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宇,我妹子今天下午游西湖時傷了腿,我想帶她到我們王府的別館——新月園去休養幾天。」
「二貝勒!」關宇更加手足無措道:「怎麼……?小嬸嬸,你不要緊吧?怎麼會傷到腿呢?瞧過大夫了沒?二貝勒又為什麼會到杭州來?」
湘青臉色蒼白,渾身疲憊,不禁對載皓投去求助的眼光。載皓立即會意的笑道:「關宇,她沒事,已經瞧過大夫了,還不都是因為太過善良的關係,」他約略說了一下湘青受傷的原因與經過。「我本來就一直不放心她,湊巧有空,就趕過來一趟,想不到她還真的需要我照顧。」
「這傷說不定我叔——,」關宇突然拍一下腦袋道:「瞧我,一進門見到你們兩位,就嘩啦啦說個不停,卻差點把最重要的一件事給忘了。小嬸嬸,我找到我叔叔了。」
湘青本應對這消息感到喜出望外的,但經過方纔那一役,她卻已對什麼都提不起勁來了。「是嗎?」她只是淡淡的一笑道:「你見著他了?」
「還沒有,確定知道他人在哪裡時,天色已晚,我想了一想,實在不放心你一個人在這裡,反正急也不急這一晚的時間,所以我就先回來了,打算明天一早便陪你過去找他。」
載皓輕聲問湘青道:「你要不要……?」
湘青緩緩搖了搖頭說:「二哥,我剛才不是已經都跟你說明白了嗎?」
在回來的馬車上。載皓本以為湘青至少會大哭一場,想不到她卻一滴淚也沒流,但那模樣兒可比早先她認為南星已死,願意代蔚綠嫁進關家時,更令載皓感到憂心。
「二哥,」良久以後,她才抬頭看著載皓說:「我想回家。」
「好,明日我便帶你回西安去,額娘對你惦念得緊,還有蔚綠,阿瑪終於也覺得讓她越早嫁與那趙永鎮越好,我們——」
「不,二哥,」湘青打斷他道:「我指的是杭州香扇裡,我原來的家,我想回那裡去,把這兩年來的事,統統忘個乾淨。」
「湘青,你仍是和親王府裡的大格格,別說阿瑪、額娘不會同意你回到原來的住處去好了,我這一關,你頭一個就過不去。」
「二哥……?」湘青的眼中飽含淒楚及乞求。
但載皓的脾氣,也是出了名的強硬,更絕無讓步的道理。「本來我想跟你說,那南星既是如此不堪的一個人,你正好可以趁此忘掉他,與關浩開展全新的生活。但一來我猜測那關浩既甘冒著違逆皇太后之大險,也要逃避這場婚姻,內情恐不只是因為新派作風那麼簡單;二來我素知你的個性,要你在短短的時間內忘掉南星,你也一定辦不到,更遑論是要你與關浩就此恩恩愛愛了,即使他是你掛記多年的『恩人』,結果也不會有什麼不同。」
見載皓如此善解人意,湘青不禁由衷的說:「二哥,將來誰能讓你看上眼,那還真是她的福氣。」
「罷了,」他苦笑道:「連自己的妹妹我都照顧不好,哪還有心力去招惹別家姑娘。」
「你千萬不要這麼想,得知自己身世之後,我最開心的事之一,便是擁有像你這樣一位好哥哥。」
載皓隨即把握住機會道:「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再提回香扇裡之事,你想如何,二哥都隨你,就是不准你再拒王府於千里之外。」
「二哥……,」見載皓一臉堅決,絲毫不肯讓步的樣子,湘青歎了口氣,只得點頭。「就照你的意思去做吧,但關浩與我之間的事,我自己有定奪,可不准你插手。」
想起剛才兩人在馬車上的對話,載皓遂住了口,由得湘青自去應對。
「關宇,這封信,麻煩你幫我交給今叔。」她從斗篷內拿出一封厚厚的信,交給關宇說。
「小嬸嬸,這是……?」
「關宇,我坦白跟你說吧,其實我從頭就不曾抱有和令叔共同生活的念頭。」
「什麼?」關宇懷疑自己是聽錯了。
「令叔既早有心上人,就該與有情人終成眷屬才對,等我養好了傷,與二哥回到王府後,自會想辦法了了這場有名無實的婚姻。」
「但是……但是。」關宇頓覺茫無頭緒,怎麼會變成這樣呢?不過這麼一來,不也正好成為自己天大的良機,唯其如此,更不能任由她就此離了他「關」家範圍才是。
「沒有什麼好但是的了,」湘青轉頭跟載皓說:「二哥,我們該走了吧?我有點累,想要早些上床休息。」
載皓才扶著湘青走了兩步,關宇已經追上來說:「小嬸嬸,你真的不想見一見叔叔?」
湘青停了一下,卻沒有回頭。「不必了,關宇,見面時想跟他說的一切,我都已經寫在信裡,成全他的感情,我想應該也是我償報他恩情的最佳方式。」
等關宇回過來,想再邊問她為何那麼說,又要償報什麼樣的恩情時,她和載皓所乘坐的馬車卻已經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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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侄子送來的信,關浩的臉色極其複雜,半天作不得聲,只如一座泥塑像般,呆坐在椅上,眼神不辨悲喜,但身子卻微微輕顫著。
關宇在一旁等得實在不耐煩,也沉不住氣了,便開口喚道:「叔叔、叔叔,您真不想見見格格嗎?我從沒見過那麼美、那麼艷、那麼雅、那麼賢淑的女子,您不願與她成親,完全是因為您還沒有見過她的關係,一旦與她見了面,我保證您也會跟我一樣……。」發現關浩本沒在聽他說話,關宇索性閉上了嘴,忍不住有些悻悻然的。
等關浩終於有所行動時,卻仍不是跟侄子說話,而是走到窗前去輕聲吟道:
「星痕香,紅燭淚,點點愁人離思。
桐葉落,蓼花殘,雁聲天外寒。
五雲領,九溪塢,待到秋來更苦。
風淅淅,水淙淙,不教蓬徑通。」
「叔叔,您在念什麼?」
「她寫在信上的詩。」
「怎麼那麼蕭瑟。」關宇沉吟著:「她本來還沒那麼悲觀的,都怪西湖旁那一撞,不但傷了她,撞出那個二貝勒,也撞出她莫名其妙的決定來,不過那載皓可真疼妹妹,哪裡像你這個叔叔,只會害侄子,成親啦,拜堂啦,陪著格格千里尋夫啦。」
關浩漾滿一臉迷迷濛濛的笑,轉身便敲了一下他的頭道:「你有完沒完。剛才不是還拚命的稱讚她?為叔的已經讓你獨自欣賞她一個多月,怎麼?你覺得我還不夠慷慨,是不是?」
關宇露出一臉的不解。「叔叔,您……沒有不舒服吧?」
關浩把信收好,塞進懷裡道:「臭小子,見面沒多久便忙不迭的觸你叔叔霉頭,你才不舒服呢;我很好,前所未有的好,這輩子還沒有這麼好過。」
「怎麼?您找到您那位意中人了。」關字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手中握有這麼一封信,就像讓您吃了顆定心丸一樣,往後您便可以安心的與舊愛揮別,另結新歡。」
「我與『格格』素來不識,何來舊愛之說?」
「話是您自己說的,日後可別想反悔,」關宇狡猾的笑了。「既然您不懂得珍惜,那我就要——」
「您想胡作非為些什麼?」關浩猛然打斷他說:「別忘了她是你的嬸嬸。」
「只要有真情摯愛,世俗的眼光,身份的牽制又算得了什麼?」關宇豎起食指來說:「先別急著教訓我,這些話可都是您自己以前教我的。」
關浩朗朗笑道:「沒錯,全是我教你的,但以前是言教,這回我可要來個身教,對你小嬸嬸,我看你還是趁早死了心吧。」
「您說什麼?叔叔,您怎麼可以這樣出爾反爾,您一向不是最反對用情不專,三心二意的嗎?怎麼這回全變了樣。既然當時都勇於逃婚了,今日又何必依依不捨。您不是早就有了心上人?」
關浩已率先往外走,聞言才轉頭微微一笑道:「我是啊,兩年前,不,應該說是六年前便已種下情緣,走吧!」
關宇茫然的邊上來道:「上哪兒去?」
「新月園。」
「上新月園?麻?」
關浩已經不理他,逕自轉出門去。「去把你小嬸嬸給接回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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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格,貝勒爺說他今晚會在總督府中住一宿,不回園裡來了,請格格不必等候他,早些回房安歇。」
「知道了,你們都下去吧,我這就回房。」
湘青在侍女的輕扶下,往自己的房間行去,其實腿傷已無大礙,或許是她本來就傷得不重,也或許是南星的醫術的確高明——
不!不要再想他。母親為盲目的傾慕浪擲青春,乃至於生命,難道自己也要步她的後塵,絕不!
不!湘青告訴自己:我絕不步母親的後塵,絕不!
到門口後,她便遣退了侍女,微跛著踏進房內,奇怪?怎麼房裡一片幽暗?侍女忘了幫她點盞燈了,湘青正想拿小籠中的燭火引點桌上的琉璃宮燈時,突然有人吹口氣,把她手中的燭火給吹熄。
「誰!」湘青嚇了一大跳,這人無聲無息的,可見早已躲在她的房裡。
「我是關浩。」黑暗中傳來一個低沉的男聲。
「關浩?」湘青猶自心存餘悸,便悄悄的往門的方向挪去。
「格格切莫驚慌,我的確是你從未曾謀面的夫婿關浩。」
沒錯,這是她記憶中的溫柔嗓音,但在暗夜聽來,為何又那麼酷似……南星?
湘青連忙甩甩頭,暗罵自己太過癡迷,難道她忘了昨日那有孕的婦女,和稚齡的孩童了?
關浩見她半日沒有回應,還以為她仍然不肯相信自己,便再出聲道:「格格莫非是對關某的身份有所懷疑?」
「我……」
「六年前與格格分別之前,我曾說了一句話,格格可還記得?」
「當然記得,」但湘青卻也機伶的反問:「公子呢?公子也還記得嗎?」
關浩輕聲笑道:「雨荷,你果然仍慧黠如昔,我當然還記得與你分別之前所說的話,我說:「青衫憔悴卿憐我,紅顏飄零我憶卿。」
「關公子,果然是你!」湘青驚喜交加的說:「當年贖身之恩,請容我拜謝。」
關浩搶前一步扶住她,「我聽關字說格格昨日為救一個小娃兒而傷了腿,療傷之後卻立刻就離開,不欲人謝?既然如此,關浩的心情,格格想必也可以體會,這拜謝之禮就免了吧,咱們心照不宣,關浩心領了便是。」
「關公子,你……還是叫我雨荷吧,除了王府內的幾個人之外,並無多少人知道爹其實有兩個女兒,所以——」
他們相隔僅有數寸,湘青甚至可以看出他模糊的輪廓,高大英挺的身影,果然與她的記憶一致,但為什麼也和某一個人十分相似呢?
不!她打了個冷顫想:我絕不能再放任自己的思緒,再這樣下去,我非瘋掉不可。
「格格何必妄自菲薄,我知道你其實並不嚮往豪奢繁華的生活與冠冕堂皇的身份;不過幽夢齋中,關浩曾對『雨荷』出言無狀,還望你恕過。」
有關於自己真實的身份,代嫁的理由及經過,湘青在昨天交予關宇的那封信中都已約略敘述了,她一直深信關浩是個明理的人,必能體諒她的用心,寬宥王府的欺瞞,如今看來,自己的信任並沒有落空,只是關浩特意來這麼一趟,又是為了什麼呢?
「公子再這麼說,我就更汗顏了,」湘青問道:「對了,公子要來,怎麼不事先通知一聲?家兄湊巧不在,我——」
「我已與載皓碰過面。」
「你已見過二哥?什麼時候的事?」
「傍晚時分,」關浩溫柔的聲音,猶如和風撫慰,今湘青稍覺安心。「我跟他說我想單獨與我的妻子談,想不到貝勒爺不但一口應允,還知情識趣的避開,把整座新月園都留給了我們。」
「妻子」一詞頗令湘青心悸,自己在信中不是已經暗示他可以另娶所愛,不必記掛這場婚姻了嗎?
「公子有話要跟我說?」
「是的,其實六年前我就想跟姑娘交個朋友,」他改了個稱呼道:「但一來我擔心姑娘有所顧忌,既已出了青樓,自然不會想再和風塵有所牽扯,所以躊躇不前;二來關浩祭掃墓之後,便得立即返回北京,再赴東瀛繼續未完成的學業,這才會與姑娘一別經年。」
「你……沒有忘記我?」。
「沒有,」關浩肯定的答道:「雖是萍水相逢,但姑娘一直是關浩心中美好的回憶,知道自己曾因緣際會的令一株清荷免受風雨之苦,總也是美事一樁,對不對?」
「公子曾赴東瀛求學?」湘青又忍不住好奇的問道:「學什麼?」
「學醫。」
「那你可認識一位名叫南——。」湘青猛地掩住小口,老天,她在幹什麼啊用?
「什麼人?」關浩卻好似極有與趣的問道:「是姓南嗎?好罕有的姓。」
「沒什麼,赴日學醫的人不少,並不可能互相都認識,不是嗎?」
「對了,」所幸關浩也沒有再繼續方纔那個話題的意思,他改問道:「姑娘的腿傷如何了?瞧我只顧著說話,竟忘了請你坐下。」
「謝謝公子關心,已無大礙了,昨天那位醫師……,」她極力自持道:「是位好大夫。」
「是嗎?」關浩別有深意的問道,隨即又改問:「蔚綠格格近日即會出閣吧?」
「嗯,」這話題讓人感覺愉快多了,湘青的口氣中甚至透露著一絲輕鬆。「這一切,還得謝謝公子成全,我代福晉及蔚綠謝過公子。」
「什麼話,我還得感謝你沒有揭穿關浩逃婚之事,免去我關家一場的浩劫。」
「公子客氣了,我們是彼此彼此。對了,關宇說公子早有意中人,累及那位姑娘因這門親事而無法與公了早日結成連理,令我過意不去。」
關浩聞言,突然歎了口長氣道:「現在都無妨了。」
湘青不解問道:「出了什麼事?」
「她已經離開了我。」
「為什麼?是因為我嗎?」
「不,是因為一場誤會。」
「誤會是可以解開的啊。」
關浩又沉吟了半晌,才轉個話問她道:「我倒是比較掛心姑娘往後的生活,你在信中雖沒有明說,但我看得出來不但蔚綠格格一顆芳心早有所屬,恐怕姑娘亦然哩!代妹出嫁,純為報恩而已,午後載皓也曾對關浩提及此事,如今你我身邊之人,既然都已不在,不知姑娘是否考慮過索性就將這場婚姻延續下去的可能性。」
「不,」連湘青都沒有想到自己會一口就拒絕。「或許公子會笑我太傻,但我的心早已交託出去,雖然所托非人,我還是沒有辦法忘了他,此生此世,除了他之外,我不會再接受別的男子。」
黑暗中關浩臉上掠過一陣痛惜之色。「姑娘對他的愛,當真深到這種地步?」
「公子若曾深愛過,就必定也能體會我此刻的心情,」湘青隨即反問道:「而且公子當日既連婚都敢逃了,我就不信今日反而會只為了區區的誤會,便輕言放棄。」
關浩首度發出爽朗的笑聲道:「你真認為如此?如果我向她解釋,你認為她就會原諒我。」
湘青肯定的說:「當然,只要公子確定存在於你們之間的障礙,只是誤會的話。」
「好,你們的年紀相仿,我便不妨先說給你聽聽,看到底是不是誤會,她聽了之後,又是不是真的就會原諒我;姑娘請坐,關浩恐怕要費好一段時間來講哩。」
湘青依言坐下,看著那個挺拔的身影踱到窗前,灰暗的月色勾勒出他俊逸的側面,相似到令湘青再度忍不住心,所幸他已娓娓道來,才讓湘青無暇再胡思亂想。
「我的心上人是在杭州西湖畔長大的姑娘,美艷如畫,心細似髮,聰慧靈敏,明朗善良……,」他笑道:「姑娘可別笑我誇張。不過她在我心目中,的確是用遍全天下的形容詞,也形容不到萬分之一好的可人兒。」
「各花入各眼,公子的深情只令我覺得感動,何來誇張之說。」
「我們相識、相戀的過程可謂驚險有之、坎坷有之,甚至還滲雜了生離死別的痛苦。我因具有某項特殊身份的關係,一直沒有讓她知道我乃當今最受朝廷倚重的軍機大臣關湛之弟,另外我不忍讓她憂心,所以早有婚約之事,也未曾說給她知。現在想來,自己實在太過獨斷獨行,只著自以為是的一片好意,為什麼就從來不曾為她想過?我的吞吐、遲疑和遮掩不曉得曾害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這些公子都可以一併說給她聽啊。」
「我們在分散了大半年後,昨日才好不容易重逢得見,我正打算將一切都向她說個明白時,她卻誤認我同志之妻兒為我的妻兒。」
湘青這次無話可應了,只會瞪大眼睛,看那窗前的人影,這是……!
「我那同志在上月初因謀炸朝廷官吏而殉難,我為掩護其寡婦孤子,便暫時在外人前與她假扮成夫婦,當她誤會我時,我同志的妻子也看出不對,本想出聲解釋,但當時突然出現,陪在她身邊之人,乃是當今慶親王身邊的紅人,」他歎了口氣道:「我怎麼敢冒讓他認出革命黨遺屬之險?另外也怪我不好,我眼見那人抱她離去,便妒火中燒,不曾細想,結果我們便在誤會彼此的場面下分開;那個時候,我的心裡只剩下一個意念,便是結果變成如此,也未嘗完全不好,至少她留在那位貝勒爺身旁,可免受身為革命黨員伴侶的危險威脅,只要她能平平安安的,我一人承受痛苦,又有何妨?」
湘青的雙眼浮上一層淚霧,這是真的嗎?這一切都是真的嗎?以前他說自己有最佳的掩飾身份,原來便是他那身為軍機大臣的兄長。
「你……真捨得割愛?」
「捨不得,」關浩轉身盯住她看,即使沒有點燈,湘青彷彿仍能捕捉到他那雙眸中的晶亮。「當關宇找到我住處去時,我已準備好要出門了,為擁有心愛的人,連天我關浩都敢與之抗衡,更何況只是載皓。」
湘青的心中充滿著狂喜,她緩緩起身道:「公子,我有一個要求,不曉得你能否答應?」
「請說。」
「我想請公子把燈點上,讓我看看公子的長相。」
關浩的聲音中透露著笑意。「只怕會惹惱某位說再也不想見到我的人呢。」
「你……」湘青羞紅了臉,無言以對。
關浩卻已經劃亮火柴,把燈點著,並來到了她身前。「格格,恕關浩臨陣脫逃,在婚禮上委屈你了。」
湘青低著頭,笑自己當局者迷,那一年元宵,她不就曾覺得載皓的聲音有點像南星,又有點像關浩嗎?為什麼就沒有更進一步的把他們兩個聯想在一起?
關浩執起他新娘子的下巴說:「為什麼不睜開眼睛看看我?」
「因為這一切太美、太巧、太好,讓人覺得好似身在夢裡,好像不是真的,我怕,怕一睜開眼睛,就會發現這真的只是一場夢,而你,也只是夢中的幻影。」
他望著她那如小扇般濃密的眼睫,粉嫩的雙頰,光滑的額頭,挺直的鼻樑,終於忍不住吻上那微顫的櫻唇。「我的小草兒,這一回,你終於屬於我了。」
那熟悉的氣息,火熱的親吻和甜蜜的呼喚啊!湘青眼眶炙熱,立刻環上他的肩膀,啜泣道:「南星,南星,原來你就是關浩,瞧我們兩人兜了一個多大的圈子,又受了多少不必要的折磨。」
「再也不會有別離、折磨、思念和誤會了,」南星保證道:「別哭,湘青,別哭,在往後的歲月中,我再也不要你浪費任何一滴眼淚。」
她眨了眨眼道:「我不哭,我不哭,我要好好的看清楚你,」她撫著他的臉,並吃力的用那未受傷的左腿踮起腳尖來,吻他佈滿胡碴的下頜。「看清楚在北京漫天大雪中送我玉連環的少年,看清楚在幽夢齋中還我自由之身的關浩,看清楚我最心愛的南星……。」
南星捨不得她久站,索性把她橫抱起來:「瞧,你注定是屬於我的,從七歲那年收了我的訂情物後,就注定要做我關家人了。」
湘青勾住他的脖子,早已在他臉上印下無數個熱吻,於是南星按捺不住,便把她抱上床去。
「小妹妹,你還記得我曾留下多少錢嗎?」他俯在她的耳邊。
「兩百兩銀子。」她呢喃的應道,由得他的手指轉插進她濃密的秀髮間。
「那雨荷,你可也知道我當年是用了多少錢為你贖回自由身的?」他解開了她的盤扣,拂下上衣,吻上了她雪白滑膩的香肩。
湘青的手早滑進他不知於何時敞開的罩衣內,撫上他堅實的背脊。「三百兩銀子。」
「你可曾想過要報恩償債?」他卸去了她的裙幅,手指已撫上了纖腰。
「湘青無一日或忘。」南星與她之間,如今只剩下一件薄紗抹胸相隔,在柔軟的胸脯與結實的胸膛摩挲間,她的呼吸早已變得又細又碎,那嬌慵無力的聲音聽在南星的耳裡,簡直就好比萬丈的火花,逗得他血脈僨張。
於是他迅速解開了她的肚兜,往床邊一拋,兩人之間於再無絲毫的隔閡。「區區銀兩,關浩還看不在眼內,湘青,你打算用什麼來還?」
她把柔軟火熱的身子緊貼上去,輕聲細語道:「用我的身、我的心、我的一生一世,浩……,你可滿意?」
他早已吻到了她的胸前,粗喘的呼吸,將湘青惹得更加熾熱難當,但交纏的腿因輕觸到她腿上的紗布,倒也喚醒了他的最後一絲理智,逼得他斷斷續續的說:「湘青,良宵苦短,我實不願再放開你,可是你腿傷未癒,或許我該——」
湘青以一記主動奉獻的熱吻,封住了他下頭的話,也粉碎了他殘存的猶豫。
「你欠我拜堂之禮,欠我迎娶之行,莫非還打算再繼續虧欠下去?」她嗔怨道。
關浩的手滑至她的腿上,時而輕撫,時而緊扣,令湘青不得不藉著嚙咬他的肩頭,來稍稍宣洩心中的激情。
關浩見她雙頰紅潮,黛眉纖月描,加上媚眼凝魂銷,渴慕的熱情終於淹沒了所有的自制。「我們最虧欠彼此的,乃是這洞房之樂啊。」
湘青只覺得自己突然落入了一片無邊無際的熱海中,而在關浩的憐愛之下,他們終於徹底的合而為一,再也分不出彼此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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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時分,關浩被一陣溫熱與柔膩的芬芳氣息弄醒,那氣息似來自春風吹的花園.有點香、有點甜、輕輕軟軟,如夢似幻,像是某個人的呼吸,某個女人的呼吸……
但關浩卻仍閉著眼睛,捨不得醒來,盡情享受著這難以言喻、魂縈夢繫、不曾忘懷的溫柔。
接著便是兩張滑膩濕潤的唇片,如彩蝶般落在他的嘴角,開始游移著、輕嚙著,那酥麻麻的感覺,一直穿透至心底,慢慢的,那彷彿帶著香甜的呼吸便漸漸急促起來,髮絲拂過處,盡留一片幽香。
「喂,我不相信你還沒有醒,天都亮好久了,你怎麼還好意思賴著不起來。」
關浩終於忍不住輕聲笑開,先伸臂擁住半伏在他身上的纖秀身子,才睜開眼睛來。
「怎麼不說話呢?」湘青一手支肘,一手輕撫著他新長出來的鬍渣問道。
她垂落的髮絲仿如一道簾幕,把兩人的面龐掩在裡頭,就像那已扣結在一起的心,再也容不下一了點兒其他的事物,再也分不開了一樣。
「因為你太美了,我怕一出聲,就會破壞掉這一室的寧靜與優美,」關浩輕聲道:「你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不累嗎?」
「怎麼不累?」湘青順口道:「昨晚被你折騰……。」發現自己說了什麼時,她不禁漲紅了臉,隨即打住,再也不肯往下說了。
但關浩可捨不得不逗她。「什麼?怎麼不說了?」
「南星!」
「我比較愛聽你拉長了音叫我的單名,那比喊我的字纏綿多了。」
湘青知道他指的是在激情的一刻,自己不停嬌吟著,喊他「浩……」的事,羞怯得更不知如何是好。
「怎麼不說話了?」關浩臉上的笑意反而不斷的加深,連眼中都滿含喜氣,好像從來沒有如此輕鬆過。「我知道,你是在生我的氣。」
「生你什麼氣?」
「生我折騰你一夜,直到天快亮時,才心不甘、情不願的放你回夢鄉的氣啊。」
「南星!」湘青索性想起身下床。
但關浩哪裡肯放開她,馬上舒張雙臂翻個身,把她定鎖在自己懷裡。
「放開我。」湘青抵著他的胸膛說。
「放開你?這麼早,你起來幹什麼?」
「若等日上三竿時,我還和你賴在這房裡,你說那些僕傭會怎麼想?還有我二哥呢?」
「載皓?你真以為他昨夜是到總督府談論公事去了?他是應我所請,故意避開,要讓他妹妹和妹婿好好過個洞房花燭夜,和新婚蜜月期啊。」
「二哥他……」湘青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他沒有認出你是當年那夜間王府,欲殺我爹的刺客吧?」
「載皓是個相當聰明的人,昨天還與我暢談了朝廷的腐敗和革命的希望,你認為他有沒有認出來呢?」
「你是說……?」湘青驚喜不定的望著他問。
關浩爽朗笑道:「幸好載皓那小子是你二哥,不然難保你不會為他所吸引。」
「你瞎說!」湘青嬌嗔著,渾然不知自己的雙臂已再度纏上他的頸項。
「要我不瞎說也成,可是你得先拿出證明來。」關浩的唇已快貼上她的了。
湘青毫不猶豫的迎上去道:「我有一輩子的時間好證明給你看呢。」
春陽已透過窗而來,卻彷彿也捨不得動他們似的,只為這對有情人罩上一層薄薄的金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