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願意兩人就這般沉睡到百年!整整一百年的朝夕共處,她是他的,完完整整。
她不知道的是,從許下「希望她永遠快樂」的那一刻起,她的喜怒哀樂就是他的喜怒哀樂。
為了這個天使,他幾經折騰,終於找到了搬遷過數次的天使工廠,想盡辦法進入已經歇業多年的工廠裡,找出未完工的模型與零件,然後憑藉著兒時的印象困難地獨自完成。
因為不好驚動汪媽媽,所以他偷偷的躲著練習,還讓熱熔膠燙了幾回;油漆和Shin-na的調和比例很難抓,他也讓Shin-na的味道嗆了幾次。
終於,他帶著親手完成的天使遠渡重洋,趕在她二十歲生日當天送給她。
*****
離別的日子很快來臨,如果汪美麗細心,會發現自己其實是百般捨不得他走的。
看著氣定神閒的幫他確定座位的汪美麗,孟逸飛心頭悶悶的。誰教他愛上了對感情這麼遲鈍的人呢?
於是,他靜靜的來,也靜靜的走。而念念不忘的她,仍舊執著於她未竟的目標。
他依然沒有勇氣問她到底在追求什麼。
許多事,不說開、不明白……或許會過得快樂點吧!所以孟逸飛臉上還是和煦的笑,「回去吧!你還得坐兩個小時的車。」
後知後覺的汪美麗終於有點離愁的感覺,「你要多保重喔!」
摸摸她柔細的發,他輕道:「我會的。」
「別再作窮藝術家的夢了,設計程式賺得比較快!」汪美麗不厭其煩地盯嚀。孟逸飛默默點頭。
臨出關前他終於問了:「什麼時候回來?」法國太遙遠,他來之不易啊!
「明年吧!旅途勞頓,你不要再來了。等我回去那天再通知你到機場接我。」
孟逸飛一眼就在魚貫出關的人群裡認出她。
粉藍套裝充滿都市氛圍,雪紡紗襯衫則帶著妖娜的風情。如今的汪美麗是聚光體,吸引週遭所有雄性動物的目光凝聚。
孟逸飛笑著對神采奕奕的她說:「累不累?」
「不累,我渴望快點回到台灣。」將手裡的隨身行李交給他,自然的勾進他的臂彎裡。
一時間,孟逸飛幾乎沉陷在她深深的酒窩裡不可自拔。如果以前的她引人心疼,那麼現在的她則冷艷的讓人驚懾。
坐進計程車裡,汪美麗對著驚艷的司機微笑說:「忠孝東路,謝謝。」孟逸飛錯愕的望著她,「你不先回家看看?」
汪美麗仍是那抹笑,「改天吧!我要先回去公司幫我租的房子。」
看著她瞇如彎月的笑眼,他茫然了。她的笑容甜美一如從前,為什麼他會覺得失卻了最初的真?
「我以為你會住在家裡。」苦盼了三年,汪媽媽知道她還是要住在外面嗎?汪美麗的笑裡有些淡漠,「我已經搬出來了,不是嗎?」接下來的路程,他們都各懷心事的望著窗外。
她知道他要說什麼,但是,從搬出來的那一刻起,她就沒想過要再回去。六年前是這樣,六年後更堅定!
她終於回來了!
汪美麗勾起唇畔,露出下飛機以來最真誠的微笑。
如今的她擁有高薪、年輕、貌美……配任何一個豪門子弟都綽綽有餘。然後……她瞇起眼睛,就是積極爭取露面的機會了。
孟逸飛無聲歎息,他幾乎忘了她有多麼固執。
名牌珠寶的發表會上,向來聚集眾多名流。
汪美麗穿著三宅一生的縐褶洋裝,光潔的脖子上繫著一條迪奧的絲巾,整個人散發出年輕、隨性之美。
整個會場裡充斥著濃艷的香水味,她露出淺笑,今晚她噴了淡淡的「傾城之魅」,她喜歡這個名字。
F&R的另一個女設計師攬著一個男士過來,「凱薩琳?我不知道你也會參加。」
過分激動的語調讓她微微的皺起眉頭。
艾咪?她跟她不熟。聽說艾咪一直有意角逐首席設計師的位置,偏偏總裁和路易士欣賞的是她的風格。
她們兩人不僅沒有交情,應該還是敵人吧!
那麼——現在不是寒暄,該算是……示威噦。
汪美麗微笑的伸出手,「很高興認識你。」垂下眼簾前,看到的是……凡賽斯的標誌。大魚,嗯?
艾咪的男伴微微一愣,跟著伸出手,「你好,我是翁文。」
本來只是社交上禮貌的握手,汪美麗卻故意在離開他指尖前有意無意的用力握了一下。
翁文愕然的看著笑得無辜的她。
她……是故意的嗎?
兩人間的異樣讓艾咪警覺的抓著翁文的手臂,「他是我男朋友。」
汪美麗掩嘴淺笑,對她佔有性的舉動不以為意,「真令人羨慕……」她緩慢的抬起眼,深深的望著侷促的翁文,「翁先生在哪高就?」
翁文猛然想起,匆忙的掏出名片,「我從事手錶代理。」
汪美麗輕輕一瞥,雅雅?很有名的代理商,他們的總裁不就是姓翁嗎?原來是只小金龜子。
她優雅的攤開雙手,不著痕跡的讓「傾城之魅」淡淡的飄出。「這件衣服沒有口袋,很抱歉我不能跟你交換名片……」
翁文癡癡的望著她紅灩的唇瓣張合,沒有注意她說了些什麼。
直到被冷落的艾咪不悅的拉拉他。回過神的翁文不好意思的看著一臉笑意的她。
「你這件衣服很美。」鼻子裡竄進一股清雅的味道,他不加思索的問:「是香奈兒的香水嗎?」
「是的。」汪美麗睜大眼睛,「你真厲害,我才噴一點點而已!」
拜金守則三:男人喜歡你崇拜的眼神。在金龜子面前,千萬別吝於裝無知。
她眼裡的崇拜讓翁文嘴角上揚,他傾過身子,小聲的在她耳邊說:「滿屋子的『毒藥』真的快把我薰死了!」
眾名嬡們彷彿以為灑下幾斤的名牌香水就可以出奇制勝,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孰不知在滿屋沉香浮動的混濁空氣裡,連蚊子都難逃出生天,更何況是人呢?
她身上的清雅氣息反而令人印象深刻。
他的雙關語讓她逸出清脆的笑聲。
一再被他們忽視的艾咪用力的跺腳,向前佔有性地拉著翁文。
汪美麗優雅的道:「改天再聊吧!你女朋友不高興了呢!」
「她不是……」翁文正想辯駁,卻被艾咪粗魯的拉走。
汪美麗掩嘴低笑,看來他不會忘了她。
整個晚上不乏有人過來搭訕,汪美麗一概回以溫柔的笑容。
最後,汪美麗答應讓穿亞曼尼西裝的男士送回家。
「你不請我上去喝杯咖啡?」
汪美麗微笑拒絕,「雖然我從法國回來,不過思想還是很保守。晚了,單身女郎的住處實在不方便接待客人。」
男士溫文的接受,「那……明天晚上一起吃個飯?」
「有何不可?」
回到居處,汪美麗踢掉高跟鞋,卸除一身偽裝,整個人率性的拋到柔軟的床上。
真是收穫豐富的一天!
這就是她的計劃。
積極參與發表會,然後累積人脈,進而搜尋出金龜子中最名貴的那隻!
她才二十一歲,有的是年輕的本錢。汪美麗決定給自己幾年的時間,慢慢找出最優秀的丈夫人選,然後把自己嫁掉!
汪美麗趴在枕頭上嬌笑。如果眼神能夠化為利刃,她今晚不知道死過幾回了。
沒辦法!優秀的男人通常不會單身赴會,所以她承受許許多多來自金龜子身邊女伴的警告眼神。唉!她們難道不知道這樣醜斃了嗎?更何況,男未婚女未嫁,鹿死誰手還不可知哪!
汪美麗扳扳手指——羅威只是外商公司經理,而DKNY又帶了婚戒……她不介人人家的家庭!無關道德,純粹是怕沒有保障、得不償失。
那麼——就剩下穿凡賽斯的翁文和亞曼尼西裝的費先生了。
溫吞的翁文雖然體貼,卻有些沉悶,不像逸飛有個性;費先生又太過邪肆,一看就知道是那種會傷透女人心的人……相較之下,孤傲冷峻的逸飛卻將所有的溫柔毫不保留地傾注在她身上。
汪美麗皺皺鼻子。慣常地以逸飛為標竿——哼!他們不過是命好,生在有錢人家,倘若卸除祖上庇蔭……哪個還能擁有逸飛的俊朗、自信?
將名片收好,她沉沉地墜人夢鄉。夢裡,逸飛有顯貴的身世……汪美麗露出滿足的微笑。
一覺睡得安穩,汪美麗神清氣爽的來到公司。
一進她的辦公室,艾咪已經等在裡頭了。
桌上有一束花,她用手夾起玫瑰花裡的卡片,是翁文送的?
她挑起眉,不甚在意地脫下外套掛在門後,從容的坐下來等她發難。
「翁文是我的男朋友。」
「那你可以把他拴起來。」她不拖泥帶水的直接陳述。
艾咪氣得發抖,「你有沒有羞恥心哪?他是我的耶!」
汪美麗絲毫不以為意,「你不覺得你發飆的對象錯了嗎?」她指指花束,「這可不是我求他買的。」這個翁文的動作還真快!
艾咪撐在她的桌前,「你這是在掠奪!」
汪美麗傾身向前,一隻手指在她面前搖晃,「我不認為自己掠奪。事實上,這就像女人買衣服一樣,不合身、不滿意,在付錢之前隨時可以反悔。」她愜意的靠回椅背,「我想,他反悔了。」
拜金守則四:理所當然、理直氣壯!
艾咪被她似是而非的論調震住,一時之間也忘了要反駁。
汪美麗輕笑著起身,將玫瑰花束放到她手裡,推著她走到門外。
「你不必急著擔心,我還沒決定要選擇誰呢!」她輕歎:「代理商的二世子也算有錢啦!可總不是頂尖的。」然後輕輕把門關上,隔絕潑婦罵街。
高級的法國餐廳裡——
費先生看著優雅的汪美麗,「凱薩琳,你在法國住了多少年?」
她輕啜白酒,藉以掩飾心虛。定心之後她笑著回答:「幾乎是一輩子了,我是在那裡長大的。」
從正式成為法國公民的那一刻開始,汪美麗就告訴自己:她是凱薩琳,永遠的法國人。
她需要一個完美的身份,讓她成功的嫁人豪門。而法國華僑,正是最好的身份!
「那你的國語說的真好。」他由衷敬佩。
「我喜歡中華文化。」汪美麗舉起酒杯,「敬卓爾不凡的你。」
費先生相當高興,美麗的她兼具成熟冶艷的直率,卻又有著含蓄典雅的內在。
他動情的握著她的手,「願意跟著我嗎?」
汪美麗微笑,「跟?」這不像求婚。
「是的。我出一佰萬一個月,直到我們彼此厭煩為止。」
汪美麗揚起眉毛。他的話並未讓她覺得受到侮辱,他提供意見,她陳述想法,像在談論買不買衣服一樣稀鬆自然。
「你知道我還是處女嗎?」她冒出不搭軋的問題。
費先生大喜,「你的意思是要加價?可以,一個月一佰伍十萬怎樣?」極品哪!
「我不做情婦,因為虧大了。」她搖頭制止他再繼續加價,「事實上就算你是求婚,我也不會貿然答應。你知道,我應該還有更好的選擇。」
「你的意思是……」他被她弄糊塗了。
「守住處子之身是為了嫁入豪門。」她抱歉的說:「而你還不夠有錢,我只選擇最好的。」驚訝過後的費先生頓覺好笑。買賣不成仁義在,他不會因此動氣,只是真的很可惜。
"你很有把握一定會嫁人豪門?「
汪美麗挺起胸,「這是我唯一的期盼。」
費先生噴噴稱奇,「然後呢?你得到數不盡的財富,準備拿什麼來換?」真是佩服她的決心!
「我的年輕和美貌。錢可以買得到一切,包括完美的妻子。」
費先生搖搖頭,「還有愛。你怎麼能夠控制自己去愛人?即使他是最最有錢的人。」
汪美麗斜睨著他,「愛?大哥——你真的相信每對夫妻都是因為愛而結合嗎?」
費先生哈哈大笑。這個女人,真是有趣!
因為把事情給談開了,所以接下來的時間他們相處的十分自然。
晚餐結束後,汪美麗坐進費先生的朋馳車裡,突然一道熟悉的人影從車窗外走過。
是孟逸飛!
他怎麼會來這裡?旁邊那個人又是誰?連串的問號讓汪美麗目不轉睛的盯著他們的背影。
「你認得徐總裁還是孟逸飛?」
汪美麗揚起秀眉問:「你也認識他們?」真巧!
「是啊!」費先生的目光也跟著車外的兩人,「徐總裁是揚升集團的老闆;而孟先生是所有科技公司爭相挖角的知名程式設計師。」
她聽過電子新貴的揚升集團,可是他對逸飛的評價這麼高倒讓她意外,費先生心高氣傲,能從他口中得到讚美真是不容易。
「程式設計師?」她佯裝不在意的問。
「是的。台灣雖然號稱電腦王國,但一般的程式設計師大多只能設計出泛泛的小程式,真正能夠賺大錢的程式,就要靠主設計師整合修改,這樣的人才幾乎全集中在矽谷了。可是……」他指指過了馬路,正要進人咖啡廳的孟逸飛,「他是頂尖的,在台灣!」
汪美麗的眼神流連在充滿自信的孟逸飛身上。她相信逸飛的能力,卻沒想到他居然這麼厲害。這樣的他,讓她好陌生。
「那麼……你看他們是在談合作案嗎?」心裡有絲揣測,足夠望逸飛到矽谷開創他的事業王國,還是捨不得他離得那麼遠?汪美麗不明白。
費先生聳聳肩,「不知道。如果徐總裁真能說動他,那揚升就如虎添翼了。」他一邊將車子倒出停車位,「不過恐怕很難,因為聽說孟逸飛拒絕了多次到矽谷的機會。傻呵!在矽谷的身價高過窩在台灣不知幾倍,真不知道姓孟的到底在想什麼?」
汪美麗沒有辯駁。她知道逸飛為什麼堅持留在台灣,是為了照顧他們兩個的家庭吧!
這些年她不在台灣,多虧了逸飛幫忙。深受江父寵溺的弟弟,已經成了不事生產、成天只會跟汪母伸手要錢的敗家子——父子倆一個模樣。
幸虧有孟逸飛照看著,弟弟才不敢太囂張。聽說他有一次拿不到錢要掀桌子,讓逸飛架出去狼狠修理了一頓。
她心想,逸飛就是因為這樣才放不下吧!
坐在車裡,汪美麗心裡掙扎著。她從來不知道逸飛的能力這麼深受肯定,既然如此……該勸他出國嗎?
暗歎一聲,將剛剛看見的統統拋到腦後,她決定順其自然。
汪美麗嘴角上揚,露出釋然的微笑。也許逸飛自己根本就不想出去呢!她又何必庸人自擾?
回到家門口,汪美麗調皮的對著費先生深深一鞠躬,「謝謝你看得起我。」費先生笑著伸出手,「我也要謝謝你『看不起』我。」兩人相視大笑。
由於母親的再三催促,汪美麗只好回家看看。
父親依舊在土地公廟前跟人划拳喝酒。她只有在經過的時候輕輕的喊了聲,然後就筆直的朝家裡走去。
他會不悅,她知道,但是她不再在乎了。
考上高職那年,有一回父親酒醉歸來,又如往常般開始摔東西、大聲辱罵媽媽。她擋在媽媽面前,狠狠的瞪著父親揚起的手掌,然後,他毫不猶豫的賞了她一巴掌。
這就是汪美麗堅持要搬出去的原因。
這件事除了家人之外,只有孟逸飛知道,因為當火辣的巴掌落下時,她迷濛的眼裡只看到孟逸飛臉上的心疼。然後在父親還要繼續打下去時,孟逸飛毫不猶豫的衝進來抓住父親的手。
唉!一定是這裡的氣流低穢,才會讓她一進來心頭就沉甸甸的,幾乎無法喘氣。
等在家門口的母親一看見她,立刻高興的迎上前,「麗麗,你終於回來了!」
汪美麗輕拍母親的肩。她知道從一進村子就壓著她喘不過氣的是什麼了。
在這裡,她永遠只是貧民窟裡的汪美麗!
她用力甩頭,彷彿要甩掉所有童年的不堪。
汪母擔憂的看著她怪異的舉動,「麗麗?你不舒服嗎?」
汪美麗搖頭,「沒事,大概是用腦過度,有點頭痛。」
「這樣啊,我幫你刮痧好嗎?」
「不用了。」汪美麗立刻拒絕,「我休息一下就行了。」
屋子裡充滿香味,她走到桌前一看,五柳雞、炒米粉、佛跳牆……都是她愛吃的菜!
汪母笑看她用手拿東西吃的饞樣,拿碗過來,「別急,用碗吃。」
她習慣性的問:「我能添幾碗?」
貧乏的汪家吃東西向來都需要配給,規定份量,不然後面的人就吃不到了。
話一出口,汪美麗立刻被自己嚇到。怎麼會自然的問出這種話?難道骨子裡她永遠是貧賤的汪美麗?
不!她不會像土地公廟前的無用老父!更不要像雜貨店前一輩子嚼人舌根的無知鄙婦!
她是凱薩琳,引領時尚潮流的凱薩琳、未來注定當少奶奶的凱薩琳!
既然好不容易走出來了,她絕對不要再回去過那種日子!
汪母一臉的擔心,「怎麼啦?又不舒服嗎?」
「沒事。」汪美麗看著母親,「只是突然想起有個東西忘記交給老闆,很急。」
汪母看她忙著收東西,「不能等吃完飯再走嗎?連椅子都還沒坐熱……」
汪美麗避開母親的眼神,「沒交會被扣很多薪水的。」
汪母接受了。雖然百般不捨,但是她知道女兒做的是了不得的工作,不能耽誤的。
汪美麗迴避不知道矗立在門外多久的孟逸飛的視線,也不讓自己迎向母親依依不捨的雙眸。這裡她不可能待得下去,所以絕對不能讓親情羈絆了她。
「進去吧!我會寄錢回來的。」錢是母親需要而她也願意供應的。甚至,只要結了婚,她會讓母親再也不必煩惱沒錢用。
道過再見之後,汪美麗補充道:「我的工作很忙,可能不能常常回家看你。」
這個地方……她是不會再回來了。
孟逸飛默默地陪她走出眷村。
離開村子,孟逸飛硬聲的說:「你不覺得自己過分了些?」他在她家門外將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明白她幾近落荒而逃的舉動和汪母的不捨。
「你懂什麼?」汪美麗受不了他的質詢,「你不懂,更不會瞭解我的感受!」
孟逸飛箍住她的肩,將她困在牆壁與他之間。「我不懂?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在眷村長大的,我也是!我知道你過怕了窮日子,但你難道連一點點的時間都不願意留給家人?你的心就這麼殘忍?」
「我殘忍?」汪美麗難以置信的看著他,「你居然說我殘忍?在看著我一路走來之後,你竟然還能說我殘忍?」
孟逸飛將偽裝堅強的她擁人懷裡,「別這樣!你的委屈我都明白。只是覺得不需要犧牲這麼多。登峰造極就能獲得真幸福嗎?」
汪美麗推開他,「我的真幸福只有一種,那就是有錢、非常非常的有錢!你不是我,就別妄想改變我廠
孟逸飛雙手插在口袋,心裡泛出苦澀。終於……她再也不希罕他的護衛了。
走到這個地步,錯的是他,還是她?
「麗麗……」
汪美麗不客氣的打斷他,「我現在的名字是凱薩琳,叫我凱薩琳!」
面對全身是刺的她,他也忍不住跟著抬高聲音,「你真的認為換個名字就能改變你的出身?你居然庸俗到這種程度!」
「庸俗?」汪美麗不客氣的大笑,「如果你口中的庸俗能夠讓我擺脫貧窮,那庸俗又有何妨?告訴你,我就是這麼庸俗。等著看吧!我一定會是眷村裡唯一嫁給有錢丈夫的人!」她抬高下巴說。
孟逸飛頻頻搖頭,「為了嫁個有錢的丈夫,你甚至甘願守在空虛的租屋,不顧父母殷殷的牽掛!?」原來她的目的不只是賺很多錢,根本就是要釣金龜婿!
他以為只要自己存夠了錢,就能跟她求婚,他以為啊!他的指責讓她生氣,「你懂什麼?嫁人豪門一直是我唯一的希望,要成功就必須付出一些代價。」
原來她的目的一直只有一個——嫁人豪門。
豪門?孟逸飛心裡有絲寒意,如果她堅持非豪門不嫁……
還有什麼機會?
「麗麗,這是何苦?沒有感情的婚姻如何能過一輩子?你真的要走上拜金的路?」
汪美麗大喊:「沒有感情又如何?當年我爸媽不也是自由戀愛結婚的。可是你看得到他們相敬如賓嗎?政客渴望權力,我渴望財富,有什麼不對?我不在乎你們怎麼看我,至於道德批判,省省吧!我要無盡的家財,人家要我的美貌,我們互取所需又有什麼不行!」
孟逸飛讓她的話震懾的無話可說。
就算拜金無所謂,難道……除了用不完的錢之外,她不曾希冀過一份真心?
「你眼中就只有金錢的存在嗎?」
汪美麗毫不猶豫的點頭,「金錢代表一切,華衣、美食、不虞匱乏的生活……除了金錢,我不需要其他的東西。」
「那我的真心呢?」孟逸飛脫口問出:「這些年來你的心裡真的沒有我的存在?」他知道再不說,就沒有機會說了。
「你……我一直以為我們只是兄妹……」真的是這樣嗎?汪美麗內心有一道聲音不客氣的質問著。
「兄妹……」孟逸飛仰天大笑,「哈哈哈——只恨我從來沒有當你是妹妹啊!」將近二十年的付出……竟然被她用兄妹之情來解釋!?
她急切的拉著他,「別這樣!我們仍然可以像從前一樣……只要你肯,我們還是一生一世的好兄妹!」他的絕望讓她害怕。
衣食無虞的日子是她所嚮往的,但孟逸飛的溫柔體貼更沁入她的骨血。回顧從前種種,他總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出現,為什麼要逼她抉擇?為什麼不能永遠維持現狀?
她居然還這麼傷他!
孟逸飛雙手抓住她的肩,要她看看他眼底藏不住的痛。
「好兄妹?哪一對兄妹會熱切親吻?哪一個哥哥會把妹妹放在心底快二十年?」他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心臟的位置,「你一直在這裡,從七歲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告訴我,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你接受?」
他緊緊的把她擁進懷裡,溫柔的大手緩緩地撫摸著她的長髮。
「你應該是在乎我的,不然不會完整的留住這頭長髮。告訴我,我不是完全沒有希望的。我知道你不願意過苦日子,所以我一直努力的工作存錢;藝術創作是我的愛好,但是我知道那賺不了多少,所以只當作業餘嗜好;我的程式設計才華也已得到肯定……我一直努力,努力讓你不必再過苦日子。給我一些支持,讓我能夠堅持……」
孟逸飛的一番深情,迫使汪美麗不能繼續迴避彼此間的暖昧情愫。
他的英俊多情……是女孩子夢寐以求、理想的歸宿。
可是——卻不是她的!
用力的緊抱著他,汪美麗知道,是到了該作抉擇的時候了。慢慢的退開,汪美麗迎向孟逸飛愕然的眼。
「我很抱歉……愛情和麵包我只選擇麵包。」她轉過身,聲音淡淡的飄出:「我就是這麼拜金,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孟逸飛的黑眸裡滿是傷害,「你就認定跟著我沒有麵包?我會努力工作賺錢、我會用心創作,只要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成功給你看的!還是……」他像抓住一線生機的急道:「我到矽谷去!這幾年一直有人在跟我接洽,只是我放不下……如果你希望我到矽谷去,那我馬上就去!」
「憑良心說——你心裡真的想到美國發展?」汪美麗直視著他的雙眼。
孟逸飛老實的搖頭,「不!要是想出去早就出去了。」
他不願意再跟她分隔遙遠的兩地,年歲漸長,他害怕她會突然嫁人——而他連阻止都來不及!
但是如果她願意許下承諾,他就能堅定的走。
汪美麗慢慢的道出殘忍傷人的話語:「沒有用的。我正在交往的人當中,有一個正是知名科技公司的老闆,在我眼裡他還不夠有錢。至於創作?逸飛,你很明白以目前的台灣而言,你喜歡的藝術仍在萌芽階段,你要如何賺得了大錢?放棄吧!我早就告訴過你那是條死路。」
孟逸飛踉蹌後退。她的話直接而毒辣!
如果連科技公司老闆在她眼裡都算不上有錢,那麼程式設計師的他要如何去競爭?那身為程式創作一直是他的興趣,他知道沒有前途,所以只在閒暇時玩玩。但是她怎麼能夠就這樣漠視他的真心——在他鼓起勇氣捧出真心的時候?
孟逸飛遲疑的開口:「小康的家庭、愛你的丈夫不夠嗎?」
她沉默著。
「你就連一點希望都不留給我?」心碎使得黑眸不再亮湛。
「我不願意欺騙你。」她殘忍地漠視他的控訴。
孟逸飛瘋狂大笑。
他相信愛能戰勝一切,只要有愛,粗茶淡飯都是美食。她卻認為沒錢就不能過日子……
為什麼讓他愛上這樣的女人?
孟逸飛木然的看著汪美麗決絕的轉身離開。
她已經明確的表達立場了,那他的抉擇呢?回到家的汪美麗失神的坐在沙發上。這個男人……
就這麼不顧一切的表白,不管她接不接受,也不管她能不能接受!讓一個好男人死心塌地的愛了快二十年……該是一般女孩求之不得的吧!可惜,她不是一般女孩。
回憶像倒帶般的緩緩流過,一幕幕都是孟逸飛的影像。
深情的逸飛,帥氣的逸飛,三兩下打跑壞人的逸飛……因為他已經沁人心髓,所以她才總是不自覺地拿其他人與逸飛作比較嗎?
她不常回憶,特別是關於眷村的回憶,但逸飛是那段慘澹貧苦生涯裡的唯一天使。
汪美麗走進幽暗的房間裡,望著床頭櫃上的天使。
天使身上的閃燈雖然微弱,卻充滿希望。這是逸飛千里迢迢送到法國的生日禮物……
二十多歲的她早已不相信許願天使的童話,但是這個不同,它代表了逸飛的心意,它圓了童年的遺憾。
心意……汪美麗淒然一笑。
他的心意是她啊!
為什麼要說出來?為什麼不把它當作心底的願望?
天哪!汪美麗摀住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這麼自私!
逸飛默默付出了二十年,她怎麼可以讓他一直這樣卞去?怎麼可以!?逸飛的好會有其他的好女孩珍惜,她應該放手讓他自由。這是對的。可是……為什麼一想到有別的女人依偎在逸飛懷裡的畫面,她的心裡滿滿的都是說不出的酸……
酸,又能如何?她不能任由沉重的生活壓力消蝕掉他們之間的感情,她不敢想像,有朝一日逸飛也像父親辱罵著媽媽一樣對待她——也許只是為了幾仟元的註冊費!
對!還有孩子!沒有足夠的金錢要如何生養孩子?即使是愛的結晶!
如果有孩子,她會好好的疼他、愛他,供給孩子所有的需要,不讓她的孩子在殘忍的經濟壓力下長大。也許,她與孩子的父親沒有感情,但那又如何?她會是個賢妻良母!
把自己丟向軟綿綿的床,汪美麗更堅定了嫁入豪門的決心。她一把抽掉天使的插頭,四周頓時陷入一片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