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兩人同時一征,微露一絲外人不易察覺的訝色。
居然是她?
怎麼會是他?!整間醫院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醫護人員再加上住院病人,少說也有兩、三千人,自從那天的火鍋大餐之後,兩人硬是沒再過過,連遠遠的一膘也不曾有過。
雖說有些惦念當對的融洽氣氛,但是彼此都太忙了,很快的,令人印象深刻的身影逐漸淡忘。
誰知事隔不到十天,他們居然又見面了,而且巧的是一個是指導醫生,一個是實習將屆滿的學生,兩人的立場由萍水相逢變成師生關係。
「別擔心她是禁不起壓力的草菩族,她是我教過的學生中最用功的,別人在玩的時候,她一直在看書,遇到不明白的立即發問,我看著她一路成長,身為她的老師深感欣慰……」
半白的頭髮,瘦長的身軀,麥當勞叔叔……不,是長得像麥當勞叔叔的中年男子雙手揮舞,十分得意地引薦他最優秀的學生。
他太浸在自己的世界了,完全沒發覺他們一個冷笑,氣定神閒地等他放完屁話,一個一徑的乾笑,表情十分尷尬,很想拿顆饅頭塞住疼愛她的老師嘴巴。
「陳主任,我明白了,雖然我對帶人的興趣不高,不過看在你全心的維護上,我不會太為難她。」柳清羽表面溫和謙恭、為人和善,但是眼前手光眼鏡下的雙瞳卻透著一絲不耐煩,漠然流轉不與人親近的疏離。
他適時出言是不想聽太多廢話,在大學兼課的肝膽腸胃科主任一向以「舌長三寸」著稱,開個臨時醫學會議能一開講就是大半個鐘頭,旁人根本插不上嘴。
「可,我可沒有偏擔的意思,小夏這孩子天資優異,在校成績名列前茅,我是真心希鑒她能學以致用,從各位學有專精的前輩手中學到所欠缺的才能,你是她成為專業醫生前的最後一位指導醫生。」
時間過得真快,一眨眼,當年模樣青澀的大一新生,如今已邁向醫生的養成之道,教出好學生的他與有榮焉。
陳主任在大學裡教授的是基礎醫學,包含生理學、病理學、免疫學及臨床診斷學,目前手邊的研究工作是肝腫瘤和肝、肝的診治與預防,對胃部疾病亦有獨到見解。
只是在醫學之外,他亦汲汲於功利,想藉由對學生的培育提升自己在醫界的地位,因此不遺餘力地安排優秀學生的出路,讓他們走向更寬敞的康莊大道。
而小兒科的柳清羽是他的口袋名單之一,在少子化的現今他仍能獨佔鰲頭的擁有廣大的病患,其醫術不容小覷,更是新進醫生虛心請益的對象。
「最後一位……」挑起眉,柳清羽微帶著一絲深意地看了眼明顯侷促不安的女孩。「陳主任,我的門診時間快到了,恐怕無法多聊。」
他征了下,隨即呵呵笑道:「我也有要事忙,不打擾你了,請給小孩子一個機會,我很看好她。」
「我盡量,如果她是一顆珍珠。」總會琢磨出光彩。他回答得摸稜兩可。
珠玉光華不需要人工雄琢,自會散發耀目光芒,只要她有真材實科。
他不會因為「認識」就大開後門,若是貪懶、怠惰、不老實,甚至不切實際地想攀關係,下場絕不是一個慘字足以形容。
「哈,那就麻煩你多照顧了,我還有一份報告沒寫,先走一步。」
見他不給面子,臉皮算厚的陳主任也沒因此生惱,照樣以和為貴,滿臉笑地將愛徒往前一推。
「小夏,好好跟在柳醫生身邊學習,別看他年紀輕輕,可是小兒科的翹楚。」
「是的,老師,我會充實自己,不會辜負你的期望。」她要把自己當成一塊海綿,盡其所能的吸收。
陳主任輕拍她肩頭,十分慈藹地連說兩次好,便轉身走向廊道另一頭。
被留下的夏向晚有些不自在,表情帶了些許僵硬,她笑得牽強地想打招呼,可是太過緊張,不知該說什麼才得體。
結果是柳清羽先開了口,公事公力的十分制式化,未摻稚任何不該有的私人情緒。
「你是大七的實習醫生?」
「是的,大七生。」未來的執業醫生。她在心裡為自己打氣。
「可有不良堵好,譬如抽煙、喝酒、終夜打牌?」不少實習生染上的惡習,屢勸不聽。
夏向晚一聽,兩顆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睜得又大又圓。
「你什麼時候看過我煙不離手、酗酒成癮?我一天值十六個小時以上的班耶連睡覺都不夠了哪能摸八圈。」
「我跟你不熟,少套關係。」前後兩次的巧遇不足以瞭解一個人的內在。
她瞪大眼,嘴唇掀動,小聲的咕濃著,「柳醫生,你不是在記恨我說要請客卻讓你付錢那件事吧?我真的沒錢嘛!不然我分期付款還你。」
他嘴角一抽,不太理解她的思考邏輯。「夏同學,你想再實習一年嗎?」
「嘎!你想直接當掉我?」她大驚失色,開始後悔之前對他的不禮貌,不夠巴結。
醫院是社會的縮影,客式各樣的人都有,她雖然只是個實習醫生,可存在醫院各角落的弊端仍對有耳聞,她甚至有幸見過幾回。
不過她人微言輕插不了手,無法改變惡性竟爭下的環境,爾虞我詐的算計她學不來,踩著別人的頭往上爬更做不出來,只能一步一步地從中學著,能不同流合污就盡可能避免。
她當醫生不是為了賺錢,或博得享譽國內外的好名聲,而是為了減輕病人的疼痛,讓他們在生病時得到好的醫療照護。
柳清羽用手中的病歷表朝她腦門拍。「跟著我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沒你想像的輕鬆,若是吃不了苦趕快打退堂鼓,我可以幫你轉介到眼科或放射科。」
最閒散的小科,除了填寫資科、看看光片,其他時間大都很閒,適合打混。
「我不怕吃苦,再辛苦的工作也能勝任。」她要把握最後的學習機會,不讓自己懈急。
「那你的黑眼圈是怎麼回事?活像吸毒過度的煙毒犯,眼窩處塌陷得厲害。」她像失去水分的蘋果,鑒個萎縮,看不出朝氣十足的活力。
很想不去注意,但是柳清羽目光溜了一圈,還是回到她哈欠連連、精神不濟的臉上。
沒有理由的,他就是無法忍受她的不愛惜自己,輝煌的年輕歲月竟搞得未老先衰,連自己都照顧不了的人如何看顧病人。
「厚,你不提還不氣,你一提,我就有滿肚子的苦水要吐,我們實習醫生也是人吶,哪能一天二十四小時不停機的待命,管理階層肯定是要整死我們,我已經連續加班三十六小時了……」說完,她忍不住磕睡蟲的召喚,捂嘴打了個哈欠。
「三十六小時……」他沉吟了一會,對她的說詞並無質疑。
因為他也是過來人,曾經四十八小時不眠不休的值班,僅能利用空檔打晚,長達數個月以醫院為家,做著主治醫生所不願做的瑣事。
「要不是老師來找我,這會我還脫不了身,彭醫生說他下午有兩場手術要動,我不能走開,要代他值勤。」她累得快垮了仍不得休息,要巡病房,診斷那些住院病患的病情有無變化,好隨時做處理。
「外科的彭順治醫生?」他今天有排開刀?
「嗯!彭醫生是我上上個指導醫生。」她努力睜開眼,打起精神。
「他到現在還在使喚你?」柳清羽心裡有數她被捉班了。據他所知,今天的手術室排的是腦外科手術及肺水腫手術,根本沒有彭順治醫生的一般外科手術。
結了婚仍不安於室,私底下與七樓護理站的小護士搞婚外情,他的妻子不只來鬧過一回,甚至要告醫院管理無力,縱容院內人士行不倫私情,一度沸沸揚揚的。
雖然最後事情被壓了下來,可醫生的高薪和光鮮亮麗的頭街,仍吸引不少懷著醫生娘美夢的護理人員,彭順治的外遇對像不只一人,他與已婚的護理長也往來密切,這是院內公開的秘密,只差沒人出面點破罷了。
適巧今日護理長也排休,因此他蹺班只怕是為了幽會。
只有好騙的實習醫生才相信那套隨口一編的說詞,傻手手地拚著爆肝的危險替人代班。
「不算使喚啦是我自告奮勇要多累積一些經驗,多學多看多實習才能更快增進實力,我要當懸壺濟世的活菩薩。」夏向晚逞強的舉起手臂,有些滑稽地想擠出令人爆笑的小老鼠。
濃深黑眸閃著幽光。「量力而為,別以為年輕就百病不侵,上次的感冒拖了多久?」
「啊那個……我……沒幾天,我身體一向很強壯,免疫力超強……」她發窘地紅了雙頰,怕被當成病貓看待。
「嗯哼,你在欺騙別人,還是說服自己?在醫生面前也敢睜眼說瞎話。」有多強,還不是被小小的病毒襲倒。
「我也是醫生……」她可以自行開藥,打退燒針,殺死病毒。
「半吊子醫生,而且是毛沒長齊的實習生。」他貓了眼她胸前的名牌,嘲諷的意味濃厚。
「我……我……我羽毛也有長豐的一天。」她語氣很虛,少了懾人氣勢。
柳清羽面無表情地輕哼一聲。「等你能飛的時候再說,大話人人會說。」
「你……你看不起人……」她非常不服氣,但又不敢大聲叫囂,畢竟她能不能畢業的成績全捏在他手中。
小人
「少在心裡罵我,有本事就做給我看。」他的嚴格取決於這個人值不值得他用心。
這人是鬼呀連她偷罵他都知道。夏向晚偷偷地眨眼,訝異他的敏銳。「我會讓你收回侮辱人的話,不過你真的很機車耶」
明明人長得斯文帥氣,個性卻不是普通的難搞,老是酸言酸語的損人。
「你說什麼?」他目光一沉,清雅面容驀地冷肅。
「沒有、沒有,我哪敢說什麼,柳醫生掌控我的生殺大權,我奉你若神明,有車你先坐,有雨我替你檔。」攝於對方淫威之下,她不得不百般忍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