的玉皇大帝弄得頭暈眼花,無奈其何。

    「榮宇怎麼樣?」榮必聰乾脆直截了當地打開話題。

    「難纏。」

    這兩字出於夏童之口,一點思索都沒有。

    榮必聰無疑是駭異的。

    「怎麼個難纏法?」

    「最大的矛盾是名位與才幹不符,因而產生很多工作上的為難,為公司上層惹來數之不盡的困擾。」

    榮必聰凝望夏童,沒有做聲。

    一會,他才說:「情況嚴重嗎?」

    「嚴重到我敢在你跟前直言不諱。」

    「我以為你一直是沒有任何忌憚的實幹派。」

    「講對了一半,實幹是如假包換,忌憚呢,總難避免。我雖流於幼稚,但仍知道輕重。」

    夏童的分析實在很見分寸,很識大體。

    榮必聰重重地歎一口氣:「榮宇在香港榮氏的表現還是中規中矩的。」

    「有你在她身邊的緣故。而且,今非昔比。」

    榮必聰聽到夏童這句話,略為警惕。

    他知道夏童所指。

    她手上掌握有莊鈺茹給她留下來的榮氏股權,份量相當可觀;且將在外,就如脫綁的猴子。

    在榮必聰身邊,榮宇的優質已被提煉至頂,也不過如是。

    一旦沒有了父親嚴峻的束縛,榮宇的劣根性很容易一發不可收拾。

    於是,對比之下就出現了夏童口中所說的情狀,實在是不難理解的。

    榮必聰問:「那麼戚繼勳呢?」

    「非常勤奮,而且日有進步。」

    榮必聰點頭稱善,兩個自己關顧的人,總算有一個沒有令自己失望。

    夏童還多加一句:「文窮而後工,家貧出孝子。戚總收拾哀痛,寄情事業,最是見效。我相信他不會令你失望。」

    「依你看,他已能統領三軍,不必有個緩衝人物在他身邊了。」

    「江山已經大定,將領不服的危險期老早度過了,適宜慢慢地把他在眾人心目中的形象清晰化,確定他獨當一面的能力與地位。」

    夏童能有這番體會,可見她的胸襟。

    史有前例,那些輔助幼主的顧命大臣,老是一朝掌權,就捨不得放下。直到幼主成長,要千方百計地展開權力爭霸戰,結果弄出了所謂辜恩負義的宮闈慘案出來,無非是受托孤者抵受不了權欲的引誘,措置失當所致。

    夏童一直明瞭她的角色,她演好戲分之外,還知道什麼時候上場,什麼時候下場,這是絕對難得的。

    榮必聰說:「行動是不宜過急的,而且在榮氏將有一個特別規模的計劃需要你回來助我一臂之力,我認為你是個合適的人選,只是目前還在成形的階段,一旦有了雛形,我就要你全神投入了。」

    夏童沒有追問那個是什麼計劃,她明白能讓她在現階段就知道的事,榮必聰自然會說。

    於是,她只是歡喜地連連點著頭。

    這個動靜無疑是有趣的。

    像個乖乖孩童在聽完一段動人故事後,不住晃著她的腦袋瓜,表現滿心的喜悅。

    榮必聰忽然忍不住問「夏童,你有什麼要求?」

    「我?」

    「對。你為榮氏做了很多事,而且在我們預計的時間之內完成的成績超乎所料,應該有所回報。只要你提出要求來,我會盡力令你滿意。」

    話出自榮必聰之口,真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恩惠。

    夏童也實實在在喜形於色地慌忙答:「放假。」

    「什麼?」榮必聰問。

    「給我放假,可以嗎?」夏童睜著眼睛看榮必聰,那神情的熱熾,跟一般跑到榮必聰跟前來求懇恩惠的人,其實沒有兩樣。

    分別只在於夏童要求的只是放假。

    一時間,榮必聰不曉得答。

    面對著這個令他越來越迷惑,越來越陶醉的女子,他開始頭腦渾噩,手足無措。

    夏童的要求簡單而真摯得令人難以置信。

    是她本人說過的智慧之語:「很多事實令人難以置信。」

    因而世間上有重重疑案,甚至造成冤獄。

    對於夏童,榮必聰始終信賴,他有的只是驚異。

    看到夏童仍在等待答覆的模樣,榮必聰笑起來,道:「沒問題,由我來安排。」

    忽然,靈機一觸,榮必聰問:「你喜歡到什麼地方度假?」

    「世外桃源。」夏童答:「那個地方一定不會有電話、傳真機、電視機、錄影機、收音機、報紙、雜誌。總之,與世隔絕,別人找不到我,我也找不到人。」

    然後夏童哈哈大笑:「十二道金牌傳召也不管用,我壓根兒收不到。」

    七天之後,榮氏集團的行政部門,將一張飛赴菲律賓馬尼拉的頭等機票送於夏童,並對她說:「夏小姐,你抵達馬尼拉之後,在機場立即會有專機將你送到其中一個小島上去,那兒是榮總的產業,島上除了島民,只有一幢別墅,你可以在那兒度假。」

    夏童開心地叫起來,說:「真的?」

    行政部的主任麥秀珍微笑著禮貌地答:「明天一早,公司會派車到你家來接你赴機場去。」

    夏童來不及回家去,已經邊走邊歡呼。

    在她背後的行政部同事,開始竊竊私語。

    「你們信不信有人會如此天真?」

    「這年頭,天真的人全不超過十歲。」

    「少一點機心,缺一點手段,能站到今時今日的高位去?見它的大頭鬼。」

    「棒的地方是人家的長相與演技均屬一流,扮天真爛漫一點都不突兀,這就是本事。」

    「男人喜歡新鮮,太多濃妝艷抹,手段高強,總得轉換胃口。」

    「噓!別說得這麼難聽,傳出去會出事。」

    「難聽得過鄒小玉那件案子?」

    「這姓夏的就比姓鄒的高明很多了,聽說,連榮宇都不是她的對手,被整治了。」

    常說謠言有幾分真,這句話就是最最最害人的地方。

    那幾分真全自雙重標準,斷章取義而來,真是可以冤枉得人欲哭無淚。

    榮宇是的確被召回香港來,且讓榮必聰狠狠地訓了一頓。

    榮必聰當然不只是聽一面之辭,就對榮宇加以責難。他是從夏童的報告中得著了大前提,然後把細節打探出來,才大發雷霆的。

    榮必聰的語調嚴峻,道:「榮宇,答覆我,為什麼四川成都的商業城要轉換合作單位?」

    榮宇沒有做聲。

    「是合作條件更有利可圖,抑或是先前說好了的合夥對像有什麼令我們不滿意之處?」

    榮宇顯然無辭以對。

    「為什麼不說話?」

    「爸爸,你不是說放手讓我去幹的嗎?」

    「你要從榮氏四十八層大樓跳下去,我也讓你放手去幹,是不是?」

    「我並非姓鄒。」

    「你住嘴!」榮必聰差一點點就要抬起手來給榮宇一記耳光:「你再提舊事,以後別再姓榮!」

    「街知巷聞的事,為什麼不能提?為了鄒小玉而栽培戚繼勳,他辦的事是事,我辦的就不是,為什麼?」榮宇開始頑抗。

    榮必聰的死門是不是就在鄒小玉身上?

    果然把他的狂怒壓下了一點點。

    因而榮宇繼續說:「抑或小戚身邊還有個極之關照他,而又在你身上下足了功夫的人?」

    「從什麼時候開始,你有了含血噴人的習慣?夏童的表現跟你的相去十萬八千里。人家是苦苦地鑽營正常正經正確途徑跟中央與省政府聯手合作。你呢,受人吹捧,瞎了眼睛,胡亂把已作的承諾推翻。這張新簽的草約,漏洞之多,可能引致將來的麻煩之大,你都沒有本事分析得出來。榮宇,我囑你到中國西北去是學習,是跟戚繼勳與夏童聯盟應變,不是叫你去伸張霸權,自把自為,獨當一面。老實說,你還沒有這番資格,差太遠了。」

    「夏童呢?」

    「強多了。你簡直望塵莫及。」

    「是比我強多了,還是比鄒小玉強多了?」

    「榮宇,憑什麼你敢用這個態度跟我說話?」

    「憑你傷害了我的自尊。你把我在成都簽的草約廢掉,十萬火急地把我傳召回港,處處都沒有為我留半分情面,完全是因為你信了讒言。」

    「榮宇,謠言止於智者。你的無能與狂妄,實實在在地證據確鑿。如果我是你,我會躲起來,韜光養晦,靜坐思過,然後再戰江湖,帶罪立功去。

    榮宇冷笑:「爸爸,這是你的建議?」

    「當然。」

    「除了菲律賓,你還在哪兒擁有小島,可以讓我躲起來韜光養晦,靜坐思過?」『說罷了,榮宇掉頭便走。

    榮必聰被氣得七竅生煙,久久說不出話來,直至秘書從對講機內傳來聲音,對他說:「大陸來的長途電話,是戚繼勳。」

    榮必聰回一回氣,抓起了電話接聽。

    「榮總,我是繼勳。」

    榮必聰已恢復平靜,說:「聽說你諸事順利,日有進步,我看了你的報告,的確很放心。」

    第3節雲泥之別

    「還有很多困阻需要克服。」

    「對你,是為難事嗎?」

    「那又不至於,只不過想速戰速決。」

    這到是信心的表示,夏童形容得對,繼勳的進步最顯著之點在乎已恢復自信。

    一個人,尤其男人,缺乏了自信,就什麼也別說了。

    「有些事需要快刀斬亂麻,有些卻需要謀定而後動,繼勳,你要分析得仔細才好。」

    「對,學習的就是如何拿得準,猜得中。」

    只這幾句話,跟戚繼勳赴西北履新之前,表現就有雲泥之別了。

    榮必聰是快慰的。

    「榮總,對榮宇的處理不宜過分嚴峻,彼此都在學習階段。」

    「拿股東的錢來交學費要有個限度,對不對?」

    「是的,可是,榮宇並不存心浪費股東的盈利,她本身也是大股東。」

    「就是這重身份慣壞了她,我要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誰才是榮氏的掌舵人,不是她分了她母親一點遺產,就可以如此胡作非為。她把到手的錢,買起全個置地與太古廣場內的服裝與首飾,我可以不管;但她以為可以作主簽署對集團有害而無益的合約,我不會讓步。」

    「榮總,你不必生氣,成長總有一個過程。」

    「你這話是我的一個很大的安慰。繼勳,你好好地幹下去。」

    「我會。」

    「對於榮宇在成都草簽的事,你得作善後處理。」

    「放心。我盡量化繁為簡,而且不讓對方過分抱怨,說到底也有他們的關係,不好讓榮氏結怨。正規的合約依然按照我和夏童給你報告的,在尊重省政府意見與協調中央意見之下進行。」

    「就是這話了。」

    「榮總,你有空便多放心、多休息,別把榮宇的事太上心。」

    「我會。正準備度假幾天去,這兒的事天生會打理,有他與其他的老臣子在,榮宙也不會出什麼亂子,我沒有不放心的。只是,你現今正正是一夫當關了,要仔細。」

    「我會。」

    夏童放假,榮宇被撤,展榮企業在西北各省的業務就歸戚繼勳一人管轄。這正是測試他能力與信譽的時機,也是榮必聰的巧意安排。

    適逢遇上了榮宇的事,令榮必聰心頭有股翳悶之氣,極需要發洩掉,因而,他也想歇一歇,放下一切煩惱,度假去。

    他把潘天生叫到跟前來,說:「一號計劃要重托你了。」

    「榮總,你一回來准有進一步消息,其時你再親身出馬。」

    「好。情勢頗難纏,是不是?」

    「可以這麼說。現今這後過渡期,各懷鬼胎,或者應該說各為其主,也是很難避免的事。」

    榮必聰當然明白潘天生所指。

    他還囑咐:「別認為榮宇與榮宙是今時不同往日,他們始終是你的後輩,不必對他們過分客氣,一切公事公辦,我必定站在你的一邊。」

    「放心。少年氣盛,以致措置失當,總是有的,經此一役,他們會得改善過來了。」

    「美國與德國方面的投資,會拉低集團今年的盈利率,這點你得預早跟財務部有個方案出來,共同研究。」

    「已經在進行中了。」

    榮必聰拍拍潘天生的肩膊:「真虧有你,否則連度假都沒有資格。」

    「好好玩幾天吧!準備到哪兒去?」

    「世外桃源。」榮必聰笑:「那兒沒有電話、傳真機、電視機、錄影機、報紙、刊物等等,與世隔絕。」

    是真有這麼個地方的。

    離香港不遠,只兩小時飛機到馬尼拉,立即有榮氏的私人飛機在等候著,把他接載到千島之國的其中一個小島之上。

    小島比大嶼山還小很多倍,只住了土人,他們務農打漁為生,也有部分是榮氏的家僕,給他看管那間建築在海邊的巨型別墅。

    從飛機降落處到海邊,是另外半小時,因為別墅在小島的另一邊,名副其實的與世隔絕。

    給榮氏別墅管家的是一個福建籍的老華僑,叫鄭環。他三代在菲律賓土生土長,卻出奇地仍然曉得中國語言。據鄭環說,他曾祖父移民至此,堅持小孩子—出生就跟他講福建話和國語,家訓是「數典不忘祖」,這幾個大字由曾祖父鄭平手書,至今仍高懸在鄭家客廳之內。

    榮必聰在菲律賓並沒有大投資,但總有少許股份加在當地商界朋友的大規模企業內,算是支持。故而,鄭環與妻在小島上為榮氏管家,他們的兒女卻被安排到榮氏有份投資的企業內任事,長居馬尼拉。

    對於家主人對後生一代的提攜,鄭環夫婦是很感激的,故而非常悉心盡力地去為榮必聰打理這個小島上的別墅,同時慇勤招呼來訪的榮府貴客。

    榮必聰本人是很少來小島度假的。

    故而,今次見到了榮必聰,鄭環是由衷地興奮起來。

    榮必聰拍著鄭環的雙臂說:「你呀!老當益壯,今年有六十歲了沒有?」

    「榮先生,你別逗我高興了,今年年底過了聖誕,我足齡六十九了。」

    「怎麼看也不像是望七之年。」

    「哎呀!」環嬸哈哈大笑:「你若不是我們主人,就要好好地請你吃一頓飯,多謝你逗得我們阿環開透了心了。」

    「成呀!你是個好廚子,今兒個晚上,你得燒幾味好吃的來謝我。」榮必聰沿途跟鄭環夫婦倆有講有笑。

    「榮先生,我妻是寶刀未老,每天燒的菜,吃得那位夏小姐眉飛色舞,她說來了三天,長了幾磅肉,都是拜我妻所賜。」

    「夏小姐在這兒住得開心嗎?」榮必聰問。

    鄭環妻立即答:「我們從沒有見過那麼快樂的人呢,她簡直像天使。」

    鄭環也不甘後人,搶著說:「從未見過這麼快樂與這麼漂亮的娃兒。榮先生,來這兒度假的客人真叫我大開眼界。上一回,以為那鄒小姐已是天仙化人,誰知道跟夏小姐一比,是差太遠了,而且夏小姐為人和藹善良。」

    鄉間小島,不染都市塵埃的人會得如此批評,準繩是有的。

    榮必聰聽到任何人提起鄒小玉來,都必然變色,只有這一次例外。

    他忽然心血來潮,問鄭環:「鄒小姐那次來小住,是用哪一間睡房?」

    「是二樓左面第一間客房。她臨走時說過很快就要回來,囑我們留著別給人使用。我們看反正睡房有二十多間,也就把她的一間鎖起來了,她好像還有一些衣物存放著。可是,這以後就沒有回來了。」

    榮必聰答:「鄒小姐不會回來了,你把她的衣物檢驗妥當,交給我帶回去。」

    鄭環妻立即答應。

    「夏小姐是不是住進了我指定的房間?」榮必聰又問。

    「對呀!那是全間別墅中,最美麗的。」

    「夏小姐一走進去,在房間內跳跳蹦蹦的,興奮得不得了。她告訴我,」鄭環妻說:「第一晚她整夜捨不得睡,躺在床上看星星、月亮,聽海濤聲,然後晨光微明,就見東面一輪紅日高昇,她以為自己在做夢。」

    鄭環說:「你說這位夏小姐可愛不可愛?」

    榮必聰沒有講話,如果他覺得夏童不可愛,根本就不會來度假,或者不必來這兒度假。

    是他匠心獨運地安排這一切。

    連給夏童住的那間睡房都是最最特別的。

    除非由榮必聰特別指定,否則,榮宇、榮宙以及榮氏企業的董事,以至莊氏家族的人跟他們的嘉賓來使用別墅,都不可以佔用這間美麗得一如仙境的睡房。

    這睡房活像個溫室。三面都是一大片玻璃窗,平日不是遇上風季,玻璃窗根本開敞著,直接連著台階,帶到海灘。睡房的屋頂也是一大片的玻璃窗,躺在那張面對著一大片海洋的床上,頭頂是片片白雲,是顆顆繁星;是一輪明月,叫人以為已睡於天上,不知人間何世。

    榮必聰讓夏童使用了這間睡房。

    他完全有心成全夏童有一個如夢似幻的度假仙境。

    夏童甚至不知道榮必聰會突然而至。

    榮必聰抵埠之後,他迫不及待地找夏童去。

    夏童並不在那美麗絕倫的睡房之內,更不在游泳池畔,以及別墅內其他的休息遊戲所在。

    榮必聰只好從睡房走出海灘,找尋夏童的影蹤。

    潮水在微漲,浸淹上來似不再想後退,弄得榮必聰雙腳陷在濕濡的細沙之上。他乾脆把鞋子脫掉了,光著腳,捲起衣袖與褲管,一直沿著海岸線向前走。

    沙灘的其中一邊盡頭是岩石,另一邊是叢林。

    榮必聰遙望岩石上沒有夏童的蹤影,因此他決定朝叢林進發。

    茂密的叢林,有一份涼爽的感覺,教人走在其間不覺悶熱。

    榮必聰忽然胸懷舒朗,他決定高聲叫喊:「夏童,夏童,你在哪兒?」

    這幾句話正正是他心底裡的語言,吐出來,整個人都倍覺輕快。

    在這兒,他可以呼喚一個隱藏在心裡頭的名字。

    這個名字代表一種希望。

    這個名字也代表一種渴求。

    他以為自己已經失去的,現在只要高聲呼喚,就有機會找回來。

    自從郭慧文患病而後逝世,再到莊鈺茹發現癌症,到撒手塵寰,先後差不多三年,他沒有像如今的開心過。

    榮必聰從來未曾幻想過自己會有資格縱情地叫喊一個女人的名字。

    「夏童,夏童,你在哪兒?」

    「准?誰喊我?我在這裡。」

    是夏童的聲音。

    他得著了回應。

    隨著聲響,他飛奔過去。

    果然,遠處在一片蒼綠的樹木之中,浮動著清晰的一點白。

    那就是夏童。

    夏童穿著白色的牛仔褲,穿一件寬寬的白色恤衫,而且,她也是赤足。

    夏童看到榮必聰時,臉上有著一份意想不到的喜悅,她嚷:「喔,怎麼會是你?」

    榮必聰沒有答她的這個問題,只道:「你來這兒幹什麼?」

    「探我的新朋友。」

    「什麼?」

    「來,我帶你去看看它們。」

    然後,夏童伸手拖住榮必聰,跳過了兩座樹根頭,到了一大堆矮樹旁邊。夏童說:「像我,稍稍墊高腳,你就能看到它們。」

    夏童以腳尖踩在地上,探頭往小樹叢看去,並用手指指引榮必聰的視線。

    看到了。

    是一個築得堅固的雀巢,裡面住了三隻還沒有羽毛,且緊閉著眼睛的小鳥兒。

    榮必聰問:「它們就是你的朋友?」

    「對,我在來這兒的第一天就已經發現它們,今天它們已經長出了嫩毛來,或者當我度假完,最後一天來看它們時,已經長成羽翼,可以振翅高飛了。」

    「你可以等到它們成長之後才離去,這樣,你比較安心,是嗎?」

    「我真的可以嗎?老闆。」

    「可以的,不過,有交換條件。」

    「這原本就是公平交易的世界。」夏童這麼說。

    「請別叫我老闆,最低限度在這小島上不要如此稱呼我。」

    「好的,老闆。」

    「下一句應該問我:那我應該怎麼樣稱呼你才好,老闆?」榮必聰自己先笑起來了。

    「你不會怪我?」

    「怎麼會。來,我們回去了,我在飛機上並沒有吃飯。今兒個晚上,我們要好好地吃一頓。」

    「不。」

    「為什麼?」

    「我還要等小鳥的父母飛回來,我喜歡看一家大小歡樂的模樣;而且我不吃晚飯了,我要看日落。」

    榮必聰有點不高興,說:「你並不打算遷就我?」

    「可是,你現在還是老闆嗎?」

    是,度假期間,那就不是賓主關係了。

    況且,問問良心吧!榮必聰這麼一出現,本就已經用行動抹煞了做老闆的權威與尊嚴。

    夏童即使真是個天真的小孩,她也是冰雪聰明的。

    榮必聰沒有再反抗,他只好答:「好,陪你。」

    結果沒有等到小鳥的父母回巢,卻真正的看到了紅日西沉,把天邊染成彩虹似的繽紛壯麗場面。

    榮必聰忽然想,如果一代巨星殞落之日,可以有如這個萬丈光芒遽然引退,依然霞彩四溢,瀰漫著所有靜靜觀賞者的整個心,控制著默默仰望者的全神全緒,會是多麼無憾的一個收場。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與榮必聰並排坐在岩石上觀日落的夏童忽然這麼說。

    第4節她那美麗的睡房

    「你絕頂聰明,當然可以想像得到。」

    「我從來不認為自己聰明。」

    「為什麼?」

    「自認為聰明的人其實最笨。」夏童扮個鬼臉。然後她回一回氣,才繼續說:「你還是說對了。」

    「那麼,告訴我,我在想什麼?」

    「你在想炎炎紅日,原本哺育大地,權威極盛,然而,轉眼就已西沉,未免有點可惜。」夏童舉起手來,擺一副很一本正經、宣誓似的嚴肅樣子,繼續說:「可是,不必怕,只要安然度過了黑夜,又是黎明,又是顯赫的時候了。」

    榮必聰大笑。

    「你笑什麼?我猜錯了?」

    「不是猜錯,而是猜得太簡單,帶一點點江湖術士的味道。」

    「原本就是在江湖上胡亂混口飯吃的人嘛。」

    「你是麼?」

    「誰又不是了?」

    「夏童,我現在才知道真有大智若愚這回事,我從你身上看到了。」

    「如果凡事隨和的、不計較的、無是非的愚鈍人士,一律冠以大智能人的美名,我也叨叨光,絕不介意。」

    「為什麼要如此隨和,因為無所求?」

    「不是無求,而是要求很低。凡事量力而為,有一日人做一日事,就這麼簡單。」

    「難以置信。」

    此話才說出口來,榮必聰與夏童差不多同時說:「事實往往是令人難以置信的。」

    繼而他倆哈哈大笑。

    「現在你信了?」夏童問。

    「我沒有理由不相信,因為我一直抓不到你有半點不真實的地方。」

    夏童吁了長長的一口氣,忽而欲言又止。

    榮必聰說:「為什麼會抓不到漏洞呢?答案只可能有一個,就是根本毫無漏洞。你是個完全真誠的人,這才變得銅皮鐵骨,無懈可擊。」

    夏童那雙美麗得有如洋囡囡的大眼睛,不停地眨動,閃爍著水靈靈的光芒。

    榮必聰看見了,忽然詫異地問:「你有話要說?」

    「我想說,單為你剛才對我說的那番話,而令自己愛上你,也是不足為奇的。」

    「啊,是麼?」

    榮必聰隨意地答。

    之後,二人無話,直至日落。

    有一些驚訝、喜悅、悲哀,都是要經過一小段時光讓領受者慢慢消化掉,才會有正常正確的反應的。

    夏童的那句說話之於榮必聰,正正是這個境況。

    榮必聰一直沒有作出任何反應。

    直至到晚飯之後,他陪著夏童坐在她那美麗的睡房前一系列台階之上,靜聽海浪聲,仰觀天際的皓月繁星時,他才說:「夏童,你是不是真的愛上我?」

    夏童把頭仰著,乾脆就拿個軟墊放在高一級的台階上,枕下去。

    她覺得這樣對著星月講話,比較舒適,比較有信心。

    她說:「在一個特定的時間與一個特定的環境內愛一個人,是很容易真心誠意的。」

    說得太坦率。

    也實在說得太殘忍了。

    兩情若是真誠時,不在於朝朝暮暮,而在於生生世世。

    哪兒來這麼多的生生世世。

    就算能有很多很多個真心誠意的朝朝暮暮,已經極之難得了。

    夏童淡淡然地說:「此情此景,面對著風花雪月,更添富貴逼人,安康舒泰,要愛上一個人,尤其是像你這麼樣的一個人,又有何難。一個短時間之內的真心誠意是不太值錢的。」

    「縱使並非價值連城,也已彌足珍貴,最低限度你感動了,是不是?」

    「是的,我感動了。」

    夏童坐起身來,細細的凝望榮必聰,再說:「任何人為我作了如此細意的一切安排,我都感動。任何人能說出剛才你說的那番話,我都感激。

    「你知道嗎?事實永遠令人難以置信,故此沒有人會信任我的童真,我的坦誠,我的盡責,我的很低很低很低的起碼的人生慾望與渴求。」

    夏童的雙眼分明含淚,只消她一閉上,就會滿溢,流瀉一臉。

    她幽幽地說:「我經常地、長期地備受冤枉。」

    夏童終於忍無可忍,閉上了她那雙美麗絕倫的眼睛。

    榮必聰伸手為她揩去腮邊的眼淚。

    「是的,我明白,被冤枉了,無由傾訴,無法表白,無能澄清的滋味是很難很難很難受。」

    重新睜開了眼睛,夏童接觸到的是一張深情而滿是內涵的臉孔。

    那個「我明白一切了」的表情,像一雙有魔力的手,輕輕的安撫著夏童心靈最底層的一道創痕,讓剛受到張力而裂開淌血的傷口,得以潤澤,再慢慢地癒合起來。

    她開始奇怪為什麼對方有這種出乎意表的神奇力量。

    榮必聰所擁有的,似乎比夏童所預計與知曉的還多。

    「為什麼?」她不期然地發問。

    「你將來會知道。」

    「現在你就已明白我的話,為什麼要等將來才讓我去瞭解你?」夏童問。

    「因為我比你聰明之故。」

    「我不信。」

    「你不信?讓我告訴你,為什麼人們不承認你有童真,因為他們早已被世情污染,滿身的滄桑,依然掙扎在世濤俗浪之中,企圖游上他們心目中的黃金海岸。他們不相信有人肯散發扁舟,不管何時可抵彼岸。

    「人們不重視你的坦誠,因為每天每夜,他們不敢面對自己、面對現實。當人人都在企圖收藏自己的弱點,而又同時努力發掘別人的缺憾之際,不可能認為活著的世界再有坦誠相向這回事。

    「世人的責任越來越輕,義務越來越少,而需索的回報越來越重,渴求的慾望越來越多。當他們看到有人會不計較物質名譽而埋首苦幹,肩承責任時,只可能有一個令他們滿意的解釋,就是這人是空前絕後的虛偽。

    「夏童,我是否已經洞悉了你心底的每一個難言的苦衷?」

    夏童感動得撲過去,緊緊地擁抱著榮必聰。

    可憐的小夏童。

    榮必聰一直撫掃著她那頭短髮,暖流開始在體內擴散。

    如果榮必聰再不把懷中的夏童推開,他一定會有所行動,最低限度會是一個冗長的吻。

    故而,他奮力地輕輕推開她,用雙手緊握著對方的雙臂,以這個姿勢跟對方保持了一個距離。

    「夏童,別難過。」

    「我可以嗎?」

    「當然可以,如果你堅持你的誠意,你對人生不過有一些最低要求,你只願意隨著你的直覺與良知而生活,你就要接受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孤獨,沒有人會是你族類。」

    不消說,世界已不可能是歌頌誠意,淡薄名利的世界。

    誰打算在世紀末的橫流人欲之中,保持淡素的真我,無疑是倒行逆施。人們甚至不會將之視為怪物,壓根兒只會指責對方太有機心、太有心計、太有城府、太有手段。

    榮必聰之所以對夏童說出這番肺腑之言,其實是夏童在很久之前,給過他一句提示。

    夏童說:「事實總是令人難以置信的。」

    人們太習慣推測分析假設判斷,而不肯接受表面的很多現象與表現。

    榮必聰原本也不例外。

    只為夏童的那句話令榮必聰驀然決定,從正面去看她的言行舉止,不作無謂的揣度測試。簡單點說,不去思疑一個孩子撒謊,循著他說的不符合他年齡身份知識的話去發現真相,果然沒有令他失望。

    只此而已。

    於是就贏得了夏童的感恩與歡呼。

    夏童說:「我會堅持,我寧可寂寞,我寧可無伴,我寧可被冤枉。」

    「那很好,那才是個值得憐愛痛惜的好孩子。做對了的事情,不能因為沒有獎賞而將它改變,對不對?」

    「對。」夏童說:「你要聽我的許許多多故事嗎?我的意思是那些我被人冤屈了的故事。」

    「那需要起碼一千零一夜的時間,我們有嗎?」

    夏童笑了。

    「你終於回復正常。」榮必聰逗她。

    「你知道為什麼?」

    「什麼?」

    「我的意思是為什麼我笑了?」

    「因為流眼淚很不好看。」

    「不、不。」夏童搖頭,拚命地搖頭,甩著她的那頭短髮。

    「那是為了什麼?」

    「因為我今夜可以死而無憾。」

    「你說什麼?」榮必聰嚇了一跳。

    「不是說得一知己,死而無憾?」

    「天!明天又如何?」

    「明天,誰擔保明天你仍瞭解我?」

    榮必聰聽到這句話,真教他傷感。如此可愛的一個女孩子,要經歷多少人情變故、江湖滄桑,才令到她變得對人、對事、對世界、對明朝如此地沒有信心。

    他不能在夏童跟前說出他的感觸,他只可以簡簡單單地說:「夏童,你實實在在很可愛。」

    「嗯,我信。」

    夏童伸了個懶腰,顯得無比舒暢,然後她就這樣抱枕睡在台階上。

    很快就沉沉入睡,那均勻的鼻息,導致坐在她身旁的榮必聰不期然地俯身望向她,但見那薄薄麻紗白襯衫內,豐滿的胸脯隨著呼吸微微顫動,不疾不緩,甚有節奏,因而更添吸引。

    榮必聰長長地吁一口氣。

    晚風拂面,他多麼需要它來把自己喚醒,吹散那凝聚在身旁的那股快悶熱至沸騰的空氣。

    的確是夜涼如水。

    榮必聰再看熟睡的小夏童一眼,下了一個決定。

    他伸手一把將她抱起,步回睡房去。

    將夏童輕輕地放在床上,為她蓋好了被,再在她額上輕吻一下,然後,榮必聰走到落地玻璃窗前,把窗關起來,再放輕腳步,走回自己的睡房去。

    他躺在床上時,滿身的疲累,卻是滿心的歡喜。

    肉體上的一張一弛,幾番掙扎,似有一點點的虛脫,人倦得不成話。

    精神上呢,他是輕鬆活潑的,因為他把自己帶回很久很久之前的年代去。

    曾有雷同情景的一次,在鄉間,那時他年輕,血氣方剛,一樣在月色微明的良辰美景之下,管自獨個兒坐在郭慧文的屋前空地上直至天亮。

    他不是不可以走進郭慧文的房間裡去的。

    可是,他沒有。

    他選擇一個初時回想以為很愚蠢很呆笨的行動。

    及後過了這麼多年,他卻以這番愚不可及似的抉擇,作為終生炫耀之心頭暢快事。

    他,榮必聰並不曾利用客觀環境去巧取豪奪一些他可以在對方出於意願之下而獲得的奉獻。

    毫無疑問,他值得引以自豪。

    多少年後的今夜,他依然做到了。

    不敢肯定他會不會有所得,但面對著這麼一個對人生已不存很大信心的小女孩,他不忍在她身上做錯任何一樁事,引致她對生活對生命有更大的失望。

    他對一個這麼可愛的小女孩,也下不了這私慾的手。

    在心底深處浮泛著的一層愛意,使榮必聰更覺得要尊重夏童,尊重自己,尊重他倆剛好建立下來的一種新的、難能可貴的、無可解釋與置疑的美妙關係。

    榮必聰全心全意地陪夏童度過她稱心如意的三天假期。

    翌日,夏童就已了卻她的一樁心事。

    她偕榮必聰在叢林裡終於候到了那巢小鳥的父母飛回來探視子女。

    夏童與榮必聰牽著手,肩並肩地看見它們一家五口歡悅地嘰嘰喳喳的叫喊著,然後,就先後一隻接著一隻振翅高飛。

    「這麼快就已羽翼成長。」夏童說。

    「你安心了?」

    「嗯!明年此際就該是那三隻小鳥為自己的小孩築巢的時候了。」

    「好,明年我們再來。」

    夏童只是笑。

    她笑,無疑代表開心。

    除了看鳥,她還看魚。

    沒想到榮必聰也能像活潑好動的夏童一樣,曉得潛水。

    他倆坐了遊艇出海,然後卜通一聲,直沉到海底去。

    榮必聰示意應該貼著崖石游,比較安全。可是,夏童實實在在太興奮了,她一看到有一群五彩的美麗魚兒,就著了迷,跟著游過去。

    榮必聰拉也拉不住,只好與她同行。

    在水中,夏童本人就活像一尾色彩繽紛的魚兒,矯捷健美,令人眼花繚亂,卻又心花怒放。

    夏童在享受著燭光晚餐,欣賞周圍熱帶花草所帶來的陣陣芬芳時,她忽然對榮必聰說:「能嫁一個有錢人總是好的,這沒有錯吧!真不必要為了表示清高而故意挑個苦力去成其眷屬。」

    這兩句話教榮必聰笑得差點嗆死。

    夏童有一種魅力是別的女人所沒有的,不由得榮必聰不佩服。

    第5節正常女人的心態

    環繞在榮必聰身邊的女人,歷年來說多少就有多少,都潛意識或擺明車馬地希望自己搖身一變而成榮必聰的女人,名正言順固佳,就是金屋藏嬌也無妨。她們用盡所有的方式去試探、暗示、坦白、爭取,終歸都失敗,主要是給了榮必聰一個傖俗的、別有用心的印象,抹煞了把這個女人據為己有的意欲。

    只有夏童,可以如此面對面地把自己的感覺說出來,而沒有令榮必聰懷疑她的誠意,甚至應該說沒有令榮必聰認為她想跟自己有進一步的男女關係。

    夏童的一言一語,一舉一動,在榮必聰的感覺上是屬於一個小天使的。

    他甚至想加問一句:「夏童,你是否真的想嫁我?」

    但他不敢問,因為他不敢面對那個可能的答案。

    夏童絕對有本事抬起頭,茫然地望著他,答:「沒有,我不是這番意思。」

    無疑,從未試過患得患失的榮必聰,很不能自控地迷戀起夏童來了。

    這是他始料不及的。

    結束假期回香港去的最後一晚是最最最難過的。

    不但榮必聰難過,夏童也如此。

    他們一直相對無語,彼此以沉默承認有萬般心事。

    榮必聰告訴自己,決不會在這一晚破壞了整個歡樂假期的氣氛。

    他不敢肯定這日之後,夏童會對他的感情如何處理,但卻敢賭,就算今兒個晚上,他留在夏童的房間內不走,對方也不會下逐客令。

    然而,他不打算如此,活像不願意為了一時大意,或一時貪念而玷污了一幅無懈可擊的圖畫,留下了污點似的。

    榮必聰想:「過了三十多年,又來傻這第二次。」

    是的,就是這個傻乎乎的、不做一般男人所會做的事的感覺令他受用。

    他從沒有忘記,畢生最快樂時光有兩次。

    第一次,郭慧文於月夜,輕敲他的房門,走進來。

    第二次,同樣是星光燦爛,進房來的是莊鈺茹。

    他渴望有第三次。

    如果今年今日今夜的夏童不會如此,那麼就隨得她去吧!

    夏童呢,她的感覺很怪。

    不錯,任何一個成熟的,稍有智慧的女人都不會看不出這一切的佈置與安排是怎麼一回事。

    不會幼稚到真的視之為一個老闆對一個員工的鼓勵與獎賞。

    當夏童來到菲律賓的當晚,她就等待榮必聰的出現。

    如果他就這樣為她安排了一個如仙如夢的甜蜜假期而不出現,夏童知道自己的反應是什麼。

    若真如此,她回到香港去第一件事就是直闖榮必聰的辦公室,拍起台來怪叫:「姓榮的,你怎麼這樣子看不起我?」

    畢竟這是一個正常女人的心態與回答。

    榮必聰的出現,沒有為夏童帶來驚駭,只是榮必聰真真正正地陪她玩樂了三天而無其他,才叫夏童由衷的佩服起對方來。

    這可不能算是對夏童的侮辱,她看得出那是榮必聰對她感情的極端尊重。

    也可以看得出來,榮必聰是非常非常驕傲的人。

    夏童在榮必聰抵達小島的第一個晚上,朦朧之間,她知道榮必聰把自己抱回床上去。

    那夜如果榮必聰沒有回到他的房間去而留了下來,夏童是會接受的。

    她已經在這段日子內培養了對榮必聰的好感。

    她覺得榮必聰不但不討厭,而且有很多過人之處,是要通過直接交手與接觸才能體會得到的。

    其實,令夏童不會拒絕榮必聰的最最最大原因,是夏童的心太疲倦了。

    自出道以來,都是靠著自己的能力拚搏苦幹,偏就是在她得到合理回報時,人們就會在背後掩著嘴笑:「不要看輕女人,她們的原始本錢戰勝一切。」

    她夏童從一個中型出入口公司的行政見習擢升到在杜柏和的杜氏企業內的高級經理,掌握集團內所有業務發展行動,期間經歷過很多階段。每一個階段的躍進,實質上是她全心全力地把自己的才能學識發揮到盡頭的成績,然而,總是被旁的一總人視為她出賣肉體以至人格的成效。因為人們不願意承認她的幹練與才華的同時,再找不到別的理由去解釋她在事業上的稱心如意。

    為夏童冠一個罪名,對那些境況不如她的人,是一服安慰志大才疏的靈丹妙藥。

    直至夏童離開杜氏企業之前,市場上仍在盛傳她跟葉駿豪有過一段情。

    葉駿豪的父親葉啟賢是杜柏和多年的生意拍檔,葉啟賢於三年前去世了,在杜氏的股份就名正言順地交到長子葉駿豪手上,他也就由杜氏的高級經理提升到董事局裡去,填補他父親的遺缺。

    葉駿豪不是個沒有本事的二世祖,少了父親在幕後的操縱,反而更能把新一代的生意營運手腕,靈活運用在杜氏企業之內,單是轄下的貨運生意額,就在他改良政策下得到全速發展。因此,很受杜柏和賞識,在機構內的聲望日隆。

    夏童加入杜氏,很快被編派到葉駿豪門下去服務,跟這頂頭上司的很多新穎營業意見不謀而合,故而相處得很好。

    夏童在葉駿豪的賞識與支持下,工作表現更是神速,因而,公司內開始有微言,隨著夏童的大紅大紫,市場內的謠傳日重。

    其實,只要跟夏童交過手的,都不能埋沒良心去否認她的才具。然而,縱使跟她通過工作有所認識,也不能完全否定她是否靠與葉駿豪的特殊關係,把自己在杜氏的地位穩固下來。

    連杜氏大老闆杜柏和都不敢作擔保,何況旁的人。

    及後,夏童跟葉駿豪發生私交上的不協調,似乎是事實,內情沒有人知曉,也無人有興趣探知真相。人們只順著一向的市場謠言,給故事一個結尾,就是夏童跟自己的靠山鬧翻,她在杜氏的日子不長了。

    一到夏童宣佈過檔到榮氏集團去時,那些造謠人士都興奮地慶祝自己編的故事編對了。

    人們又開始預言,說:「放心,這女人到哪一個地盤去都會風生水起。榮必聰也是男人,且新近喪偶。」

    夏童對這一總的人言,不是生氣,而是厭倦。她知道,除非她在事業上全面崩潰,否則,這種企圖傷害她的傳言,還是會一直創作與推廣下去。

    她忽然打算好好地成全他們一次。

    夏童想,給別人冤枉得變成氣餒與疲倦的時候,惟一釜底抽薪的辦法就是成全對方,自己就可以大大放鬆一口氣了。

    曾有過一個這樣的真實故事,給夏童一種很特別的啟發。

    故事是在澳洲發生的。費力與他的合夥人佐治在墨而本做出入口生意,賺了很多錢,忽爾,費力發覺銀行戶口內的賬目不對勁,一大筆應收的款項不但沒有存進去,剩餘在戶口內的現金都被取走了。他在吃驚之餘,慌忙找尋佐治。

    佐治不見人影,怎樣翻也翻不出來。正在猶豫時,佐治的妻子帶了警員來把費力抓去查問,說他有殺害了佐治的嫌疑。

    此樁謀殺訴訟案經過了一個長時期的調查與審訊,終於判了費力罪名成立,只因沒有找到屍體,故而判以誤殺,囚禁二十年。

    費力坐牢二十年,重出生天後,他就竭盡所能地去找尋佐治。不管天涯海角,費力誓要翻出佐治的下落而後已。

    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費力在南非把佐治尋到了。佐治之所以躲在南非,是他當年與情人夾帶公款私逃,既背叛了生意拍檔費力,也乘機擺脫不肯離婚的妻子,以為可以躲到天腳底去重新生活。他明知道費力被冤枉與被判刑,也都不回澳洲去作證。

    費力窮九牛二虎之力尋到了佐治,再千山萬水地把他押回澳洲去。當他把佐治帶到墨爾本的警局去,尋著那個負責起訴他的警官時,說:「看,這就是那位你們證實我殺死了的佐治。」

    說罷,他忽然拔槍,向準佐治的腦袋一槍打過去,當場殺了他。

    「這個人反正是我殺死的,只不過我預先服了刑,現在才來實現我的罪行。」

    當全世界的傳媒去給費力做訪問時,他述說他的心態:「我受冤枉二十年。當年警方為了證實他們英勇破案而頂證我,佐治之妻為了掩飾她的被遺棄而證實丈夫已死,保險公司為了避免賠償而製造輿論,法庭內的法官、陪審員與律師為了顯示他們的英明神武而判我有罪,每個人都有他們個別私有的原因而不曾給予我是無罪的疑竇。我相信,就算我今日把佐治尋了出來,證實了我的冤屈,對這一班人,極其量是一兩天的歉疚,便過眼雲煙了。惟其我徹底成全他們的錯誤判斷,才能讓他們嗅到自己手上因冤枉別人而染有的血腥味,才會一生一世的後悔與自疚。」

    費力再微笑著說:「我犧牲了人生中最寶貴的二十年,猶在其次。精神上備受的冤屈,不是政府與法庭向我認句錯,傳媒給我十天八天的大事報道,群眾一陣子的歎息聲就可以補償過來。我終於殺了佐治,是最能把冤獄翻案的,因為從今日起,我沒有被冤枉的感覺,我那二十年的判刑是罪有應得的。」

    無疑是個極具震撼力的故事。

    夏童讀了這段新聞之後,上了心了。

    是的,這才是個釜底抽薪、平反冤獄的方式。

    而且,夏童在奇怪,是不是女人一旦利用了男女關係做平步青雲的階梯,就能舒舒服服地名成利就了?

    這些年,夏童也真是太辛苦了。

    在商場上拚搏不是女子所為,她真的有點疲倦得不介意如何可以不用出心出力,就高官厚祿袋袋平安。

    再把實況持續下去,夏童是要在精神上無休止地努力瀟灑,以對抗四周熱熾的妒忌與不忿;在肉體上無止境地盡心苦幹,以應付週遭沉重的責任與職務。

    夏童不敢輕言不以此為苦,但也感受到一點恐懼,會不會終有一日,自己不敵,灑脫不再,魄力不繼,以至於全面崩潰。

    在現階段就想辦法鬆弛下來,未嘗不可取。

    榮必聰若是襄王有夢,那麼她夏童就豁出去,當個有心的神女,兩相配合,開創一個新的、容她躲懶、容她歇息的局面就好。

    夏童是抱了這個心態去迎迓榮必聰的。

    可是,榮必聰只在她額上輕吻,就放緩腳步,靜靜離開她的房間去。

    為什麼?

    夏童知道原因。

    只為她沒有向榮必聰提出要求,榮必聰是無功不受祿,這是他驕傲的表現。

    除非榮必聰確定夏童真正地愛他,或者他確知自己真正地愛夏童。

    還是要那種生生世世的愛戀,而非朝朝暮暮。

    一定是這副心腸,才使榮必聰在情慾上懸崖勒馬。

    與此同時,也正好表示出榮必聰對夏童是慎重緊張而認真的,沒有半丁點兒的兒戲。

    這叫夏童始料不及,而且滿心歡喜。

    在逗留在小島上的最後一夜,夏童把出道以來的所有事情,重新檢閱一次,再面對自己的感情與感覺,然後,她問自己一個問題:「榮必聰若不走進房間來的話,我要不要走過去?」

    答案是:「不要。」

    如果榮必聰不走進來,是因為他尊重彼此可能發生或已經發生了而未敢確定的感情。

    夏童就應該珍惜這難能可貴的機緣,千萬別揠苗助長。

    從夏童來時,懷抱著的那顆倉皇得尋求一個畸形的、極端的解決的心,到現在離去,她重新看到了人生有一線希望,是一個難以形容的大進步。

    夏童是不能不好好珍惜這份進展的。

    因而她舒舒服服地睡至天亮。

    一旦天亮,她就知道,她和榮必聰都已過了自己的第一關了。

    坐在航機上,飛回香港去時,夏童如假包換是個度假完畢,身心煥然一新的女子。

    她的確對人、對生活、對一切都重拾了信心。

    這是榮必聰賜予的。

    她由衷感謝。

    夏童曾想過,在他們下機之後,市場內會有什麼新的關於榮必聰和她的傳言。

    管他們呢!

    事實往往是令人難以置信的。

    故此,解釋與憂慮都純屬多餘。

    夏童的思路暢順無阻,而且是一路春風。

    榮必聰坐在夏童身邊已經開始投入工作了,夏童瞥見他全神貫注於一疊文件上。

    榮必聰正在翻閱的是從管家手上拿回來的,留在鄒小玉曾住過的房間內的文件與信札。

    無疑,榮必聰一定在其中有新鮮而嚴重的發現,否則,他的神情不會由平靜而漸變為緊張、凝重,且微帶憤怒。

    榮必聰蓋上了手上的檔案,把頭枕在椅背,閉上眼睛,分明在沉思。

    過了一陣子,榮必聰睜開眼睛,喊了一聲:「夏童。」

    夏童回過頭來,望著榮必聰。

    她知道他有要緊話要對自己講,因為他的神色異常莊嚴肅穆。

    第6節他都把她據為己有

    「是的。」

    「你聽著,且聽清楚,我有一個秘密任務給你。」

    「是的,老闆。」

    她仍稱呼他作老闆,可是,這一回榮必聰再沒有在意,顯然他倆的關係已回復到賓主的軌道上去。

    榮必聰開始很詳細地向夏童解釋他需要的資料和真相。

    「我知道你不是私家偵探,但這些商場上的事情並不是一般私家偵探所容易洞悉的,我對你有這個信心。」榮必聰這樣說。

    「多謝你的信任,從你提供的資料與線索看來,我並不認為查個水落石出是太困難的事。」

    「最艱難的在於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是我指使你去調查。」

    夏童點頭。

    「就算我最最親近的人,包括潘天生在內,也不可以預聞一丁點兒這件事。

    夏童問:「那也包括榮宇、榮宙?」

    「當然包括他們,尤其包括他們。」

    夏童慎重地點頭,再說:「你給我多少時間?」

    「盡快。在此事之後,我還要安排你做別個巨型商務計劃。這個計劃是否可行,很快就會有結果。」榮必聰凝視夏童:「以後你的責任會越來越重。」

    「那麼,我再不用回中國西北部去?」

    「遙控足矣。我會吩咐戚繼勳,他有什麼難題,找你商量,用長途電話與傳真機為他解決問題好了。」

    「他不會有什麼大問題,給他一個獨當一面的機會,更會催谷他成熟。我不擔這個心。」

    「很好!」

    榮必聰忽爾握住了夏童的手,道:「上天讓你出現,要幫我很多忙。真的,請相信我這句話。」

    夏童意識到榮必聰要她調查的答案,對他舉足輕重,於是答:「我會盡力。那麼說,我抵港後,就只以調查此事為工作重點?」

    「對。」

    「公司內的人查問起我的新工作範圍呢?」

    「一回去,我就宣佈,你成為我的私人特別助理。」

    夏童點頭。

    「夏童。」榮必聰喊了一聲,有一點點欲言又止。

    「什麼事?」

    「你有可能為了幫我而要受—些無妄之災或程度比較深的委屈。」

    「任何一個職員與朋友,都會有這種不愉快的遭遇,但可以由責任完成的滿足感補償過來。」

    「謝謝你。」

    「不謝,應該由我說多謝,因為我的確有個異常愉快的假期。」

    「希望不久將來,我們會有另一個更完美的假期。」

    希望永遠是甜美的,現實卻不。

    當榮必聰向集團宣佈夏童的新身份,以及她那個執行榮氏主席特別任務的專責任務之後,市場內立即謠傳四起。

    榮必聰的新歡是夏童。

    表面的證據完全成立。

    他倆在榮必聰的私人小島共度假期。

    之後,連公事上,他都把她據為己有。

    一般人認為他們很聰明,不難想像出大亨的女性私人特別助理的職務究竟是什麼。

    有心裝載是非者已留意到夏童度假回來後,容光煥發,滿心歡喜,連笑容都燦爛得活像海島上的陽光。而且她開始游手好閒,日間只在榮氏寫字樓轉個圈,便跑到外頭去買買股票,逛逛街,約會各色商場朋友喝喝茶和吃吃飯。

    這樣子的私人特別助理實際上擔當什麼角色,不言而喻了吧!

    夏童對人們的揣測,一笑置之。

    倒是跟隨她工作好一段日子的小秘書楊笑娟有日對她講的話,令她稍稍地上了心。

    楊笑娟趁夏童在辦公室內閒坐,翻雜誌時,就跑進來跟她說:「老闆,我能跟你說幾句話嗎?」

    楊笑娟稱呼夏童做老闆,夏童答應得很爽快,她曾經對笑娟說過:「老闆這兩個字是尊稱,是打工仔對衣食父母的致敬。我敬人時人敬我,相當好呀。」

    於是夏童一聽笑娟如此稱呼,先就和顏悅色,對她說:「坐吧!我們可以好好地談一會,我才下班去吃晚飯。」

    「老闆。」楊笑娟又叫了一聲,卻沒有話接下去。

    「幹麼吞吞吐吐的?這不是我們之間應有的現象,是吧?」

    「老闆,市場內又有關於你的謠言。」楊笑娟歎口氣。

    「市場上什麼時候試過沒有關於我的謠言了?你緊張些什麼?」

    「這次更嚴重。」

    「何以見得?」

    「他們說你越爬越高,由葉駿豪變為榮必聰是十級跳。」

    「承他們的貴言。」夏童開心地俯身向前,壓低聲線說:「你知道我那老闆原來真有甚多過人之處,相當吸引。」

    「你真的喜歡他?」

    「嗯,我想我是的。」

    「那就無話可說了。」

    「無話可說就不要說,我們從來都心照不宣。」

    「可是,你知道市場內對榮必聰的批評嗎?」

    「什麼批評?」

    「最近最嚴重的一樁事件是鄒小玉。他令一個無辜的女人跳樓自殺,這個女人是他職員的妻子,這職員的父親於他有救命之恩,而且,這女人已有身孕。榮必聰是始亂終棄。」

    「唧唧唧……」夏童以語音禁止楊笑娟說下去。

    「老闆,你不以為然,你在盲目信任他了,是不是?我最擔心的還是這種情況。我相信你不會為權位名利而喜歡榮必聰,可是,他可以欺騙你,而你可以被欺騙。」

    「笑娟,聽我說。」

    夏童坐直了身子,清一清喉嚨,說:「如果你不是本著愛護我的心來跟我說這番話,我不勞向你分析。笑娟,你冷靜地想一想,一個成年的女人,百分之一百被人欺騙的可能性有多高?今時今日,一個女人因懷孕而引致不能解決的難題有多大?她沒有事前的準備,只有事後的倉皇,理由安在?這些都是很殘忍的現實問題,但不容我們不好好面對、考慮、分析。」

    夏童遲疑了一會,又道:「再說,感情上受到創傷而痛不欲生,死的方法有很多,為什麼要在當事人的地方內鬧事?多少帶點仇恨的味道,這已經玷污了一段純情,變為輸贏一場仗上的最後一步報復棋子,我並不能予以同情。」

    「你對榮必聰的行為有信心?」

    「或許是吧!對他的信心來自對鄒小玉所為的缺乏信心,二者是相對的。」

    未看其人,先睹其敵,道理是一樣的。

    「你常說,女人要幫女人。」

    「對。可是,有些女人很不爭氣。」

    「榮總如果待薄你?」

    「笑娟,信我,還未到那個地步。而且,我們要想一想,當你聽到市場上有那麼多關於他的壞話時,會不會他也同樣聽到有關我的貶辭?我相信他比我應付得還漂亮。笑娟,如果我們需要別人信任我們,我們也要信任對方,對不對?」

    楊笑娟茫然地望著夏童。

    「況且,笑娟,你或多或少都知道我的事情,你知道世界上每天每時都有很多誤解,無法澄清的,對嗎?」

    楊笑娟終於微笑地點頭。

    夏童的推測一點都沒有錯。

    跑到榮必聰跟前去造她謠的人實實在在不少。

    杜柏和在香港會所碰見了榮必聰,立即把他拉到一角,凝重地說:「我們是老朋友,有話不怕直說,我曾經提示過你,夏童這女人是好職員,未必會是好情人。」

    榮必聰笑著拍拍杜柏和的肩膊,說:「她是好職員,我已有足夠的證明;是否好情人,我還未有經驗。」

    這個答案令杜柏和一時不知如何搭腔,究竟榮必聰有沒有承認他和夏童的關係,他也搞不清楚。

    「我聽說,她在杜氏任職時,葉駿豪要跟她斷絕也並不容易,葉駿豪之前還有其他人。」

    「他們今日不仍是活得好好的。」榮必聰笑著說:「放心,我會生存下去。」

    對於杜柏和,榮必聰只能用這番和顏悅色,說到底是平輩朋友,且也不能抹煞對方的善意關心。

    可是,當榮宙在他跟前談論這件事的時候,榮必聰的態度就不從容了。

    他對榮宙的語調異常反感,這個兒子從沒有敢在他面前作過分的抗議。

    可是,如今榮宙說:「我並不認為夏童天真,更不覺得她純情。她是假借無邪的臉孔,來掩飾她的城府,更利用坦率的言行,來調度她的機心。她旨在榮氏整個王國。」

    「榮宙,在你講這番話之前,有沒有考慮過,這個想法是過分高估了夏童,而又非常地低估了我?」

    「男人總有意亂情迷的時刻。」

    「所以,你也有。」

    榮宙微微一愕,並不退縮。

    「今日我們要討論的是你的事情。」

    「什麼時候開始,我的事輪到你來討論?」

    「你的舉止失當,會影響家族與股東利益,我是雙重身份的成員。」

    「荒謬!」

    「爸爸,夏童有過很多男人。」

    「我也有過很多女人。」

    「你不是打算娶她吧?」

    「怎麼?夏童有這個力量叫你擔心我要正式娶她為妻?」

    「力量也有正邪之別,爸爸,別只往好的一方面去猜測夏童。」

    「多謝你的提點,這讓我更進一步瞭解你。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們今日的談話到此為止。」

    「爸爸,我會反對夏童成為我的繼母,甚至會反對她被你提名入董事局。」

    榮必聰盛怒:「榮宙,你千萬別讓我發覺你在商場上一如在情場上的不羈不負責任。否則,我告訴你,我先把你踢出榮氏董事局去,再把你的空缺雙手送給夏童。你清楚了沒有?如果你不需要我把這番話重複一次,請你立即離開。」

    對於榮宙與榮宇這兩個孩子,榮必聰的失望是深刻的。

    他並不明白莊鈺茹跟自己為什麼會養出如此質素的孩子來。

    實實在在的痛心。

    名利與權位真如烈酒,容納與控制不好的人,非但不能收行氣補血之功,反而一定被連累得酩酊大醉,舉止失當。榮宇與榮宙是很好的例子。

    令榮必聰駭異的是,榮宇並沒有像榮宙一樣,跑到自己的跟前來,對夏童提出抗議。

    他並不知道,在暗地裡,榮宇更深謀遠慮地要聯合榮宙去對付他。

    榮宇在週日把榮宙約到沙田馬會的咖啡室去,開門見山地說:「榮宙,我告訴你,我壓根兒就沒有把夏童放在眼內,因而我不屑在父親面前提起她。」

    「你可能輕敵。」

    「我會嗎?」

    「外間傳言說夏童的手段非凡,她跟葉駿豪鬧翻了,吵得天翻地覆,姓葉的不知要賠了多少錢,她才肯離去。我們那寶貝父親以為涼手揀了個熱饃饃,找到了個名重江湖的行政老手去扶助小戚。她為什麼肯當小戚的副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完全為了要令我們的父親感動。」

    「父親果然感動。」

    「她現在的客觀條件好到不得了。」

    「你是指夏童今次不但想沾點榮家的油水,而且打算使出渾身解數,正位榮家,勇奪填房的寶座?」

    「如果你是她,你會怎麼樣?」

    「天時地利人和,豈容錯過,這不知是多少城中女人夢寐以求的機緣。我是正常人,只作正常之想。你呢?」

    「一樣。反正是拼了自己在江湖上混,要怎樣辛勞賣命才能成為幾百億資產的集團掌舵人之一。就此放棄,你以為我是白癡兒。」

    眾人的正常反應就是全人類的行為指標,就是冤枉,也不過是犧牲了一小撮反常的人罷了。

    世界原本就是否決了眾人皆醉我獨醒的世界。

    夏童的固執,肯定要付出代價。

    榮宇繼續跟她的弟弟說:「榮宙,你很笨。」

    「為什麼?」

    「跑到父親跟前,潑婦罵街似的,不但影響了自己的身份,且於事無補。」

    「但求發洩!父親老以為他做的事是百分之一百的對。」

    「他不會痛悟前非,除非他受到嚴重的教訓。」

    「例如?」

    「那要看準時機,才能決定方式。」

    「你準備予他教訓?」

    「既為要他清醒,且為促全我們榮家的財產。你願意跟那姓夏的女人分享?」

    「當然不。只是她真有這番資格嗎?」

    「縱使夏童不是威脅我們利益的對手,可是,她最低限度是我們採取行動的最佳借口。」

    第7節弒君篡位

    榮宙沒有即時作答。

    榮宇再多加一句:「你明白嗎?」

    這麼一提,榮宙就會意過來了。

    弒君篡位,要震懾萬民,得借口廢掉的是昏君,剷除的是奸妃;再下來,是重整朝綱,這就臣民信服,擁戴惟恐不及了。

    所以,無論君主昏庸的程度如何,只要他身旁一有妖風陣陣,就手起刀落,以護駕保江山為口號目標,將朝政攬過來,豈不是仁義之師,名正言順之舉。

    想想,榮宇真是聰明。

    榮宙翹起大拇指讚:「大姐,你是女中豪傑,則天再世。」

    榮宇笑,拍拍她弟弟的肩膊,道:「等著瞧,只要你聽我的,不會不成功。」

    「我怎麼會不聽你的,第一,我才具智慧均不如你;第二,你是我惟一的親人,不信你,信誰去?」

    榮宇與榮宙都哈哈大笑起來。

    榮宇開心,是因為成竹在胸,而且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還有什麼比備受盟友手足讚揚更舒服。何況,聽榮宙的口氣,就是他對自己將言聽計從,任由擺佈,這正大大地滿足了她的領袖慾望。

    至於榮宙,他也樂不可支,非但因為可以有機會早日奠定江山,更為有榮宇這種喜歡強出頭的女人為他籌謀策動,真是最好不過的。

    他榮宙在商場上的歷練不算太深,但借刀殺人,躲在幕後讓人家做替死鬼的一總事,對他並不陌生,老早就被認定是如意算盤了。

    榮宙可能並不絕頂聰明,可是他的確陰險。他謹記世界上有四類人,第一種外表是老虎,裡面也是老虎。第二種外表是老虎,裡面卻是豬。第三種外表是豬,且表裡一致。第四種外表是豬,裡頭是如假包換的吊睛白額虎。

    他認為自己的父親是第一種,其姊亦然。

    這並不比他好,他可以裝傻扮懵,站在正邪之間,然後,乘人不備,就張開獅虎般的血盆大口,將對方吞掉,再伸長舌頭舐掉嘴角的血跡,然後若無其事地像頭蠢豬般活下去。

    榮宙認為這才是最高的成就。

    他正朝著這個做人處事的方向進發,不能說全無荊棘,可是遇到的困難還是無傷大雅,結總賬時老是自己著數的多。

    姊弟倆的串謀還是在初步計劃,當然不會外洩。

    榮必聰認定了榮宇沒有像榮宙般跑到他跟前來大興問罪之師,怕是還在跟自己慪氣。

    自從把榮宇從西北部的中國生意網中撤回之後,這孩子就沒有來跟自己好好說過話。

    榮必聰只好由著她去吧!

    他有一個古怪心理,認為自己半生順遂,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有榮宇、榮宙以及榮坤這三個孩子,算是補償吧!

    想起榮坤,榮必聰禁不住奇怪,這女兒沒有來滋擾好一段日子了。

    是冷戰重開,抑或什麼原因了?

    這天,他跟夏童在作例行工作報告與分析,夏童給他說:「你要調查的事,很快就會水落石出。」

    「很好。現階段不能透露嗎?」

    「正在作拼圖遊戲,怕湊合不了,得出一個錯誤的畫面反而不好,你耐心地再等一會吧。」

    「好,都聽你的。」

    「謝謝。」

    「這麼說,你的工作效率神速,不多久就完成任務了,是不是?」

    「是。你在作飛鳥盡,良弓藏的準備嗎?」

    榮必聰哈哈大笑:「飛鳥一如野草,春風吹又生,你休想退下來歇一歇。我正要告訴你,又有另外一個任務,要你幫忙。」

    「難得有永遠做不完的任務,那是受薪一族的莫大喜訊。老闆,請吩咐。」

    「設法去認識那個在電視台工作的榮坤,並且試行跟她相處。」

    「榮坤我根本就認識,只是不算深交。」

    「他們說你只要有心結納,誰都會喜歡你。」

    「連你都相信起謠言來?」

    「我只挑對我有利的,寄以厚望。在榮坤身上,我真想你能發揮這種魅力。坦白講,榮坤不好應付。」

    「不好應付而要應付不是問題。只是,老闆,跟她好好相處對業務發展有關係嗎?」

    「有,太大了。」

    「好。」

    「你不要求解釋?」

    「那是你的權利,不是義務。我要知道的已經夠了。」

    「夏童……」

    榮必聰最終還是把那句「你真的可愛」吞回肚子裡去。

    不是他不打算說,而是怕在夏童跟前再說這類話,反而顯得囉嗦,不如對方的瀟灑。

    幾天之後,榮必聰又用私家遊艇把夏童載出海去,在那個環境之內,他們不妨暢所欲言,絕對不會隔牆有耳。

    榮必聰問起榮坤的情況來,夏童就說:「她現在蜜運。」

    「什麼?」榮必聰整個人嚇得驚叫起來。

    夏童瞪圓眼睛看他,連榮必聰也稍稍覺著自己的失儀。

    他在想,要不要向夏童有所解釋?

    如果引起了夏童的誤會,會不會到頭來令自己難過與狼狽?

    答案始終是:不。

    解釋往往不是榮必聰常用的跟親人相處的手段。

    他認為除非確定解釋能幫助自己有好的表現,否則都是多餘的。

    夏童從沒有要他解釋過什麼。

    那是她對自己完全信任或是完全不上心的表示,都會令榮必聰覺得他們的相處十分輕鬆。

    尤其是夏童,在不要求自己解釋的同時,依然盡忠職守,那更證明她是對自己的信任多一些。

    果然,夏童在微微一怔之後,就向榮必聰報道經過。

    榮坤的新對象是韓植。

    他們的結識與發生感情有個有趣的經過,當夏童給榮必聰複述時,也說得眉飛色舞。

    韓植是本城四大家族韓統的第二代,在電視台擺設的招呼富豪第二代的晚宴上,跟身為電視台公關經理的榮坤認識。

    那一晚,韓植重言地拜託了電視台總經理蕭國光,希望紅極一時的電視藝員穆虹出席,蕭國光吩咐榮坤把這事辦妥。

    安排穆虹作陪客,已經令電視台的拍攝工作受到阻礙,榮坤對這種公子哥兒的做法很不以為然,只不過礙於職位,無法不完成任務。沒想到,那韓植在翌日還嬉皮笑臉地給榮坤搖電話,道:「榮坤,對不起,又得麻煩你了。」

    榮坤語氣生硬地地應:「什麼事?」

    對姓韓的,她是舊恨仍在,記在心頭,再加這韓植糾纏女藝員的行為並不討好,於是榮坤壓根兒沒有好聲氣。

    那韓植笑嘻嘻地說:「我找不到穆虹,想麻煩你代勞。」

    榮坤差一點就怪叫起來,要對準電話罵道:「姓韓的,你以為我是扯皮條的不成?」

    然後把個電話摔個稀巴爛就好。

    當然,心上是這麼想,嘴裡還是罵不出來。榮坤沉住了氣,冷冷地說:「你不是已拿到了穆虹的電話號碼嗎?」

    「不錯,可是,老是那電話錄音機,囑我留言,我留了口訊,穆小姐又沒有回音。」

    榮坤聽了,不禁笑起來,忍都忍不住就說:「是不是你要求高,又不予回報?」

    「我想是的。」韓植竟直言不諱:「我知道我是太麻煩她了,老要穆小姐給我計錢,可是她很客氣,說是舉手之勞。」

    榮坤越聽越有興趣,剛才的氣反而是平下來了,道:「既是舉手之勞,為什麼總不回你電話?那定是相金先惠,額外留神。這陣子,女明星去酒會與主持開幕儀式,都明碼實價。」

    「我看,我是太不懂規矩了,最好是向你請教,究竟取穆小姐的親筆簽名照片三張,要付多少才合適?我趕緊寫張支票過來,不知可否麻煩你代轉?然後簽了名的照片,我派人到電視台公關部取,這樣成嗎?」

    榮坤聽傻了,沒有回應。

    「榮坤,你還在嗎?」韓植問:「你聽到我的話嗎?」

    「嗯。」榮坤說。

    「如果太麻煩你,也就罷了,不過受人所托。」韓植的語氣有點不好意思,他訕訕地說:「只是從小把我帶大的一個老傭人三婆,她是穆虹的標準影迷。蕭國光宴客,我之所以要求見穆小姐,是向她買演唱會的票子及要親筆簽名,我那老傭人定要我跟她合照留念,我都一一做到了。怎知三婆把照片向她的同伴好友炫耀,弄得她們都說要多拿簽名玉照,我沒辦法,只好再打電話給穆小姐。這等小事麻煩你已經很不應該了,若要蕭國光處理,就更失禮了。但,我很疼愛三婆,把她視作乳娘無疑。」

    榮坤聽得面紅耳赤。

    別人冤枉她、誤會她的情況多的是,她不無氣憤苦惱,現今輪到自己自作聰明,將好人當賊扮,那種感覺並不好受。

    己所不欲,竟施之人,這不是有教養的人所當為。

    於是榮坤連忙補過,她說:「我盡快給你辦妥。」

    果然,兩天之後,她就回電話給韓植的秘書,問:「韓先生要的照片是寄來,還是他派人來取?」

    秘書小姐在幾小時之後回復:「韓先生會派人到電視台來取。」

    「好,我把照片放在接待處。」

    這天,榮坤下班時,下意識地往接待處走去,問那接待一員:「穆虹的照片有人來取走了沒有?」

    接待員正要作答,就聽到有個男聲從背後傳過來,說:「這就來取了。」

    榮坤回轉身,竟看到韓植。

    還是那傻乎乎地笑著的一張臉。

    可是,今天看他,就並不難看了。

    榮坤心裡想,這人若不姓韓,就好得多。

    對害了她一場的韓森,至今榮坤猶有餘恨。

    「你沒有想過我也當信差?」韓植說:「這陣子最吃香的就是信差,一間機構的總裁沒有上班,對業務營運沒有大影響,但信差罷工,不得了。」

    榮坤不期然地笑出來。

    這眼前的男人有份逗人喜歡的幽默感。

    「謝謝你的幫忙。」韓植邊笑,邊跟榮坤走出電視台:「三婆拿到了這幾張穆小姐的簽名玉照,一定賞我一頓好飯。這年頭,家中有個燒家庭小菜的好手,真是如獲至寶。三婆寶刀未老,她的幾味拿手好菜,誰吃過都要翹起大拇指贊。」

    「是嗎?中國女傭能燒好菜的應該被列為受保護動物,因為稀有之故。」

    韓植大笑。

    三天之後,榮坤又接到韓植的電話,說:「我家的瀕臨絕種動物有請你週末來吃頓便飯,賞光嗎?」

    榮坤要想了一想,才曉得笑出聲來。

    「三婆知道你才是拿到穆小姐玉照的功臣,她要你在場了,才肯為我下廚。」

    就算韓植不施這小小的苦肉計,榮坤還是會答應的。

    這兩次跟韓植的接觸,氣氛實在良好。

    而且榮坤下意識地希望從韓植口中探悉韓森的消息,她並不相信這廝會在位太久,他是太不中用的一個人。

    週末,榮坤成為韓植家中的座上客。

    韓家的家勢威望並不在榮家之上,且因為人多勢眾,故而更容易顯出架勢。

    韓氏家族的大本營在司徒拔道一幢由韓家建築的大樓之內,各房韓氏家族成員都佔有一個單位。族長韓統住在頂樓複式單位內,這層單位之上,還有一層類似會所的地方,是供家庭宴會之用。

    韓植的父親韓弼與夫人早已去世,他是韓弼的長子,繼承了這一房的產業,且在叔父韓統身邊輔助他處理業務,相當地得力。

    因為韓植未婚,故此他佔住的單位只有他一個男主人,與司機、女傭,以及那位帶大他的三婆同居。

    韓植的親妹韓湘反而已婚,帶著兩個孩子當家庭主婦,丈夫韋林澤是醫生。之所以也住在韓氏大樓的一個單位內,與韓植毗鄰,是因為那是韓湘的嫁妝之一,就算不住進來,家族規定也不可以把單位轉售或分租出去,以確保大樓的完整業權。

    韓植很粗略地為榮坤介紹了韓氏大樓的概況,才把她招待到露台處喝茶。

    榮坤於是乘機問:「是不是韓森也住在這兒?」

    「是的,他在三樓,單位面積較小,向山。」

    樓高二二十多層吧,韓森住低層,怕就是身份的象徵。城內的樓宇越高層越貴,山景自然又不如海景值錢。

    現今這韓植的住宅,在寬敞得一如普通人家客廳的露台上,可以傲視整個維多利亞海港,全無阻擋的海景,盡入眼簾。

    由此可見,韓氏家族成員也有身份高下之別。

    第8節資產值上百億的集團不少

    榮坤忽然想,自己踏進這大樓來,幸好是貴為韓氏家族掌舵人之一的嘉賓。勢必要騎到韓森的頭上去,才能洩掉這一口烏氣。

    她繼續打蛇隨棍上,問:「韓森最近的工作情況如何?他升作了經理,還能應付得來嗎?」

    榮坤的口吻並不酸澀,故而不見用心。韓植就很不以為然,直爽地答:「我跟韓森的來往實在不多,大家都忙,他偏巧是少數在外頭機構幹活的親戚,就更少與我們接觸了。我看,韓森應該對新工作應付得來的,反正集團有幾千人,上百個經理,他也不過是混混日子過,這就是傻人傻福分,反而不勞累。」

    這番話,不但叫榮坤受用,而且令她受教了。

    韓森壓根兒就不是韓植的對手,從身份、地位與才具等各方面都有嚴重差距,故而韓植對韓森是採取一種事不關己,己不勞心的態度相處,稍多花一點精神時間去關顧,也是多餘,甚或不屑的。

    自己老是把前仇舊怨記在心頭,其實是自行降低身價,犯不著。

    一個香港,資產值上百億的集團不少,每間這樣的集團有多少個所謂經理。照顧一些庸才,讓他們逗留在稍高職位之上,算得了什麼,何足掛齒。

    榮坤忽然開朗了。

    尤其是見了滿桌色香味俱全的家庭小菜,她與韓植都忽然變了個大孩子的模樣,露出一臉饞嘴相,煞是可愛。

    那韓植的老傭人三婆燒菜燒得滿頭大汗,一走出飯廳來,就被韓植攔腰一抱,說道:「親愛的稀有動物,快來跟我們一起吃飯。

    三婆擺擺手,掙脫開韓植,說:「我們家少爺就是愛開玩笑,榮小姐別見怪。你們吃,隨便吃,我出來不過打個招呼,也向榮小姐說聲多謝。」

    「三婆,你太客氣了。」

    榮坤對三婆的印象很好,看得出她是個懂規矩的大家庭傭人。

    同樣,三婆對榮坤也有很直覺的好感,一邊打量她,一邊笑瞇瞇。

    「榮小姐,我們上了年紀的人,每日在廚房幹活完了,沒有什麼嗜好,只愛看電視。那穆虹真是好迷人,最近演古裝反串更棒,故我才一時忍不住要少爺麻煩你,拿張照片留個紀念。」三婆越說越興奮:「你不知道,我們廣東鄉下都能看到香港的電視,他們迷穆虹迷得不得了,我下次回鄉去,把照片帶在身邊,當禮物送親戚,不知多威風。」

    榮坤不禁笑起來,明星的功能也真令人有精神寄托,加添生活情趣,不錯不錯。

    於是她不期然地說:「下次我給你多帶穆虹的照片。」

    「好,好,下次你來,我再另外多燒一些好吃的菜。」

    就這麼說定了,根本都沒有把旁坐的韓植放在眼內似的。

    當然,韓植沒有不歡迎的。

    這以後,榮坤與韓植見面的借口與機會便漸次多起來了。

    市場的消息傳得很快,問題只是人們的眼中心上,都認定了榮坤是著力找金龜婿,這一次,可能比上一次幸運了,韓植的反應比蔡品天好。

    這種推斷自然是對榮坤不公平的。但,社會的眼光就是如此。誰跟豪門富戶的人走在一起,都不肯以正常、正經與正義的目光視之,必定冠以高攀權貴,貪慕虛榮的大帽子。

    榮坤的真正身份一天不能公開,她這個虧是吃定了。

    榮必聰聽了夏童對榮坤的報告,憂喜參半。

    他怕舊故事又重演一遍,榮坤未必能受得住接二連三的刺激。

    上一回,他安排手下嚴秋鑾為榮坤穿針引線,但仍然未能水到渠成。今次,如何可以成功地令榮坤蜜運成功,沒有一定的把握。

    夏童說:「我會跟榮坤加強聯繫。」

    榮必聰說:「我需要知道的是,榮坤究竟是不是一個事業型的女性,她有才具他日當上大任嗎?抑或家庭主婦、貴胄夫人的身份更適合她一點?」榮必聰開始向夏童透露更多內情:「如果是前者,我很想你跟她在未來的一個業務發展上攜手合作,有了你照顧小戚的經驗,我相信你必能好好帶領她。萬一她其實只要一段好的歸宿就已滿足,那麼,你再自行組織新業務的班底。」

    夏童點頭。

    她完全領會了榮必聰的意思。

    忽爾,榮必聰握住了夏童的手,道:「夏童,請好好地照顧榮坤,她在我心目中比戚繼勳更重要。」

    夏童凝望著榮必聰,一時無語。

    「你是不是覺得我欠情很多,一筆筆的情債,都在設法暗地裡償還?」榮必聰這樣說,有無盡的感慨。

    他依然握著夏童的手,緊緊地握著,似乎怕夏童會甩開他,走個沒影兒。

    「夏童,我需要你在這個問題上給我答案,這會令我安樂。」

    榮必聰再審慎地加一句:「我重視你的感覺。」

    夏童淡褐色的明亮眸子閃著光芒,她說:「聽過有句俗語沒有?『有借有還才是上等人』,誰在世上活著而不欠下一身的人情?」

    榮必聰聽了,拉起夏童的手,送到唇邊去,連連地吻著。然後問:「我們彼此的心靈相連著,這算不算是在鬧戀愛?」

    夏童笑:「你不急著要這個答案吧!先辦好了正經事再說。」

    正經事由夏童與榮必聰分頭去辦。

    夏童早在商場上已經認識榮坤,當榮坤在協成行任職時,夏童跟她交過手。

    可以這麼說,夏童對榮坤的印象是蠻不錯的。只為那時,她還在杜柏和的機構內服務,直屬於葉駿豪門下。當時需要一份業務上的有關數據,葉駿豪說協成行可以提供,於是就發下去,由夏童與榮坤交涉。

    榮坤做事很爽快,答應夏童—個星期後把數據提交。

    七天之後,榮坤尷尬地親身到訪,向夏童道歉,說:「多給我一天時間,我准明天下班前交給你。」

    夏童有點錯愕,也很敬佩。這榮坤的態度無疑過分執著了,才不過晚一天半天的功夫,犯不著緊張如此,但認真工作,對承諾負責,無論如何是好的。

    其後,夏童才從旁的渠道得知為了做好數據,榮坤兩天沒有睡覺趕工,就只為她手下的人無法如期完成之故。

    最使夏童敬佩的一點是,榮坤沒有在自己面前推卸過半點責任。

    最恨那些告訴別人,自己成營兵丁均是庸碌之輩的人。

    之後,夏童沒有再跟榮坤有什麼來往,只在報刊上常讀到有關她的新聞。

    夏童要跟榮坤再攀關係,探聽虛實,並不太困難。她沒有告訴榮必聰,她從小到大的好朋友就是韓湘。

    從韓湘處著手,最適宜。

    這天,夏童跟韓湘在淺水灣酒店的餐廳喝下午茶。

    是夏童約她的。

    韓湘迫不及待地,一坐下來便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你竟然約我飲下午茶。」

    「怎麼?這也算稀奇?」

    「問題在於星期三下午四時以你這種身份的人。」

    「你以為在平日飲下午茶是貴夫人的專利品?」

    「最低限度你一向不屑為之,是不是?」韓湘笑:「自然啦!人會變,月會圓,或者你果真對改變身份有了興趣。」

    夏童說:「嗯,謠言止於智者,我原來高估你的智慧。」

    「聽過曾參殺人的故事沒有?滿城都在傳說你快要成為榮氏集團的主席夫人。」

    「所以,你認為我要練習過你這種生活。」

    「夏童,我警告你,你不能讓我成為城中最後知道真相的一人。你父母親在美國僑居,你那寶貝妹妹夏真又雲遊四海去,我是你在本城最有代表性的親人。」

    夏童哈哈大笑起來,說:「你是否準備把我帶入教堂,雙手交給那個人?」

    「那是個什麼人?說!」

    夏童登時紅了臉。

    「真是榮必聰?」

    夏童說:「言之過早。」

    「夏童,他比你大二十歲。」

    「那是實際年齡。」

    「什麼意思?」

    「他活得豁達,長相似四十開外的人;我有無限滄桑,似是望四之年了。」

    說罷,大笑起來,活脫脫是開了韓湘一個大玩笑。

    「見你的大頭鬼。」韓湘罵她:「你一定聽過有關榮必聰的傳聞,很多很多位香港小姐和紅星都是他包辦過的筵席。」

    「此乃本城首席富豪的榮耀與悲哀,好像沒有被他寵召過就不顯身份似的。」

    「最近那跳樓自殺的女人又如何?怎樣為他解脫?」

    「需要嗎?葉駿豪的故事,我沒有分辯過一句,連你都覺得不必再提,是不是?」

    「夏童,你真正偏袒榮必聰。」

    「我是就事論事,他的人很好,但我們沒有到那個你們想像的地步。」

    「我信你,但也必須提點你,因為你天真。」

    「韓湘,告訴你—個真正的喜訊,你終於找到同道中人,全香港只有你和榮必聰相信我天真。」

    韓湘沒有說話,她拍拍夏童的手,歎口氣。

    「你對他的印象改觀了一點吧?」夏童一歪頭,問。

    「可是,是榮氏集團的人傳出來的,千真萬確的是他很喜歡讀娛樂週報,注意明星動態。」

    「天!」夏童兩眼向上一翻,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怎麼知道他不是為了別的原因?」

    韓湘點頭:「也許你說得對,連我近日都頻頻閱讀起娛樂新聞來,難道我泡男明星?」

    「為什麼?」

    「還不是為了我那寶貝哥哥韓植。」

    夏童知道對方所指,故意不做聲,看她怎麼說下去。

    果然話匣子一打開,韓湘就滔滔不絕,道:「你聽過電視台那個女強人榮坤沒有?她似乎跟哥哥走在一起。」『「有沒有問過你哥哥?」

    「他?跟他說過了,根本沒有正經話回我,你知道他說什麼?」

    「說什麼?」

    「他說,在他的心目中,世界上可愛的女人不多,除了亡母,就只有三個。」

    「哪三個?」

    「三婆、我和你。」

    「神經病。」

    「就是這話了,可是他說:」『三婆就不要去說她了,你是我妹妹,連夏童都從小跟我們玩在一起,看成她是妹妹似的,擦不起火花來,只有外求了。』「

    「那就求了榮坤?」

    「他問我榮坤好不好。」

    「你怎麼答?」

    「我搖頭,說不好。」

    「為什麼?」

    「他問我為什麼,可是我說不出來。」

    「他為什麼不來問我?」

    「你會怎麼答?」

    「我會說榮坤不錯。」

    「什麼?」

    「我認識她的。你憑的是聽覺,我憑的是視覺。誰更準確一點?」

    「真的?」

    「騙你幹什麼,我們並不需要胡亂說這女子的好話,以便把韓植『嫁』出去。」

    韓湘大笑。

    「來,我們求證於觸覺及事實,叫韓植把榮坤帶出來,我們跟她好好相處,以定虛實。」

    「好辦法,就這樣—言為定。」

    韓植的確在蜜運,而月極之需要韓家人的支持。因為他跟榮坤走在一起的消息傳到韓統耳朵去,得到負面的反應。

    韓植當然沒有把這事告訴榮坤,免她敏感和擔心。

    事實上,韓植覺得他這位叔父韓統也太緊張,而且過分了一些。

    當日,韓統把韓植叫到辦公室裡來,說:「韓植,你應知道你的身份,你才是韓家的長子嫡孫。我的孩子目前還年紀太小,還有一大段日子才可以涉足商場,承擔家族事業的責任,在可見的將來,我們就得靠你了。」

    韓統是韓家的二房,正室一直沒有所出。直至到十多年前,他金屋藏嬌的—個女人為他生了兒子,才讓她正式入門成了韓如夫人。這如夫人不但母憑子貴,而且真是時來運到,入門後不久,正室就去世了,她因而被扶正了。

    最可惜的一點是兒子年幼,如今才不過在念初中,距離掌握韓家產業的時間太遠了。

    第9節如此難纏難惹的女人

    韓統也為了這個原因,不能不在家族中選繼位人。他的長兄韓弼英年早逝,留下了韓植與韓湘兩兄妹,男的相當長進,於是便悉心栽培他,繼承家業。

    韓統與韓植叔侄的關係感情,一直以來是相當不錯的。韓植對乃叔自然相當尊重,他是個直性子,也是個聰明人,一聽韓統這段開場白,就知道事有蹊蹺。

    他問:「二叔,我有什麼事做錯了?」

    韓統於是乾脆開門見山,問:「外間傳得十分厲害,你跟電視台的女人泡上了?」

    真難聽。外間人絕對不會想像得到在豪門之內,會有這種瞧人不起的口氣。

    難怪說一入侯門深似海。

    韓植立即答;「榮坤是電視台的行政人員。」

    「韓植,你知道中國城夜總會的小姐都叫公關主任。」

    韓植實在氣不過來,只好答:「我們韓氏集團公關部也有八位職員,正副經理各一人,且另外委任了美國四A廣告公司柏斯達當廣告及公關顧問,每月顧問費用五萬元,算是專業人才了吧!」

    韓統為之語塞。

    韓植這才發覺自己的態度過分強硬與直率了。

    他於是低下頭去,輕聲地說:「對不起,二叔。我的話說重了。」

    「不要緊。看情形,你對這姓榮的女孩子是相當認真的,不然,不會有這個反應。」

    「她的確是個相當好的女孩子。」

    「蜜運時間;雙方都似掉了隱形眼鏡,在霧裡看花,幾重的不清不楚。」

    韓統這麼說了之後,再察看韓植的反應,發覺他一臉凜然地站著,表情從容,有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概,於是他只好把心中的疑慮說出來:「韓植,我是有根據才對這姓榮的女子放不下心的。」

    韓植馬上問:「什麼根據?」

    「我們韓家有人跟榮坤共事過,知道她的為人和作風,說她做事很不擇手段,爬不上高位去,就立即如廣東俗語所謂的『反轉豬肚是屎』,臭得不能再臭了。」

    「是韓森的經驗之談?」

    「切身經驗。」韓統說。

    「我認識榮坤以來,她從沒有在我跟前說過半句有關韓森的不是。」

    韓植的意思自然是表揚榮坤的為人,可是韓統竟自有另一個看法,他答侄兒說:「這有什麼稀奇,她壓根兒找不到韓森的短處,而她有的是把柄,被握在人家的手裡。」

    韓植差一點就怪叫起來,為榮坤叫屈。

    他寧願韓統所言是真,榮坤真的是個如此難纏難惹的女人,韓森卻是理直氣壯的。

    不為什麼,只因被冤枉的滋味絕不好受。

    韓植就聽他的朋友高家四公子定北,亦即是高掌西的弟弟說過一句幽默話。兩年前,高定北剛從美國拿了博士學位回來,投入高氏企業服務,城內忽爾多了這顆鑽石王老五,當然謠言四起。他只不過答應去當了一次電視台的選美評判,跟當選的冠軍佳麗在慶功宴上拍了張照片,以後滿城娛樂記者就開始追問他,是不是已經跟對方蜜運。這可害得高定北慘了,常常被高家的人輪流罵他不長進。

    回過頭來,面對記者時,高定北從容地說:「這麼美麗的謊言,但願是真的。」

    他向韓植解釋,反正被冤屈了,最徹底的平反辦法就是真的自己佔了便宜。

    韓植忍不住對他叔父說:「二叔,為什麼不可以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這件事?榮坤是個不愛拉是扯非的人,這是她的涵養。」

    韓統說:「女人跟是非拉不上邊真是稀奇,我們韓家裡面的各房恩怨,一半以上是女人的是非所造成。」

    「二叔,養家也是男人的天生責任,現今多少女人跑到社會上幹活,就為把養家的責任擱上肩。凡事總有例外。」

    「你連自己人都不信?」

    「韓森如果長進,你會不在韓氏集團給他安排個好位置,而需要轉個大彎,交託到別家屋簷下,易子而教,以祈有意外的好結果?他如果真有工作表現,更不勞你老人家親身出馬,才能在協成行當上經理。他講榮坤的壞話,聽者是否要打個折扣?」

    至此,韓統無話可說。

    最後,他只能答:「總之,娶妻求淑女。又不是沒有選擇,更非形勢逼人,你就不要意氣用事,慢慢找。這陣子,我們朋友當中的兒女學成回港者眾,這種人才回流,不但多了生意上的好幫手,也可引申到婚姻對像上頭,對不對?」

    韓植只好唯唯諾諾應酬著就算了。

    他心想,待過些時,才找個機會把榮坤介紹給韓統,韓植有信心榮坤會在韓統跟前表現良好。

    與此同時,韓植已微聞韓森夫婦相當積極地在韓家散佈榮坤的謠言,壞話說盡,總之貶得她一錢不值。

    連韓統的夫人都必定是受了韓森夫婦的挑唆,曉得在丈夫跟前說:「那姓榮的女子就是現今那起喜歡擠進豪門去的女強人。潮流所興,單是在商場上耀武揚威不足以顯身份,一就嫁予富戶,兼當名媛;一就摩拳擦掌去從政,在九七過渡期內叱吒風雲。這榮坤必屬前者。」

    韓統只是聽,搜集資料,以備跟侄兒談判。

    他的如夫人其實並不很聰明,一定是受韓森挑唆,竟曉得使出最厲害的一招,門第之見,對丈夫說:「你是否知道榮坤早些時要嫁進蔡家去,也不得其法,蔡家跟我們韓家的名望相差很遠吧,蔡品天的父親都不願娶她為媳,你這韓家的掌舵人就拿侄兒沒法子了嗎?我老早給你說過,再親也是隔了一層肚皮的人,到緊要關頭,大事當前,韓植會不會聽你的,就是一個疑問,你真這次看清楚各人的面目就好。」

    無疑,她這番話是相當夠份量的。

    韓統表面上沒有太大回應,實質上是在消化一些關鍵性的問題。

    韓植是意識到有關榮坤的是非已然十面埋伏,並不能輕視情勢。惟一能做的就是請救兵,只要有盟軍,將來在叔父面前就好講話。

    首先要拉攏的就是自己的親妹子韓湘。他們兄妹感情極好,相信會得到對方助陣。

    沒料到事有湊巧,韓湘在夏童的推動之下,也有心結識榮坤,於是很快就水到渠成。

    這天晚上,韓湘在家中宴客,她的寶貝醫生丈夫剛到美國去參加國際醫學會議,正好是她糾集女朋友玩樂的時間。

    夏童當然是座上客,韓植帶了榮坤,跟其他兩位大學女同學,一位叫陳致遠,是律師;另一位叫阮秀玲,是報刊編輯,都成了是晚派對的中堅分子。

    韓植一見了夏童,就怪叫:「韓湘沒有告訴我,今晚是清一色女將,拜託你好好照顧榮坤,我不要跟你們一起混。」

    夏童還未答應,阮秀玲就說:「韓植,算你知情識趣,有你在,派對變成混一色,貶值了,快走,快走。」

    韓植大笑而退。

    根本都是年紀相若,且出身、品味相近的一班女人,很快就談得很投契。

    陳致遠到吃甜品時忽然問:「韓湘,怎麼今晚沒有把冼婉雲叫來?」

    阮秀玲拍額:「看你,吃飽了肚才記得起老友,婉雲不在香港。」

    「出門了?」陳致遠問。

    韓湘答:「跟丈夫去度假,努力挽救婚姻。」

    「婉雲的丈夫劉叔棣的生意不是很有問題嗎,還有心情去度假?」阮秀玲說。

    韓湘指指夏童,說:「問她,她是商場天字第一號間諜,知道甚多情報,我只不過是家庭主婦。」

    夏童說:「是有點問題。不過,到外頭走走,輕鬆一下,清醒頭腦也是好的,免得事業不好,婚姻又亮紅燈,真正屋漏更兼逢夜雨。榮坤,你也認識劉叔棣吧?」

    榮坤當然認識劉叔棣,業務上間接有點來往。劉叔棣原本在電視台當業務部經理,在榮坤加盟電視台不久就辭職,自行籌組廣告公司打天下去。

    從前有電視台作為後盾,什麼事都易辦,不看僧面看佛面的人多的是。到自己獨戰江湖,那當然是另一番光景了。

    榮坤從電視台的同事口中,的確聽說劉叔棣的廣告公司業務做得不怎麼樣。當年踏出電視台去闖天下的豪氣毀掉了一半,幸好他還年輕,這就是至大的本錢,還能熬得住。

    事業對男人永遠最重要,在奮鬥期間疏忽了婚姻,是不出奇的事,是否因此而與冼婉雲開始有點貌合神離,這就不是榮坤所知悉的了。

    夏童既然這樣點名問到自己,她便答:「創業維艱,怕劉叔棣的生意是有些阻礙吧,但應無大礙,他為人很幹練。」

    陳致遠道:「婉雲真要鬧婚變嗎?榮坤,你有沒有聽電視台的人談起?」

    榮坤搖頭:「他跟冼婉雲的婚姻是否有問題,倒沒聽人提起。聽江湖中人說,冼婉雲是個女中丈夫,當初劉叔棣也是受到妻子的鼓勵才走出去勇闖天下的,相信冼婉雲不會在對方現今有困難時就離開他。如果到劉叔棣熬出頭來,沒有了責任,只處理感情,那就難說了。」

    聽到榮坤這番話,夏童跟韓湘打了個眼色,心上不無感動。

    感情如果有變,真要灑脫地作個了斷的話,最好是在對方風生水起之時,否則,心上會有落井下石的陰影,情義中人更難做得出手。

    榮坤就是這個意思了。

    陳致遠歎一口氣,道:「最淒涼就是我們這等講義氣的女人,等到男人出頭之日,他會不會眷念同甘共苦的日子而愛護我們多一點點呢?真是天曉得。」

    阮秀玲道:「我老早說了,求人不如求己。我不把男人的愛重算在自己的資產淨值內,最穩妥。」

    夏童與榮坤都噗嗤一聲笑出來。

    阮秀玲瞪她倆一眼,道:「笑什麼?我預先警告你們,千萬別在蜜運期間透支幸福。男人對自己好一定要打入當年的非經常性收益之內,逐年看情況而定,作不得準。」

    韓湘道:「秀玲,你也未免太危言聳聽。」

    「我希望我是,萬一不幸言中了,不要說我沒提點過各位。」

    「年老時最緊要有個伴,這也是真的。」陳致遠道。

    「伴有很多種呢!外國女人在家養一頭狗,也是伴,肯定忠心耿耿,不知多好。」阮秀玲仍然堅持:「你問問各位,是不是非要找個人做老伴才能過一生了?」

    韓湘道:「我沒有資格發言,老早已經找了個老伴了,我這老伴有個很好的條件,有醫學知識,對老太婆的健康可以照顧得不錯,不宜放棄。」

    各人哈哈大笑。

    阮秀玲道:「夏童呢,你怎麼說,你找的那個伴比你年紀大得多,這未必可靠。」

    夏童答:「這問題我棄權,從來的作風都對坊間謠傳置若罔聞。」

    韓湘故意問榮坤:「你要個怎麼樣的伴過世?」

    榮坤轉一轉大眼睛,道:「跟自己至愛的男人過掉一生,此乃首選。貧富不拘,兩個老人能花用得多少,小樓夜夜盡春風就好了。如果找不到這樣的一個人呢?」榮坤忽然大笑,道:「那我就愛很多很多的錢,因為有了錢,老來可以僱用二十四小時服務的護士,有病可以住進頭等房去,且有一堆仍然為了有便宜可佔,雖不愛我卻肯來跟我聊天搓牌的朋友,繼續玩樂,直至老死。」

    陳致遠與阮秀玲一齊鼓掌,道:「簡直是同道中人。」

    的確,經過這一晚的談話,幾個女人都對榮坤有好感,還帶有一點相逢恨晚的味道,很好受。

    江湖上的識英雄重英雄,這也是其中一種。

    私下,韓湘放下心頭大石,對夏童說:「我對榮坤的印象很不錯。」

    「那你就成全韓植吧!」

    韓湘點點頭,心裡有數。

    舉凡有事件發生,很多時也輪不到局中人不選擇靠哪一邊站。

    韓湘在韓植的配偶問題上,是需要作出自己的選擇。

    這一頭韓湘正在準備幫韓植的忙,投榮坤一票,那一頭就有人看不過眼。

    大家庭內誰的舉止如何,一下子就能洞悉過來。

    韓森很快就自韓氏家族的傭人與司機口中,得悉韓湘跟其兄的女朋友榮坤有了來往。

    他對妻子莊鈺芬說:「是你做功夫的時候了。」

    莊鈺芬白她丈夫一眼,道:「知道我有一點兒用處了。」

    「何止一點,簡直有本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第10節小秘密也算不了是什麼秘密

    「你這個講法還算像個樣兒。老實話,不爭氣的人是你,不是我。老不能擠回韓家來管事,在協成行靠一點人事做個經理有什麼用,輪不到你有機會撈什麼油水。」

    「醉翁之意不在酒。反正是要回朝的,只要在協成行幹得出色,給二伯父有個好印象,早晚要調回韓家來。即使跟韓植不能爭一日之長短,也可以把握多一些韓氏企業的實務。二伯父如果在榮坤口中知道什麼關於我的大是大非,他又信了的話,對我可影響大了。」

    「所以,你不要榮坤嫁進韓家來。」

    「多個香爐多隻鬼,當然不能讓這小辣椒擠進來。否則,別說對我有阻礙,我看連你也不好過。」

    「她什麼身份,敢動我半根頭髮呢!即使嫁進來,也不過同是韓家第二代的少奶奶,她還少了我一個娘家的背景呢!」

    「錯了,她沒有顯赫的娘家,卻有自己的實力。現今在社會內有間辦公室坐,有個小秘書供使喚的女人,就瞧不起你們這起只有個司機女傭跟在屁股後頭的貴胄夫人,認為是社會寄生蟲。」

    「呸!」莊鈺芬嗤之以鼻:「她說我是寄生蟲,我說她是變相式的妓女。無他,嫁給了韓植,就不用熬半輩子都坐不到公司的董事局內去。」

    「給榮坤這種女人坐到韓氏的董事局去,你和我都不會有好日子過。所以,我叫你趕快叫你的母親在韓統老婆跟前下功夫。」

    「老早就已開始部署了。母親跟韓統老婆說到底是同一條船上的人,只不過她比母親好運氣,給扶正了,故而,話是說得上的,你放心。」

    「你倒要在樓上那醫生太太身上下點功夫才成,韓湘與你是同一類型的人,可能會往我們這一邊站。」

    「韓湘的架子蠻大,她那貴夫人做得比我格調高很多似的。最低限度你不會每年帶我到意大利去聽一次歌劇,更不會上紐約百老匯去看一次舞台戲。」莊鈺芬很不屑的道:「我平日並不跟她走在一起。」

    「現在是非常時期,韓湘都投榮坤一票的話,韓統還有什麼話好說。聽說,那榮坤的手段一等一,她老早就曉得向韓湘入手,連三婆都被她逗得樂不可支,拿幾張電視台的明星簽名相片與表演戲票,就哄得韓植一屋子的下人差點要預先稱呼她做少奶奶了。這叫先下手為強,你再忽略韓湘的話,就錯了。」

    莊鈺芬沒辦法,只好聽韓森的話,趕快走韓湘的路子。

    莊鈺芬其實是莊經世的老么,年紀跟她剛去世的二姐莊鈺茹是很差一大截,卻與韓湘相若,但因為教養不同之故,雖同是韓家出入的人,卻真的很少來往,更別談深交。

    這日韓湘接到莊鈺芬的邀請,這位堂嫂嫂說:「韓湘,我朋友在中環開了一間時裝店,我跟你去逛一圈,然後請你吃頓午飯,好不好?」

    韓湘心裡有點驚駭,奇怪莊鈺芬為何會相約。一半為了好奇心,一半也是人情難卻,她便答:「好的,我反正今天約了朋友去吃午飯,跟你看完服裝才赴飯約,你請的一餐留待下一次吧!」

    在那服裝店走了一圈,完全不是韓湘的品味。她是個有教養的女人,胡亂挑了一些零碎的絲巾之類,算是光顧了,給了堂嫂子面子就算。

    走到街上時,莊鈺芬問:「你不急著跟你的女朋友午膳吧,我們先去喝杯咖啡?」

    「好,我約了她到文華酒店,那就乾脆上文華吧!」

    坐了下來,莊鈺芬也真會把握時間,很快就踏入正題:「韓植的緋聞你聽過嗎?」

    「男大當婚,那是好消息。」

    「看對象是誰,找對了,自然是好消息。」

    韓湘一聽,就知道是非來了,便問:「你認為那對像成不成?你們莊家曉得很多人,自有所聞吧!」

    這麼一說,莊鈺芬足足講了幾車子有關榮坤的壞話。

    韓湘聽得很有趣,天下間竟真有如此明目張膽地談論人家是非者,也真不怕既過時,又屈辱自己的身份。

    最離譜的一個是非,莫如莊鈺芬說:「你知道我們莊家與榮必聰家的關係,有個小秘密,關於榮家和榮坤的,你答應不說出去,我就給你說。」

    韓湘笑笑,她素來對這堂嫂子沒有好感,分明知道她在撥弄是非,故此開她一個玩笑,說:「這可不能答應,因為我這人最口疏,一下子禁捺不住說了出去,那怎麼辦,你還是別告訴我好了。」

    莊鈺芬吃吃笑,臉漲得通紅,道:「我只是這麼說說罷了,其實這個小秘密也算不了是什麼秘密,通街通巷都已經知道。人家說榮坤是榮必聰收起來的一個女人,仗著有幾分姿色與學識,老是心頭高,要在企業界冒出頭來,逼著榮必聰給她撐腰。榮必聰呢,總不能把她引介到榮氏企業去,怕出事,於是好歹應酬她,就把她塞給協成行了。」

    「那間協成行的老闆也是夠慘的,老是要向各方好友買賬,收容那些子弟兵。」

    韓湘這兩句話當然有骨刺。

    不知道莊鈺芬是聽得懂還是聽不懂,她沒有任何表示,只繼續努力朝著目標進發。

    莊鈺芬說:「本來呢,要真是個能幹人,將來嫁進韓家來,幫韓姓的男人發展企業有什麼不好的。全部韓家婦孺都學我和你一樣,只是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婦,惹得別人看不起,老實講,我就只怕這一點。我倒見過那榮坤一兩面,非常的鄙視我們這種靠父蔭夫蔭過活的人,我的朋友這最近就聽到榮坤在講你是非。」

    「講我是非?」

    「對呀!說你對韓家一點沒貢獻,還沾韓家的光,連住食都在韓家大樓內,你那個寶貝醫生丈夫,連替韓氏員工看病收便宜一點也不肯。你說,這種女人多厲害,人還沒有嫁進來,就開始耍手段。」

    韓湘抬眼看到餐廳門口走進榮坤來,就笑著對莊鈺芬說:「好,這種女人可惡極了,讓我來想辦法對付她。」

    「怎麼個對付法?」

    「對付完了再告訴你。」

    「何時呀?」

    「立刻、馬上、現在。」韓湘說:「這不是榮坤嗎?」

    莊鈺芬一回頭,嚇一大跳,活脫脫像晚上聽到夜半奇譚,如廁時真的碰上鬼。

    「你們認識的,是嗎?」韓湘問。

    榮坤伸出手來跟莊鈺芬一握:「韓太太,很久不見,你好。」

    「是很久不見了。」

    莊鈺芬尷尬地笑,站起來就告辭:「不阻礙你們吃午飯了,再見。」

    榮坤坐定後,立即興致勃勃地說:「我給你買到了國際電影節的開幕戲票,那部電影你必不可錯過。」

    「什麼戲?」

    「叫JUSTFORFUN,一位中國女青年導演拍的,把中國社會老年人退休之後的心態描繪得真是太好了,我在北京度假時看過,深深感動。」

    「你老是惦著退休後的問題。」

    「對呀,晚年嘛,很重要。」

    「有韓植陪伴你,怕什麼?」

    榮坤一聽,飛紅了臉,說:「怎麼作得真。」

    「為什麼?對韓植沒有信心?」

    「不,是對自己沒有信心。韓植,他實實在在很好。」

    「你不也是很好嗎?」

    榮坤搖頭:「如果我好,不會有這麼多人攻擊我,老把我手上最珍貴的人與物搶奪過去。一直以來,每一次我都失敗。」

    「你愛韓植?」

    「他值得人愛。」

    「今次,如果有人破壞,你會放棄嗎?」

    榮坤想都不想,很堅決地說:「不會。如果韓植不放棄我,我也不會放棄他,我寧願放棄其他一切。」

    她這麼—說了,整個人呆著。

    榮坤想到了父母。

    他們就是為了要相愛相聚而妥協,甘願受其他的痛苦。

    如果有朝一日,韓植不可以把榮坤的身份公開,她會不會就這樣離開他?

    答案是令她痛苦的。

    她知道自己不會。

    榮坤這陣子經歷到有生以來最快樂的日子,韓植對她的好,叫她知道原來愛情和幸福是這個樣子的。

    過往的那些榮坤以為是戀愛的故事太失真了。

    她無時無刻不惦著韓植。

    每早起來,再不願意逗留在床上多一秒鐘,因為那會延遲了見韓植的時間。

    就在今早,韓植的車子停在對街,因塞車而不能繞道過來接她時,榮坤便不顧一切,飛奔走過馬路,嚇得韓植快速停下車子,跳下車,衝前擁抱著她,說:「你再不曉得照顧自己,我寧願與你同歸於盡。」

    榮坤大笑,仰頭迎著晨光。

    韓植於是深情地吻了下去,惹得滿街的車在鳴按響號。

    這種浪漫無疑是熏陶了榮坤,使她脫胎換骨,自覺受人重視。

    最令她感動的還是韓植對她的信任。

    榮坤明明知道韓森會在韓植跟前說盡她的壞話,韓植不但不以為然,而且壓根兒就沒有在榮坤面前提過半句。

    最近,他倆走在一起的消息傳開了,娛樂週刊又在大事渲染。其中有些文字描繪對榮坤並不怎麼客氣,韓植看了,往往一笑置之。

    榮坤曾問韓植:「你不相信報刊的報道與評論?」

    韓植笑:「盡信書不如無書,道理是一樣的。那些娛樂報刊是語不驚人死不休,誰不是在太陽下找一口飯吃。我們讀了,算是支持過他們就算了,何必介懷。」

    榮坤憂心忡忡地說:「你不介懷,可是,韓家的人會介懷。」

    「坤,你究竟需要我,還是需要韓家的人?」

    「韓植,如果韓家的人對我起了反感,你怎麼樣?

    「他們有這個權利呀!誰都可以對誰起反感,並不需要什麼資料與證據。韓家人起反感,是他們的遺憾,因為他們將要朝夕與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成為親戚,且要作某種程度上的見面與來往,就這麼簡單。」

    榮坤呆住了。

    韓植吻著榮坤的額,輕聲地說:「坤,你可否當剛才我說的那番話作為求婚,還是要按照老規矩,買好一束花來送你,才能算數?」

    榮坤忽然地流下一臉喜淚,又忍不住笑:「韓植,你真能省。」

    「快要成家立室了,能省則省。我怕你要一個成為本城話題的婚禮,那是要花用很多錢的。」

    「如果我需要的話,你願意嗎?」

    「但求你別反悔,什麼也不成問題。」

    榮坤擁抱著韓植,開心得但願時光就在此刻靜止下來。

    「坤,請從此把你所有的敏感與難題交給我,我只有一個嚴肅的要求。」

    榮坤依偎在韓植的懷裡,道:「我知道。」

    「那是什麼?」

    「愛你,真心的愛你。」

    「不。」

    「什麼?」

    「我的那個要求不是這麼簡單。愛我是太順理成章、太輕而易舉的事了,因為我可愛。」

    榮坤大笑,問:「你的要求,難度很高嗎?」

    「很高。」

    「快說,那是什麼?」

    「我要你開開心心地生活。」

    榮坤抬起頭來,望住韓植,沒有說話。

    「坤,我看得出來,你是個完全沒有安全感,而且自卑的小姑娘。我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就算你知道原因,也不必告訴我。我只想在以後的日子裡,有了我,會為你帶來無盡的快慰,其他的一切缺陷都不再重要,只此而已。」

    「為什麼?」榮坤茫然地問:「為什麼你待我這麼好?」

    「傻孩子,每個娶妻的男人,都應有這個責任。如果他辦不到,令他的妻子當不成一個百分之一百無憂無慮的快活人兒,這個男人就失職,就會痛苦,那比妻子的遺憾更甚。」

    「慢著。」榮坤喊:「請別再說話,讓我重新細味你的這番說法。」

    榮坤想起了父親榮必聰,這麼多年來,他不能使母親如願以償,是不是他的痛苦比母親和自己尤甚?

    這個提示,如果不是出自一個如此深愛著自己的人的嘴裡,榮坤不容易相信。

    此刻,她忽然有一種解脫的感覺,像一隻要破繭而出的粉蝶,很快就可以振翅高飛了。

    一直沒有人在榮坤的心弦上下過功夫,根本沒有人知曉她的秘密,更沒有人獲知她的秘密,更沒有人獲得她完全的信任。

    第1節醇酒美人有價

    直至到韓植出現。

    事實上,韓植是值得榮坤信任的,因為他是個言行相當一致的真君子。

    為了爭取榮坤成為韓家的人,他面臨極大的挑戰,這是他始料不及的。

    韓統這一天,大清早,就把韓植約到韓氏家族大樓的頂樓家族會所之內吃早餐,與他密談。

    韓統開門見山地對韓植說:「韓植,本城即將發生一件轟動財經界的收購案,韓家可以從其中獲利。」

    韓植說:「是嗎?」

    「嗯,你先回答我一些問題。」

    「好。」

    「榮坤與榮必聰有什麼關係?」

    「同姓的一男一女兩個人。」

    「這是你知道的。」

    「是。」

    「我得到的資料並不如此。榮必聰與榮坤有特殊關係,榮坤的母親把粉琢玉砌的女兒老早獻給榮必聰,榮坤是榮必聰的女人。她要榮氏捧她作企業明星,可又打不進榮氏集團去,故而榮必聰積極到要向政府探聽能否批准他收購電視台的股份。」

    韓植笑:「二叔,你真的認為榮坤有這種傾國傾城的魅力,影響到榮必聰作如此巨大的業務決策?」

    「榮必聰要向電視台最大的股東賀家控制的匯業集團購買他們手上百分之十的股權是鐵一般的事實,目前不是賀家不肯賣,而是買家忽然不只一個,袋鼠幫雷達集團也打算染指,那就要視乎政府的取向。」

    「你看呢?」

    「多少夾雜著政治成分的話,澳洲資金進注傳播行業會比較得港府的歡心。榮必聰太得大陸的寵愛了。」韓統頓了一頓道:「聽說榮必聰很志在必得,所出的價錢比袋鼠幫好,因此匯業也會替他們向港府施加壓力。反正是賣,當然是價高者得。現在這場拉鋸戰已經在幕後展開,不知鹿死誰手。我就奇怪榮必聰為什麼要如此積極地爭取電視台的股權?」

    「你認為他是為了榮坤?」

    「或者是電視台的其他很多個漂亮女人。」

    「二叔,你會這樣做嗎?」

    韓統一怔,會意韓植的意思。

    哪一個豪門財閥不喜歡風花雪月,可是醇酒美人有價,也不至於牽動到這麼厲害的一場收購戰。

    如果韓統反躬自問,不會這樣為一個女人而混淆業務決策,那麼,榮必聰並不比韓統愚笨吧!

    可是,韓統立即想起了城內的另一個豪門故事。差不多壟斷了絲綢業出入口生意的章秋生,最近也把巨款成立基金,交給他新討回來的太太胡美寶管理,積極發展生意。這胡美寶是哪一屆的香港小姐,可記不起來了,總之,她搖身一變而成城內知名的新一代年輕企業家已是事實。

    現在捧女人當明星已經落伍了,要捧成政治或企業紅員,那才顯架勢。

    韓統於是說:「榮必聰是否跟章秋生一樣,英雄難過美人關,我還沒有十足證據。可是,爭取電視台股權一役,榮必聰會受到很大的損失,這已成定局。」

    「你是指他出價太高,電視台的股份並不值這個錢?」韓植說:「榮必聰應該輸得起。」

    「他輸得起,他的股東輸不起。」

    「二叔,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大股東為了私慾而硬拿主意,小股東不高興,就會釀成官逼民反,動搖榮氏企業的根基。」

    「不會吧?」

    「世界上什麼意料不到的事情都會發生。」韓統說:「韓植,我把你叫來,就是為了商討收購榮氏企業一事。」

    韓植整個人跳起來。

    他太吃驚了。

    本城之內,相信不會有人會認為榮必聰的企業王國可以易手。

    根本不可能。

    韓植說:「榮必聰有絕對的控股權。」

    「那是從前的事。」

    「為什麼?」

    「因為榮莊鈺茹去世,她手上的遺產分給榮宇與榮宙,他們兩姊弟加起來就是力量。榮必聰名下的股份其實只佔百分之四十二,榮宇與榮宙合共佔百分之二十六,有百分之十是榮莊鈺茹基金會所有。換言之,只要在市場上收集到百分之十七的股份,榮必聰就會失去榮氏的控股權。韓植,你記得韓氏有多少榮氏股份?」

    韓植當然記得,韓氏手上大約擁有百分之六的榮氏股份,換言之,如果韓家與榮氏第二代聯手的話,只要向市場再收購百分之十一便已成事。

    韓植嚇出一身冷汗來,急道:「榮宇與榮宙不會出賣他們的父親吧?」

    「上場無父子,你沒有聽過這句話嗎?」

    「可是,我們又是否應該與他們結盟,幹這種不義之事?」

    「韓植,你說什麼話了。商場上公平競爭,價高者得,有什麼叫不義?早一個月,麗都酒店股權轉易,不也是幾個好朋友互相爭奪的把戲,誰輸誰贏只不過是一盤遊戲而已,無傷大雅。榮必聰沒有了榮氏的控股權,只是面子上的損失而已。」

    韓植驚駭於韓統這個說法,道:「二叔,時至今日,名望於榮必聰而言,比他的財富更重要吧!他的錢可能虧蝕不完,可是他的名望可以一夜掃地。」

    「韓植,你並不姓榮,是不是?」

    這是韓統直接提點韓植,該站在哪一邊的意思。

    「跟榮宇聯手這回事,事關重大,我要你預先知道。目前據榮宇透露,榮宙還有少許猶豫,他們姐弟倆是否乘勢抬高價錢,要多拿我一筆,那也是要步步為營的。」

    韓統在餐巾上寫了個銀碼遞給韓植,那是個令人吃驚的數字。他繼續說:「從市場上收購那百分之十一的功夫,你囑咐那為我們韓氏執掌辦事的昌盛經紀行拉頭纜做妥它,再等榮宇與榮宙最後的消息。」

    「二叔,此事適宜三思。」

    「你反對?」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是不是與榮坤有關?我給你說,大事當前,你最好別再惹那些跟榮必聰可能有特殊關係的女人,免多生枝節。韓植,這些年,榮必聰的鋒頭也太勁了,挫一挫他的銳氣,只不過是風水輪流轉。我的主意已定下來了,至於收購股票需動用的資金,由我們家族基金處挪動就可以了。到事態成熟時,循例在這兒開個會通過吧!」

    韓植的心直往下沉。

    他當然意識到事態嚴重,舉凡收購的事件一旦議就,便像放了手掣的汽車,一直衝下斜坡,完全不能停止。

    韓植想不明白究竟榮宇與榮宙為什麼會為了韓統出的高價,而背叛他們的父親。

    無疑,韓統出的收購金額是驚人的。但,不是血濃於水嗎?韓植想不明白。

    他的憂疑在自己親密的人的跟前是最難掩飾的,榮坤在這晚與他相敘時就多少看得出來。

    「你有心事?」榮坤給他調了一杯咖啡,問。

    「你看出來了?」

    「嗯。」榮坤說:「是關於業務上的?」

    「可以這麼說。」

    「這句話如此模稜兩可。」

    「坤,」韓植忽然握著榮坤雙手,道:「你是否信任我真心愛你?」

    榮坤愕然:「這跟你的心事有關係?」

    「先答我。」

    「我信。」

    「那好,如果我問一個其實並不需要問的問題,你別生氣,這並不表示我對你的感情有絲毫動搖。」

    「好,你問,我不會敏感。」

    「你跟榮必聰有什麼關係?」

    榮坤怔住了,緩緩地答:「我們彼此認識。」

    「只此而已?」

    「韓植,請別相信謠言,我決非榮必聰曾金屋藏嬌的女人。」

    韓植吁大大一口氣:「榮坤,我不是斤斤計較你的過往,誰沒有一兩段私人的隱衷與歷史,你切勿擔這個心。只是,如果在商場上,我們要與榮氏交鋒,我不要令你有一點兒的尷尬與不暢快。」

    榮坤緊張地問:「韓氏與榮氏爭鋒麼?」

    「商場如戰場,刀來劍往,無日無之。坤,只要你明白,我並不是為了任何私人恩怨而對付榮必聰的。」

    「韓植,你不能對付榮必聰。」榮坤衝口而出。

    韓植愕然,望著榮坤,沒有回話。

    一時間,似乎兩個人都顯得狼狽。

    「對不起,韓植,我令你吃驚了。」

    「坤,你說,是不是如果我令榮必聰慘敗的話,你必然會難過?」

    「慘敗?韓植,你是說慘敗嗎?」

    「是,我們彼此將大大的賭一回。」

    「不,不可以令他慘敗。韓植,你可以在商場上戰敗任何人,但總要給榮必聰留有餘地。」

    韓植不知如何反應,最叫他害怕的一個意念硬闖進他的腦袋裡。他可以接受榮坤有任何形式的過往,但必須是過往,而非現在與將來。他要肯定自始而後的榮坤是完全屬於他的,她的心內只能有他,不可能再有別的人。

    可是,榮坤如此的前言不對後語,叫他怎麼說呢!

    「你跟榮必聰真的有很深厚的關係?」韓植茫然地問。

    「對。」榮坤點頭道:「請別傷害榮必聰,如果你愛我的話,請別傷害他。」

    「坤,如果我們之間的這場商業戰爭,是關乎韓家與榮家的榮辱呢,你難道也叫我放棄?」

    「對,我請求你放棄,而且必須放棄。」

    「為了我愛你,而你愛榮必聰?」

    韓植忍不住問了這句話。

    榮坤立即道:「是的,就是這個意思。」

    「我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

    榮坤的眼淚流下來。

    她三番四次想告訴韓植,她真正的身份,但總是話到唇邊又吞回去。

    這是她母親給她父親的承諾,除非得到榮必聰的同意,否則,她永不會洩露自己的身世。

    為了一份兒女私情,而要榮坤出賣雙親的承諾,於她是一種屈辱,她並不願意這麼做。

    她倔強而固執地想,如果韓植真心愛她,應不會計較。當然,這是蠻橫無理的奢求,可是,榮坤不管了,她要乘機再向這個牽制著她一生的身世秘密挑戰。

    韓植是個有風度的人,他雖心內難過,但依然不動聲色,在榮坤臉上吻了一下,道了晚安,才離去。

    這以後的幾天,他都沒有去找榮坤,固然是為了心上有著極多的不平與不安,更為與榮宇、榮宙聯手惡性收購榮氏的計劃已在雷厲推行。

    首先發動的是輿論攻勢,報刊財經版披露榮氏有意染指電視台,與澳洲幫爭一日之長短。

    市場上的謠言,雖經政府有關部門出面澄清,認為並無此事,電視台的股價依然攀升。

    市場內有人在賭榮必聰真的志在必得,因為這是他的作風。

    與此同時,榮氏的股價就有滑落之勢,因為從純投資角度而言,高價購入電視台的股權,不一定對榮氏集團有利。投資決策上的錯誤會令股東失去信心,因而拋售。

    當潘天生以告急的口吻給榮必聰報告:「市場上有人在趁低吸納榮氏股份,這不會有什麼蹊蹺吧!」這麼聰明的人,也想不出問題會出在哪兒。當他認定榮氏家族依然是一個整體,穩操百分之七十八的股權時,市場上任何舉動,都不足以動搖榮氏這棵盤根錯節的大樹。

    他只是不高興電視台股權在商議階段就已經外洩。他對潘天生說:「我們的一號計劃怎麼會被報刊披露的?」

    「今時今日,很難說是誰做的好事。我們一邊跟政府裡面的高官密議,一邊跟匯業商討,這裡面知悉內情的人就很不少。誰都可以收受某些利益,而把消息出賣。上頭究竟是什麼意思?」

    榮必聰苦笑:「英國人信不過我,正如我們信不過英國人一樣。傳媒這種敏感行業,他們不會輕易在這個時期,交到一個擺明車馬是親中的財團手上。」

    「匯業有沒有極力遊說?」

    「這是當然的,除非他們不想把股權出賣。澳洲財團出的價跟我的沒有得比較。」

    「榮總,要不要再向匯業施加一點利誘與壓力,好讓他們加緊點做功夫,或會有他們的門路令政府軟化?我不相信紅鬚綠眼的不乘機為自己賺一筆,好告老歸田。」

    榮必聰搖頭:「不,勉強無益。看情況如何再籌算。」

    榮必聰更心急要解決的不是能否買到電視台股權的問題,他在等待夏童給他調查另一個秘密的結果。

    夏童果然沒有辜負他的賞識,終於把他囑咐要搜集的資料與證據拿到手了。

    第2節商業罪案有關

    當她面對著榮必聰要交差時,神情無疑是緊張的。

    這相當的一反常態。

    夏童從不為什麼事表現不快、猶豫與張皇。

    只這一次例外。

    榮必聰說:「把結果告訴我。」

    夏童輕輕地咬著嘴唇,仍說不出聲來。

    「夏童,說吧!我承受得起。」

    夏童歎一口氣,翻開了文件,說:「鄒小玉以私人名義在一家叫建成證券的經紀行開了一個戶口,一直非常大手地買賣股票、外匯、期指。到她自殺前一個禮拜,她囑建成證券出售協通股票三千萬股,當時協通有業務上的危機……」

    聽到這裡,榮必聰青筋暴現,雙唇顫動。

    夏童微微受驚,說:「老闆……協通的情況你應該知道得很清楚,你是他們的救星。」

    「你說下去。」

    「其後,協通得到你伸手援助,度過危險期,且在你的支持下得到了與湖南省開辦公路的優惠專利權五十年,刺激股價,大幅上揚。鄒小玉無法把股票拿出來,她自殺之後三天,建成證券的東主一家三口也仰藥自盡。市場人士一直知道他是為了拋空協通而惹下大禍,沒有能力補倉,不但虧蝕,而且犯法,所以走投無路,並不知道那實際拋空的客戶是鄒小玉。」

    榮必聰怒不可遏,自語道:「不是小玉,小玉哪來這個膽子。而且,她憑什麼斷定協通的財務出問題了,只有近在我身邊的人才知道協通當日來我跟前苦苦求援的情景。」

    夏童忍不住問:「你沒有即席答允幫助協通,是不是?是你其後才回心轉意,所以,在你身旁得到協通有危難消息的人,並不知道你會伸出援手。」

    榮必聰點頭:「對。協通告訴我,他們手上有湖南省公路開闢的合約,我需要向上頭求證,才能定奪是否幫他們這個大忙。最後,我得到上頭的證實,並認為協通他們這幫人值得合作扶助,於是我幫他們度過財政危機。這一切只有我知悉。」

    輪到夏童要揩去一額的冷汗。

    很多時候,在財經企業鉅子身邊的人,不錯是能聽到一些內幕消息而賺個盆滿缽滿,但就像協通這一役,就因為一知半解,而碰了大釘子。人們並沒有得到最後的最重要的消息,那就是榮必聰出手相幫,使協通的股份瘋狂上揚,結果害慘了拋空的人。

    拋空虧蝕了大本者不肯認賬,於是就連累了經紀全家,自己也賠了性命。

    「夏童,」榮必聰緊緊地握著夏童的手:「請給我支持的力量,我怕自己要作出一個嚴肅的決定來。」

    夏童有點茫然,她說:「不要太認真了。」

    「對於嚴肅的、關乎專業操守與法紀的問題,你認為不必認真?」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夏童很少歎氣,她吁一口氣,道:「死者已矣,人已不在世,就不必斤斤計較去追究了吧!」

    夏童認為鄒小玉的自殺,原來是與這些商業罪案有關的話,不論榮必聰在此事上蒙受什麼損失與屈辱,都算了吧!

    「夏童,」榮必聰臉如紙白,他的嘴唇幾乎是戰慄著才發出聲音來:「原凶並沒有死,他在逍遙法外,你說該怎麼辦?」

    夏童嚇一大跳,她不能再推想故事的前因後果,故而只能緘默。

    「我真的不知該怎麼辦。」

    榮必聰跌坐在沙發上,雙手托著頭,似在嗚咽。

    夏童緩緩地跪在榮必聰的身邊,把他的手拿下來,道:「你是個強者,你從來都是,對不對?」

    榮必聰雙眼通紅,道:「是的。我一向都強,除了對待我的親人。」

    夏童愕然。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我榮必聰之所以有今日,全仗信用與公平。夏童,如果我發覺自己身邊的人,既無商業道德,又轉嫁陷害他人,對自己幹的劣行不負責任,我應該怎麼辦?」

    夏童禁不住問:「誰?」

    榮必聰的聲音是淒厲的,他答:「榮宙。」

    榮宙,榮必聰的惟一的兒子。

    榮必聰要不要放過他呢?

    當晚,他們父子在榮府榮必聰的書室內時,氣氛是劍拔弩張的。

    榮必聰雙眼紅根盡現,嚴肅地對兒子說:「榮宙,你怎麼解釋鄒小玉的整件事?」

    「我不知道你需要我解釋什麼。」

    榮宙的神態很自然,並無半點的畏懼。

    「榮宙,你幹的好事,你自己心知。

    「我原以為你只不過是一時衝動,跟小玉有了特殊關係,其後她糾纏了你不放,你才竭力逃避她。因而,小玉跑來我跟前投訴求助,我盡我的能力勸勉她,甚而提出向她補償的方法。

    「她一直不肯答應,直至她告訴我懷了你的孩子。」

    榮宙不屑地說:「爸爸,你不是這樣子天真吧!鄒小玉這種女人,見異思遷。她嫁給小戚,是為小戚是榮氏的高級職員,把她的社會地位提高。直至她看到真正的社會上層頂尖兒世界是怎麼一回事了,她又嫌棄小戚,移情別戀,這種女人說懷了我的孩子,有意義嗎?怎麼知道是我的,還是小戚的?」

    榮必聰道:「榮宙,你果然狠得下心。你就算看不起小玉,故而玩弄她,我也不能深怪你。她這種一時間起了歪念,瘋狂想嫁進豪門來的貪慕虛榮者,應該得到她的懲罰,甚至你始亂終棄,我都無話可說,反正是你們兩個成年人的遊戲。故而小玉來找我幾次,央我為她拿主意,以至到她在榮家跳樓自殺,惹下了坊間的重要誤會,我都不介意張冠李戴,就是為了你而受這種讒言,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情。可是,榮宙,」榮必聰咬牙切齒地逼問榮宙,說:「你不應該利用小玉對你的情迷意亂,刻意奉承,而要她代你當股票買賣的替身打手。」

    「爸爸,你不是個不會誤聽讒言的人嗎?我什麼時候叫過鄒小玉代替我買賣股票?你哪一隻耳朵聽見了我對鄒小玉如此囑咐?」

    「榮宙」榮必聰怒不可遏:「天惘恢恢,疏而不漏。你做夢也不曾想過,那次你把鄒小玉帶到我們菲律賓的小島去度假時,她在別墅內留下了一本日記,把你囑咐她替你買賣股票的過程寫得一清二楚。」

    榮宙的臉色立時間煞白。

    「榮宙,你還有什麼解釋可以稍減你害慘了五條人命的罪名?」

    榮宙倒抽一口冷氣,緩緩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口來:「這個玩笑,爸爸,開不得。」

    「別叫我爸爸,我沒有你這樣的一個兒子。」榮必聰從沒試過像如今般沉痛。

    他一步一步走近榮宙,把一張漲得通紅的臉靠近榮宙,那對原本就炯炯有神的雙眼,血紅得像爆發的火山,隨時可以濺出把榮宙化為灰燼的熔岩來。

    「爸爸。」榮宙嚇得連退三步,才站定下來。

    「如果我愛你的母親少一點,我欠她的情少一點,我老早就一槍對準你的天靈蓋打下去,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你誤會了,爸爸。就算我托鄒小玉買賣股票,也不過是人之常情,免一些消息外洩,通過她去多賺一些自己能靈活運用的錢。」

    「榮宙,你仍抵賴,你仍不知錯。」

    「我根本沒有做錯,鄒小玉自殺,是她威脅我不遂而玩的把戲而已。」

    「榮宙,你還有良心沒有?小玉不是吞幾顆安眠藥,她自幾層樓高躍下的決心,叫她所有的錯變成情有可原,叫你的不負責任變為罪無可恕。那是一屍兩命。」

    「鄒小玉的死,我是無心之失。」

    「好,就算小玉不帶眼識人,死有餘辜。然而,建成證券一家三口的性命,該不該算到你頭上去?」

    榮宙瞇一瞇眼睛,心上忽而澄明,道:「我根本不認識建成證券的任何人。」

    「你不需要認識他們,你只囑小玉拋空協通股票三千萬股而已,是不是?」

    「爸爸,拿出鄒小玉的日記來,我不相信她曾這樣寫。」

    「榮宙,你真聰明。協通事件發生在小玉與你到菲律賓度假之後,她的日記當然沒有記載,但小玉寫了一段話,她寫:」『真不明白榮宙為什麼要我通過小經紀去做股票買賣的大生意,不過,正如他說的,他囑咐我的就去做好,我不必多問。』「就憑這段話,我去把小玉光顧的經紀行建成證券翻出來,才知悉真相。

    「榮宙,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協通有嚴重財政危機,跑來向我求助,遭我拒絕時,只有你一個人陪在我身邊,知曉此事。你以為拋空協通,萬無一失。

    「你萬萬想不到,我在最後關頭,改變初衷,伸手救了協通,卻害慘了你。於是你撒手不管,不管小玉對你的情癡,不管她懷了你的孩子,更不管她要對你的商業罪行負上全責,當然更不管建成證券的死活了。」

    榮宙沒有再說話。

    他無法不辭窮。

    忽然的,一種決絕的、拼一死戰的神情掠過他那英俊的臉龐,而不為榮必聰所覺察。

    「榮宙,你聽過『萬死不足以蔽其辜』這句話沒有?可惜,最嚴明的法律都沒有法子制裁你這種罪行。」

    「爸爸,你要懲罰我了,是不是?」

    「榮宙,你別怪我,從今天開始,我會在市場的遊戲規則內對你整治。第一件事,你立即向榮氏企業的董事局請辭,榮氏所有的業務將與你無關。」

    「是的。」榮宙垂手而立,這樣應著:「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榮必聰緩緩地坐在他的辦公椅上,向兒子揮一揮手,說:「你給我滾出去,別在我跟前再出現,我需要好好地休息一下。」

    榮宙引退了。

    榮必聰其實並沒有想到第三件事該怎麼樣對付榮宙。

    這第三件事,他其實是變得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

    他的一雙兒女已經下定決心,聯手對付他。

    榮宙對榮宇說:「事不宜遲了。」

    榮宇笑:「姍姍來遲的人是你,想清楚了吧!」

    榮宙說:「榮家的新天下將是女主專權,由大姐你君臨天下。」

    榮宇單聽她弟弟說的這兩句話就已開透了心,忍不住哈哈大笑:「榮宙,你承讓了?」

    「當然,當然。你居長,此其一。大唐天下,武後一朝,國泰民安,不是史有明證嗎?」

    榮宙從來都只愛躲在幕後領受他的實惠,這種風頭,他不稀罕。

    榮宙心想,女人都是天下間的笨人,擋在前鋒的誤以為獨領風騷,其實必然是身先士卒。

    從前的鄒小玉如是,如今的榮宇如是。

    榮宇實實在在地樂不可支,道:「你是無所謂了,不知韓統如何?」

    「韓家不會堅持,我們不妨把你出任榮氏集團執行主席列入為合作條件之一。」

    榮宙這個看法沒有錯。

    當榮宇、榮宙、韓統、韓植坐到韓氏家族會所的主席室去作最後的商議密談時,榮宇提出的要求,韓統一口答應,道:「這沒關係。榮氏股權實際上易手後,只不過請榮必聰當太上皇去,由榮宇擔大旗是順理成章的事。我和榮必聰不妨向外發表聲明,這是實際栽培第二代繼承大業大統的一個部署。至於你們出讓的榮氏股權,我們另組公司,歸納其中,由韓植出掌。你們這新一代,有商有量,新人新事新作風,必會幹出輝煌的成績來。」

    那就是說在幕後控制榮氏股權的是以韓家為大股東,出面操縱榮氏企業運作的人依然是榮宇與榮宙。

    如此一來,榮氏姊弟既把榮氏股份賣個絕好價錢,又依然掛上行政管理的名銜,實行名利雙收。

    韓統是個務實人,他不怕市場人士不知道這是他大勝榮必聰的一場把戲。

    幾難得榮必聰養出一對利字當頭不念親情的兒女來,成了他銅皮鐵骨的死門,他無任歡迎設立榮氏企業的偽政府,讓榮宇出她的風頭去。

    韓植坐在一旁,一直保持緘默。

    韓統看這侄兒一眼,道:「韓植,新成立的控股公司一事,由你負責了;動用韓氏基金去收購榮宇與榮宙手上的榮氏股份,要盡快通知韓家各房人等敘一敘,循例投票認可,都交你去辦了。」

    韓植只能勉強地點點頭。

    他的腦袋不住重現榮坤向他哀求的畫面。

    榮坤說:「如果你愛我的話,請別傷害榮必聰。」

    韓植問她:「是為了我愛你,你愛榮必聰?」

    第3節享受傲視江湖

    不能再想下去了,韓植告訴自己必須停止朝這個方向想,不然,他會誤以為自己向榮必聰下手是為了妒恨。

    不是這樣的,只不過形勢逼人。

    問題是,他韓植有沒有如此偉大的心靈與胸襟,為了榮坤去拯救榮必聰。

    韓統當然沒有留意到韓植的面有難色,他回轉頭,以長輩的身份,對榮宇與榮宙囑咐,說:「我的管事經紀已經差不多掌握到市場上百分之十一的榮氏股權了,如何好好的向榮必聰解釋當前大勢,那就是你們兩位的責任了。」

    韓統自然沾沾自喜,韓氏家族在他帶領下向榮必聰迎頭一擊,且中要害,真是他畢生最偉大的商業成就之一。

    輪到自己享受傲視江湖、縱橫四海的架勢時,怎麼能不打從心底裡笑到臉上來。

    就是榮宇與榮宙也吁大大的一口氣。

    在他們被榮必聰作商場軟禁之前,先下手為強,是險勝的一著。

    這麼多年來,受制於嚴父的權威之下,榮宇與榮宙真有點迫不及待地要看自己如何在父親面前威風八面。

    這一夜,榮家是自莊鈺茹與鄒小玉去世以來,最風聲鶴唳的。

    榮宇與榮宙以二對一,跟他們的父親攤牌。

    榮宇很清楚地告訴了榮必聰:「爸爸,我們覺得在新的股權組合下,你應該好好享受你手上那百分之四十二的股息,而由控制了百分之四十三股權的我們,為你鞠躬盡瘁地打天下去。」

    榮必聰聽罷,冷靜得有如一尊佛。

    榮宇反而被他的這個反應微微嚇著了,拿眼神示意榮宙加入助陣。

    榮宙清一清喉嚨,說:「爸爸,我們跟韓統商議過,在銜頭方面,你喜歡仍居榮氏非執行主席,還是易名榮氏永遠名譽董事長,我們都尊重你的抉擇。」

    這麼的一番話,淒涼得猶似對戰敗國的君主下旨意,問他喜歡以飲毒酒自盡,抑或願意紅綾三尺懸樑一掛,從此改朝換代。

    自古以來,弒父篡位者不只榮宇與榮宙二人。

    榮必聰緩緩地站起來,神態依然自若,說:「這幢房子也是榮氏企業名下的物業。你們母親曾在生前千叮萬囑,她的靈位要在三樓的小佛堂永遠供奉,每日三炷清香,榮宇,你別忘了囑咐菲傭好好關照。」

    「是的,爸爸。」

    榮宇忽然覺得眼眶一陣溫熱,她不能解釋為什麼自己有這個反應。

    一切不是進行得出乎意料之外的順利嗎?

    或許榮必聰那副從容就義的氣概,顯示出一份凜然不可侵犯的架勢,仍然非常有效地震懾著她的心。

    榮必聰走近一雙兒女,以炯炯有神的眼光凝望著他們,心平氣和地說:「是有隔代遺傳這回事的,你們像你們的外祖父與姨母有甚於我和你們的母親。」

    榮宙稍稍遲疑,說道:「爸爸,對不起。」

    榮必聰伸手拍拍兒子的肩膊,道:「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親口給你說過的話,在市場遊戲規則與本地法律的範疇內,兩陣交鋒,公平鬥爭,勝者為王。我失之於疏忽,忘記了上場無父子這回事,是我的敗因,死而無怨。你要窮一生的時間去思索、追悔,從而恐懼報應,是因為那已死的幾條人命而已,我誠心的祝你好運。」

    榮必聰回頭輕撫一下榮宇那頭捲曲得極其美麗的秀髮,道:「女孩兒家不曉得放親情在你生命的第一位,你的損失比你的弟弟要大,榮宇,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的話。」

    說罷了,榮必聰頭也不回地走出書室,直出大門。

    在他坐上那輛仍是一身金光燦爛的勞斯萊斯後座時,他回頭望了這座巍峨的榮家府邸一眼。

    一種去國歸降的感覺侵襲心頭,令他渾身痺痛。

    原來掉了江山的滋味是這個樣子的。

    再不能細描一個極度傷痛的人的感受了。

    夏童收到榮必聰的字條是在翌日。

    字條是這樣寫的:夏童:交給你最後的一個主席私人助理的任務是,請設法告訴韓植,千萬別誤會榮坤。我,作為榮坤的親生父親,以我的生命擔保,她是—個很好很好的女孩子。在可能的範圍內,請好好地照顧她。

    榮氏改組之後,榮宇與榮宙在很多方面都需要韓植扶持提點,請他一併包涵了。

    從沒有把榮坤的身世披露,只為我對鈺茹的一個承諾。今日食言了,相信她在天之靈,一定會諒解。

    夏童,請相信,你是我除榮坤母親與榮宇、榮宙母親之外,最最最最最敬愛的女人。

    真的後悔,怎麼蓋世聰明的我,在菲律賓的小島之上,竟不曾大踏步走進你的房間去。

    祝你快樂得一如夏日陽光下的小童。

    榮必聰天!

    夏童看罷了字條,吐一吐舌頭,吁一口長長的氣。

    故事原來是這樣的。

    那麼,榮必聰到哪兒去了?

    這真不是一個很難猜測的問題,必是在他獨自擁有的菲律賓小島上無疑。

    是的。榮必聰躲在小島之上,躺在榮氏別墅那間面海的睡房內,睡香甜的一個午覺。

    經過這麼多年的心靈掙扎,忽然得到了解決,一陣難以言喻的疲累令他無法不沉沉大睡。

    榮必聰是赫然發覺榮宇與榮宙對自己的出賣原來是另一番成全。

    九泉之下,有日再與鈺茹相逢,她也不好意思再堅持只有榮宇與榮宙是他榮家的骨肉了吧。

    榮氏天下變個法子仍交到自己的三個兒女身上,他再沒有愧對莊鈺茹與郭慧文的份兒了。

    本來他為了補償榮坤的損失,打算通過收購電視台的股權,令榮坤的事業前途、社會地位和心靈寄托都有肯定的保障。誰知今日收購傳媒的確有著千絲萬縷的政治與經濟關係,以他榮必聰的勢力與財產,按足股市規則去收購,原本應是唾手而得的,偏偏就是因為他親中的關係而生了這麼多障礙與波折來,令他未能順利如願。正在心裡氣悶,不知再以何法安撫榮坤之際,忽然峰迴路轉,他的榮氏王國將操之於一個榮坤即將嫁進的名門望族之手。今後韓植在他承認之下得知榮坤的身世,他便對去世的郭慧文再無欠負了。

    一切都是天意。

    失去了榮氏企業的控股權,換回了畢生心債的清還,還是值得的。

    這舒服的一覺,榮必聰是太享受了。

    轉醒過來時,相信已經入夜。

    榮必聰發覺房間內已經幽暗,只有面前一片落地玻璃窗外,有微微的燈光遠遠照亮通往海灘的花園小徑。

    榮必聰再閉上眼睛,可是睡不著了,他耳畔聽到一首風聲與波濤聲合奏的壯麗樂曲,令整個人更加鬆弛。他可以自由自在地幻想:夏童,那個清純美麗能幹天真的好女子,正在踏浪而來,通過海灘,走上花徑,再推開落地玻璃窗,到了他的跟前,柔聲地說:「我來了。」

    榮必聰生命中已有過兩個在他最低沉與失意的環境下,心甘情願地前來安撫愛惜他的女人,若然他有幸能有第三個的話,多渴望是夏童。

    他緩緩地睜開眼睛,四周還是黑暗而靜謐,哪兒有夏童的蹤影。

    榮必聰歎一口氣,心想,人的幸運來時擋不住,去時阻不了,更何況,他不會一輩子的幸運,老在蒙難時出現紅顏知己。

    他緩緩地坐直了身子,然後伸手扭亮了燈。「啊!」

    榮必聰扭亮了燈後一望,嚇得不能自控地驚叫起來。

    因為他看到了一樣他不該看到的物體。

    就在他床前的軟椅上,好端端地蜷坐著一個人,定睛、微笑地凝望著他,在此刻此時此情此地之下。

    那人是夏童。

    「你怪叫些什麼?」夏童傻兮兮地笑問。

    「怎麼你會來?」

    「這有什麼出奇,我還以為你做夢都希望我會來。」

    榮必聰一把將夏童拉在懷內,說:「是的,我想你,太想你了。如果你不來,我一輩子都會怪自己愚不可及,為什麼上次沒有走進你的房間去。」

    夏童的雙眼晶光流轉,說:「你不是太愚蠢,而是太驕傲。你需要女人對你全心全靈全意全神的奉獻,你才會去回報。」

    「夏童,你真聰明。」榮必聰笑。

    「我也不是聰明,我只是頑固、保守、天真,竟然在世紀末的今天還吃這一套古老的愛情方法與橋段,真要命。」

    「夏童,請相信我,世上再難找有我們這麼登對的人了。」

    夏童拚命地點她的腦袋瓜,說:「這我可放心了,以後我決不要有第四個傻女人自動走進你的房間去。」

    榮必聰哈哈大笑:「放心,夏童,今日之後,我不可能再有低沉與倒霉的日子了。」

    榮必聰的預言靈驗了。

    翌日,還是清晨,當榮必聰仍擁著依人小鳥似的夏童而睡時,床頭的電話竟石破天驚地響起來。

    夏童轉身在榮必聰的懷裡嗔怪:「不是說這兒沒有電話的嗎?會是誰?」

    榮必聰並沒有接聽電話,由得它響著。他說:「是沒有電話,我們可以不理會它。」

    夏童笑著撥弄榮必聰的頭髮,榮必聰說:「我是早生華髮,請別介意我們這個老夫少妻的搭檔。」

    電話鈴聲還在響,是有點滋擾性,夏童要稍稍定神才能聽清楚對方的這句話。

    榮必聰看夏童沒有反應,便問:「我的求婚方式是不是仍嫌含蓄?

    夏童搖搖頭,道:「不是的,老闆。」

    「什麼?你叫我什麼?」

    「我叫你老闆,你的語氣仍像個老闆。然而,你是的。」

    「夏童,請別這樣。」榮必聰有點心急:「你要我怎麼表現,才停止視我為老闆?」

    「有什麼不好?哪一個家庭主婦的老闆不是丈夫?難道婚後,你還硬要我朝八晚八的上班打工不成?」

    榮必聰開心地連連吻著夏童的額,一疊連聲地說:「對,對,對,我永遠是你的老闆。」

    那電話仍然死纏爛打地響著,不肯停。

    夏童皺一皺眉頭,說:「把電話拔掉。」

    榮必聰在床頭周圍找電話插座,找不到。

    夏童說:「你好笨。把電話筒拿起來,擱在桌子上,不就可以了嗎?」

    榮必聰搖搖頭,說:「不成。」

    「為什麼?」

    「一拿起來,就證明我在這兒。這是我的規矩,無人敢接我的這個電話。因為曉得這個電話號碼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我們榮家的家族律師上官融,另一個是游通元。這就是說,除非我們家族有什麼非常重要的有關法律上的情事,或者祖國方面需要在我度假時把我找到,否則,他們不會找我。」

    夏童聽了,忽然心血來潮,站起來說:「那可能真的有事,你接聽吧!」

    榮必聰把夏童攔腰一抱,道:「管它呢!有什麼事比我們在一起更重要。」

    他吻著她的鼻尖。

    夏童說:「我們不是擁有以後的日子嗎?送他們兩三分鐘,不成問題吧!」

    說罷了,也不等榮必聰反應,夏童就伸手把電話筒抓起來,遞給榮必聰。

    榮必聰只好接聽,說:「喂。」

    對方的聲音氣急敗壞,急嚷:「是榮老兄嗎?」

    榮必聰聽出聲音來,說:「老融,找我什麼事?我在度假。」

    「請你立即回香港來,」

    「為什麼?」榮必聰說。

    「你不會不知道榮氏重組的事吧!

    「就為了這件事嗎?隨得他們喜歡怎樣就怎樣吧!我不管。」

    上官融說:「你不管是你老兄閣下的事,我的職責所在可不能不管。」

    「什麼意思?」

    「你立即回港來再說。」

    榮必聰仍一邊拖著夏童的手,一邊講電話:「我這兒有全世界最重要的人在跟我做最重要的事。」

    第4節對失而復得的江山

    「天!」上官融怪叫:「有什麼人重要得過你的髮妻莊鈺茹?有什麼事重要得過她的意願?」『榮必聰愕然,問:「老融,究竟什麼事?」

    「莊鈺茹另有一份遺囑放在我律師樓內,註明她給榮宇與榮宙的榮氏企業股權若有變動,就得把這份補充遺囑向你們公佈。」

    榮必聰甩了夏童雙手,緊握著電話筒,問:「非要立即辦理不可?」

    「老兄,遺囑是我負責做的,你聽我說,事關重大,別再延誤。」

    「好,我立即回來。」

    榮必聰一抵港,立即趕赴上官融的律師樓。他倆才坐下來,上官融就把一份文件遞給榮必聰,道:「莊鈺茹的補充遺囑條文十分簡單,註明如果有日她遺留給一子一女的榮氏企業股權有所變動,則你可以有絕對權利控制以她名義成立的基金,即那百分之十的股權。」

    榮必聰微微吃驚。

    他飛快地閱讀了手上的遺囑一次,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他抬起頭來,望住他的律師兼老朋友,只微微地喊了一句:「天!」

    上官融說:「莊鈺茹生前在訂立遺囑的同時,安排了簽署這份補充遺囑,還特別加聘了英國最有名的哈佛爾律師樓與我們共同攜手主持這個遺囑的簽立,以便有更強烈的證據。同時,莊鈺茹為了保障這份遺囑的合法與真實性,不留任何漏洞讓他日有人攻擊及挑戰,她親自在美國加州最有名的國際精神與腦病醫療中心,取得了精神健全的證據,故此,這個安排是無懈可擊的。」

    榮必聰一邊聽,一邊感動得鼻子發酸。

    上官融說:「從這個安排,可見她對你的愛護,的確無微不至。」

    對,怎麼會想到莊鈺茹的思慮會這麼細,這麼深,這麼一針見血,這麼毫無漏洞。

    莊鈺茹把她名下的榮氏企業股份分給兒女,另外百分之十撥為基金,明顯地,她看得到如果有一天在某些情況之下兒女的股權有所變動的話,就會威脅到丈夫的控股權益,故此她留了一個保險。萬一榮宇與榮宙變賣股份,就將基金的權益轉到榮必聰手上,那就確保丈夫有百分之五十二的股權,沒有人可以動搖他的江山了。

    莊鈺茹的聰明機智竟在榮必聰之上。

    他無法不被嚇呆了。

    上官融說:「這個遺囑的副本,我明天就送到榮宇與榮宙的手上去,還是由著你向他們交代?」

    榮必聰想了想,道:「明天送去吧!我怕他們今日收到了就來打擾我,我需要辦的事還有很多。」

    榮必聰最需要辦的一件事是火速跑到銀行去打開保險箱,看看莊鈺茹留給他什麼東西。

    律師曾經告訴過他,莊鈺茹的保險箱內只有一隻他送愛妻的鑽石戒指,是鈺茹打算物歸原主的。

    當時榮必聰沒有特別的上心,故而一直未曾打開過保險箱看。

    發生了這麼個巨變,他意識到妻子或會把一些別的重要東西留在保險箱內給他。

    榮必聰的這個推斷無疑是對的。

    除了那只由兩顆心鑽所鑲成的鑽戒外,還有一封莊鈺茹的信。

    榮必聰慌忙拆閱。聰:講一千一萬一億句我愛你,都是不切實際的。如果我不可以對你的生活與生命作出實際的貢獻的話,枉談真情摯愛。

    你送我的鑽戒仍留人間,很捨不得離開它。如果在我歿後,你真的有緣遇上了值得你深愛的第三個女人,就請讓她戴上這只鑽戒,代替我去給你愛寵珍重吧!

    抱歉我在世時,沒法子擺脫自私的觀念,我實在沒有胸襟與勇氣在眾目睽睽之下,包涵你跟郭慧文的孩子。

    我希望榮宇與榮宙會有足夠的心意與行為對你表現他們的孝順。萬一他們有過分的忤逆行為,請原諒他們,且別再介懷宣佈後繼榮家聲望與產業者另有其人。

    請相信,我是百分之一百同意兼諒解的。

    有資格說永遠愛你的鈺茹榮必聰念罷了信,忍不住就在銀行的保險庫內痛哭失聲起來。

    這一哭活脫脫是哭掉了這麼多年來他在商場上所遭遇的困擾與沉痛。

    自從赫然發覺榮氏股權發生天崩地裂式的變動,原來出賣自己大好江山的竟是一子一女,榮宇與榮宙聯手以絕高價錢將手上股份賣給韓統家族控制的新公司,以此新公司去營運榮氏企業之後,榮必聰不是不魂飛魄散的。

    忽然一夜之間,兵臨城下,回顧張望,已無半點轉圜的餘地,他就算怎樣震怒驚恐憂傷,都無補於事。

    三十多年的江湖經驗,使榮必聰練就了從容面對巨浪的胸襟與氣派。

    他絕對不會在不得不投降的時刻,現出一丁點兒的狼狽相。

    若是王侯貴胄的出身,就是把他送上斷頭台去,他都只有從容就義,絕不肯在人間的最後一分鐘還加添殘害他的敵人半分的快感。

    要他在自己的兒女跟前失聲慘叫,固然不可能;破口大罵他們,更有失身份;就算表現出絲毫的對江山的捨不得,榮必聰都不屑為。

    榮宇與榮宙對他的宣判,仿如敬了他一杯酒,喝了下肚,才知是劇毒。榮必聰的功力,是立即運氣頑抗,若無其事地接受了挑戰,堂堂正正地走出榮家去,再躲到天之一隅,想一個令自己安慰歡愉、含笑而終的借口,去掩蓋地撼山搖、肝腸寸斷的痛楚。

    這才是王者之風。

    榮必聰在小島上沉沉甜睡了一覺,的確是為了他在私情上再無愧於深愛的兩個女人,也是一種支撐支離破碎的局面至最盡最徹的一刻,所產生的崩潰反應。

    一覺醒來,發現夏童,感情的激動有如在四面已然關閉的墓穴之內,原來有人為愛他而陪著殉葬。那份淒艷與驚心,激起了血似的心花,在怒放。

    是的,夏童是榮必聰的第三個女人。

    人們並不明白要當榮必聰夫人的條件是什麼。不是有無盡的財富,強勁的政治本錢,超脫的社會地位,無限的青春,驚世的才能,駭俗的美貌,而是當榮必聰遭逢劫難,全世界的人事都背叛遺棄甚而殘害他時,有人誓無返顧,義不容辭地推門走到他的房間來,完完全全的,不求回報地向他奉獻自己。

    榮必聰先有郭慧文,再有莊鈺茹,現今還有夏童,使他往往在重劫之中得到莫大的安慰。從這份安慰之中重拾力量,再戰江湖去。

    今次,他不但間接地受到他身旁的女人鼓勵,得以翻身,莊鈺茹還切切實實地為他安排了回師撼敵的條件與本錢。

    榮必聰的感動至深至切至巨。

    真正的王者與強人,不會在去國歸降時流一滴眼淚,卻會在江山失而復得之際,感悟人生變幻,得失無常而痛哭流涕。

    真正的王者與強人之笑貌,往往見於風雨飄搖之時,他們的眼淚只會在擁有天下的一個夜深人靜之時,偷偷落下。

    榮必聰把莊鈺茹的信好好地放回保險箱內,只拿起了鑽戒。

    他在心上說:「鈺茹,你到底是我王國之中,惟一有資格正位中宮的人。」

    自古天子風流,既擁有天下,又哪能只有一個心愛的女人。

    愛情對女人是生命,對男人是享受。

    故而生命只有一條,享受若然是獨沽一味,就未免枯燥了。

    男人,尤其是權傾天下的男人,可以真心誠意地愛戀,爭取極度享受,可是那未必屬於能夠情有獨鍾,誓無異志。

    至於正式加冕為後的只得一人,這個人除了是他的心頭摯愛,最好還能對他的皇朝作出切實而具體的貢獻。惟其如此,才可凌駕在別的一樣深得帝心的女人之上,從而母儀天下。

    莊鈺茹窮畢生的感情精力,維護她在丈夫心目中的至尊地位。及至歿後,仍有天羅地網,確保她的愛寵不衰,權勢不移。

    她始終贏了郭慧文,也將永遠贏夏童或其他榮必聰摯愛的女人。

    榮必聰從今日開始,對失而復得的江山,他淚落感動,一生一世都不會忘記莊鈺茹對他的大恩大惠。

    莊鈺茹畢竟是出身大家族的人,所受的教育令她意識到大家族中人可能有的尖銳性與極端性的行動,她敏銳的觸角令她知道要防範。

    防範保障了榮必聰。

    從而再保障自己。

    自古以來,皇后是母儀天下,比以天子養的太后來得更有實際的權勢與地位。

    榮必聰知道,他將來或會愛夏童多一點,但夏童是代替不了莊鈺茹在榮家已奠定的地位了。

    他因感恩而落下英雄之淚。

    發現了莊鈺茹這份遺囑的補充本之後,榮必聰需要思考他即將採取的行動。

    怎樣應付榮宇與榮宙呢?

    他在想,這對誓無返顧地謀奪他江山的兒女,現在必然沾沾自喜,認定勝券在握了。

    他們怎麼樣也不會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他不費吹灰之力就已反攻成功,正如前陣子韓家聯盟榮家第二代輕而易舉地就把他推落馬下一樣。

    人生變幻莫測。

    商場尤甚。

    事實上,這場惡性的收購戰,收購的一方認定已大功告成。

    其中發生了一個小小的波折,曾一度令榮宇與榮宙擔心功虧一簣。換言之,韓氏買不成榮氏的話,榮必聰怎麼會放過他們二人。

    事情的發展在榮家那方面是出乎意料地順利。榮宇與榮宙曾認為他們怕要被父親痛罵二十四小時直至他力竭聲嘶,無能為力而後已。

    沒想到,榮必聰沒有跟他們糾纏過三句話,就挺著身子走出榮宅去,實行撒手不管,拱手讓出江山。

    然而,在韓家,韓統在最後關頭卻生了枝節。

    他囑韓植召開家族會議,循例通過挪動家族基金去收購市場以及榮氏姊弟的股權。

    韓氏家族基金要動用億元的話,必須各房一致同意。否則,誰主張投資,就由誰掏自己的腰包出來拚搏。

    韓統認為沒有人會投反對票。

    可是,他計算失誤了。

    當他坐在韓氏會所的會議室內,閒閒地說:「誰反對我這次挪動基金收購榮氏股權?」

    會議室內鴉雀無聲。

    韓統認為不需要諸多解釋,各人均應心中有數,這是一場大家族之戰,贏了,名震江湖,甚至蜚聲寰宇,以後那些叫《財富》之類的國際財經雜誌就會蜂擁前來對韓家作訪問。

    下一期的封面男郎就是韓統無疑,標題應是《戰勝榮必聰的是什麼人》,然後內文娓娓道來,把他韓氏彪炳的戰績陳列在世界財經企業界的人前,不知有多威風。

    惡性收購榮氏所要挪動的資金無疑幾近天文數字,但,這一項肯定是長遠投資。

    韓統是個機靈警智且決絕的大商家,他知道現今他出的股價表面上是非常非常的昂貴。簡單一句話,市場上的榮氏股份不過是市盈率百分之二十,他給榮宇與榮宙的股價是市盈率百分之六十,是很過分的,很志在必得的舉動。

    但,韓統知道自己這筆錢,是把榮必聰在大陸建立的交情,一併買過來。他在大陸的各個巨型投資,得到國家的庇佑,將獲得的長遠利益是為國家看重榮必聰所致。韓統把榮氏企業整體收購過來,乾淨利落,省時節力,這個價錢,非一般人所能瞭解及預算。

    今時今日,要花多少心思時間精神金錢,也未必能確保在大陸的投資能獲得像榮氏在大陸那樣的保障。

    他韓氏家族窮一百幾十年來扎根於香港,受惠於英國人,一旦主權回歸中國,要他韓統改弦易轍,由跟著英國人屁股後頭走,一下子轉移到中國政府身上,不是不可為,而是總有難為之處。或者一步步的漸變,韓統是可以處理控制的。要他堂堂香江大家族,像那些江湖上的小人物,來個大路急轉彎,惹人話柄,遭人笑話,他就抹不下這個臉了。

    把榮氏收購到手,名正言順地把榮必聰在國內國外所奠定的基礎改朝換代,大陸有關方面不得不反倒過來跟他韓氏打交道,那時他才順著情勢巴結中方,面子就過得去了。這個情勢的轉移簡直是價值連城,金銀不換。

    這個如意算盤,韓統不打算向後生的一代解釋。

    既怕他們年少氣盛,說漏了嘴,也實實在在地認為自己身為族長,不必向小輩交代。

    韓統的雙眼一如兀鷹,他挺直了翅膀,望准了獵物,俯瞰地上,飛翔下來,有若君臨天下,子民無不臣服。

    於是,他再補充一句,向作為家族基金秘書的韓森說:「森,你把記錄寫清楚,各房一致通過挪動基金收購榮氏,另組控股公司,由我任主席,韓植出任董事總經理。」

    韓森還來不及點頭,韓植就微微響起咳嗽之聲。

    這引起了在座各人的注意。

    韓統也意識到他這個侄兒有話要說:「植,你有什麼補充?」

    韓植清一清喉嚨,道:「我不是要補充什麼,而是要提出異議。」

    這麼一句話,說出來像閒閒的、不經心的,卻如石破天驚,差點震破在座各人的耳膜。

    韓統不能置信地問:「韓植,你說什麼?」

    韓植挺一挺胸,再清楚地說:「對不起,我決定投反對票。」

    「你反對什麼?」韓統的聲音非常不悅,道:「是反對我當新的控股公司的主席,抑或反對你當總經理?是不是你認為這些職位上的安排都要循例由我們各人投票?」

    韓統這樣問,顯見他完全未曾想過韓植會有以下的反應。

    韓植說:「不,我根本不打算投惡性收購榮氏股權的贊成票。」

    全場鴉雀無聲。

    第5節起動物腐屍作為食糧

    各人的眼光都瞪著韓植,然後在下一秒鐘,立即轉移到韓統的臉上去。

    韓統雙眼發著青光,活脫脫像在空中盤旋,準備衝到地面上抓起動物腐屍作為食糧的大鷹,一下子發現目標原來仍有生命,竟然奮勇站起來,與之決一死戰似的。

    韓植惟恐自己說得不夠清楚,故而看對方沒有反應,他再說:「對不起,我反對收購榮氏。」

    說得簡短、直接、清楚,一點都不拖泥帶水,無半分轉圜餘地。

    韓統咆哮,一拳捶在會議桌上。

    「韓植,你說什麼?」

    韓植一定是有備而戰的,他毫不恐慌,依然氣定神閒,答:「我反對收購榮氏。」

    「你反對得來嗎?」韓統獰笑。

    「我只能盡力。」

    「為什麼?為什麼如此心志決絕?你難道要我解釋成功收購榮氏的種種好處?」

    「不,我很清楚。」韓植答。

    「那麼,你持什麼理由反對?」

    「私人理由。」

    「那就是沒有理由。我們現在是談論公家事,不接受私人理由。」韓統說。

    「你說得對,理由未必充分,也不必強迫你們接受,那只是支持我個人的決定,而我的決定只不過是一票而已。」韓植很輕很輕地歎了一口氣:「最低限度,我對我的良心交代。」

    「荒謬,絕對荒謬。」韓統額上青筋暴現。

    韓植那番話表示得很清楚,不必管他有理抑或無理,總之他有權投他的一票。

    這就等於說,他表態了,絕無商量餘地。

    韓統一時為之語塞。

    他眼角兒瞟到韓森那副暗中偷笑的模樣兒,煞地省起,問:「韓植,你聰明一世,不會是受了什麼人的教唆吧!我聽很多人的批評,榮坤不是好東西,她本人就來歷不明。」

    韓植說:「請尊重她,榮坤是我鍾愛的女朋友。」

    這麼一句話,使盛怒的韓統添多七分狼狽。可是,卻令一直坐著靜聽他們對話的韓湘感動得紅了雙眼,慌忙低下頭去,怕人看見,會生誤會。

    事實上,任何有情人聽到這種義無返顧,不畏強權,勇敢地在人前表示自己所愛的言辭,都會落淚。

    韓湘太為榮坤高興。

    韓統連連地碰釘子,碰得一鼻子灰,面目無光。

    他乾脆老羞成怒,道:「韓植,你不打算改變主意,你是認真的?」

    「對,在投反對票一事上,我是絕對肯定的。」韓植說。

    「你的一房,有兩個繼承人,你反對,韓湘贊成,也是枉然。你們兄妹倆商量過沒有?」

    韓統這麼一說,韓植就很尷尬地看了韓湘一眼。在此事的決策上,他的確沒有跟妹妹關照過什麼。

    韓植有他難言的苦衷,他是在這最後關頭才決定投反對一票。

    一直以來,他都備受困惑,不甘心為了榮坤對榮必聰的維護而放棄進行對榮氏的收購。差不多每天他都坐立不安,心緒不寧,每晚他又輾轉反側,夜不成眠,就是思考究竟是否值得為了深愛榮坤而成全幫助榮必聰。男人在異性感情處理上的量度,真能放得很寬很闊嗎?韓植無法在這些問題上釋然坦然。

    他甚至在午夜夢迴時,有過一陣陣的衝動,盡快打倒榮必聰以洩憤。

    對這個原來佔據榮坤的心的男人,韓植無可否認是有妒意的。

    他發現要克服對榮必聰的怨恨,原來是對他的一個絕大考驗。

    及至聽到榮宇與榮宙複述榮必聰在知悉股權變易後的反應時,韓植對榮必聰敬佩得五體投地。

    如此一個不為自己江山的斷送而流半滴眼淚,不揚嘴謾罵一句,不怨天,不尤人,從容接受不可改變的沉痛事實,那份氣概,那份風度的確是大丈夫所為。

    榮坤如果選擇暗地裡敬愛榮必聰,也是天經地義,順理成章的事,只顯出榮坤的慧眼而已。

    他之於榮必聰,相去太遠了。

    對自己做不來的一總大體得體事,偏偏有人做了,是應該對之臣服的。

    對應該臣服的人反而倒過來妒恨的話,自己也太不是個有教養的大家族中人了。

    再回頭看,整個收購戰,本來是商場上的慣技,價高者得,大可以旁若無人,但把手段建築在鼓勵骨肉相殘之上,韓植不忍。

    尤其知道榮必聰的慷慨與從容之後,更顯得他一對兒女的寡情與無義。

    他韓植不能為虎作倀。

    為愛惜榮坤也好,為敬重榮必聰也好,甚至為鄙視榮宇與榮宙也好,總之,韓植最後決定放棄這個收購的個人權益。

    他知道自己絕對決策正確,因為當他在步進會議室前的幾分鐘,作了決定之後,一如為國捐軀,視死如歸的將士,雖面對絕大困境,心上卻空前地舒坦暢快。

    惟一可惜的是,未及把這個心路歷程與妹妹分享,難怪韓湘答韓統,說:「我們兄妹並未就此事商量過半句。」

    韓統一聽,沾沾自喜,道:「對呀,這就是說,韓植,你得先弄好你這一房的內部問題,一對一成不了氣候,徒然花大家的時間。」

    韓植無疑是尷尬的。

    他甚至不敢直望韓湘,因為他不可以為了自己的私心而連累了他妹妹的利益。

    一時間,他左右為難,不曉得如何處理局面。

    他訥訥地說:「韓湘,請原諒這是我最後決定下來的主意。這樣吧,如果你贊成收購榮氏股權,我們這一房就再沒有資格說投反對票,但,屬我個人的百分之五十的投資與利益,都別算在我的戶口內,歸你所有好了。」

    韓湘凜然道:「謝謝你,大哥。」

    韓統開懷地說:「韓植,你這方法行得通,反正你不能以私害公。」

    韓湘揚起了左邊的眉毛,很有把握地說:「如果我們這一房是兩家對立的,大哥提出這番讓步,我是會接納的,他的好意與公允,我永遠領情。但,如果我和大哥的意見是不謀而合的話,那就省事了,我們這一房是全票反對,就易辦了。」

    韓統和在座各人都嚇呆了。

    韓植忙道:「韓湘,你的意思是什麼?」

    「大哥,我們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我不贊成收購。當然,這決策不由我定。但我並不認為這收購之戰是仁義之舉,也不相信會因此而在商界政壇上獲厚利,反而憂慮引起名望上的損失,我最低限度不願負上這番責任,更不能贊成動用韓氏基金去投資。二叔如果有個人的理由與興趣,你不妨獨力推行,甚至各房對此事有足夠信心的人,不妨內部集資,作為收購資金。」

    韓統嚇呆了。

    好一會,他才曉得咆哮:「韓湘,什麼人教唆你作這麼個決定?」

    韓湘笑:「沒有人教唆我,因為我不是輕易被教唆的人。但有人影響我,啟發我,引導我,讓我在深思熟慮之後方作出這個決定,可是真的。」

    然後,韓湘環視了各人一眼,站起來說:「我看,我和韓植再逗留在會議上是沒有意義的了,告辭了。」

    說罷,韓湘昂首闊步地就走出會議室去,按動電梯,返回自己的住所。

    她才進門三分鐘,韓植就衝進來問她:「天!什麼人在影響你,啟發你,引導你,作了如此的決定,給予我如此的支持?」

    「支持不只是給你的。」韓湘笑瞇瞇,她望著她大哥說話:「我要支持榮坤,因為榮坤支持榮必聰,更因為榮必聰值得支持。」

    韓植說:「你都知道其中的關係?」

    「對,比你知道得更全面更清楚。」

    韓植搖搖頭,道:「怎麼會?」

    「怎麼不會?夏童受榮必聰所托,請你好好的愛榮坤,為他照顧榮坤。」

    「韓湘,你別也跟我來這一套。我反對收購榮氏,並不因為我愛榮坤,希望借此向榮必聰示恩,以擒回榮坤的心,而是我也有一份良知。」

    「韓植,你說什麼了?都還未聽我把前因後果交代清楚。」

    「什麼前因後果?」

    「那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愛情故事吧,沒時間去說它了。最重要的一句話,是榮必聰托夏童,夏童轉托我告訴你,榮坤是他的摯愛,因為榮坤是他的私生長女,明白嗎?」

    話像暮鼓晨鐘,令韓植愕然。

    他茫然地問:「夏童呢?她在哪裡?」

    「有什麼比跟自己的摯愛在一起更重要,她從沒空管別家的閒事,早已急急跑到菲律賓去安慰榮必聰了。」

    「天!」

    韓植喊,然後一溜煙似的奔出大門去,邊喊:「韓湘,我這就去找榮坤了。」

    大門砰然關上了三秒,之後又被打開,韓植衝回來,把韓湘一把抱住,吻在她臉上,說:「謝謝你,好妹妹。」

    然後,像開足馬力的火車頭,直衝出大門去。

    笑得韓湘彎了腰。

    心想,這幢韓氏大樓內,今天也真的夠熱鬧了。簡單一句話,為了一樁商業大行動,見盡人心,看透人情,結果必是有人快活有人愁。

    當然,快活的肯定是韓植,其次是韓湘,她自覺幫助了兩對有情人,衝破了人為的困阻,讓他們快樂地團結一致。

    換句話說,愁的人怕是韓統吧!不過,韓統要化悲憤為力量,重組投資基金,也不會是件絕對難倒他的事。

    韓湘明白,只要他肯拿口袋裡的錢出來,再結閤家族中買他賬的人的財力,收購榮氏企業還是有足夠融資的。

    韓統沒有料想到世事如棋局局新,商場起伏變幻無窮。他以為天衣無縫的一個惡性收購,會打得榮必聰落花流水,誰知一個大轉變,智珠竟握在已然去世的榮莊鈺茹手上,他最後落得一敗塗地。

    榮宇與榮宙在看到律師樓送遞給他們的母親的補充遺囑之後,震驚得傻掉了,根本來不及通知韓統,就趕快跑回榮氏大宅去找父親,聽他發落。

    實在,找韓統也沒有用,根本是不會有任何法子改變這個大局了。

    他們兩個要逃出生天的惟一辦法,就只是請榮必聰對他們網開一面。

    榮府這天在陽光照耀之下顯得通身的金光燦爛,榮必聰在大酒店過了一個晚上,一早就打道回府。

    當他帶著夏童,下了車之後,在邸宅的前園駐足,仰望著這幢府邸時,有無限的感觸。

    榮氏的商業王朝,由微而盛,由盛而衰,再柳暗花明又一村,有今日這個回朝的日子,其中的變幻,何其多,何其大!

    他攜了夏童的手,說:「我始終雄霸天下。」

    「且是個幸福與幸運的男人。」夏童說。

    「對,去國歸降的灰暗日子,我總有佳偶良伴在身旁,一而再,再而三。」

    「不會有第四位了,你答應?」

    榮必聰立而不語。

    夏童嗔道:「怎麼,你不答應?你還貪婪。」

    「本城正處於商場政局的巔峰期,屢屢劇變,我還是不敢說,我不會再次傾倒。若有此不幸,我總要有另一種幸運來平衡我的哀傷,提高我的士氣,是不是?」

    榮必聰洋洋自得,他就是故意要看夏童生氣的那副樣子才這麼說。

    夏童果真漲紅了臉,甩掉榮必聰的手,道:「你不答應,我不進你榮家的門。」

    「天,這可嚴重了。」

    「我是言出必行的。」

    「對,我知道。這樣吧,我們公平一點,來個交換條件,好不好?」

    「什麼交換條件?」

    「你答應我,要長壽,只要你比我活得更久,才能確保沒有第四位榮必聰的女人。」

    說罷,榮必聰大笑。

    這個,怎麼說還是男人的世界。

    榮必聰正要拖起夏童的手,走進榮府去,就聽到背後有人叫喊:「爸爸,爸爸。」

    榮必聰回頭,看到了一輛摩根開篷汽車裡跳下了三個人,榮坤與韓植還有韓湘。

    榮必聰迎上去,榮坤緊緊地把父親抱住。

    「爸爸,爸爸,我想念你,我感激你,我愛你。」

    榮必聰拍拍她的背,然後重新跟韓植握手,大力地握著,道:「你都知道榮坤是我的摯愛了。」

    第7節決策將是最近乎完美

    隨即,他們就明白,這就是自己的父親為何會選擇夏童的原因。要他愛的女人不簡單,要他娶的女人更不平凡,這一點是無可否認了。

    這個決策將是最近乎完美的,當然收購價還是一個問題。榮宇與榮宙都想到了,只是由榮宙開聲問:「你所謂的合理價錢,應該如何算定?」

    「那實在太簡單了。」夏童說。

    然後她賣了一下關子,才繼續微笑說:「榮必聰絕對不會對不起小股東,故此他出的價,一定合理。你們手上的股權在群眾的監察之下,必然備受保障,不會令你們吃虧的。只是,你們心目中認為給予你們的價錢是否合理,就是由你們來決定,再由你們來提出。」

    夏童再深深吸一口氣,道:「我代表榮必聰可以在今日答應你們,你們心目中要求的理想價錢,只要你們開聲提出,你們的父親一定答允。這就等於我代他放了一張空白的、沒有填上數字的支票在你們跟前,儘管照你們的意願填上去就成了。」

    榮宇與榮宙聽後很呆了一陣子。

    他們不是不聰明的,—下子就能體會到夏童的智慧原來跟母親不遑多讓。

    這個計劃,簡直幾全其美。

    榮氏私有化後,確保榮必聰的王國握在自己手上。目前榮氏前景光明,很多投資放在中國,眼看三年後開始有收成,在這個耕耘階段,股價還不算太高,有力量收回己有,將來盈利盡入私囊,在生意上划算。

    對於小股東,也是公平交易。至於對榮宇與榮宙,開了空白支票給他們去出讓股權,表示出榮必聰仍對他們絕對信任,不介意預支身家給他們。夏童肯如此設計,更顯見她對榮宇與榮宙並無偏見,除了大方之外,更厲害、更獨到、更狠絕的一點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一份氣派。夏童要榮宇與榮宙在絕對自由意志之選擇下出讓榮氏的股份。換言之,他倆可以填個天文數字,收了實利,就是狐狸尾巴盡露,可能從此與榮家恩斷義絕。也可以收個公道價錢,或是乾脆以絕低價賣給父親,以示覺悟前非,力挽親情。這番豪舉,又是不是他們姊弟倆有器量能承擔的呢?

    完整無缺的一場極大考驗放在他們跟前,是人性善惡的大爭鬥,要度過這重難關,並不是易事。

    夏童這設計巧妙絕倫,實不能不佩服她。

    榮宙說:「夏童,我會好好地想。不過,我可否問一個問題?」

    「你說。」

    「如果我開出的價錢有個附帶條件,成嗎?」

    「什麼附帶條件?」

    「能讓我重新稱呼他作爸爸。」

    夏童笑說:「你且提出來,並請信任我,我會得為你極力爭取。」

    「好,先謝謝你。」

    榮宇沒有講話,抿著嘴,不住地點頭。

    夏童問:「榮宇,你沒有問題了吧?」

    榮宇忽爾抬起一雙微紅的眼睛,望住夏童,問:「你見過我母親沒有?」『「沒有。」

    「你從沒跟她談過?」

    「沒有。」

    「真奇怪,你這麼像她。」

    「是嗎?」

    「是的,我有這個感覺。」

    「這是我的榮耀,謝謝你,榮宇。」

    「是我們要謝謝你。」榮宇道:「父親在等著你了。」

    「是的,我們以後再說。」

    夏童叩了榮必聰睡房的門,走進去,房間內空空如也。

    「聰。」夏童叫了一聲。

    「聰。」

    沒有反應。

    榮必聰的套房很大,有偏廳連在一起。夏童走進了小客廳,再穿過了睡房,直走到寬敞的大露台,才見到榮必聰站在那兒。他在俯視著香江日景,鳥瞰香港人的作息。

    「聰,你一直站在這兒?」夏童問。

    「不,我剛才在小偏廳內坐著,觀賞著閉路電視。我的閉路電視可以看到屋子裡任何一個角落的動靜,聽到他們的談話。」

    榮必聰轉臉對著夏童,繼續說:「可是,我絕少看,剛才是例外,我忍不住好奇,更迫不及待地要知道你如何為我善後,對付我那對小孩。」

    「你全看到,全聽到了。」

    「對。」

    「還可以嗎?」

    「太棒了。」

    「我是不甘人後的。」夏童說。

    榮必聰大笑,自明所指,說:「競爭自然會有進步。」

    「你是說鷸蚌相爭,漁人得利,對不對?」

    「你生我的氣了。」榮必聰一把將夏童抱在懷中,輕吻在她額上:「夏童,告訴我,為什麼這麼愛我?」

    夏童抬頭,然後把額抵在榮必聰的下顎,說:「不知道。或者,最重要的原因是物以類聚,我們之間的諒解,可以盡在不言之中。」

    「譬如說,在沒有揭露真相之前,市場蜚短流長,你從沒有問過我關於鄒小玉和我的關係。」

    「正如你也沒有問過我,我未加盟榮氏之前,在杜氏集團內跟葉駿豪的。」

    「你怎麼沒有想過,我可能不敢正視現實?」榮必聰說。

    「什麼意思?」

    「我不要在腦海裡有任何你曾愛戀過別個男人的印象,我要你這一生一世只愛我一個。」

    男人就是這副心腸,在愛情上必是只許州官放火,不准百姓點燈。

    「你真好運氣,榮必聰,」夏童很少歎氣,她如今歎氣了:「那是一場雷同鄒小玉式的誤會。」

    「夏童,真的?」

    夏童眼中含淚,說:「聰,告訴你關於葉駿豪,只不過讓你更瞭解,我們為什麼會相愛。你一定在市場內聽說,我跟葉駿豪有特殊暖昧關係,以至於在公司內跟他鬧得不愉快。是的,在杜氏集團內曾有過一些控制不來的場面,很私人化、很情緒化,都與葉駿豪有關。我的表現不如常態,細節不必詳敘,只—點,聰,相信我,葉駿豪婚外情的對象不是我,是我惟一的妹妹夏真。我是極之極之愛我妹妹的,我老不忍心她受折磨,所有與葉駿豪的爭執,無非是緊張為她爭取一點公平罷了。」

    榮必聰忍不住驚歎:「夏真現在哪兒去了?」

    「不是曾告訴你,她浪跡天涯去了。夏真想不開,拿得起,放不下。通過我認識葉駿豪,鬧起轟轟烈烈的戀愛來,直至關係維持不下去了,才向我披露與求救,事情一發不可收拾而逼著鬧大了。外間當然不知道,幕後主角是誰。我有責任保護我的妹妹,人們誤把馮京作馬涼,我也不介意。就算澄清了,又如何?反正切肉不離皮,都是我們姓夏的一族。」

    「夏真會回來嗎?」

    「傷心不會是一輩子的事,隨她去吧!一哭二鬧,再加墮胎、自殺,繼而遠走天涯的鬧劇一出出串演下去,只差未曾帶髮修行,看破紅塵出家去。都鬧齊了,自然鳥倦知還。」

    榮必聰聽了,忍住不叫自己笑出聲來,心想,夏童的瀟灑必不是她的小妹妹夏真所能及,益發覺得夏童可愛。

    「夏童,我們是真的天造地設的一對,是吧?」

    「我想是的。」

    「今日之後的香江其他大家族,必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繼續發生下去。夏童,我需要你跟我攜手把榮氏家族發揚光大下去。」

    夏童道:「我會。」

    「尤其在九七年將至的這個後過渡期內,每一個在香港的中國人,角色都非常重要,尤其是有雄厚經濟能力,能發生影響力的家族,你明白嗎?」

    「明白,你知道我並不愚蠢。今日的香港,只有兩種情況我想不通,就是英國人維護他們的利益,美國人發展他們的霸權,都可以理解為愛護其本國的一片赤誠的表現。香港土生土長的中國人,在回歸的路上,仍站到別的民族一邊去,豈非恬不知恥嗎?」

    「答案很簡單,幾十年的殖民地教育確令一些人再不覺得自己是中國人了。」榮必聰說:「那麼,第二種你不明白的情況呢?」

    「港英政府無論從真心愛護香港,或從公共關係的層面出發,都應在這後過渡期內,領導香港人以一種榮耀的心態去迎接九七,不是嗎?他們總應有一個這樣的角色可演。可是,他們漠視這個責任,卻口口聲聲說要努力平穩過渡,處處為香港人著想,這不是給市民一個口不對心的印象嗎?他們竟有這麼笨嗎?真難明白。」

    榮必聰大笑。

    「你笑什麼?」

    「笑你。」

    「笑我?」

    「對。夏童,你先答我,如果我在你健在時還有別個女人,你肯不肯?」

    「果真如此,我撕你的皮。」

    「對,這就是說,再大方都有個限度。你剛才的說法,只證明一點。」

    「證明什麼?」

    「你果然真是天真。」

    夏童氣了,拿粉拳捶在榮必聰的胸膛上,嚷:「我現在就撕你的皮。」

    榮必聰一邊笑,一邊猛地捉緊夏童,擁在懷中,叫她不能再動彈,說:「我要跟你商量一件緊急事。」

    「什麼事?」

    「我們的蜜月地點。菲律賓小島?」

    夏童閃爍著如皓月的眼睛,想了一想,搖頭,道:「不。」

    然後,榮必聰與夏童歡樂得不能自已地抱在一起旋轉,齊聲喊道:「北京!對,是北京才對!」

    (全文完)致讀者親愛的讀者朋友們:你們好!

    我的作品於一九九二年八月起在祖國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發行,至今已有一段日子了。廣大讀者反應的熱烈令我喜出望外,更感受之有愧。能夠通過文學跟你們成為朋友,實在是我近年來至大的一份喜悅與榮耀,也是支持我一邊繁忙從商一邊辛勤寫作的最大力量。

    朋友相交以誠,不能只看到對方的長處而漠視對方的短處。故此,我多麼渴望讀者朋友們能在閱讀我的小說,得到了一些資訊與娛樂之同時,也看到我在文學上,以致於思維上的不足與缺漏,給我坦率地指正,讓我可以更有把握努力下去,以便得到更好的寫作成績。

    朋友也是互相關懷,彼此分享生活的福樂與分擔生命的憂疑的,故此如果你們願意給我通訊,我必會做一個忠實的聆聽者,並會盡我最大的力量,抽撥時間跟你們聯絡。「九七」將至,祖國恢復行使香港主權之後,我們將比以前更加親密。一直以來,我做人處事的信條都是「勤+緣」,後天的勤奮加上命定的緣分就會達至成功。今天我們有緣分認識了,希望我會一直地努力地寫作,你們會不斷地開懷地閱讀。希我們友誼永固。

    敬祝身心舒暢梁鳳儀一九九三年十二月二十日

    第7節決策將是最近乎完美

    隨即,他們就明白,這就是自己的父親為何會選擇夏童的原因。要他愛的女人不簡單,要他娶的女人更不平凡,這一點是無可否認了。

    這個決策將是最近乎完美的,當然收購價還是一個問題。榮宇與榮宙都想到了,只是由榮宙開聲問:「你所謂的合理價錢,應該如何算定?」

    「那實在太簡單了。」夏童說。

    然後她賣了一下關子,才繼續微笑說:「榮必聰絕對不會對不起小股東,故此他出的價,一定合理。你們手上的股權在群眾的監察之下,必然備受保障,不會令你們吃虧的。只是,你們心目中認為給予你們的價錢是否合理,就是由你們來決定,再由你們來提出。」

    夏童再深深吸一口氣,道:「我代表榮必聰可以在今日答應你們,你們心目中要求的理想價錢,只要你們開聲提出,你們的父親一定答允。這就等於我代他放了一張空白的、沒有填上數字的支票在你們跟前,儘管照你們的意願填上去就成了。」

    榮宇與榮宙聽後很呆了一陣子。

    他們不是不聰明的,—下子就能體會到夏童的智慧原來跟母親不遑多讓。

    這個計劃,簡直幾全其美。

    榮氏私有化後,確保榮必聰的王國握在自己手上。目前榮氏前景光明,很多投資放在中國,眼看三年後開始有收成,在這個耕耘階段,股價還不算太高,有力量收回己有,將來盈利盡入私囊,在生意上划算。

    對於小股東,也是公平交易。至於對榮宇與榮宙,開了空白支票給他們去出讓股權,表示出榮必聰仍對他們絕對信任,不介意預支身家給他們。夏童肯如此設計,更顯見她對榮宇與榮宙並無偏見,除了大方之外,更厲害、更獨到、更狠絕的一點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一份氣派。夏童要榮宇與榮宙在絕對自由意志之選擇下出讓榮氏的股份。換言之,他倆可以填個天文數字,收了實利,就是狐狸尾巴盡露,可能從此與榮家恩斷義絕。也可以收個公道價錢,或是乾脆以絕低價賣給父親,以示覺悟前非,力挽親情。這番豪舉,又是不是他們姊弟倆有器量能承擔的呢?

    完整無缺的一場極大考驗放在他們跟前,是人性善惡的大爭鬥,要度過這重難關,並不是易事。

    夏童這設計巧妙絕倫,實不能不佩服她。

    榮宙說:「夏童,我會好好地想。不過,我可否問一個問題?」

    「你說。」

    「如果我開出的價錢有個附帶條件,成嗎?」

    「什麼附帶條件?」

    「能讓我重新稱呼他作爸爸。」

    夏童笑說:「你且提出來,並請信任我,我會得為你極力爭取。」

    「好,先謝謝你。」

    榮宇沒有講話,抿著嘴,不住地點頭。

    夏童問:「榮宇,你沒有問題了吧?」

    榮宇忽爾抬起一雙微紅的眼睛,望住夏童,問:「你見過我母親沒有?」『「沒有。」

    「你從沒跟她談過?」

    「沒有。」

    「真奇怪,你這麼像她。」

    「是嗎?」

    「是的,我有這個感覺。」

    「這是我的榮耀,謝謝你,榮宇。」

    「是我們要謝謝你。」榮宇道:「父親在等著你了。」

    「是的,我們以後再說。」

    夏童叩了榮必聰睡房的門,走進去,房間內空空如也。

    「聰。」夏童叫了一聲。

    「聰。」

    沒有反應。

    榮必聰的套房很大,有偏廳連在一起。夏童走進了小客廳,再穿過了睡房,直走到寬敞的大露台,才見到榮必聰站在那兒。他在俯視著香江日景,鳥瞰香港人的作息。

    「聰,你一直站在這兒?」夏童問。

    「不,我剛才在小偏廳內坐著,觀賞著閉路電視。我的閉路電視可以看到屋子裡任何一個角落的動靜,聽到他們的談話。」

    榮必聰轉臉對著夏童,繼續說:「可是,我絕少看,剛才是例外,我忍不住好奇,更迫不及待地要知道你如何為我善後,對付我那對小孩。」

    「你全看到,全聽到了。」

    「對。」

    「還可以嗎?」

    「太棒了。」

    「我是不甘人後的。」夏童說。

    榮必聰大笑,自明所指,說:「競爭自然會有進步。」

    「你是說鷸蚌相爭,漁人得利,對不對?」

    「你生我的氣了。」榮必聰一把將夏童抱在懷中,輕吻在她額上:「夏童,告訴我,為什麼這麼愛我?」

    夏童抬頭,然後把額抵在榮必聰的下顎,說:「不知道。或者,最重要的原因是物以類聚,我們之間的諒解,可以盡在不言之中。」

    「譬如說,在沒有揭露真相之前,市場蜚短流長,你從沒有問過我關於鄒小玉和我的關係。」

    「正如你也沒有問過我,我未加盟榮氏之前,在杜氏集團內跟葉駿豪的。」

    「你怎麼沒有想過,我可能不敢正視現實?」榮必聰說。

    「什麼意思?」

    「我不要在腦海裡有任何你曾愛戀過別個男人的印象,我要你這一生一世只愛我一個。」

    男人就是這副心腸,在愛情上必是只許州官放火,不准百姓點燈。

    「你真好運氣,榮必聰,」夏童很少歎氣,她如今歎氣了:「那是一場雷同鄒小玉式的誤會。」

    「夏童,真的?」

    夏童眼中含淚,說:「聰,告訴你關於葉駿豪,只不過讓你更瞭解,我們為什麼會相愛。你一定在市場內聽說,我跟葉駿豪有特殊暖昧關係,以至於在公司內跟他鬧得不愉快。是的,在杜氏集團內曾有過一些控制不來的場面,很私人化、很情緒化,都與葉駿豪有關。我的表現不如常態,細節不必詳敘,只—點,聰,相信我,葉駿豪婚外情的對象不是我,是我惟一的妹妹夏真。我是極之極之愛我妹妹的,我老不忍心她受折磨,所有與葉駿豪的爭執,無非是緊張為她爭取一點公平罷了。」

    榮必聰忍不住驚歎:「夏真現在哪兒去了?」

    「不是曾告訴你,她浪跡天涯去了。夏真想不開,拿得起,放不下。通過我認識葉駿豪,鬧起轟轟烈烈的戀愛來,直至關係維持不下去了,才向我披露與求救,事情一發不可收拾而逼著鬧大了。外間當然不知道,幕後主角是誰。我有責任保護我的妹妹,人們誤把馮京作馬涼,我也不介意。就算澄清了,又如何?反正切肉不離皮,都是我們姓夏的一族。」

    「夏真會回來嗎?」

    「傷心不會是一輩子的事,隨她去吧!一哭二鬧,再加墮胎、自殺,繼而遠走天涯的鬧劇一出出串演下去,只差未曾帶髮修行,看破紅塵出家去。都鬧齊了,自然鳥倦知還。」

    榮必聰聽了,忍住不叫自己笑出聲來,心想,夏童的瀟灑必不是她的小妹妹夏真所能及,益發覺得夏童可愛。

    「夏童,我們是真的天造地設的一對,是吧?」

    「我想是的。」

    「今日之後的香江其他大家族,必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繼續發生下去。夏童,我需要你跟我攜手把榮氏家族發揚光大下去。」

    夏童道:「我會。」

    「尤其在九七年將至的這個後過渡期內,每一個在香港的中國人,角色都非常重要,尤其是有雄厚經濟能力,能發生影響力的家族,你明白嗎?」

    「明白,你知道我並不愚蠢。今日的香港,只有兩種情況我想不通,就是英國人維護他們的利益,美國人發展他們的霸權,都可以理解為愛護其本國的一片赤誠的表現。香港土生土長的中國人,在回歸的路上,仍站到別的民族一邊去,豈非恬不知恥嗎?」

    「答案很簡單,幾十年的殖民地教育確令一些人再不覺得自己是中國人了。」榮必聰說:「那麼,第二種你不明白的情況呢?」

    「港英政府無論從真心愛護香港,或從公共關係的層面出發,都應在這後過渡期內,領導香港人以一種榮耀的心態去迎接九七,不是嗎?他們總應有一個這樣的角色可演。可是,他們漠視這個責任,卻口口聲聲說要努力平穩過渡,處處為香港人著想,這不是給市民一個口不對心的印象嗎?他們竟有這麼笨嗎?真難明白。」

    榮必聰大笑。

    「你笑什麼?」

    「笑你。」

    「笑我?」

    「對。夏童,你先答我,如果我在你健在時還有別個女人,你肯不肯?」

    「果真如此,我撕你的皮。」

    「對,這就是說,再大方都有個限度。你剛才的說法,只證明一點。」

    「證明什麼?」

    「你果然真是天真。」

    夏童氣了,拿粉拳捶在榮必聰的胸膛上,嚷:「我現在就撕你的皮。」

    榮必聰一邊笑,一邊猛地捉緊夏童,擁在懷中,叫她不能再動彈,說:「我要跟你商量一件緊急事。」

    「什麼事?」

    「我們的蜜月地點。菲律賓小島?」

    夏童閃爍著如皓月的眼睛,想了一想,搖頭,道:「不。」

    然後,榮必聰與夏童歡樂得不能自已地抱在一起旋轉,齊聲喊道:「北京!對,是北京才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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