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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魔鬼談戀愛 第五章 作者:深雪
    這是二千年後的世界。

    依然是地球,依然是人類。

    銀色的建設銀色的衣服銀色的各樣生活用品,把微弱的太陽光線反射開來。為保護地球而加厚了的臭氧層,阻礙了太陽的光亮,能反射光線的銀色,成為使地球更明亮的解救使者。

    一幢幢銀色的建築,有坐落土地上的,有架空懸浮的,更有興建在地下層的。有部分人類選擇移民了別的星系,但地球,依然是一個人類樂於生存的星球。

    而且生存得很有活力。

    今天,就在其中一幢銀色的建築物上,編號MU756K47正巡視她的生意業務。一身銀色的緊身衣,配以一頭染成銀白的短髮,勇敢而明艷。她身後跟著三名女助手,各拿著記錄儀記下她的說話。

    MU756K47走在一列輸送帶前,她與輸送帶中間隔著透明的保護,保護輸送帶上的商品。

    輸送帶之上,是一系列晶瑩的綠眼珠,人類的尺碼。

    助手一號說:「最近這型號的眼珠銷量很高,我們自從改良了淚水分泌的成分後,是從前兩倍的銷量。」

    「以後顧客配戴這種型號的眼珠時,眼淚會流得很自然。」助手二號說。

    MU756K47微笑。「即是到了傷心處,人便自然會流淚。」

    「對了,比起真正的眼珠,流淚流得更動人。」助手三號回答,「而且總共有三十四種色調選擇,單單是綠色色系,也有五種。」

    MU756K47點下頭來,顯示滿意。

    「而價錢高上兩倍的訂造型號,銷量則保持穩定。」

    他們一行四人已站到一個透明圓罩之內,圓罩之外,一名技師正在打磨一顆淺藍色的眼珠。

    「完美無瑕。」MU756K47讚歎。「你們知道嗎,數千年前,人類打磨寶石時,也是沿用這種類同的方法。」

    只可惜,宇宙間已不再有寶石的存在,自千多年前一次地殼變質,上地已不再蘊含寶石。

    人類儲存的寶石,多已公開用作展覽於博物館之內。無新的寶石發現,便不需要有寶石打磨技師,製造眼球的師傅,教MU756K47想起從前的世界。

    她停步看了看,便繼續往前走。鼻子、嘴唇、耳朵、面胚、胸脯、手腳的工場都在前面,但她不要看。

    「看皮膚。」她吩咐。

    隨MU756K47的一句,一行四人剎那間消失在這個空間,於是接下來的一秒,現身在高一層的位置內。

    也是隔著透明的保護罩來看,技師正把一卷卷的皮膚翻開來,依照訂單裁出顧客要求的身體量度。像從前的人設計名貴的晚裝,一匹布鋪往身上,左釘釘右縫縫,然後總是剛剛好。

    「技師的手工很好。」助手二號說。

    「可以讓我看看顧客訂造的貨品嗎?」MU756K47要求。

    助手按下手上的儀器,眼前技師手上正縫製的皮膚製品,便模擬到儀器的畫面中。那是一具女性的軀體,皮膚幼細、繃緊、光滑的模樣。助手再按動一下,在儀器上又可以看見,顧客原本的皮膚狀況,那是鬆弛掉的,無彈性無光澤,摺紋盡現。

    「顧客六十七歲,要求三十歲的皮膚。」助手一號報告。

    MU756K47說:「我們做得到。」

    接下來,她們又到手術部門視察。「幾十個豪華手術房,今天全部被佔用。」MU756K47點了點頭,她要求觀看改動臉胚的手術。

    助手一按鈕,正在進行改動臉胚手術的房間內的情形,便被投射在她們眼前的幕牆中。

    電腦正把顧客的面皮整齊地以光線切割出來,剩下來只有肉與骨的臉孔,在電腦的控制下,不經人手的,在數秒之內收縮變形,在極快速的手術中,可以看到這副臉孔的顱一骨微微突了出來,下巴削尖了,臉龐兩腮也稍稍拉長。

    看著這血淋淋,有肉無皮的臉,MU756K47說:「她喜歡古典的鵝蛋臉形。」眾助手都同意。

    另外,她們又看了增高、隆胸的手術,MU756K47對所有運作都滿意。

    已經知道了吧,這是一家整形的機構,而且其門如市。

    到了這年代,外貌的變更是隨意而又流行的事,不喜歡的、不滿意的眼睛口鼻、手手腳腳、頭髮皮膚,只要選擇妥當,便能被專家湊合起來,安裝在原有的身體之上。

    這年代,外貌的完美是易如反掌的,沒有衰老、醜陋、因外貌而苦惱這回事,不合意的外形,可以隨意換掉,每天不同外貌,也是可行的事。

    因此,這年代,外貌只是個人品味的反映,正如衣服,是萬變的事。

    MU756K47一直致力發展她的整形事業,她是宇宙中這行業的翹楚,她公司出產的整形商品,是首屈一指的。

    可以說,她是極成功的商家,而她對於整形事業,有種重看的使命感。顧客的分類中,八成是女性兩成是男性,MU756K47最關注的服務對象,亦是女性群。自古時開始,女性對於自己的外形,都難以滿意,也一直以來,女性相對於男性,都處於不公平的地位,縱然,這年代,女性不用親自懷孕也能生育,她們的工作能力也被公認與男性的一樣,女性甚至不被鼓勵留在家當主婦與湊孩子,因為這些工作,有更合適的事業人士應付。但凡資質優秀的女性,都被分配到可以發揮她們生產力的崗位之上。

    女性地位已毋庸置疑了,唯獨是外形吧,女人對於外形的煩惱,數千年來從沒變更,就算外形已經是滿意的了,卻還是充滿隱憂似的,非要隔天便改它一改不可。

    MU756K47便是著意為女性這種無事忙而服務,她希望女性在各方面都隨心所欲,縱然那些不滿是如何無聊、小兒科、對宇宙無貢獻。但她還是用心為她們解決,為求令她們高興。

    她是女性權益的保護者,數千年來一直如此。

    她愛護女性。崇尚女性、著意寵壞她們。

    對於女性的苦難,她一直自覺有所虧欠。她長久以來的心願,是要令女性活得更好。

    她難以忘記在原始的社會中,女人只是一件工具的日子。

    女人被安排在次一等的地位,在所有早期的人類社會,女人都只是協助的性質,她不可能是完全的,也不能夠獨立,因為她原是屬於男人的,當男人在社會覓食,受其他人的尊崇、仰慕、肯定成就時,女人的光輝,是必然性地被掩蓋。她的生存任務是生孩子,湊孩子,是一項被動的,不被賜予光芒的工作。

    她要順從,受男人與子女的氣,她沒有自己的資產,若然不討好家人,便連食與住都成問題。沒有自己的命運,只能等待安排。

    野人時期的女人,人棍一揮便成為了別人的附屬品,靈魂與肉體,都是男人的奴隸;後來,文明一點,女人卻像豬與牛一樣被變賣;權力,永遠不會是女人的榮耀,有權的女人都不能服眾,女皇帝沒有好日子過。男人都在女人之上,社會制度也在女人之上。女人是苦的。

    MU756K47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當這年代已不再有女人為著她們的苦楚而叫喊之際,她把女人的苦深深烙在腦海中。她不能叫自己忘記。

    是因為,她一早到過那些抑壓的時代吧!她見證過野人時代女人在洞穴中的生活;她到過印度,看過因為嫁妝不夠而活活被燒死的新娘子;南美洲的女奴,每天苦幹十多個小時後,更要充當男人的性奴;女人一直以來受盡難產的恐懼與痛苦;中國男人的三妻四妾、女人的小腳,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日軍隨意把佔領土壤的女人變作慰安婦,還有就是,落後國家的可憐雛妓。

    及後,她又著見了,當社會再進步了之時,女人因著年華老去容顏樵悻而失去生活上與愛情上的競爭能力。物竟天擇,始終享受最多好處的是男人。MU756K47在每一個時代都不住的歎息……心痛,她最不願意看見女人的苦。

    而今天,是時候了,她有最佳的配合,來令女人永遠年輕、美麗、自信、富競爭能力。

    當宇宙社會已令每個存在的個體有足夠貢獻社會的本事後,女人所欠缺的,只是容顏、外形上的安全感。而自MU756K47致力發展整形事業後,女人的所有問題,已被她所解決了。

    女人的命運,從未如此如意過。

    當她為了女人而鞠躬盡粹之時,MU756K47自己也有遺憾。這是一個人人皆有配對的社會,只要申請,每人都可以按意願得到一名伴侶,不合意的話又可以更換,而事實上,因為配對過程的精密與周詳,已很少人會對伴侶有離異之心。在如此完美的制度下,MU756K47卻是孤獨一人。

    因為,她的配對,已於二千年前遭受毀滅,及後,她孤獨了二千年,為她的所愛而默哀。

    ☆☆☆

    現令名為MU756K47的女人,是一名特別的女人。

    當這年代的人類壽命有二百年之時,她一共活了上萬年。而她的愛人,也陪伴了她這些年。是在二千年之前,愛人的生命被送奪。

    她的愛人是天神。

    而那可惡的遞奪者,是魔鬼。

    ☆☆☆

    魔鬼一直立心統治全人類,在奪取勝利當中,他要擊敗無數對手,就在二千年前,上帝派顯天神作戰士的那場決戰中,天神戰敗了,死於魔鬼的手下。

    電光交錯。魔鬼與天神身後閃動著一天的雷電,整個連綿的山脈,被忽明忽暗的電光映照得青光鱗鱗,幽幻、神秘、凶靈。

    魔鬼立於半空中,他黑色的長袍在空中翻滾,雷電就自他身後發放,如爪牙如血管如河流的分佈圖,蔓延在已被電光染得青籃的天空中。

    電光放射,然後又包圍著天神的上下全身,天神屢次都破解了,而且更強烈地還擊,上帝賜予他的雷電,從他一身白袍中引發。天神的雷電,是特別的亮特別的白,正義、強壯。

    名正言順得,如同太陽的照亮,當他放出雷電時,夜空變白,比起魔鬼的青光,強悍凌厲多倍。邪不能勝正,天神的白光糾纏著魔鬼的四肢,令他彈動不得。

    一黑一白的兩個形體,各持天的兩邊。

    如此來來回回多次,電光飛濺。眼看魔鬼是不敵天神之際,魔鬼卻忽然這麼說:「天神,你有沒有想過,你被上帝差遣的結果?」

    天神起初沒有理會,他只是在發功之時高聲加了句:「少廢話!」

    被電光纏捲的魔鬼卻裝出一副氣定神閒,他對天神冷冷一笑,然後說:「你多番為上帝激戰,但最終的結果只會是,你讓你的愛人失去你!」

    是這麼一說,天神陷人了錯愕當中。他不知道,魔鬼得悉了他背後一直珍藏著一個深愛的女人。這是連上帝也不知道的秘密。

    魔鬼說下去:「你認為你會永恆不敗嗎?始終有一天,你會被戰敗,被我擊敗又好,被其他惡勢力擊敗又好,你也難逃被毀滅的危機。只要輸一次,你便會從此消失。」

    對。天神默念,他與魔鬼曾經交過一次手,那次他勝利了,但今次呢?又或是下一次呢?

    想起了愛人會因為失去他而痛,天神首先自己心痛。

    他迷惘起來。

    天神抬起眼,要向魔鬼提出交易,於是,他立刻收斂了他的電光。天上所有白色的光芒,被收斂到天神的掌心之中。

    魔鬼被解放了。

    天神正要開口,卻在千分之一秒間,魔鬼狠狠射來一直線的強光,力度集中而尖銳,直去天神的眉心。那是天神全身唯一的缺點,眉心,是命脈所在。

    哪管只是千分之一秒之事,天神已應聲倒地。光芒在他眉心消失,這種滅亡,連回憶前塵也來不及。

    天神自天地初開已替上帝辦事,他縱橫人類不同的世代,將來的、中古的、文明的、不文明的,他無懼時光的掣肘,他是時光中的自由人。

    有什麼他不會知不會懂?只因為,魔鬼提到他內心所憂慮的,便被乘虛而人。所有歷史,所有見證,所有人神共仰的力量,一秒間瓦解。眉心之間,已沒有任何靈光。

    魔鬼明知天神將提出交易條件,他趁天神放他一馬時剷除天神,魔鬼這一仗,勝得好卑鄙。

    後來,天神的愛人得悉了天神被消滅,她悲慟得三天三夜也在嚎哭。

    那時候,天神把她安排在十七世紀的歐洲皇族中生活,天神說,那是個華衣美服的奢華年代,她當是度假好了,享受一下這將接近突破文明前的一刻。人類在繁花錦繡中體驗生活,日子只有美妙的樂章與豐盛的假髮與絲綢,他們剛接受了地球是圓的理論,享用著由南美洲、非洲等等殖民地而來的茶葉、咖啡豆、金和銀,對於人類的偉大,已沒有再進一步的要求。

    月亮,是嬉戲淫慾幻想之象微,他們不知道,再過三百年,人類居然登陸上月球,然後發現,月球上,什麼暗示也沒有。

    她卻通通一早知清知楚了,被天神保護著的女人,她跟隨著自她出生便仰慕的天神,飛越時空,數千年來,像永恆的蜜月假期一樣,每一個時空留一些時候。今回,他放下她在皇族的擁抱中,供她揮霍,供她與那時候的人類一同愚蠢一同嬉戲,然後,他說,當他辦好事情後,他要帶她去俄羅斯二十世紀的,讓她經歷一次截然不同的皇族旅程。

    天神是這樣說:「要讓你體會什麼是一個皇族的殞落。」

    一熱一冷,她沒有異議。

    想不到的是,蜜月旅程的中途站,他便消失了。原本以為是永恆的快樂,卻去不了永恆。

    於是便有這樣的一個故事:在那巴黎的宮殿中,這名從不知處而來的女皇族,帶著富可敵國的財富,卻在盛大的舞會中嚎哭起來。衣香鬢影,官蓋雲集,高聳的假髮,華麗而隆重的大縫裙。貴族、紳土、淑女團團轉,在音樂中翩翩起舞,而這名神秘的美女,在舞伴的臂彎裡忽然表情大變,由嬌笑變成嚎哭,她哭得粉妝剝落,髮髻傾斜,姿勢東歪西倒。侍從把她送回她的行宮,她連哭上三日三夜,最後遺留下她的財富,消失於這年代的人世之中。

    她感應到愛人的死亡,雖然她沒接獲任何的通傳、函件。

    這件事成為了流傳數百年的傳說,哭得發瘋的女人消失於人間,沒有屍首,沒有遺言。

    大家對她的來歷不明也無從稽考。

    只知道,她的名字是夏娃。是很多女性願意採用的名字,亦是地球上,第一位人類女性的名字。

    ☆☆☆

    對了,MU756K47K的名字是夏娃。只是,當她的愛人消逝後,她便放棄了自己的名字,輾轉之間,光臨到二千年後的世界,名正言順的,不再擁有名字。

    將來的世界,天神一直讚許。他說,人類進化到那程度之後,他們的痛苦便被減至最低。

    人類不再受困於飢餓,也不用再掙扎求存,凡事有宇宙政府支持,真正的無憂無慮,幸福快樂。

    最初與天神共游此年代時,MU756K47發現,這年代什麼都好,只是整形技術不夠完美與普及。於是她向天神提議:「我希望盡能力令女性的生活更開心滿足,如果我們將來在此年代扎根,我願意貢獻我的心力,為女性服務。」

    天神讚賞地凝視他的愛人。他在想,當初,沒枉廢他留住她的生命。

    ——當初,是天地初開之初,伊甸園還是個熟悉的名字之時。

    每當MU756K47回想起這種種,她的眼神不免有一剎那的落寞。最無懈可擊的眼珠設計,也阻擋不了落寞的人侵。她的回憶都比一般人多啊,怨恨,當然也就更多。

    怨恨。尤其是對魔鬼的。

    MU756K47恨魔鬼,不獨因為他消滅了她的愛人,也是因為魔鬼,全人類女性的命運,都被魔鬼拉低下去。

    如果不是魔鬼,女人可不必受那麼多苦。

    ☆☆☆

    是這樣的。

    上帝決定了要以自己的外形創造人類,但細節方面,他還是有些懷疑。

    究竟,這該是一個怎樣的人類,人類在地球上的作用又應該是什麼?

    模仿自己的外形來做嘛,但仿真度該有多少?

    一個人想不透,上帝決定向天神詢問。

    上帝說:「你認為,創造人類這主意好不好?」

    天神正在向一些豬狗牛羊做品質測試,聽見上帝的提問,便放下手中的豬只,面向上帝回答:「地球上,不是已經有足夠生物嗎?它們生活得很快樂啊。」

    「但沒有一種生物,與我們的外貌相近。」上帝說。

    「上帝的意思是……」

    「我還未有一件代表作。」上帝仰臉慨歎。

    「那麼,」天神知機地接下去:「就以上帝的肖像做人吧!」

    「但是……」帝狐疑起來。「真該以我的肖像做嗎?」

    天神有點聽不明白。他不敢說話。

    「萬一,」上帝說出他的憂慮,「酷似我的他不長進的話,那麼……」

    天神明白了,上帝是憂慮人類會直接地「映衰」他。於是天神說:「那麼,就用我的肖像吧!」

    於是,製造公司便以天神的外形製造了一個人類泥塑,並請上帝賜予泥塑一口真氣,片刻,泥塑人便開始活動了,身體上也呈現了合襯地球的色澤。他的皮膚如蜜糖奶露般細緻的滑,他的眼珠,是海洋的藍色,他的頭髮,則是當陽光照耀在麥田中的金黃,有那純真的美善。

    人類的外形很漂亮,但上帝不知道他的作用為何。

    「你說,」上帝詢問天神,「他能為我統領地球嗎?」

    「只要上帝賜予他能力,他便能為上帝辦事。」

    「好吧,」上帝滿意了。「我便以天神族的微型體管治這個地球上的一草一木,與及每種飛禽走獸,他的智慧在我們之下,但卻又高於萬物之上,他將會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永享神的福樂。」

    而然後,上帝把世界上第一名人類名為阿當。

    上帝與天神把阿當放置於食物豐盛的草原中,他便騎著馬飛奔於上帝為他而設的伊甸園裡,一伸手,便有甜美的果實作食糧;一低頭,便有清酣甘美的泉水以作喉嚨的濕潤。阿當,在草原上幸福地存活著。

    上帝與天神凝視著亞當的行徑,忽然天神提出:「阿當,是世界上唯一的人類。但他身邊的動物飛禽也一雙一對的,我們好不好為他製造一名伴侶?」

    上帝想了想,便同意了,於是製造公司便從阿當的身體上抽取一根肋骨,製造了一名酷似阿當的,但又比阿當要精緻細巧的女人,取名夏娃。

    夏娃被塑造為美麗的少女,肌膚冰清雪白,胸脯細軟挺巧,而一頭長髮,比微風更柔軟,一雙眼睛,比一望無際的草原更翠綠。

    而且,她一有知覺便懂得笑了,她的笑容是世上最甜美的奶蜜也不能比擬的。她一張開眼來,便是朝著天神的臉孔望去,然後那舉世無雙的笑容,一直沒消失過,她望著天神,如蜜如餞的笑起來,驚動了天神的五官和他的五臟六腑。

    誰也沒料到,從男人身上所抽取出來的女人,會是如此迷人。當下,連上帝也無話。

    夏娃的眼睛閃亮翠綠的光芒,代表了永不枯竭的青春。夏娃的笑容是世上一切溫暖的所在,代表了所有真心真意的快樂。天神凝望著這些朝著他而來的真善美,一下子,連呼吸也屏住了,不能暢順。

    上帝對夏娃說:「你是亞當的伴侶,你是男人的榮耀,男人的冠冕。你的存在是為了做亞當的配偶,幫助亞當治理你們的家園。你是亞當骨中的骨,肉中的肉。你與他,永世不會分離。」

    夏娃聽著出生以來第一道言語,神情,頃刻便迷惑了。她問:「誰是阿當呢?」

    她一問,便被拍動翅膀的天使所帶走。在高高的半空中,她回頭凝視天神的臉,她不明白,為什麼要她遠離美好。

    是的,她一出生,便從他的臉上尋獲美好,因而她的笑容蔓延不斷;因而從旁觀看的人也感覺幸福。

    天神驚異夏娃的善美,而夏娃留戀天神的美好。

    而然後,夏娃被帶到亞當的身邊。

    她驚訝了,阿當竟然也擁有天神的外形。於是,夏娃放下心來。

    阿當看著美麗的夏娃,也微笑了。他把這名地球上最美麗的動物扶上馬背,與她一同飛奔於草原之中。

    在伊甸園的日子,起初真的很愉快。他們與萬物為伍,共享福樂。蝴蝶飛舞於他們的四周;鳥兒一邊飛翔一邊回頭向他們歌唱,獅子在山之巔朝他們送上最崇高的敬禮,恐龍像個大玩意兒般,走來走去為他們籌備最大型的舞蹈。

    一切如意、順利、無困難。

    而夏娃,愉快地、天真地,學習生活。

    直至一天,天使領下命令,他告訴阿當夏娃:「上帝把地球上所有東西給予了你們,令你們無憂無慮地永世享用。但還是有一個禁忌要你們遵守:伊甸園正中央那株蘋果樹,上面結著碩大鮮甜的果實,然而,上帝不容許你們去碰,為的是要你們知道,這地球上,還是有上帝的規矩要你們去服從。」

    阿當夏娃點下頭來,然後,天使便領他們到達這株上帝的禁樹前。

    那是一株很漂亮的樹,健壯、枝葉茂密,有一股強壯的力量。夏娃一看便歡喜了。

    天使續說:「你們不能吃這樹上的果子,因著上帝的吩咐,你們一旦吃了的話,必死無疑。」

    亞當與夏娃互望一眼,雖然還沒有死亡的概念,但也隱約知道,若然違反了上帝的旨意,事情可嚴重,不期然的,兩人往後退了一步。

    之後,亞當與夏娃的生活一如其他日子,都是優哉游哉的,在奶蜜一樣甘美的河中暢泳,又或是躺在滿佈紫色的小花草原中欣賞落日的壯觀。

    只是,有時候,夏娃還是覺得有不足之處。

    她會問亞當:「你知否這太陽日落的原因嗎?」

    亞當是一臉茫然。「不知道啊!」

    到夜間,夏娃又問:「星星為何會閃啊?」

    亞當更茫然了。「不知道啊!」

    看見樹上的無花果,她問:「為什麼樹會結果?」

    亞當的眉頭皺了一下,接著無知地走開。

    夏娃伸手摘下一個無花果,放到嘴中嘴嚼,果子很甜,但她很不滿足。她不喜歡活在一個什麼也不知的世界裡。

    在慨歎之下,有時候,她會想起天神,他該是名什麼也知情的男人。對,他有那諱深莫測的眼睛……

    想起他,夏娃便微笑了。這個微笑,就如她剛出生,剛張開眼來的那個微笑一樣美麗。

    因為一張開眼便看見天神,也就等於,看見美麗。

    一天,夏娃路經那株禁樹,她漫無目的,便蕩到禁樹跟前看個究竟。

    那果實啊,紅紅的、結實的,真的令人心思思。

    夏娃就在蘋果樹下打轉,仰慕著蘋果的美好。

    忽然,樹丫上吊來一條粗粗的、金色的大蛇,它閃著碧綠色的眼睛,如寶石一樣。夏娃看到大蛇,便嚇了一跳。

    「不用怕!」蛇說。

    夏娃問他:「你怎麼會纏在上帝的禁樹上呢?」

    「禁樹?哈哈哈!」蛇由樹幹蠕動下來,夏娃看見它的走動姿勢便皺眉了。

    蛇知道她的表情暗示,它是一句:「不喜歡嗎?」然後在一團金光之中,蛇變作男人。

    而且是英俊的男人。他有碧綠色的眼睛,深邃的輪廓,以及,有一種不算太善意的高傲。

    夏娃立刻知道,這個男人,大概有與天神和上帝的相近份量。

    蛇對夏娃說:「果然是女性的始祖,看見我也如斯無懼。」

    夏娃是依然這麼稱呼它:「蛇,你還未告訴我,為什麼你會在上帝的禁樹上走出來。」

    被喚作蛇的男人再次哈哈大笑,笑聲甚有魅力。它說:「你知道為什麼上帝要把這長出美好果實的樹列作禁樹?」

    夏娃只是睜大眼看著他。

    它是這樣說:「因為這就是至高無上的善惡樹!」

    這麼一說,瞬間,天上門來一道夏娃陌生的強光,然後不出數秒,又來了一陣震耳欲聾的聲響,嚇得夏娃向後跌一跤。

    它上前扶起她,以碧綠得閃亮的眼珠深深的凝視她。它說:「善惡樹的意思是,人吃下了這果子後,便能擁有智慧,能分辨善惡,你的眼睛便能明亮了,然後,地位與上帝等同!」

    夏娃不由得張大口來。

    蛇說下去:「你將會什麼也知!什麼也能!」

    夏娃掩住嘴。這真是件了不起的大事,只咬一口那果子,便能把天地間所有的謎也解開了。

    蛇伸手,摘下一個肥美的蘋果,遞到她面前。「然後,」他像能看穿她的心事那樣:「你便能與天神、上帝同一程度了!」

    夏娃吸上一口氣,這真是件極誘惑的事,與天神同一程度……

    倘若,真能如此,她被許配的,可會變成天神而不是亞當?

    就因為無知,所以她才是亞當的伴侶啊!若如她是深具智慧的,上帝便會把她留在天神身邊。

    面前的蘋果,有那紅寶石一樣的光芒,閃耀著,不能擺脫、迴避不了的引誘。蛇沒再說一句,它只是帶笑望向她。

    然後,她伸出她的手來,接過了蘋果,蘋果紅色外皮上的鑽光,旋動一如黃昏晚霞急促掠過的綣雲。

    夏娃張開她的唇,她咬了一口。

    一秒間,天地動容了,天色由藍變黑,還灑下暴烈的雨。

    蛇一感受到雨點,便從一縷金光之中逃走,剩下夏娃,在雨中奔跑,跑向她的男人的角落,到看到他之時,從懷中遞給他她咬了一口的果子,她要他品嚐。

    他在片刻疑惑之後,也嘗了。

    蘋果的肉蘋果的汁融化在亞當的口腔之內,那清香、甜美、生澀的滋味包容著他的官感,他喜歡到不得了,臉上也就出現了滿足這個信號。

    然後,雨停了,鳥雲被吹散,天空瞬間放晴。

    陽光灑下來了。

    就在接觸了陽光的一刻,亞當與夏娃的雙眼便明亮起來。

    終於,他們分得清善惡。

    互望一眼,他們為了自己的裸露而感覺羞恥。於是,便以無花果的葉子,為自己編織了衣服和裙子,用以閉體。

    上帝后來便發現了身上纏上葉子的亞當與夏娃,他奇怪了,在質問之下,知道這是因為他們吃了善惡樹的果子所致。於是,上帝勃然大怒了。

    上帝一發作,便天地變色。眾神與天使都從天際呈現出來,停在上帝身邊。

    天神就站在上帝的右邊。而一眾天使的翅膀,幽幽的垂了下來,為著人類令到上帝震怒而哀傷。

    天神看到夏娃與亞當互相擁抱著,像一雙惶恐的小松鼠。

    上帝說:「亞當,為什麼你要觸犯我給你的誡條呢?」

    亞當一聽,便推開了夏娃,他站向前,告訴上帝:「是你所賜給我,那名與我同居的女人把果子給我吃,那我就吃了。」

    上帝質問女人:「你做的是什麼事呢?」

    夏娃回答:「是蛇引誘我,我就吃了。」

    上帝聽罷,眉頭一皺,然後手往上伸,立刻,亞當夏娃腳踏的大地便裂開來,蛇在一團紅火之頂,扭動著身軀,痛苦的、被迫的,被火團帶到地面之上,蜷著一餅的,放到亞當夏娃的跟前。

    在上帝面前,蛇沒力量化作人形,蛇,就只是蛇一條,無腳的,用肚皮行走的下賤生物。

    上帝憤怒了,他對蛇說:「你既然做了這事,就必受咒詛,比一切的牲畜野獸更甚!你必需用肚子行走,終身吃土。我又要叫你和女人彼此為仇,你的後裔和女人的後裔也彼此為仇。女人的後裔要傷你的頭,你要傷她的腳跟。」

    蛇有那不甘心的神情,蛇的碧綠色眼珠內有那怨恨的痛楚,這怨恨,把它的眼睛轉變為紅色。卻在未來得及有更多的恨意之時,上帝再次把它趕回地府之中。

    蛇抬頭,望著正在縫合中的大地,在仍然看到大地上的陽光的一刻,蛇在想,有朝一日,它必然要戰勝它。今天是蛇,難保他朝,會有比他更宏大的力量。

    大地,就這樣縫合了。那時候,蛇的魔道尚淺,它能作惡的只是這麼多,唯有乖乖就範。

    夏娃看見蛇的下場,連忙吞下口中咽沫,她抬頭,看見上帝的右邊,站著她的天神。

    他英武莊嚴如昔,只是,她已羞於看他了。

    她有罪在身,還怎麼好意思正視正直無誤的他?雖然,她接受蛇的誘惑,原因都是因為想與他更接近。

    她咬住唇,委屈的、羞愧地垂下頭。

    「女人。」上帝叫喚她。

    夏娃把頭垂得更低。

    上帝說:「我要你嘗盡懷胎的苦楚,你生產兒女必多受苦難。你必須戀慕你的男人,你會在愛情上受盡折磨。而你,又必要受男人的管轄,才可以活得苟且。」換句話說,自此之後,女人的生命,便要受多種不同的苦。生產的苦;戀上男人的苦;以及受制於男人的苦。

    女人不再自由,不再與她們的亞當平起平坐。她們是受管的、次要的、弱小的。

    那時候,夏娃還不明白她和她的女兒、孫女兒,以及世世代代的女性後代要面臨的困境。

    是故,她只是惘然的垂下頭來,不知所措。

    最清楚的是,蛇害苦了她。

    是天神,他意識到這將會是怎樣的一回事。他垂下了他的手,而他的手又化成拳頭。但他不知道,他該怎麼做。

    他想挽救她,但又苦苦不能行動。

    後來,上帝又懲罰了亞當。然後事情便完結了。亞當與夏娃被逐出伊甸園,從此,他們必要辛苦勞動,才能生存。

    自犯了過錯之後,夏娃對天神的幻想已接到最低,在日夜也要幹活才能餬口的日子,她對一切已不存厚望了。天神怎會看得起受如此懲罰的女人?生活的折磨,已把她戲弄得乾瘦枯黃。

    她與亞當要在泥地上耕種、畜牧才能得到食物。天氣又有冷暖之分,她要學懂如何編織保暖。亞當因為勞動得太辛苦,以致久不久便有怨言,他埋怨夏娃要他吃下那一口蘋果,至今,他勞碌一生。

    亞當與夏娃,便開始了不甚快樂的夫妻生活。很少交談,只是拚命苦幹,若然當中一人病了,另外一人負責照顧之餘,又少不了埋怨,伴侶不能工作,重擔自然落到一人頭上。

    亞當受了苦,更不懂得欣賞生命。夏娃仍然能從一朵盛放的花上感受到喜悅,亞當已經不能夠了。所有美好的事情,只能令亞當憶起伊甸園的安逸,然後,他的恨意只有更深。

    有時候二人行夫妻之禮,夏娃也不見得高興,她甚至試過因為拒絕亞當而遭亞當毒打。

    她落淚了、痛苦了。然後,夏娃發現,她的苦痛和仇恨,已不比亞當的來得少。

    但她脫離不了他。正如上帝的命令,她必定要依附男人才能生存。女人的氣力不夠,不能夠在充滿危險的世界存活。

    不再快樂。在上帝的懲罰之下,亞當夏娃過了這模樣的幾十年。

    他們生養了許多兒女,而當中有名字叫該隱和亞伯。

    該隱負責幫忙耕種,而亞伯則是牧羊。一天,兩兄弟都準備了自己所出的,作為貢品獻給上帝,然而上帝只領取了亞伯的奉獻,但該隱的,卻原封不動。

    該隱被觸怒了,後來便在田間把兄弟亞伯殺了。

    夏娃知道後悲痛莫名,她不能接受兩名兒子互相殘殺。亦事實上多年來的積憤,加上今次的打擊,已教夏娃受不了。她失了常性那樣,跑到田間,放聲嚎哭。

    婚姻不如意、經濟不能自立、子女不和殘殺。沒有什麼,比這些打擊,對一個女人來說更沉重。

    天神聽到她的哀鳴,一直以來,他也瞭解到夏娃的苦楚,夏娃走的每一步,他都在上天觀察到了,而往往,便只有心痛這二字。

    原本美麗無雙的上帝結晶品,如今落得如此下場。

    「夏娃。」天神叫喚她。

    聽到天神的召喚,夏娃抬起頭來。她聽得出這聲音屬誰,幾十年無聽過了,但她依然記得起。

    淚流滿臉的女人把頭抬得高高,她瞪著窮蒼之盡的位置。她的天神就在那兒。

    「你的苦難我都看到了。」天神說。

    「求你賜我一死吧。」夏娃飲泣。

    天神的心在痛。「你可否給我別的選擇?」

    夏娃低首,然後再次抬起來。

    她說:「那麼,你帶我走。」

    天神不作聲。天上的浮雲比起一般的時光飄動得要快。是帶著詭異的明快。

    夏娃也靜默了。為了尊重天神的意願,她止住了眼淚。

    良久,天神才再作聲,此時,雲都全飄走了。天神說:「好吧,我帶你走。」夏娃來不及驚喜,便看見眼前空氣中伸出一隻手來,她不理會那是什麼人的手,也趨前去相迎一握。接下來,手的主人逐漸從天際現身,那是天神。

    夏娃的臉洋縊了歡欣,是充滿希望的歡欣,這欣喜,幾十年來難得一見。

    天神凝視著夏娃的喜樂,她的雙眼閃耀,雙眉洋溢著愉悅的信號,那笑容,純淨得一如初生的嬰兒。

    對了,初生的嬰兒,夏娃又返回天地初開最真最美的那一剎。

    為著這一剎,天神定下心神,他決定帶她走。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不會再讓她被糟蹋。

    自始大地之母,女人的始祖便開始了地穿越光陰的永生,天神領著她穿梭人類的時空,給予她高超的智慧,讓她經歷其他人不能擁有的。

    天神一直隱瞞著夏娃留在他身邊這秘密,而上帝也沒有追問夏娃的去向。就這樣,他們戀愛了上萬年,直至天神被魔鬼剷除。

    夏娃沒法解脫被魔鬼奪走所愛的怨恨,她孤獨了好久好久之後決定,有朝一日,她必然要替天神報仇。

    亦當是為世間上的女人報仇。

    就如上帝所言,蛇終於會被踐踏於女人的腳下。

    是的,她不會放過報復的機會。這條金色的蛇害她太多。

    ☆☆☆

    搬進古堡內的魔鬼優哉游哉。未想到任何大計劃反攻上帝耶穌,他只是每天留在古堡內游泳健身,看看人類的電影作娛樂。像個退休的大富豪那樣。

    在焗完桑拿之後,魔鬼從鏡內端詳自己的容貌,雖然永恆不老,也英俊如昔,但畢竟,也千秋萬世了,少不免,很倦。

    由蛇形轉化成人形,又曾經歷過天使墮落前的前身,魔鬼作了不尋常的進化,這進化比起宇宙上任何一種演變,都叫人疲倦、精華耗盡。

    他是在極痛苦、炎熱、暴烈中重生的生物,重生以後,天天重複過著抵擋再多的暴烈的日子。是了,為了可以擁有優遊的永恆,魔鬼天天都在苦幹,天天都渴望勝利。

    今天,他決定要休息,或者,明天後天大後天都是。

    陽光底下,他好暢快。

    忽然,好像意會了些什麼。

    雲從天的右邊飄過,到達天的左邊。

    在這昏昏欲睡之際,侍從站到他跟前傳話;「少爺,堡壘大閘外有隻貓求見。」

    任誰也會聽不明白。魔鬼的眼睛在太陽鏡後掠過一絲不滿,他是在怪責侍從亂說話。

    「少爺,是一隻真正的貓。」侍從慌慌張張的。

    魔鬼揚起了眉毛。

    「它還在堡壘閘外。」

    於是魔鬼便穿過重重走廊與樓層,再走過右邊的紫色雲石大樓梯,到達地下的堡壘閘前,果然,他看到,一隻灰色橫紋的雄貓,它的頸上縛了一封信。

    當魔鬼伸手把信拆出來之時,那頭貓居然說話:「我們都很崇拜你。」

    是人話。

    魔鬼不禁怔住。但他還是冷靜的。再怪,都見怪不怪。

    「你是誰?」魔鬼問。

    「送信的。」它簡潔地回答。

    當魔鬼把信拆下來之後,貓用頭擦了擦魔鬼的手背,便離開。

    魔鬼叫住它:「貓——它回頭,要說的話卻變成:「喵——」魔鬼知道,它變回一隻普通貓了。

    他走回屋內,拆開貓帶來的信。

    那是一張簡單的空白信紙,無圖案無間紋,上面寫下一句:「明白我是誰嗎?我與你是最匹配的人。」

    魔鬼皺眉。這是什麼遊戲?

    由一隻會說話的貓送上一句猜謎。

    是自這一天,魔鬼每一天也會收到由貓傳來的幾句話。

    第二天是一隻銀藍色的RussianBlue它在大閘外閃著黃綠色的大眼睛,對魔鬼說:「有信。」

    魔鬼伸手從它的頸上把信拆下來,井且禮貌地對它說:「你的眼睛很漂亮。」「我知,」RussianBlue說:「但還是謝謝你。」

    「不用謝。」信拆下來了。貓便變口普通一隻小貓。「喵——」向魔鬼叫,還擺了擺尾。

    侍衛關掉卡閘,魔鬼把信打開,今日的說話是:「我敬仰對抗上帝的人。」

    魔鬼低低的哼了聲,這個傳言者,似乎很清楚他的底蘊。

    第三日,送信來的是一頭黃色間條紋的招耳貓,蘇格蘭品種。

    魔鬼問它:「耳朵背下來,聽東西清楚嗎?」

    貓把回大的頭擦向魔鬼的膝蓋,享受了一會後才回答。「清楚的,老鼠吱吱叫我一定聽得出。」

    第三封信的內容比較詳細。它說:「就像馬太福音中所言,耶穌曾經在曠野中受魔鬼的試探。魔鬼誘使耶穌把石頭變成食物,耶穌拒絕了;魔鬼又誘使耶穌從聖殿之頂跳下去證明自己是上帝之子,耶穌又拒絕了;魔鬼用世上萬國的榮華來誘使耶穌向他伏拜,耶穌亦拒絕了。魔鬼於是離開了耶穌,耶穌感應不到魔鬼的榮耀。而我在此告訴你,你所作的給予,是何等的吸引,只要是因魔鬼之名,聲音一響,我便願意為你俯首稱臣。耶穌所不願意的,我都願意。受你的誘惑,會是我存活的榮幸。」

    魔鬼放下信紙,這個人究竟是誰呢?說得這麼的漂亮,彷彿擅長誘惑的不是魔鬼,而是這封信的主人。

    第四天,是一隻暹邏貓,很瘦很高貴,白色的身體,黑色的臉孔、耳朵、手腳,蔚藍色的眼珠。

    當魔鬼伸手去拆信之時,暹邏貓卻避開。它有要求:「請你回答我,我是否漂亮?」

    魔鬼想了想:「是傑作。」

    貓滿意了,才站定讓魔鬼拆信,這一封的內容是:「我願意犧牲全世界來跟隨你。縱然聖經上說,大地的結局是,迷惑人的魔鬼和他的同伴被扔在硫磺的火湖裡,晝夜受盡痛苦,直到永永遠遠。我不懼怕苦難,只相信你是唯一的。」

    如是者,魔鬼每天都在等待一封信的來臨,每一句蘊含情意崇敬、仰慕的話,就由一封信內揭開。

    接著而來的尊崇,魔鬼看著都會心微笑,全是好句子。

    譬如:「因為崇敬你的存在,我便忘記了上帝。」

    「你的說話,便是我仰望萬世的十誡。」

    「麻瘋病人、瞎子、癱子、瘋子……但凡可怕的疾病降臨,一直都被說成是魔鬼纏身。然而他們都不知道,給魔鬼附身的人,都是幸福的。」

    「如果我原是上帝的天使,但為了讓你寵幸,我但願能變身作魔鬼的女巫。」也來了十多廿封了,在沒有大事發生的日子,這種窩心小表示,便變得很值得期待。

    今天會是一隻怎樣的貓?它又會帶來一句怎樣的話?

    風和日麗,人懶洋洋,期待一隻貓帶來的仰慕起碼比期待世界末日更有趣,也更切合這夏天的天氣的氣氛。

    而在接受這麼多封信之後,魔鬼決定回信。

    那一天午後,魔鬼剛游泳完畢,家門外又來了一隻貓,這天是一隻美國卷毛貓,灰白二色,胖胖的。

    魔鬼在未從它的頸前拆信之時,便對它說:「我有一封信託你帶給她。」

    卷毛貓說:「無問題呀!」

    之後,魔鬼便把回信縛到貓的頸後,貓搖著胖胖的後腳,擺著姿勢走回家。

    貓回家的姿勢可神奇啊,如一個飛舞的影,媲美了空中機械鳥的速度,超越了一切的生物。

    貓的家是這樣的,群山環抱,在山脈的中央建有一座宏偉的莊園,像一個私人王國,內裡有泳池、戲院、健身室、圖書館、餐廳,也當然,有主人居住的家園。今天,莊園的主人正背著窗在圖書館內翻閱著一本厚厚的書,書很舊了,紙張也泛黃,看的時候要很小心,身邊的貓在主人的腳邊哄來哄去,有的跳上了主人的膝蓋,當中有三隻跳上上人的書檯,像模特兒那樣走來走去。

    一頭豹貓跳到書本旁,它問它的主人:「你在看什麼?」

    主人回答它,指著書本內的圖畫:「這是魔鬼。你看,魔鬼有蝙蝠一般的翅膀,也有老鼠那樣的尾巴。」

    豹貓看了看,然後說:「但他英俊啊!」

    主人笑起來。「都說魔鬼與貓合拍,原來一點也沒有錯。」

    末幾,卷毛貓回來,頸後縛著一封信。

    「回來了!」「你回來了!」有部分貓兄在叫。

    主人看到貓帶來了信。「是他叫我帶給你的。」貓說。

    主人伸手把信拿下來,眾貓都緊張到不得了,紛紛停止了原有活動,全部湧到書檯前,包圍著它們的主人。「喵,是什麼來了?」「喵——」主人把信的內容讀出:「如果你是真心尊崇我,便現身。」

    眾貓你眼望我眼,然後上上下下的喵來喵去。

    「哈哈哈哈。」主人把臉掉過來,於是我們都把她的樣子看得一清二楚。無錯,是我熟悉的女人。她說:「要吸引他的注意,都不算太艱難。」

    既然他要見她,她便順他的意,來讓他見。

    魔鬼酷愛夜晚,她也一樣,在夜之盡才現身。

    那個夜,月是新月,彎得像個鉤,一群貓兒見了都忍不住把那月望了又望。

    她帶著她的貓群,在新月之下閃身步過。

    而魔鬼,在半夜醒來了,就連在睡夢中,他也感受到那一股磁力。

    磁力來自床前一個影子,在黑暗中,她伸出她的雙手,如貓仰慕月亮那樣,作出崇敬而期待的姿態。嫵媚的、優雅的、曼妙的、渴望的,影子的雙手越伸越高。魔鬼坐起來,警醒的他背後也有影,那影襯在牆上,有那張開蝙蝠翅膀的防備,與影連結的肉身,卻看不見翅膀伸出來。

    魔鬼的恐懼,來得好秘密。

    魔鬼定睛,月亮的光剛好照過來。他看到那雙舞動的手底下,是一個長佻身形的女人,與及,她腳畔數十隻的貓。

    貓很安靜,各自高貴地坐著,全部望向魔鬼。

    影終於站定了。魔鬼看清楚了影的外貌,這是一名好看的女人,她的眼睛很亮,唇很豐滿,身形瘦長但充滿質感。她有種原始的野艷。

    女人把身挺得直直,蹬著腳尖走近魔鬼,然後以極近的距離步至他的跟前,終於她伏到他床上的腳畔處了。而那群貓,也跳起腳來,全跟來了,通通圖在床邊。魔鬼看著這女人,她真是個好看的動物。看著看著,牆上那雙他的影子的翅膀,慢慢的,不知不覺間,溫溫柔柔的收起來了。

    伏在床上的女人,伸出一隻手,並且對著他勾起一邊嘴角笑。在他正凝視她那個笑容之時,她再伸起另外一隻手,先在他面前揚了揚,慢慢的,煞有介事的,她豎起食指,像鐘擺那樣在他的眼前晃動。

    魔鬼感到,心神有那剎那凝住的癡纏快感,像被某種物質吸過去的無力誘惑,被動的,但又抗拒不了。

    而他留意不到的是,床邊圍著的那幾十隻貓,也一同被這信號迷住了,未幾,它們開始說出人的語言。

    「今夜的月色嫵媚。」

    「主人剛才跳了一節迷惑之舞。」

    「床上的男人的影子長出翅膀。」

    「但翅膀太大了,不能吃。」

    「今夜的月色真美。」

    貓這樣的說下去,魔鬼的意識漸次迷糊,他的心神被她的笑容膠住了。

    然後,是她說話:「你從今之後便愛上我!」

    就是這麼一句,原本漸漸失去的意識又重新來臨,意志力告訴他;這是一句不能夠服從的話。

    不能夠服從。

    傷寒冰暴烈,迅速的,所有的迷惑瓦解開來。他搖一搖頭,回復了神志,然後一手捉住她的手臂,繼而把她整個身軀高舉,二話不說,擲她下床。

    是她敏捷的在半空中翻了一個觔斗,優雅地雙腿著地,身還挺得很直呢!

    把女人擲往地上的魔鬼,呼出一口冷氣。

    怎可以,還去談戀愛?

    魔鬼聽罷那句話,最大的反應是悸動。前塵往事,猶有餘悸。

    群貓又跑到主人的腳畔了,它們亦從人話轉回貓語,喵喵喵的叫過不停。

    魔鬼跳下床,說了句:「如果你真認為你是決意跟隨魔鬼的,你便跟吧!」

    說過後,他走進他的浴室。

    女人瞄了他一看,她不滿意他的晦氣,但嘴角還是不期然地在笑。

    女人留了下來,她稱自己做依芙,與她的貓群住在魔鬼錯綜複雜的堡壘中。

    她說過要跟隨他,於是她便立刻做了,只是魔鬼滿滿一副無所謂,在同一座堡壘中各自存活著,她干她的,他懶懶閒地,幹著他的。他沒有理會她,一副她想怎樣便隨她之態。

    依芙不是出奇的,魔鬼這刻的無心機與她預料中有很大的出人。

    幹嗎他會是這麼無所謂?完全失卻罪惡之首的氣度。

    依芙坐在群貓中想道,或許,這會更好。一個無鬥志的魔鬼。

    從一跟隨魔鬼之後,她便為他收集死人的名單,她科學化地用電腦記錄在案,然後從中抽取一些看上去願意依賴魔鬼的靈魂,繼而聯絡聯絡。

    每天死人的名單都很長,依芙花上很多時間來審閱,分門別類以後,她便分派給她的貓去執行。

    「全毛波斯貓,你去南美洲;掃把尾緬恩貓,你去北美洲,喜瑪拉亞小可愛,你去亞洲……」

    一吩附,貓便各散東西,身附使命,代它們的主人去完成。

    貓會在夜裡尋找它們要尋求的。有些亡魂會吊在樹丫上,有一些徘徊在墓邊,另外,也有流離浪寫的,每晚飄蕩在不知處。

    貓不怕鬼魂,貓與他們有著和諧的連繫,鬼魂也不會因為遇上一隻會說話的貓而感覺奇怪。上不了天堂的鬼魂,徘徊在人世間的夜裡,經歷著延續下去的人生百態,再奇怪的事也遇過,逞論一隻會說話的貓。

    頭破血流地飄蕩的鬼魂也有,安靜無存活知覺的鬼魂亦有。他們感激一隻貓的帶領,令他們還有所屬,靈魂有位可歸。

    事情很順利,每一晚,她的貓總領著一隊隊鬼魂回來堡壘,魔鬼之所一時鬼魂滿佈。依芙替他們測試,研究他們的怨氣程度,繼而分類,把他們納入一個一個的藍色盒子中,存放在地牢之內。現今無用處,便讓他們休息,一天,難保不會全部釋放出來。

    魔鬼都把這些事—一看在眼內,他知道女人為他的王國設立了很完善的制度,他日他動用起這些亡魂,便方便和有效率得多。

    只是,他知道了,還是沒有表示,他不想理會。

    基本上,依芙與魔鬼是分開生活的,但她還是留意得到他的日常生活細節。這陣子,侍從總是把送給魔鬼的菜餚拿去又拿口,魔鬼沒有胃口,只吃得很少。

    有時候,她捧著貓步過魔鬼的範圍,她會看見,他坐在他的豪華皇椅內背著她在看電視,看的是一些笑片,電視機內的演員在笑,但他沒有笑。

    她明白了,她要他活得更好。

    她催眠了世界上所有最好的廚子,要他們為魔鬼準備最美味的食物。

    一日三餐,魔鬼嘗盡了世界各地美會。他享用了最上等的魚子醬;像星光流動口腔中的香擯,如雪花溶化在舌頭般的牛肉;集合了海洋中一切最鮮最甜的湯羹。他起初不知悉是依芙的安排,但到最後終於也察覺到他的日常享受比從前豐富。

    他依然沒有理會她,但他比以往吃多很多。他並且向這一晚端菜出來的廚子詢問:「這只蟹你做得很香,怎麼弄?」

    廚子聽了,便回答:「先把蟹浸在酒中,然後才原只燒烤,拆開來之後,再加上香草調味。」

    答案正常可靠,只是廚子的表情和語調出賣了他。他雙目呆滯,表情木然,聲線像煞機械人。

    魔鬼望了望他,便擺手示意他離開。他明白依芙對這班人下了手腳。

    依芙繼續入侵魔鬼的私人生活。轉季,依芙看中了一些男裝,便差設計師送來魔鬼的尺碼,放到他的衣櫃來。

    於是某天魔鬼打開衣櫃,便看到一櫃的新衣。

    他一直沒有稱讚過她,甚至沒有向她善意微笑過,但她是那樣持續不懈地細心。

    連被善待的男人都看不過眼了。他對她說:「你究竟要什麼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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