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就知道他的醫術精湛,也知道他有商業頭腦,有縝密的心思、不凡的魄力,但除了醫術外其他都是聽說的,未曾親眼見過,不過這一連幾天他帶她這裡走走、那裡看看時,她親眼看到他對這些複雜多元的生意有多麼瞭若指掌,並末因他有大半時間不在鄭州而有半點生疏。
最讓她佩服的是,每家商行的管事、下人,他不僅熟悉,一個個全叫得出名字,甚至連他們的家庭狀況都極為瞭解。
「雲玉,你娘身子可好?」
「很好,龍爺,我娘吃了龍爺開的幾帖藥方後,都能起床做事了。」
「那就好。」
她看著他跟那名小丫頭微微一笑,繼續在這間規模不小的糧行巡視,她則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
「齊萬,北方的定遠城鬧饑荒一事,你辦得如何了?」他又問了一名管事。
「稟龍爺,按您的吩咐,定月除了送去米糧濟助外,也依爺的意思,派了一組人馬、帶了適合的農作種子前往播種,就今早得到的消息,農作已發芽了。」
「很好。」靖宇微笑點頭,再對上妻子那好奇的眼神,「遠水救不了近火,那是個上地貧瘠的山城,雨神下愛眷顧,所以常鬧饑荒,可是常常等待救濟也不是辦法,倒不如讓他們學習種植不需太多雨水的農作。」
她定視著他那雙溫柔的眼眸,發現他真的是高深莫測,有好多好多她不知道的一面,但心裡對他的崇拜,卻像是一點一滴的回來了。
到了下午,他們到買賣動物皮草的店舖去,店裡連半個客人也沒有,但顧店舖的人卻不少。
「此時非秋冬之季,天氣暖和,但這些毛皮如此厚重,會有客人上門嗎?」
因靖宇走到店後方,她直接問了店家的管事。
兩鬢斑白的管事老眼浮現笑意,「有有有,而且都是一大群呢!」
「一大群?」
「對,這些毛皮大都是賣給要前往北方的商旅隊伍,價位不高,但品質可不輸人,」他以佩服的眼神看了正跟另一名下人交談的主人一眼,「爺的想法極為正確,方向也對,當商旅韻隊伍欲將南方的商品運到寒冷北方時,御寒衣物總得事先備著,所以當商隊路經此處時,人人都捨買上那麼一件,一次交易就有數十件,平時就算沒生意也不受影響。」
所以這間如此突兀的毛皮店舖才能在夏日也開店嘍。
他真是太厲害了!對這幾天所聽、所看到的,就算她對他沒有佩服到五體投地的地步,也夠讓她心服口服的了,並開始懷疑起自己,她有辦法做得像他這麼好嗎?
這些繁雜思緒,讓她在回來的路上沉默著,愈想也愈灰心。
馬車在南曦園大門前停了下來,靖字先行下車,再將她拖下車來,而她太過沮喪,對這個親密的動作沒有太多的感覺,只是靜靜的杵著不動。
他溫柔的凝睇著她,伸手將她落在粉頰上的髮絲撩到耳後,她這才抬起頭來,還是沒說話,但專注的眼神就瞪著他這張英俊的臉孔瞧。
「究竟怎麼了。這一路回來,怎麼這麼安靜?」
他是真的不懂。
唉,她輕聲歎息,她有些挫敗嘛,原來要當家真的沒有她想像中那麼容易!
即使她自詔她是公主幫裡最沉靜、最能思考、最可以掌控事情的人,但靖宇的面面俱到、處事待人游刀有餘的能力都讓她自歎弗如,硬生生的將她給比下去了!
她不懂,男人天生就強過女人嗎?不論在體型、權力或是天賦上?
她那一聲輕歎可讓靖宇明白了,他俯身靠近她美麗的臉龐,笑著這問:「這麼快就投降了?」
她先是一愣,但隨即抗辯,「誰投降了。」
「你的表情告訴了我,你比不上我。」
「胡說!」就算她真的這麼想,她也不會承認,以免讓他更囂張!
「那何不向我證明你的能耐?」
她蹙眉看著他勾起一抹動人的微笑,這是鼓勵的笑?
「還是認份的當我的妻子?在家相夫教子?偶爾辦辦那些女人的茶敘就好?」
「你認為我是一個半途而廢的人嗎?」她不怎麼高興他的二選一。
「傻瓜,若真如此,你還有二選一的機會嗎?」他笑著反問她。
也是,她的反應太大了,「我要回房間去把今天的一些事情寫一寫。」
「先去洗個身子、吃了飯再寫吧。」
是啊,是晚膳的時間了。
兩人分別梳洗後,一身乾爽的用餐,他們沒說什麼,只是靜靜的進食,不久靜瑜就先回房了。
靖宇也起身,看到在旁伺候的杜烽那張疲累的臉時,忍不住問了,「玉梅還是不聽勸?」
這一問差點沒把杜烽的眼淚給逼出來。
靖宇忙拍拍這個老總管的肩膀,以示安慰。
這幾天,杜玉梅把自己關在房裡不出房門一步,杜烽好說歹說的,她就是不聽,靖宇也知道這件事,但只請杜烽表達他的關切,卻不曾親自慰問。
因為在明白了愛情後,他才知道愛情這玩意兒有多折騰從,杜玉梅的個性有多執拗,他比誰都清楚,就算他去也勸不了她,若是因此而燃起她心中的一點點希望,日後不斷的以此方式來乞求他的關注,那不更糟了。所以他拒絕了杜烽那期盼的眼神,搖搖頭,轉往書房去看帳冊及醫書。
直到一更天,他才起身往臥房走去。
沒想到臥房的燈未熄,他定到窗戶旁,看著妻子仍專注的在冊子上寫東西,他眼眸浮現溫柔,轉身往廚房走去,過了好一會兒,他回來時手上多了一碗熱騰騰的粥品。
「喝一些吧,你晚上吃不多。」
她看著他,他竟親自送上夜宵,這個味道……她在廣州那問老舊屋子小住幾天時也曾嘗過的,她一直以為是小不點煮的,原來——
她有驚訝、有感動,卻說不出一句道謝的話來。
「怎麼不說話?我親自煮夜宵還不夠,還得餵你嗎?」他當然看出她有多感動,可是他喜歡她笑,木喜歡她眸中微微閃動的淚光,「還真的要我喂?好吧!」他舀了一湯匙吹溫後,竟先放入自己口中,這才傾身接近她的唇一
她瞪大了美眸,急忙閃開,「我自己來,我自己來啦!」
這個人,好不容易她那麼感動呢!
他看著她邊瞪邊吃,一下子就將那碗粥給喝完了,他的目的也算達到了,便笑笑的走進自己的房間去。她繼續挑燈夜戰,漸漸的眼皮愈來愈重,最後困得趴在桌上睡著了。
靖宇走了出來,看著本子上記錄著各家店務的管事、小廝或丫鬟的名字,他笑笑的搖頭,輕輕的將她抱起到床上後,為她脫掉繡鞋,再為她蓋好被子,輕輕在她額上印下柔柔的一吻後,回身將燈吹熄,再次回到他的床上去。
接下來的日子,因為一批東北來的中藥材遲遲未到,藥鋪子的招牌就沒有掛上去,這多出來的時間,靖宇一直不著痕跡的在教導妻子或提點她一些生意上要注意的事。
「做生意不能硬邦邦的,有時候人情反而是成就交易的最大功臣。」
「林老闆的六十大壽快到了,他愛茶,差人送份頂級茶葉去。」
「三天後北方的杜大爺來訪,他特愛粉味,得派人去安排安排。」
說來這全是「迎合胃口」的人情安排,而這些人全是跟他們有來往的商家,有的是買方,有的則是賣方。但在靜瑜看來卻覺得不可思議,他怎麼能記得這麼多細枝末節的事?
光最近的這些雜事,她的冊子已是寫得密密麻麻了,看得她頭都疼了。所以她又得到一個結論,男人天生的腦容量應該也比女人的大吧?
***
時序來到秋天,層層的綠蔭轉黃再轉成醉人的紅。
「龍爺藥鋪」的招牌掛上了,雖然明天才是開店的黃道吉日,但已有不少老百姓爭相走告,也在藥鋪裡走來走去,因為在這兒看病的將是龍爺本人呢!小不點也在昨日回到南曦園,雖然才三個月不見,但她長高了一點點,那張粉離玉琢的臉更美了,不過走路跟站姿好像沒太大改變,此時瞪著靖字跟靜瑜這對俊男美女的大眼睛還露出凶光呢!
「怎麼這種眼神,難道書院的伙食不好?」
靖宇問得直接,因為她曾是小乞兒,所以她不諱言她最在乎吃的,而這一桌子的早膳如此豐富,莫非她是在氣他們在這兒吃香喝辣,卻把她丟到書院去受苦?
「誰管伙食啊!」她快氣昏頭了,她受不了的猛拍自己額頭一記,「我是要一個弟弟或妹妹,你們答應我的嘛,他們人呢?」
靜瑜尷尬,靖宇卻笑了,懷胎還要十月呢,才三個月不見。
她就找他們要人。
「大夫你還笑?據我昨晚的觀察結果,你們根本沒有睡在同一張床上,為什麼?你們會害我的弟弟、妹妹沒著落的。」
「嗯,說得對極了,這種事的確要兩個人睡在一起才辦得到的。」靖宇點頭附和。
「你怎麼跟孩子說這種話!」靜瑜不悅的瞪他一眼。
「我懂,格格!」小不點氣憤不平的大叫,「雖然我是個小乞兒,但我什麼地方都混過,一些不該看的也都看過了,也許格格還沒有我看得多呢!」
說著說著,她臉色突然一整,好認真的看著她,「大夫明腰是我見過最俊、最好相處、最棒的男人,格格都已經跟他成殺了,為什麼還跟他分床睡?」
她答不出來,也不知從何說起,只好看向靖宇。
小不點也看向他,但他卻指著妻子,「這要問她。」
她一怔,「呃……是該問你吧!」她是女人耶!難道要她跟他說可以來了嗎?
「問我?你的意思難道是我已經可以那個了?」他一挑濃眉,笑得好樂。
「當、當然不行。」真是的,哪有人這麼問的,她的臉是紅到不行。
「可我行啊!」他故意這麼說。
「你、你……」羞死人了!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怎麼我都聽不懂?」小不點睜著那雙狐疑的大眼睛,來回看著兩人,實在是她聽到的話都很粗俗,但這兩人文雅的來來去去,反而將她弄糊塗了!
「你不懂是應該的,可見你去讀書也是對的!」靖宇笑笑的拍拍她鼓起的小臉兒,至少她腦袋裡塞了點東西了,「明天藥鋪要開張了,我再過去巡視一下。」他先行離座,小不點卻發現格格的眼神追著大夫走呢,但人都看不到了她還在看?她賊兮兮的拍拍她的手,「看不到了啦!」
她臉兒一紅,「什麼看不到?」
「大夫啊、龍爺啊,你的相公啊!」看來她的弟妹有望了。她心情大好。
瞧那張笑到嘴巴咧得開開的臉兒,靜瑜粉臉一紅,「呃……
我、我也去看看玉梅,她這陣子染了風寒。」
她連忙逃走,真是的,她在想什麼呀?可是她對他的感覺真的愈來愈複雜了,其中有一樣是崇拜,有一樣也愈來愈明顯,那就是他好像已逐漸佔據她的心了。
「呃——夫人怎麼來了?」沉眉鎖眼的杜烽剛走出女兒房間,沒料到會見到靜瑜,連忙彎腰行禮。
她忙搖頭,「杜伯不必如此多禮,我只是來看看玉梅。」
雖然她從頭至尾都表現出她不喜歡她,但她畢竟教了自己許多事,先前她悶在房裡不願見人,她沒來探望還說得過去,可人都病了還不來的話人情何在?
「謝謝夫人。」他開了門讓她進去,以眼神看向躺在床鋪的女兒,要她千萬不可以亂說話。
「夫人自己是什麼身份難道不清楚,怎麼可以來看我這個下人,若在我這兒感染了風寒,龍爺可會心疼死了!」
杜玉梅的話既酸又澀,眸中也有恨意,因為她看來太美、太高貴,臉上甚至有聿福的光彩,但自己呢?她躺在這裡多久了,龍爺除了送來補品外,竟沒來見上她一面!
靜瑜柳眉一皺。
「夫人,還是出去吧,小女說得對,何況明兒個店舖要開張,有得夫人忙的。」杜烽不敢讓她再留下來,幾乎是以催促的方式將靜瑜請出了房間。
「那我走了,請玉梅好好休養。」她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可又說不出來哪裡不對勁。
夫人一走,杜烽吐了一口長氣,看來他得將女兒送走了。
其實龍爺在玉梅熟睡時曾去替她把過脈,說她是心情鬱結,積怨成病,長久下去恐怕連命都會沒了,雖然龍爺暗示會替她安捧到其他地方住下,但被他婉拒了,只是此時看到她對夫人那麼不友善,他是不得不放手,免得出了亂子。
***
翌日,一個天朗氣清的黃道吉日,龍爺藥鋪開張了,成串的鞭炮聲是響徹雲霄。
或許是龍爺的身份太不尋常,不管有病、沒病的百姓竟然長長的排了整條街那麼遠,若以「生意興隆」來形容都不為過。
更好笑的是這一個早上下來,有不少男女老少竟只是為了看看龍爺的長相或是為了看格格而來的,還忘了這是藥鋪,當成茶鋪閒話家常起來,當然也有真的生病的,但讓龍爺把了脈,卻又下怎麼相信他開的藥帖;或是小小娃兒發燒,在他抱過去安撫看病後。卻不願離開而哇哇大哭的……
靜瑜在一旁看著他手忙腳亂,好幾次都忍不住噗哧的笑了起來。
她知道他若是有空管她,他肯定要她回去的,可看著這長長不見尾巴的人龍,她可是開心極了,這代表著她可以好好坐在這兒,聽他怎麼問診、怎麼開方子。
靖宇可是沒有錯過她那張粉臉上的濃濃笑意,看來他是錯估了龍爺變成大夫這件事的影響力,人們太好奇了,唉,他可是名醫呢!
一連幾天,藥鋪裡的人龍總是長長的,因為龍爺這個大夫很大方,有病的就給藥方子治病,至於沒病的,加減的給了補身補氣的藥,有銀子付醫藥費的就付,沒銀子的寫張借據即可。
什麼時候還呢?藥材進貨時,這些人就會被叫來,幫忙整理那些中藥材,偏偏做了這些事還有銀兩可拿,所以了,這人龍不會少只會多,當然另外一個原因是龍爺開的藥方子還真的靈呢,自然人就愈來愈多了。
靖宇當然是忙得不可開交的。
但也有人趁「忙」打劫,篤定他無暇分心,氣定神閒的搬了張桌椅到他身邊,他在藥帖上寫什麼處方,她也在她的冊子上寫什麼,至於他在口述病情時,她手上的毛筆更像鬼畫符似的勾來撇去,寫了一行又一行,分明在上免繳學費的霸王課!
至於當家主母那檔子事呢?
這個美人兒說了,「過去我沒嫁過來之前、你去拜師學醫的那段時間,南曦園也沒有主子,也沒出過亂子啊!」
「但不是有人說她不是一個半途而廢的人嗎?」
「那又怎樣,我也聽人說過,做人就要懂得變通,因為機會可是稍縱即逝的。」
「你這分明是狡辯。」
「不,這叫真理。」他挑眉瞪她,她也依樣畫葫蘆的挑了境眉瞪回來,也是如此,靖宇發現了他沉靜的妻子有調皮及驕蠻的一面,甚至還有可怕的求知慾。
像現在在書房裡,在他好不容易可以休息時,那張美麗的臉上有著好學不倦的認真及執著——
「我不懂,那個秦大娘的病若是以你開的方子也只能控制病情青而已,不能藥到病除啊!」
「因為她的病已是藥石罔效。」
「可是她看來還很不錯,若照你所言,我應該會這麼開……」她試著開藥方。
他想吻住她那開開闔闔的小嘴兒,只求她讓他安靜片刻,因為他從不知道當一名「醫術普通」的大夫如此辛苦。
「錯了,你開那幾味藥,她會……」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太認真了,所以他還是忍不住的開口教她了。
「而這當然是自找麻煩的開始,所謂學問,要學就要問,他的親親嬌妻可是將這一點發揮到淋漓盡致。
每個晚上,當日病人的病情、藥帖,再加上好幾本厚如磚塊的醫書都上了書房的書桌,不過看著她一臉恍然大悟,甚至得到他讚賞時的燦爛笑容,一切辛苦好像也都值得了。
靜瑜是很期待晚上的來臨的,雖然白天也在靖宇身邊,但那時他是屬於很多人的,不過晚上只有她一人獨享,她對他的崇拜仰慕全回來了,甚至還多了情不自禁的心動,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悸動,讓她光是想到他就會覺得甜甜的。
每晚的氣氛都特別的好,他的眼神也總是很溫柔,當然有時還是會吊兒郎當、不太正經,這在過去她會討厭,可現在她卻是喜歡的。
每次他說晚了、累了,要她去睡了,她雖然口中順從,但其實心裡是捨不得和他分開的。
此時她躺在床上,面對著這道牆,知道牆後面就是靖宇的房闖。不由得猜測他睡了嗎?
她把自己的臉埋進被窩裡,慘了,她竟然在期待他過來?
快睡!快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