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嬅拄著枴杖立在醫院外頭的草坪,四周灰濛濛的都市景象,讓她格外想念南部家鄉明亮的陽光。
至今她仍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那麼傻,聽信男人的花言巧語,拋下熟悉的一切,只為了上來跟他結婚。
更令她為之氣結的是,那男人明明早已移情別戀,竟遺留了封信給她,信中洋洋灑灑寫了堆無聊的屁話,說什麼他有多愛她,只是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不得不離開,雖然希望她等他,卻又覺得自己沒有資格這麼做……
哈!他當然沒有資格,因為他要是敢開口,她一定會賞他幾腿佛山無影腳以洩心頭之恨。
要是……要是當時她沒有親眼目睹那一幕,說不定她真的會繼續傻傻等他,白白浪費自己的感情和時間。
可惡!她真痛恨自己的個性,一旦認定就全然相信,才會被人騙得這麼慘。
眼淚再度盈眶,她努力的眨眼睛,不讓眼淚流下,不意卻聽見熟悉的聲音。
不會吧?她身子一僵,慢慢回頭,果然看見一對交談中的男女正往她這邊走過來。她不認識那個女的,不過那個男人卻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前男友——張志濱。
該死,這都市這麼大,為什麼偏偏在這裡遇上他?她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現在狼狽的樣子,不想讓他有取笑嘲諷的機會。
她焦急的移動枴杖,想快點離開,可是手腳不聽話,太過慌亂的結果,反使她倒僕在草地上,沾了一臉的草屑和泥土。
「你沒事吧?」一雙手伸過來,是跟張志濱走在一起的女人。
「滾開!」童嬅粗聲粗氣的推她,遲遲不願抬起頭,就怕會被前男友認出來。
女人被她推得向後倒,張志濱立刻上前扶住她。
「沒事吧?雪兒。」那溫柔的口氣就跟他以前對她的一模一樣。
這混蛋到底還想騙幾個人才甘心?
童嬅雖然想揭發他的真面目,但她也知道,以自己現在這副模樣,只會被口蜜腹劍的張志濱反將一軍。她才不想自取其辱。
「滾!」她拿起枴杖橫掃。
他們兩人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退到一邊去。
「走吧,雪兒。」
「可是……」
「你看她還這麼有精神,不會有事的。」
「喔。」
雪兒在張志濱的遊說下,兩人便轉往醫院的停車場移動。
見他們已經走遠,童嬅立刻奮力的從地上爬起來,朝反方向走。
可惡!錯的人明明是他,為什麼反而是她要躲起來?
不甘心,她真不甘心!
「嬅嬅?」一道熟悉的女聲叫住她的腳步。
童嬅忍不住哀嚎一聲,今天是什麼倒霉的日子?
一個綁著馬尾的女孩咚咚咚的跑過來,一臉興奮的說:「真的是你,我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唉,為什麼不是真的看錯?她無奈苦笑。
「曉曉,你怎麼在這兒?」
「我順路經過,碰巧就看到你,好高興喔!」白曉曉撲上去抱住她。
幸虧童嬅早有心理準備,不然肯定被她撞倒。
可是,還是痛啊!這個笨曉曉,難道沒看到她身上有傷?
「你什麼時候上來的?怎麼都沒有通知我?很不夠朋友喔!」語畢,白曉曉一掌襲來打中她的左肩,立刻讓她重心不穩往後倒。
「啊——」童嬅原以為自己肯定要跌個四腳朝天,沒想到後面竟然有道肉牆頂著。抬頭一看,竟是夏華炯那張斯文的臉。
他是什麼時候來的?
「對不起,嬅嬅。」白曉曉這才發現自己闖的禍,忙幫著將她扶正。
「沒關係。」她搖搖頭。
曉曉是她老家的鄰居,雖然年齡相差三歲,不過因為從小一起玩到大,情同姐妹,對於她的少根筋自然是習以為常。
只不過,她能原諒曉曉的無心之過,卻無法諒解夏華炯為什麼仍然把手放在她的腰上?她明明就已經站穩了啊!
「你沒事吧?」他的樣子就像是渾然不知自己的逾矩。
「沒事!」童嬅咬牙切齒,想推開他自己站,卻發現枴杖不知何時已經掉落五步之遙。
「我送你回病房。」他竟然將她打橫抱起。
童嬅剛想出聲抗議,卻被白曉曉搶先一步。
「等等,你是誰?」
「你問我嗎?」夏華炯露出一個迷人的笑。
「呃……嗯……」白曉曉不知所云,魂好似全被他勾走,哪還記得要盤問什麼。
這個花癡,一點用都沒有。童嬅握緊雙拳,額角的青筋隱隱浮現。
「他就是害我變成這樣的兇手!」
「什麼?」白曉曉的魂魄總算回來幾縷。
夏華炯又是一笑,看著童嬅說:「所以我才要負起責任照顧你。」
「不用你的假好心。」她冷冷回道。
雖然他的笑容看起來很無害,但第六感告訴她,其實他並不如表面上看起來的簡單。
「一輩子嗎?」白曉曉無厘頭的冒出這句。
「什麼?」童嬅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是說,你會負責照顧嬅嬅一輩子嗎?」白曉曉很認真的問他。
夏華炯才剛開口要回答,就聽到童嬅搶先從鼻子蔑哼一聲。
「他還不夠格呢!」
「怎麼會?!」白曉曉吃驚的大叫,「他長得這麼帥,看他的穿著,應該還滿有錢的。俊帥又多金,怎麼會不夠格?」
「男人不能單看外表。」童嬅有時候很替她這種天真到近乎蠢的個性擔心。
「這個我知道,不過我還是覺得他比你那個男朋友好多了。」白曉曉一副相當惋惜的口吻,「要不是你們已經論及婚嫁,我還真想叫你把他甩掉。」
「不要再說了,曉曉!」要是手邊有東西,童嬅早就拿來堵住她的嘴。
「原來你有男朋友。」夏華炯的口氣雖然平淡,但是聽起來還是有種說不出的怪,好像隱藏了某種情緒。「怎麼都沒看到他來看你?」
「我沒通知他。」童嬅死鴨子嘴硬。
分手的事情絕對不能讓別人知道,她不想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話柄。
「為什麼?」白曉曉的口氣帶著責怪。
「我不想讓他擔心。」童嬅搬出千篇一律的借口,並鄭重警告她,「你也別多嘴,要是讓我爸媽知道,我就找你算賬。」
「好啦!」白曉曉嘟著嘴,忍不住咕噥了兩句,「不過你這種個性,真的應該改一改。」
「不用你操心。」童嬅想擺出鄰家大姐的架式,可惜被人抱在懷裡,微紅的臉色當場讓氣勢弱了三分。
白曉曉看了,賊賊竊笑三聲,轉而對夏華炯鄭重交代。
「好像要下雨了,你快帶嬅嬅進去休息。還有,她的一切就拜託你了。」
「你拜託他做什麼?」童嬅急忙抗議。
可是白曉曉根本不理她,急急揮手就跑走了。
「曉曉!」童嬅差點被她氣死。
夏華炯卻說:「她很可愛。」
「可愛?」童嬅悶哼一聲,沒注意到他正抱著自己走進醫院。「難道說你喜歡她?」
「是啊,她滿討人喜歡。我想你應該也很喜歡她吧?」
他說的,是一般的喜歡,還是特殊的喜歡?到底是哪一種?童嬅忽然很想知道,卻又倔強的不肯直接問他。
「認識她的人,沒有不喜歡她的。你想的話,我可以幫你們撮合,省得你老是來煩我。」
煩?!普天下不知有多少女人巴望著他能這樣相待,而她竟然還嫌他煩?夏華炯暗暗苦笑,這對他來說實屬生平第一次。
「好人難當啊!」他發出哀歎,「明明是好心照顧,卻……」
「我又沒有拜託你。」童嬅不耐的打斷。
「我知道,」他仍是好脾氣的笑著,「是我自己愛管閒事。」
「本來就是。還有,」她淡瞟他一眼,冷冷道;「你知不知道你笑得很假。」
「是嗎?」笑容微凝,夏華炯的眼神流動著某種不知名的波光。「為什麼你會這麼認為?」
「吃過冰塊嗎?」她不答反問。
夏華炯雖感奇怪,還是回答,「吃過。」
「感覺怎樣?」她又問。
「很冰。」這是三歲小孩都知道的事。
「這不就得了。」她丟出一記白眼。
「什麼?」他一時沒有會意過來。
「笨!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這句話聽過吧?」她嘲諷的睨視他,「你給我的感覺就是很假,事情就是這麼簡單,懂沒?」
夏華炯沒有應聲,沉默的看著她好一會兒,然後什麼也沒說,靜靜的送她回到病床上。
童嬅本以為他會就這樣乖乖的離開,沒想到他非但沒有離開,危險的俊臉反而停留在她的上方十公分處,溫熱的氣息噴得她一臉紅。
「你想幹麼?」她力持鎮定,雙手蓄勢待發,打算他一有不軌行動,立刻賞他兩記大鍋貼。
「沒什麼,」夏華炯又露出無辜的笑,從手上變出一張名片。「只是想拿東西給你。」
童嬅很懷疑,但為了讓他盡早離開,只得伸手去接。不意,他手腕一旋,竟然又將名片藏入掌中。
「做……」
「噓!」他左手食指擱在她的唇上,眼神忽然變得邪佞,還惡意的拿名片在她左臉頰挑逗的刮呀刮。
「夏、華、炯!」童嘩怒不可遏,一掌揮出卻被他捉個正著。
「很好,你終於記得我的名字。」他唇角一勾,將名片放在她自投羅網的手中。「別忘了下禮拜一的面試,你會去吧?」
「當然!」她憤怒的掙脫他的掌握。
「很好!」他這才拉開彼此的距離。「你明天打算什麼時候出院?」
「不用你管!」她的眼神充滿敵意。
他視而不見,自顧自的又問:「是不是打算坐計程車?」
「不是。」她連明天落腳的地方在哪都還不知道。
「難不成用走的?」他故意露出驚訝的誇張表情。
童嬅相信,她如果說是,他一定會用可憐的眼神看她,然後多事的說要載她,接著他就會發現她無家可歸的事實。
不,她才不要他的可憐與施捨!
「我會叫我男朋友來接。」說謊成了她唯一的選擇。
他忽然沉默下來,久久才開口問:「你不是說不想讓他擔心?」
「反正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他也沒什麼好擔心。」童嬅握緊雙拳,努力維持表面的平靜。
夏華炯又定定看了她幾秒,然後掉頭往門口走。走了幾步,像是想到什麼又回頭看她。
「如果我是你的男朋友,一定把你抓起來打一頓。」
這是什麼渾話?童嬅杏眼圓瞠,咬牙回道:「幸好你不是我男朋友!」
「是啊,真是謝天謝地。」語畢,他頭也不回的關門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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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寂黑夜,銀星稀淡,偶爾可聞幾聲疏落的蟲鳴。
高聳的圍牆將一戶戶深宅大院包圍起來,處處可見監視器的微弱紅光,警備十分森嚴。
夏華炯住在其中一戶大屋,環境舒適優渥,生活不虞匱乏。可他卻老覺得屋子很冷清,好像少了點什麼。
他背靠著陽台上白色的大理石欄杆,手拿酒杯仰天眺望著廣闊的天際沉思。
驀地,一聲恐怖的尖叫驚擾了原有的安靜。
他聽了卻不慌不忙,不但依然優雅的倒酒,還有心情慢慢的觀看酒色、聞酒香,然後小口的品嚐。
不久,門板上響起敲門聲。
「進來。」
「少爺,新來的看護昏倒了。」佟管家站在門口報告,神情一如往常,沒有絲毫的驚慌。
夏華炯暗暗歎氣,沒想到只撐了一天。
「你自己看著辦。」
「是。」佟管家停在門口,仍然沒有離開的意思。
「還有事?」夏准炯挑眉。
這個佟管家是妹妹從外頭撿回來,剛好原來的管家辭職,所以妹妹就要求錄用他。當然一開始夏華炯難免有所疑慮,畢竟沒人會對一個蓬頭垢面的髒亂男人有信心。
可是沒想到佟管家一打扮起來,竟也人模人樣。他不僅把家裡料理得很好,還很盡心照顧妹妹。
「我覺得您應該跟小姐談談。」佟管家的態度很堅持。
儘管這似乎逾越了他管家的本分,夏華炯卻沒有絲毫的不悅,甚至點頭同意。
「好吧,我去跟她談談。」
說是這麼說,其實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跟這個唯一的寶貝妹妹談。
自從她小時候生場大病之後,就長年臥病不起,不但性子變得怪異,而且很討厭陌生人。除了他和佟管家之外,她唯一的朋友就只有那只叫托托的狗。
來到妹妹的房前,他抬手敲了幾下門。
「桃樂絲,我要進去嘍!」
「哥,你來得正好,我有事要跟你說。」夏華雯伸出雙手熱情的迎接他。
他趨前給她一個擁抱,寵溺的揉揉她的頭。
「說吧,你想說什麼?」
「可不可以不要再幫我請看護?」
她一臉的期待,他則是無奈的搖頭。
「你明知道這是不可能。」
不知是不是臥病太久,她的雙腿無力,根本無法行走。為了照顧她的日常所需,自然得請一個女看護。
「可是……」
「還是你要我去找個大嫂回來也行,最近剛好有人要幫我介紹對像……」
夏華炯話還沒說完,夏華雯就大聲反對。
「我才不要什麼大嫂,你乾脆去把楊阿姨找過來好了。」
楊阿姨是他們死去媽媽的乾妹妹,年過半旬,身體依然健朗,可惜就是太囉唆,很愛管東管西。
「你不是嫌她很嘮叨?」夏華炯記得她那時候成天在他耳邊抱怨個不停。
「總比那些老想著要爬上你的床的女人好吧?」她撇撇嘴,很厭惡的表情。
「你又知道了?」他不以為然的點了下她的額頭。
「我當然知道!」她理直氣壯的挺胸。
他不由得輕聲一歎,「桃樂絲,你不能老是先入為主的認定,她們每個人都想上我的床。」
「誰叫你長得太秀色可餐。」她當然得費心保護唯一的哥哥。
被自己的妹妹這樣形容,他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你太高估我了。」
「誰說的?我敢打賭,這世上沒有一個女人能看到你卻不愛上你。」
她說得信心滿滿,他卻是連連搖頭。
「你恐怕要輸了!」
是的,此時此刻在都市一隅,就有一個女人不但沒有愛上他,甚至還對他惡言相向。
不過這種事說出來,只怕她根本不信。
面對妹妹的追問,夏華炯所能做的,只有一再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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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聳的大樓,閃閃發亮的玻璃帷幕,清楚映出對面馬路上流動的車輛。
童嬅仰首上望,不管看幾次,都能清楚感覺到大樓給她的壓迫感。
右手捏著夏華炯給她的名片,她連連深呼吸好幾口氣,還是沒能鼓起勇氣走進去。
畢竟,這裡就是她上次應徵失敗的地方。
也許,這次會不一樣……她看著手中的名片,這樣告訴自己。
如果可以選擇,她也不想靠人。但是她已經走投無路,身上的錢所剩無幾,再這樣下去,她連三流的旅館都住不起。
想到這兒,她知道自己沒有退路,只能往前走。
踏進大門,向櫃檯表明來意之後,她便按照對方指示,踩著忐忑不安的步伐走進熟悉的房間。
很意外的,除了其它應徵者之外,人事部金主任也在裡頭跟她們聊得很熱絡。
這很不尋常,上次他並沒有這樣做。
「你是不是走錯地方?」金主任一看到她,立刻擰起眉頭。
「我……」童嬅才剛開口,就被他整個人往外推。
「走走走,別在這邊礙事。」金主任將她推出門之後,就刻意擋在門前。
「我是來應徵的。」她不死心的說。
「憑你?別傻了!」金主任輕蔑的瞟她一眼,不敢相信現在還有人敢穿這樣來應徵工作。
瞧她這身老氣的裝扮,呆板的長髮披肩,略顯蒼白的容顏,要是再配上一襲白衣,簡直可以媲美女鬼貞子。
「不行嗎?」童嬅有預感,噩夢即將重演。
「當然不行!」金主任突然湊近她,壓低嗓音說:「我們副總喜歡的是美女,就算我放你進去,你也不可能錄取,何必浪費時間?你還是趕快走,別害我被副總罵。」
原來夏華炯是要她來這邊接受別人的屈辱,這人真陰險!
童嬅冷笑數聲,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又被男人給耍了。
「你在幹什麼?」金主任奇怪的看著她將手中不知名的紙片撕成碎片。
「沒什麼。」她率性的轉身,將紙張碎片向後一拋,挺直背脊毅然決然的離開。
金主任看著白色的碎片掉落,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忍不住撿起這些碎片來拼湊。
「這是……」冷汗頻頻從他微禿的額頭冒出。
聽說這次的面試早有內定,而且還是總裁的諭令。更有小道消息指出,這名內定的女子很有可能就是總裁的新歡。
「金主任,你在幹什麼?」一道黑影忽然籠罩在他的頭頂上。
金主任嚥了口唾沫,顫巍巍的站起來,並把碎紙片偷偷塞到口袋裡。
「副……副總,我只是在撿垃圾。」
「不錯!你身為公司主管,能注意到這種細節很好。」慕離劭不疑有他,拍拍他的肩膀讚許。
「謝謝副總誇獎。」金主任笑得勉強。
要是剛剛那個像貞子的女人就是傳說的內定人員,那麼他對她所做的事恐怕會讓他飯碗不保。
「應徵的人都來了嗎?」慕離劭已經等不及要開始面試。
「是,她們全都是通過初試的最佳精英。」金主任替他開門之後,就趕緊找借口離開。
現在,他只期望她還沒有走太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