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您好。這裡是總務。」
「請問,倪娉婷小姐在嗎?」
娉婷心裡一跳,這聲音……好熟。
「我就是。」
「哦。」那邊稍稍頓了一下,「我是申時青,請到我辦公室來一下好嗎?」
「好的。」
娉婷掛上電話。
申時青找她一個總務部的小小文員幹什麼?
不同尋常的事態令她感覺到不同尋常的希望。難道是幾次被明心拉著與董事長同桌吃飯而留下來不錯的印象……
她的手因興奮出沁出細汗,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到達董事長助理辦公室。申時青的臉在輕薄的筆記本之後,見她進來,露出一個淡雅笑容,「請坐。」
「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申時青微微一笑,「我看過你的履歷以及近來在公司的表現,是個十分求上進的員工。」
「謝謝。」
「景安下屬的一家分公司剛剛成立,總部要調一名負責人過去。」
娉婷心裡一緊,不會吧不會吧?她總不可能一下子成為分公司負責人吧?
「眼下,這位負責人的人選已經定下了,可他還少了一位助手,一位熟悉總公司執行意向,並且力求上進的助手。我認為倪小姐有這個能力,不知道倪小姐自己的想法怎樣?」
「我、我十分樂意。」娉婷太高興了,沒想到真會有這麼一天。
「嗯。那我就可以放心地把你的名字提到議案上了。」
「議案?」還沒有定下來嗎?
「這個位置炙手可熱,也許就是未來的分公司經理。因此有許多人在競爭。」
「哦,這樣……」娉婷激動的心情稍稍平了平,原來還有許多對手存在……只聽申時青接著道:「但我個人屬意倪小姐,到時會盡力推薦。」
「真不知道怎樣感謝您才好……」娉婷由衷地說。她不過個小小文員,而申助理竟然願意助她一臂之力,將她推上主管人員的位置。
「不客氣。別的都好說,只是有一條……」申時青的語氣變得猶疑不定,讓娉婷心裡一懸,「哪一條?」
「呵,或許我不該過問……有傳言說,你和保安駱允澤是情侶關係……」申時青一笑,沒有再把話說下去,但娉婷已經明白了,她白了白臉,一時不知道如何接口。
申時青看著娉婷有些蒼白的臉,暗暗一笑。這些人的心思,她還不知道嗎?她接著說:「不過我不大相信。倒有幾次看到莫明心小姐和駱先生在一起舉止親密,我想他們才是男女朋友吧?你說是不是,倪小姐?」
明心和阿澤?
他們怎麼可能有關係?
娉婷張了張口,否認的話到了嘴邊生生止住了。啊,她明白了。
明心和阿澤的確沒有關係,是申時青想讓他們兩個有關係。
讓明心和阿澤在一起,安斯哲就是申時青的了。
這就是為什麼高高在上的申助理要給她這個優越機會的原因了。
如果她要這個位置,就得失去明心和阿澤,明心也會失去董事長……
可是如果拒絕申時青……得罪了這個位高權重的申助理,她在景安的前途便岌岌可危……
這些念頭閃電一般在娉婷腦中掠過,她的臉色變幻不定。
申時青放鬆身體坐在黑色真皮椅上,悠閒地看著她。就像獵人看著已經掉入陷阱的獵物。她可是花了一番心血調查莫明心周圍的人,總算找到了一個缺口。
倪娉婷不滿意現在的工作與男友,時刻想讓生活更上一層樓——慾望,這樣強烈的慾望,可以成為一切計劃的引子。
申時青胸有成竹地等待這個一心嚮往上爬的年輕女孩子的答案。
娉婷的臉色變了又變,最後,終於吐出一口長氣,「不錯。莫小姐和駱先生的感情的確非常好。」
申時青滿意地笑了,優雅地伸出右手,「祝賀你,倪小姐。你的才智令你獲得了這次破格晉陞的機會。」
娉婷伸手與之相握。兩人的眼神撞在一起,那是一個聯盟的開始。
正在打字的明心忽然接二連三地打了好幾個噴嚏。
「咦?誰這麼想我?」她一面抽出紙巾擦鼻子,一面咕噥,話還沒說完,手機就響了,是安斯哲。
完了,又要爬樓。
這個機器人腦袋不比榆木腦袋好多少,交代了他不要再叫她去辦公室,就是聽不進去。也不知道想想,老把她叫進去算什麼事啊,別的女人都要打退堂鼓了。
明心認命地爬她的樓梯,豈料還沒上幾層,就聽頭頂有聲音飄下來,「來了?」
她一愣,抬頭。安斯哲高高在上地站在上層樓梯,如神】癨】一般,看著她。
「呼。」她喘了口氣,隨便找了塊台階坐下來,「今天怎麼這麼有良心,知道我爬樓很累啊?」
他沒搭腔,走下來在她身邊坐下。
明心瞄了瞄他,想到娉婷說的話,一條皮帶都夠她半年口糧,那麼這套看起來蠻順眼的西服一定更貴了?眼下卻成了保潔大嬸的免費抹布。
「你不在上面待著跑下來幹嗎?又要向我取經啊?能教你的可是都教你了,你再不開竅我也沒辦法了。唉,也許真的是你體內沒有『戀愛』這道程序,所以不能擁有那種戀愛的感覺。很多事情不能強求啦!」她早忘記自己曾經信誓旦旦要把人家調教成情場高手,想到她把自己從小說上看來的戀愛高招都教給了他,他卻沒有一絲起色,唉,灰心了。
安斯哲苦笑了一下,「或許吧。」
「那你還來找我幹嗎?難不成要找我哀悼一下?」
「不是。」美國那家公司對星娛的收購已經開始,而那百分之三十還在老太太手裡紋風不動,眼前這個女孩子對他似乎沒有一絲興趣……他歎了口氣,「只是心裡有些亂,想找個安靜地方坐坐。」
「心裡亂?」機器人的心也會亂啊?她好奇地把手伸向他的胸前,想聽聽那裡面會不會傳來機器運作時傳來的「嗄嗄」聲響,「咦,正常嘛!」還是「怦怦」地跳動嘛。
他再一次苦笑,「你這樣摸一下,就知道別人心裡亂不亂嗎?」她怎麼會知道他的心在亂什麼呢?他不願放棄她,可是,她對他全無意思……他必須盡早結婚。再拖下去,收購星娛的計劃以及之前所有的努力便要付諸流水。
他的眉宇間籠著愁意,聲音也特別低沉……不同於往常那個面色與語調都靜若止水的安斯哲,今天的他看起來有些軟弱……她很豪氣地拍拍自己的肩,「哪,鬱悶的話我借個肩膀給你靠靠啦!」
「你說一個人,為什麼會喜歡上另一個人?」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話,他有些怔忡地問了這樣一個問題。他為什麼會喜歡她?因為她的眼睛特別明亮,心靈特別純淨?而她又為什麼不喜歡他?
「這個啊,有點複雜哦。為什麼非要喜歡呢?為什麼就是喜歡這一個呢?」明心瞇著眼努力思索該怎麼回答,「嗯,如果你信基督,那就是因為上帝造人的時候把人掰成了兩半,一半是男一半是女,兩個人終其一生都在尋找對方,希望可以合二為一。如果你不信洋鬼子的話,那就可以解釋成緣分啦。有種說法,叫著『夙緣』與『夙怨』,這裡講的就是前世。比如說你前世對一隻兔子很好,也許它這輩子做了人,就會對你很好。至於『夙怨』,就是你上輩子得罪了這個人,這輩子就要罰你愛他,而他永不愛你,唔,好毒的懲罰哦!」
「那麼我和你呢?」他輕聲問,低沉柔和的聲音迴盪在這寂靜的空間裡,「是夙緣,還是夙怨?」
「嗯?」明心愣了愣,心裡面有片刻的恍惚,然而她馬上大笑了起來,「你傻掉啦!機器人哪有什麼前世今生啊,又哪來什麼夙緣夙怨啊!」
「機器人?」他的聲音裡有絲絲的苦澀,「在你的眼裡,我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
他們之間,或許是夙怨吧?他應當是上輩子欠了她的。所以諸般討好都得不到她的歡心。
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那麼只好期許來世了。
這一輩子,她屬於跟她有夙緣的人。
他站了起來。
「喂,生氣了?我不是有意的啊!」應該知道越是機器人,越不想人家說他是機器人嘛,打人不打臉,罵人又怎麼可以揭人家傷疤?明心充滿歉疚地跟著站了起來,打算再說幾句好話賠賠不是。
「你為什麼總不坐電梯?」
沒等她開口,他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也沒為什麼了……」換作別的時候,她一定不回答,可看著他明顯低落的神情,又很不忍心,她背靠著扶手,歎了一口氣,「小時候跟媽媽逛商場,人實在太多,我不知怎麼牽了別人的手,發現之後就哭著去找媽媽,那時候電梯剛好在一樓,我也不知道怎麼進去了……呵……」她自己傻笑一下,「總之那個時候怕得不得了,到現在還常常夢見自己被關在電梯裡出不來。所以就有點怕坐電梯。唉,你不許告訴別人哦!其實沒什麼啦,要不是你老叫我跑到你辦公室,爬個七八層的樓對我來說根本不是問題啊……」
他沉默了一下,隨即說:「跟我來。」
「幹什麼?」她一面問,一面乖乖地跟在他屁股後面,而他竟然走向專屬電梯,「喂,喂,不是吧?喂,你不會是叫我坐電梯吧?!」這個沒創意的機器人,為什麼每次她得罪了他,都要被罰坐電梯?
「明心,過來。」電梯前,他轉過身來望向明心。那眼神是她從未見過的柔和,倘若換個地點,她會誇獎他進步神速,終於有了「人」的表情。可是現在,他身後的電梯像一隻張開了巨嘴的獸,靜靜地等她入腹。
「不要……」她下意識地往後退。
「你過來,不要怕。」他向她伸出手,「跟我一起上去。以後我不會再打電話叫你爬樓了。就當這是,我對你的最後一個請求。」
他的語氣仍然是淡淡的,可是眼神是那麼異樣,那麼柔和又那麼哀傷。是的,她在他眼裡看到了哀傷。
不能談戀愛的機器人……
他一定比她更痛苦吧。她只是還沒有等到自己的愛情,而他是永遠也不可能擁有愛情……她的心裡酸酸的,說不出來是為他這樣的眼神,還是因為想到他與愛情的無緣,她抽了抽鼻子,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好吧!死就死吧!」她一甩頭,努力摔去當年那個小孩子內心深處的恐懼,大步衝進電梯。
來往的同事看到這副景象,連忙裝著沒看見的樣子走開,一面悄悄從眼角溜出一絲視線,努力不落下這一場好戲。
啊啊啊呀,新聞啊新聞,那個小丫頭真的跟董事長有不同尋常的關係耶。
電梯的門關上了,好戲也看不上了。幸好,沒有人看到明心在電梯裡面的慘樣。
「啊——」電梯一往上升,她就忍不住尖叫出來,整個人有站在高樓往下俯看時的昏眩,似乎隨時都會昏倒,她緊緊地攥著安斯哲的衣服,眼睛一下也不敢張開,只知道用尖叫來發洩自己的心裡的恐懼。
平常人就算是坐過山車時的反應也不過如此吧?
安斯哲看著她因驚恐而發白的小臉,心裡湧上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憐惜。是的,一定是上輩子欠了她的,不然為什麼就是看上了她呢?愛?是愛嗎?是小念所說的,會被時間慢慢消磨的愛嗎?哦,不管是不是,都不重要了,在這份感情被時間消磨之前,他已經決定把它掐斷了。
「……就當這是我對你的最後一個請求……」
既然此生無法成為她愛的男人,那麼,就讓他最後一次也是第一次守護她吧!
他張開雙臂,把緊張得不停尖叫的明心擁入懷中。
他的衣服上有淡淡的香味,不知道是清洗劑的芳香還是香水的味道,混合著衣料特有的溫和氣息……她趴在他胸前,把整張臉埋進去,慢慢地,因上升帶來的昏眩似乎漸漸消失,像是逃離了風沙浪尖的小船駛入避風港,所有的顛簸都慢慢離去,一切都開始安定下來……
她悄悄抬眼看他。
電梯間明亮的燈光打在頭頂上,他看起來有些高不可攀,可懷抱是如此的溫暖實在,心跳穩健,怦……怦……怦……,每一下都震動她的臉,餘波蕩漾到她的心裡去,整個人,似乎都跟著這顆心臟週而復始地跳動:怦……怦……怦……怦……
「到了。」
他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驚散一汪綺夢。她抬起頭,還來不及正視他,他已低下唇,在她額頭印下一吻。
她渾身一震。
像什麼像什麼像什麼?她像是被電擊了一下,卻沒有電擊的痛苦,只有那一剎那突如其來的震撼,電流在一瞬間穿透她的心臟,隨著血液波及到全身,她只聽到腦海裡面好像「嗡」的一聲響,恍如一朵煙花升上高空,燦然綻放,散下無數光華煙火,才慢慢地,慢慢地,歸於黑暗。
她清醒過來時真的在黑暗裡。
她坐在樓梯上,大約因為時間實在太久,感應燈早已滅了。時候也已經不早,窗外華燈已上,昏黃的光線灑進這幽暗的樓梯,她站到窗前,俯視大地,忽然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距離感。
一切似乎都離她很遠。華麗的霓虹,熱鬧的人群,如織的車流……一切都在離她那麼遠的地方,都在彼岸,歡快地上演。
她也會走在人群中,霓虹下,也會搭上那如流光的車子,她就是它們的一份子……可是,現在不是了。
是什麼,把她從人群裡面拉開,是什麼,讓她覺得一切如此遙遠。
忽然,有點寂寞。
寂寞……
這種情緒啊……這種在她的文裡反覆提過,在她近二十年的生命裡,卻從未出現過的情緒……原來是這種味道呵……
這樣清苦,這樣傷感,這樣叫人,忍不住想掉眼淚。
想掉眼淚……
她已經哭過了啊!她一個人躲在樓梯間偷偷地哭過啦!
那個該死的機器人,為什麼要人家坐電梯啊!坐了電梯為什麼又要親人家啊!親了為什麼又把人家丟下啊!
想到安斯哲在自己額頭留下一吻之後就轉身進辦公室的背影,她簡直想從窗戶裡跳下去,實在太丟人了,乾脆死了算啦!
嗚……更可惡的是自己啊,為什麼不跟進辦公室找他算賬?為什麼發神經跑下樓梯?跑下樓梯為什麼又要哭?
啊啊啊啊,為什麼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在她身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