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掌,絕對可讓她毫無痛苦地死去!
千鈞一髮,寒風再起,飛馳而來的利刃倏地截斷了絲帶,冉煙掌氣反震,立刻收手,震愕地看見插在他腳下的刀——無情刀。
冉煙嬌容嚴肅,冷若寒霜,但內心的激動卻翻騰不已,寒焰居然來救她?!從他手中硬是阻止了他,更肯定了他對她的與眾不同,這讓冉煙怒氣難平。
舞沐裳重新獲得呼吸的機會,整個人跌坐在地重重喘息,她根本搞不清楚冉煙為什麼忽然要殺她?更不知道那把刀什麼時候飛過來的。
「為什麼這麼做?」冉煙冷冷地望向幽暗的另一方樹林啟口。
插在地上的無情刀倏地飛揚而起,在空中劃出兩圈凜冽的光影,瞬間插回刀鞘上;刀鞘,在寒焰背上。他緩緩而來,由黑暗的枯木林現身至火光盈亮的空地,狂傲之氣依然霸天。
「這應該是我問你的話。」寒焰的語氣比他更冷,他清楚地看見火光映亮的他,那張愈來愈嬌美的容顏,愈來愈像水月。
他不知道他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他故意把自己變成女人樣,練魔教的功夫,練陰柔的掠魂掌,他已經不是他們的兄弟了,他是一個叫「魔姬」的女人,不是冉煙。就算多年前他還是冉煙時,長得也不是這種模樣,他刻意的,變得像水月……
「你終於肯見我了……」冉煙淒楚地說。這麼多年來,他總是避而不見,而今竟為了一個黃毛丫頭而現身,他語中的淒涼,卻是胸口的妒嫉。
坐在地上恢復了神智的舞沐裳,睜著一雙好奇的大眼睛盯著他們兩人看,先是覺得忘塵與寒焰有不尋常的關係,這會兒又多加一個冉煙,更教人匪夷所思,看來真的被她挖到秘密了。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身陷險境,她乾脆托起腮來看戲。
「你走吧。」寒焰冷漠地啟口。
冉煙美日含霜。
「我走?那她呢?難道你打算留下她?」
坐在地上的舞沐裳一嚇,下巴差點從手心上滑下來,本來打算看好戲的,怎麼馬上又把矛頭指向她了?
「她和你,都不配留在這裡!」寒焰冷酷之極地說,反身就要走。
不知死活的舞沐裳搶在冉煙開口前就從地上跳了起來,衝到他面前擋住他的去路,趾高氣昂地怒道:
「你剛剛說什麼?」
她該不會沒有腦袋,連聽覺也沒有吧?無情刀話不說兩遍,他視而不見地繞過她就走。
「寒焰!」舞沐裳大吼了聲,這個自大狂三番兩次激怒她,好歹她也算名門之後,在他面前,什麼教養都丟開了,她非殺殺他的銳氣不可。
他不理她,她就乾脆快步跟在他身後嘮叨。
「好哇!以冷血無情聞名的寒焰,想必是怕了一個初出茅廬的女流之輩吧!哎呀!看來真是我舞沐裳要揚威武林的時機到了,這事我要是大為宣傳呀,不知道多少豪傑要以我為尊了!」
惱人的笨蛋!她不知道他讓她有命跟在他背後,是帶她脫離冉煙的威脅嗎?真是氣死他了。
舞沐裳,他絕不能讓她活著了!冉煙怒火攻心,他從未見過寒焰對一個無理的女子如此容忍,這不是寒焰該有的行徑。他知道寒焰強忍怒氣要引她離開魑暗谷,很好,那他就在谷外等候,魑暗谷不留活口的不成文規則,他替他堅守!
感覺冉煙帶著怒氣離開了,寒焰立刻頓下腳步。喋喋不休的舞沐裳根本沒發現異狀,依然繼續:
「真搞不懂你為什麼要把自己弄得像人見人怕的魔頭一樣,待在這種陰森森的鬼地方,我只不過是要你還我一把劍而已,本姑娘不想與人結怨,你卻……哎喲!」她一頭撞上他的背,捂著鼻子抬頭瞪人,這人怎麼老是這麼突然啊!
「說完了沒?」他頭也不回冷冷回道。
舞沐裳很快地繞到地面前,瞪著大眼睛仰頭叫道:
「你不還劍,我就跟你沒完沒了!」
「浪費我的時間!」
舞沐裳氣得跳腳。「你才浪費我的時間!我只有七天的時間可以見世面,冒著被我姐姐扒皮的危險溜出來的,現在劍毀了,我不但會被她扒皮,還可能被她下藥軟禁,下半輩子就躺在床上當活死人了!」
聞言,他居然冷冷一笑。
「不用她來動手。」言下之意,他會先這麼做!
舞沐裳怒不可遏。「你真要逼我討厭你、唾棄你?」
心無城府!她不是早就討厭他、唾棄他了?他依然冷笑。
「那樣心狠的姐姐,不如離開。」
哇啊!沒想到他真的這麼沒人性。舞沐裳叫道:
「我姐姐可是人世的仙女,美麗無雙、醫術一流,人人一見就為之傾倒的絕世美女哪!」
美人,他視為蛇蠍!
「矛盾!」他冷哼了聲。
舞沐裳噘高了小嘴,冷嘲熱諷地回道:
「哼!像你這種冷血動物,哪能明白親情可貴。」
寒焰寒目一瞪,嚇得舞沐裳一抖。他當然明白親情可貴,他曾經擁有,就是他們四人的結義之情,但,那已是過往雲煙;現在的他,只有孤獨,和一份自始至終都煎熬的癡戀。他沒辦法像她那麼天真,他看盡了世態炎涼,這一剎那,他居然希望她永保赤子之心,不要被險惡的江湖染污了,就算當個不經世事的笨蛋,也好比作複雜醜陋的塵世俗人。
就在當下,舞沐裳似乎有感而發,她的情緒立刻陷人急轉直下的低落,垂著頭逕自緩步而走。
「親情可貴……那把劍是爹爹留給我的遺物呢……爹爹在世的時候最疼我了,他不會像娘那麼嚴厲,總是教訓我姑娘不能這樣不能那樣的,連教我武功都得半夜偷偷瞞著娘教我,那段時候最快樂了……」
寒焰黯然地望著她嬌小的背影,她不自覺地往前走,寒焰卻不跟前,她走的方向是對的,只要她一直往前走,很快就能離開這裡,從此和他不會再有任何瓜葛,但卻怎麼……他不禁抬頭望天,望向那漫天濃沉的黑霧——是上天的捉弄還是命運的安排,為何在他心如死灰時無端冒出一個魯莽又愚蠢的野女孩來擾亂他的安寧?他看見她思親情切的落寞,看見她無邪的眼神,看著她易形於色的忿怒,卻又令人發噱的可愛,真的好可愛,他從沒見過這麼可愛又這麼可恨的女孩。
遇見她,彷彿在逼他的心再起風雲,彷彿逼他再涉紅塵……
以她的三腳貓功夫,及口無遮攔的莽撞性格,七天闖蕩江湖?她竟大膽地選擇了魑暗各為首要開眼界之地,她真的很笨、很大膽,同時,也很危險,太危險了。她幸運地逃開他無情刀的死劫,但不代表她能幸運地進開江湖險境,尤其是……
他心一緊,冉煙!他在他眼中看見置她於死的殺意,他不會如此輕易地放過她的。冉煙為什麼非殺她不可?在過去,只要有膽向寒焰示好,甚至稍敢接近他的女子,冉煙從不留話口。他為什麼這麼做,他從不知道,也無心去思考理會,他心裡只有水月而已,其他女子與他無關;但他瞭解他這位「兄弟」,其實比他更無情,比誰都陰狠,魔門陣之所以猖狂,因為魔姬存在!
「哇!」
在他失神之時,舞沐裳的慘叫聲傳來,他立刻縱身一躍,消失於樹林。
救命啊!她到底招誰惹准了?舞沐裳一出樹林就莫名挨了一掌,還好她反應佳閃得快,那不知從何而來的掌氣只震痛了她的肩膀,她就沒命地往前狂奔,背後陰風直逼,嚇得她跑得更急了。
她懷疑她的肩膀是不是廢了,痛死了!求生意識依然催得她健步如飛,一心只想快快遠離這個恐怖之地,連身後通人的寒氣不見了,她也沒察覺,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跑!雖然這樣實在很沒面子,但她還得留條小命回去向寒焰討回她的劍,更得回沐人堂請罪哩!要當俠女,先把命保住再說。
追殺的冉煙不是放過了她,而是再次被無情刀擋住了殺路。他忿怒不平地瞪著傲然而立的寒焰,再也忍不住激憤地朝他怒吼:
「為何你不殺她?」
「無情刀不殺女流!」那是他的原則。
「借口!那為何又要救她?」
「她尚不足死!」
「笑話!她對你怒言相向就足以萬死,你居然無動於衷,分明別有居心!」
「有何居心?」寒焰冷眼望他。
「那要問你!我從未見你如此心軟!」
「一個心死之人,何來心軟?」
冉煙重哼了聲,不以為然。
「既以心死,為何連救她兩次?」又繞回原題。
寒焰漠視著他。「你又為何非得置她於死?」
「她對你不敬。」
沒想到寒焰冷冷一笑,讓他的俊顏更添邪氣。
「只為了這個?」
「你不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她的命我取定了!」冉煙堅定地說。
向無情刀要解釋?可笑!他冷眼相對,閉口不應。
冉煙怒氣再升。「為一個素昧平生的野丫頭,難道你我要兵戎相見?!」
「我從未想與你兵戎相見。」
「那你就不應該阻止我殺她!」
「你沒有理由殺她。」
「她沒有理由活著!」冉煙被他堅決的語氣震怒,回吼道。他怎能如此絕情?漠視他這個兄弟,卻對一個愚昧的女俠心生仁慈。他不許,他怨爐!更肯定了他對舞沐裳的異於他人,他就是要看他為一個死人痛苦,不許他的心再有情緒。
兩人注視很久,由怒火降為冰點,寒焰的冷肅教人不寒而采,他無情的言語讓他心碎。
「那麼我會再入江湖,保護她的安危!」
冉煙倏地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大叫:
「為什麼?」
「不為什麼。」這是他的回答。
寒焰冷漠地反身就走,身形沒入魑暗谷,投入冉煙痛徹的心扉,讓那片淒冷的濃霧隔離了彼此,他永遠也走不進他心裡。
冉煙怒不可遏,渾身發顫。不為什麼?他在欺騙他自己,怎可能不為什麼!
他已經說得夠殘忍夠明白了,他要為她再涉江湖,為一個野丫頭丟棄他的原則!為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女孩與他怒言相對!
他怎能讓舞沐裳活著?他怎能?!
舞沐裳!你要為你的出現付出慘痛的代價,天涯海角,我冉煙誓必除去這個眼中釘!
他立刻朝另一個方向飛去,怒火攻心的他,決定在找到舞沐裳之前,毀掉沐人堂,殺掉舞沐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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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沐裳全身酸疼地醒過來,她皺著眉痛哎了聲才緩緩睜開眼,迷迷糊糊地伸手按住疼痛的肩,忽地一愣,候他睜大眼坐起身,她看見自己的臂膀被紗布草率地包紮著,再環視她身處的這簡陋木屋,她茫然地坐在一張破舊的木床上。
這是哪裡?她滿腹狐疑地下了床。從屋外傳來一陣陣清脆的打鐵聲,她好奇地尋聲而去。
屋外是一片晴朗的天,偏僻的野地,樹蔭下木桌旁,一處燃燒的鐵爐,一個駝背的老者正揮汗打鐵,地上散滿不成形的鐵器和刀劍。
舞沐裳蹙著秀眉走了過去。
「老伯——」
老者似乎沒發現她已來到身後,仍專心地打鐵,他正在打一把刀。
「前輩!」舞沐裳大叫了聲。
老人微怔,終於停下動作回過頭望著舞沐裳俏麗的臉孔。
老人慈眉善目,面色和靄,面對這種好人家,舞沐裳自然沒有防備。
「前輩,是你救了找吧?謝謝你,我叫舞沐裳。」
老人淡淡一笑,粗啞的聲音回道:
「你的肩傷不輕,可惜我不懂醫術。」
「不礙事的,我身子骨好得很!」她不以為意地高舉起手,不料一疼,她痛呼出聲,狼狽地按著手臂哀號。
老人被她逗笑了。
「肚子餓了吧?舞姑娘。」
她老實地點頭,不但餓,簡直餓壞了。
「你叫我裳兒就好,前輩。」
「哈哈!那你也別那麼客氣了,老夫叫水不顛,人稱不顛老人。」
「不顛老人?我只聽過不顛和尚。」
「也許那是我的前世呢!」不顛老人爽朗笑道。「裳兒,你是多年來第一次踏入寒舍的人,注定你我有緣。」
哦?怎麼她老是當頭一個踏入隱地的不速之客啊?不過這不顛老人看起來應該是個古道熱腸的好人吧!她開心地和他坐在樹蔭下的木桌前,桌上已備好簡單的早膳。
「不顛伯伯,聽你的口氣,一定也是江湖名人哦?」她的老毛病又犯了,一遇到江湖人士就不忘打聽江湖事。
「我早已不眷戀江湖。」
這麼說就是了!舞沐裳如遇貴人般地興奮。
「為什麼?您退隱啦?」
「嗯!吃飯吃飯!」不顛老人顧左右而言它。
要舞沐裳閉嘴、不追根究柢,簡直像要剝了她的皮一樣,只一下,她又不安分地開口了:
「為什麼退隱啊?你看起來不像一般的鐵匠,應該是有名的鑄劍師什麼的。」
「嗯。」他還是沒正面回應,大口大口地吃飯。
「不顛爺爺——」
問不出所以然來,舞沐裳使出撒嬌的口吻,卻讓不顛老人一口飯還未人喉就噴了出來。
「爺爺?」不顛皺緊了粗眉。「我有那麼老嗎?」
舞沐裳笑得古靈精怪。
「不老、不老,是裳兒口拙,罰我給伯伯捶背。」她立刻跳起身跑到他身後慇勤地替他捶著背。
舞沐裳,這俏麗的小丫頭!不顛心中湧現一股暖意,裳兒的嬌俏可愛,讓他想起他已故的女兒。儘管她們的性格差了十萬八千里……
「不顛伯伯?」舞沐裳彎下腰盯著他失神的落寞神情。
「嗄?」不顛一愣,回復了笑容:「呵!我沒事,快坐下吃飯吧。」
「不顛伯伯,你一個人住在這深山野嶺啊?」
「嗯……現在是一個人了。」
「你的家人呢?兒女呢?像你這種好人,應該有人好好孝順你才對。」
他笑了,他真是愈來愈喜歡她了。在這混亂江湖打滾了數十載,他的確沒遇過像她這麼純淨的女孩,想到他紅顏薄命的女兒,不也如此善良純潔?然而一旦捲入江湖是非,就逃不過逞兇鬥狠的厄運……他忍不住歎道:
「我有一對兒女。」
舞沐裳睜著活靈靈的大眼睛認真聽著。
「女兒早去世多年,兒子……偶爾會回來看我。」
舞沐裳忿忿不平地瞪大眼叫道:
「真不孝!」
「不、不,他很孝順,所以他不能留在這裡。」
舞沐裳眉頭都打結了,這是什麼歪理?
「將來你會懂的。」老人慈靄地笑道。
「不懂,要是我爹娘還在,我才捨不得離開他們呢!」
不顛心生憐惜。「你是孤女?」
「我還有個姐姐。」
舞沐裳……這名字?不顛隨即問道:
「令姐可是玉女神醫舞沐衣?」
哇啊!舞沐裳真想一頭直接往木桌撞,真的沒想到姐姐的名氣這麼大,實在是太刺激她了,她噘高了小嘴:
「沒錯,我就是她那沒沒無聞的小妹。」口氣可酸的了。
不顛笑道:
「沒沒無聞是好事。」
「才不!我一身絕技,有雄心壯志要決心一闖江湖,身為神醫之後怎能名不見經傳,要不是我溜出來見世面,永遠也不知道原來姐姐這麼出名。」
他明白跟她說太多她也不會懂的,一涉江湖無盡期,他多想勸她還沒涉入之前趕快抽身而退吧!但看見她伶俐的雙眸閃爍著豪情,精緻的臉龐散發著神采,他還真不忍心潑她冷水呢!
不顛大概怎麼也沒想到,她出社會第一天就闖入武林盛名的禁區,卯上最冷血的無情刀,還惹上魔教的頭號危險人物了;而她居然還可以不當一回事地在這裡跟他話家常用早膳,果然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天真小女娃。
「不顛伯伯,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舞沐裳雙手合十,一臉誠懇地哀求。
不顛笑了。「你說吧!」
她從腰際抽出她的斷劍。
「你是鑄刻師,一定有辦法的。」
不顛眉頭一緊。這把劍……劍身呈青銅色,薄而利,輕似羽,寒鐵打造而屬性陰柔,確實很適合女子。他鎖著眉輕撫半截劍身,若有所思昔日武林最負盛名、至今仍無人能出其右的鑄劍師不顛,自從七年前退隱江湖不問世事後,這世上再也沒有任何人造的刀劍比他更出色,而他所鑄之劍,他絕不會忘記。
「柳青劍……」
當他喃喃說出此劍的名號時,舞沐裳大為一震。
「你……你怎麼知道它叫柳青劍?」
不顛笑得從容。「這是我鑄的劍。」
什麼?!舞沐裳張大了眼。
「二十年前,你大概還沒出生吧?」
舞沐裳因震驚過度,小嘴開得大大的,傻傻地點頭,不過那時姐姐已經出世了。
「當年拙荊生了一場熱病,求醫無門,幸而巧遇當時已有神醫之尊的舞大俠,他不但妙手回春救了拙荊一命,也順道替當時年幼的小兒調理虛弱的體質且不收分文,吾感激之餘,鑄了這把柳青劍贈與恩公。我知道舞神醫一生俠義,行醫濟世且武功不俗,但未見他身上有防身之器,這把劍屬寒,可與他深厚之內力相輔相行。」
舞沐裳這才明白原來還有此淵源,這下她更崇拜爹爹了。
「看來我是救對人了。」不顛笑道,又問:「此劍鋒利無比,怎會輕易斷劍?」由劍身乾淨利落的削法,砍斷劍之人必有十分深厚的內力。
想到那個冷血的自大狂,舞沐裳一把火馬上就衝到頭頂。她咬牙切齒地從齒縫裡蹦出三個字:
「無情刀!」
這下不顛老人是大大一震。舞沐裳蹙著眉頭,看不顛伯伯這表情,難不成無情刀又跟他有關係了?
「難怪……」無情刀之剛烈,的確有能耐削斷柳青劍。
舞沐裳帶著三分疑慮,六分假設,一分肯定地盯著他說:
「伯伯,無情刀該不會也是你送的吧?」
他點頭,這下震驚過度的變成她了。
「不會多情劍也是吧?」
他又點頭。舞沐裳覺得心臟一陣衰竭。
「這……這……」如果她對江湖事夠瞭解,就會明白不顛老人盛名之大;但,她就是不瞭解,才會笨得跑去跟無情刀挑釁。
「無情刀、多情劍,是老夫畢生的傑作。」他的語氣仍掩不住一份驕傲,但很快地又被一陣悵惘掩過。鑄成天下無雙的一對刀劍,卻造成無數憾事,這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舞沐裳一顆小腦袋已經塞滿超過她能負荷的了,再這麼刺激下去,複雜下去,不用等到寒焰把她氣死了。
不顛若有所思,隨即是不可思議的表情:
「你去了魑暗谷?」
「後悔死了,早知道就不去了。氣壞了身子不說,連劍都被砍斷,我跟他誓不兩立!」
不顛聞言朗聲而笑。「奇跡,奇跡!」
她不明白他這句話其實是為她多麼地感到慶幸。她只覺得那自大狂跋扈得可以,等她的劍鑄好了,非得再找他拚命不可。
「你在魅暗谷還看到了什麼?」
「死人骨頭,那傢伙是個喪心病狂的人魔!」舞沐裳恨得牙癢癢的。
不顛的神情卻是惋惜,他知道寒焰原本並不噬血,是無情刀逼得他無情……
「伯伯?」
「沒……看見女人?」
女人?舞沐裳十分不雅地仰頭狂笑。
「他那麼冷血無情的人,還值得金屋藏嬌嗎?」
不顛心一緊,他……把月兒藏哪去了?在那樣的地方生存,守著一個死人,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不顛一想,心就一冷。
「沒見到女人,倒是見著一個比女人還女人的男人。」舞沐裳想到冉煙就頻作嘔。
不顛一愣,她說的是……
「魔姬!」聲音從舞沐裳身後傳來,嚇得她立刻轉身,隨即瞪大眼看著這名冷俊的青衣少年。
而不顛的反應卻與她相反,眉目一喜,道:
「殘心,你回來了。」
殘心?舞沐裳又皺眉,難道是那個棄老父於深山的不孝子?舞林裳先入為主的念頭,當場就沒擺出好臉色,瞧不顛伯伯開心的,可見他多希望兒子能多些時間陪陪他老人家。
喲!一張臉冷冰冰的,他是在擺臉色給誰看啊?
舞沐裳變化豐富的逗趣表情盡納人他眼底,水殘心無語地凝望著她。爹爹退隱這麼多年,除了自己沒有人知道他隱居於此,一直到現在,江湖上還是有不少人想找爹的麻煩,他有責任保護爹的安全;今天怎麼會突如其來冒出個不速之客,而且還和爹相談甚歡,他早在她身後聽了許久,確定她無害了才現身。
「殘心,來,爹跟你介紹。」
水殘心冷笑接口:
「我知道她是誰,沒沒無名的舞沐裳。」
這小子!一開口就說到她的痛處,舞沐裳跳了起來,指著他的挺鼻叫道:
「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沒禮貌!虧你有個這麼好的爹爹,他含辛茹苦拉拔你這麼大個子,你居然棄他於這深山野林,瞧你長得人模人樣的,沒想到居然是大逆不孝之徒!」
舞沐裳一連串的數落,水殘心非但不動怒,反而覺得好笑。太好笑了,然而先大笑出聲的,卻是不顛老人。
舞沐裳皺著秀眉不解地看著不顛老人的反應,水殘心也忍不住笑道:
「我才說你一句,你就不明就理地把我數落一頓,若我是大逆不考之徒,還會回來探視爹親嗎?我還怕你無端接近我爹是別有居心呢!」
舞沐裳氣呼呼地瞪他。「本姑娘光明磊落,有何居心?」
「呵!你不是要我爹幫你鑄劍?」
這……舞沐裳一時語塞,強詞奪理地回道:
「這把劍本來就是不顛伯伯所鑄,何況我不是『要』他幫我,而是『求』他幫我哪!」要知道當俠女是不輕易求人的,這點氣魄她還懂得。
「爹,您的意思呢?」水殘心望著笑不可遏的爹爹。
「重新打造此劍是沒問題,但柳青劍所屬的寒性銅鐵不易取得,只有越寒嶺才有產此銅鐵。」
「越寒嶺?在哪?」舞沐裳急道。
水殘心輕視地看她一眼,彷彿在笑她連越寒嶺在哪裡都不知道,還想跟人家出來混江湖!
舞沐裳別說越寒嶺了,她連不顛的響亮名聲都不知道,更別提寒焰之殘,冉煙之狠,忘塵之神秘了。
「你不知道無妨。」江湖事知道得愈少,活得就愈久啊!不顛看向兒子:「殘心知道就好。」
舞沐裳立刻看著水殘心大聲說:
「好!你帶路!」
水殘心笑出聲來。「帶著你這拖油瓶?會連累我的。」
豈有此理?!舞沐裳瞪著大眼睛叫道:
「我看你文弱不堪,不知道誰會連累誰呢!」
「知不知道比試了才知分曉。」水殘心冷笑道。
又一個目中無人的傢伙!舞沐裳就是刺激不得,她正要衝到火爐旁找兵器,不顛及時拉住了她。
「別傷和氣啊!殘心,她是恩公之女,不可無禮。」
水殘心笑著,他只是逗她好玩,誰教她性子如此剛烈,說兩句就火冒三丈,真是個有趣的女孩。
「算你命大,看在伯伯的面子上,本姑娘就不跟你計較。」
「那我要多謝舞姑娘大赦之恩嘍!」水殘心作揖笑道。
這麼貧嘴,沒誠意!舞沐裳別過臉不理他。
不顛望著他們欣慰地笑了。多久了,自從七年前水月死後,他黯然引退,父子倆整整有七年沒笑過了。他看著唯一的兒子因最親愛的姐姐香消玉殞而終日憂悶,自小體弱的他得到恩公舞大俠的調養才得以健全,之所以叫他殘心,就是因他天生心殘不全,然而為了其姐姐的促死,他開始練武走動江湖。是他鑄造了天下無敵的刀劍,促成水月與寒焰。忘塵的相識,而後又結識冉煙。
對於這錯綜複雜的四角關係,水殘心略知一二,但自從姐姐死後,他難以釋懷、悲忿交織,決心涉足武林調查姐姐真正的死因,沒想到讓他發現姐姐情有獨鍾的冉煙公子,竟是武林中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門教少主。他自知與他交手絕無勝算,於是他作了最重大的決定,他加入了魔門教,為姐姐的犧牲,也為天下蒼生,他將自己置身最危險之地,總有一天他會顛覆這為害武林的教派。
舞沐裳,彷彿是這七年來唯一一道曙光,放肆、直接地射入他灰暗的心頭,她那麼生氣澎渤,那麼燦爛美麗,居然那麼輕易地就讓他開懷而笑。
他生命中的第一道朝陽,第一眼就焚燼了他的年少輕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