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家公,要拜堂了,請上座。」南宮明德不瞭解他的感動,莫名地打量他的怪狀。
「哦,對。親家公請。」女兒終魚於要嫁出去了,沈鳳祥眼看著一對新人拜天地高堂,這才深刻地感受到離情,禁不住老淚縱橫。
真的有這麼順利嗎?小蘭仍是不敢放鬆警惕,利眼不停地朝四下掃射。
就在新人夫妻對拜完的那一剎,南宮夫人不小心碰倒了茶杯。已成驚弓之鳥的小蘭聞聲跳起來,反射性地把新娘拉離危險區。沈莓在不提防下踉蹌了幾步,踩到了過長的裙擺——糟了!但南宮寒手一拉,定住了她。
沈鳳祥和小蘭提到喉嚨口的心這才放下,一口氣還吐完,又哽住了。因為沈莓傷口未痊癒的右臂被人扯住,正要用力掙開之際那隻大手卻突然放開,收不住力之下再次被裙擺絆倒。南宮寒只好再次出手,攬住了她。
眾賓客在呆愣一下後哄笑出聲。口哨聲響起,南宮寒循聲望去,只見那三個損友不肯放過看熱鬧的機會,竟然喬裝打扮混在賓客中。南宮寒狠瞪了他們一眼,索性攔腰抱起沈莓,往新房走去。從大堂到後院彎彎曲曲的路,肯定會再生波折,他不想再給人看戲了。
眾人嘩然,朱敬祖的口啃吹得更響,天哪,南宮寒真是反常。
南宮夫婦愕然,尷尬地對看,兒子怎麼會這麼失禮?南宮世家的其他成員和部屬也面面相覷,不敢相信冷漠超然的少主竟然會這樣……迫不及待。司儀晾在一旁不知所措,不知道那一聲「禮成!送入洞房!」還要不要照喊?小蘭也呆了半晌,驀地想起自己是隨侍丫鬟,輕呼一聲便招呼各位喜娘丫頭們追了過去。
一片混亂中,沈鳳祥倒是鬆了口氣,抬手抹了把汗。好了,結束了。由武藝高強的南宮寒抱著進洞房,應該可以安全抵達了吧。女兒終於平安嫁出去了,真不容易呀!承蒙上天垂憐!
***
而那一廂,蓋頭下的沈莓莫名其妙被抱著走,自然大驚失色,差點拉下蓋頭來呼救,但抱著她的鐵臂止住了她的所有掙扎。低沉的男聲在她上方響起:「別動!」這種冷淡簡潔的聲音——是南宮寒?
沈莓的動作僵住,是他在抱著她?不該是這樣的吧?洛陽的婚禮習俗有這一項嗎?雖然紅蓋頭遮住了所有視線,沈莓仍然可以感覺到他走得很快,而周圍沒有其他人聲。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怎……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忍不住輕聲問道,而他沒回話。沈莓只得繼續渾身僵硬地靠在他胸口,他的胸膛很寬很結實,她可以聽到他平緩而有力的心跳,甚至聞得到他身上的男性味道。這樣……太過親密了!沈莓更為緊張,雙手不由攥成拳頭揪住胸口的衣服。
「你怕我?」他突然出聲。
「呃?」她沒聽清楚。感覺他似乎走進了一個房間,隨即自己被放下來,坐在一個柔軟的物事上。小手摸了摸,好像是床輔,這,是他們的新房嗎?
正在驚疑問,蓋頭毫無預警地掀起,南宮寒英俊的面孔近在咫尺,讓她險些喘不過氣來。
南宮寒皺眉看著她驚慌的小臉,又問了一遍:「你怕我?」雖說不希望娶一個纏人的妻子,但一個害怕自己的妻子也很麻煩。
沈莓搖搖頭,她只是被嚇了一下,南宮寒的臉湊得太近了,讓她莫名地一陣臉紅心跳,別過了臉。忽然想起自己臉上還有青腫、左頰劃破了皮、額頭還纏著繃帶……生平第一次,她強烈地希望自己的臉蛋可以好看一點。
對她明顯畏縮的小臉,南宮寒有些不悅,他知道自己與和善可親扯不上邊,但她用不著怕成這個樣子吧?他又不會吃人。女人就是這樣膽小又麻煩。算了,先不管這個。南宮寒撇下她,自顧自走到衣櫃前,換下讓他渾身不舒服的新郎服。
沈莓愣愣地看著他,直到他開始脫衣時才趕緊別過臉,雖然他換的只是外衣,但總是不自在。
他好像不太高興。理應如此,要他這樣出眾的人娶一個毫無長處的妻子肯定是不情願的,若不是當年南宮老爺喝醉酒糊里糊塗許了這門親,他也不用這麼委屈自己。何況,她又這麼難看,又老是惹事出狀況,難怪他會不高興。
這些她以前都想得很清楚,也作了好了受冷落的心理準備,但現在真正看到他對自己的不理睬竟覺得格外難受。她深吸了一口氣,平靜這些莫名的情緒。這些事實已經存在,她難過又有何用,她一向善於接受現實的。
好了,現在要做的是與他商討出一個合適的相處方式,她得知道他的想法、知道他希望她怎麼做,這樣她才不會無所適從。
「南……呃……相公……嗯……我想跟你……談談。」想得很清楚了,可是一面對南宮寒略顯驚奇的臉,又緊張得結結巴巴。
「談什麼。」南宮寒實在有些意外,有什麼事會讓她即使害怕得手指發白仍堅持要說。
她又深吸一口氣,才通暢地說出話來:「就是關於……」
但是,雜亂的腳步聲響起,小蘭和其他侍女喜娘們匆匆跑進房,打斷了她。
「少主!少夫人!」呀!這麼快就把蓋頭掀開了?還有一大堆祝詞沒念呢。怎麼辦?現在該接著哪裡?幾個喜娘從來沒見過這麼不合作的新郎倌,你望我我望你,最後決定跳過那些程序算了。但是不管怎麼說,新郎倌這麼早就和新娘呆在房裡是極為不妥的,外頭還有一屋子賓客呢!「南宮少主,您該出去了,這裡有我們侍侯著。婚宴快開始了,大家都在等著你呢。」
「你們出去吧。」南宮寒向來不理這類繁文耨節,直接下逐客令。
嗄?一群人愣在當場,才午後而已,新郎倌就——
她們該不該盡力悍衛禮儀?正猶豫間,南宮寒冷眼一掃,大夥兒霎時達成共識:天大地大,新郎最大。於是一群人眨眼間退得乾乾淨淨,還體貼地關好房門。
***
「好了,要說什麼?」南宮寒隨手拉過一張椅子,坐在沈莓面前。
沈莓看著他三兩下清完場,忽然輕鬆了些,有些好笑,這個男人其實是個很怕麻煩且沒耐性的人呢,「我想跟你談一下我們以後的相處之道。」輕鬆下來話也通暢很多。
「相處之道?」
「是的,我瞭解你對這樁婚事並不情願,但事已成定局,我們就該尋求一種較為合適的相處方式,這樣對誰都好,也省了很多……麻煩。」
「嗯。」他開始對這個小妻子改觀了,或許女人也會思考的。現在就把話說明白,倒是乾脆利索。
「你想要一個什麼樣的妻子?或者說,你希望我做一個什麼樣的妻子?」好,很坦率。
「我希望你不要干涉我。南宮家不會虧待你,你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我的事你不用操心。」
「就這樣嗎?」
「就這樣。那麼你希望我做一個怎樣的丈夫?」
「啊?」她從沒考慮過這個,更沒想到他會問,「沒有。呃,我是說,隨便你。」這個男人並不是獨尊霸道的,雖然隔離於世俗,但公正講理,難怪會成為江湖中人人敬仰的俠士。
「隨便?我怎麼你都接受?」這女人不會談判哦。
她笑了笑:「你是一個講理的人,不會欺負我。而且我不認為你會因我而改變自己。你已經夠好了,不需要再做什麼。」她也不敢奢望。
南宮寒的興致被挑起來了,「在你眼中,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才見過幾次面而已,況且他對她並不太友善,她哪來的這種自信?
「唔,你很討厭麻煩、討厭被人管、討厭牽扯不清,懶得跟不喜歡的人說話、懶得跟不喜歡的人交往,不想做的事就不做。就是有點冷漠、有點傲氣、有點……任性。」沈莓低著頭,很老實地說出自己的觀感。
南宮寒深深地看著她,第一次以全新的目光去看這個常常倒霉受傷的小女人。他還以為只有至親和好友能看穿呢,她挺敏銳的,且不被表相所惑。平常人只看到他絕世的武功和孤傲,少有人能透這些膚淺的表相看穿他的真實性格。
「可是,你也講道理,處事公正。就像上次在悅南客棧,你要掌櫃賠我醫藥費,還有,你……娶了我。」她說完咬咬下唇,抬起頭來,卻見南宮寒正專注地盯著她,怎麼了?她說錯了嗎?不由開始後悔自己太口快。
南宮寒此時卻笑了:「很好,我們以後會相處得很好的。」或許,他該慶幸要娶的人是她。
沈莓被他的笑容驚呆了,原來他也會笑得……這麼好看。而他剛才那句話,是認同她了嗎?
「來,既然要成為夫妻了,飲了這交杯酒吧。」南宮寒終於想尊重一下習俗了,起身端起桌上的兩樽美酒,遞給她一杯。
夫妻……交杯酒……沈莓起身接過,這才真切地感覺到他們成親了,而這是他們的洞房。
她呼吸有些灼熱,微顫的右手與他的交纏,四目相接,各自昂首將所有的未知一飲而盡。
酒一下肚,沈莓只覺得腹中似燃了烈火,開始頭重腳輕,一個踉蹌往後跌去。南宮寒苦笑著扶住她東倒西歪的嬌軀,看來她一點酒量也沒有。
「沒事吧?」他定住她搖搖晃晃的頭,把她的臉轉向自己。
「我很好,很好,可是,」她迷惑地望著他,「你為什麼要晃來晃去?」
很好,看來她的確醉了,南宮寒半拉半抱把她帶回床前,替她攤開錦被,「醉了就休息,睡吧。」
沈莓卻不肯乖乖躺著,小手揪住他,「不行,我不能睡。娘說,新娘子,不能一個人睡的,要和新郎一起,一起睡。你,你也睡。」認真的小臉寫滿堅持。
「我還不想睡,你先睡。」南宮寒拿下她的軟趴趴的手,她嬌憨的醉態逗笑了他,不自覺地首次開了哄人的先例,「乖乖地,睡覺!」
被按下的小手不放棄地一再抓住他,「不可以,我不可以先睡的!一定,要等,等相公來,對,要坐著等相公,然後才,才能睡。娘說的!」
真是聽話的女兒!南宮寒努力想從她手中搶救和她五指糾纏在一起的頭髮,想不到她醉了也那麼堅持。
「那你娘有沒有跟你說要聽相公的話呢?」乘她努力回想時好不容易將頭髮從她手中抽離,「有吧?那麼相公要你睡覺,你睡不睡?」她認真思考的樣子真像個小娃娃。
沈莓想了半晌,終於確定地點頭,「對!要聽相公的話,要睡覺。」果真不再動了,乖乖地閉上眼睛。
南宮寒等了一會兒,確定她安靜下來了,才起身離開。現在才午後,去前廳敬兩巡酒吧,別讓那三個傢伙看戲看得太過癮。
還沒出房門,就聽得「咚」的一聲,回頭只見沈莓連人帶被整個滾下了床。她茫茫然地坐起身,抬手摸摸跌痛的頭,似乎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傻呆呆地張望。
南宮寒笑著歎了口氣,走過去抱起她,放回床上。他的小妻子似乎隨時可能發生點小意外,未來的日子不會太無聊了。
***
沈莓呻吟一聲,以手背擋去刺眼的日光,緩緩睜開眼,捧著昏沉沉的頭坐了起來。等清醒了一些後,才發現自己在一個陌生的房間——紅色的床褥、紅色的彩綢、還有大大的紅喜字和燃盡的紅燭……這是她的新房!
天哪!她驚跳起來!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托著頭努力地回想,只記得自己飲完交杯酒,然後……然後就醉倒了嗎?那相公呢?低下頭卻見自己仍身著睡皺的新娘服,難道,他們的洞房花燭夜就被她睡過去了?天……天哪!
房門在此時被人推開,「喲,少夫人醒了啊?」進來的是一位十七八歲的美艷少女,她回頭朝門外揮揮手絹,「進來吧,少夫人醒了。」兩個較小的丫鬟隨聲踏進房門,手捧盥洗用具。
「少夫人,」先前進來的少女款款走至她面前行了個禮,「奴婢叫芙蓉,她們叫彩霞和彩雲,我們是夫人特地安排來服侍你的。有什麼事請儘管吩咐。」
沈莓朝她們點了點頭,眼前這個少女顯然較有地位,而且方纔她除了打招呼外似乎帶有一些其他意味,「抱歉,我起晚了,讓你們久等了。」
「呀,少夫人說哪的話。咱們可是下人,少夫人這樣說我們擔待不起。」芙蓉示意彩霞和彩雲上前替沈莓更衣梳洗,自己走至床前整理床輔,「況且少夫人剛進門,很多規矩難免不適應,我想夫人也不會怪你的。」
果然,壓迫人的氣勢一點也不像個丫頭。沈莓微微一笑,不急著弄清楚,「昨天我醉了嗎?對了,相公呢?」
「可不是,昨天少夫人醉了,一晚上睡得人事下醒,今早上少主喚我們進來侍侯著,自己就出去了。」芙蓉三兩下收拾好床輔,接過彩雲遞過的梳子,慢慢給沈莓梳著頭,一邊又輕慢地開口,「少主向來行蹤不定,也不願旁人追問他的行蹤,少夫人還是別管得太緊為好。對了,少夫人,您還是跟我們一樣稱呼少主為好,咱們南宮世家不興相公娘子的。」
沈莓仍是微微一笑,「是嗎?我知道了。」嫁進南宮家的日子不會太順利,她也早料到了。上天從不給她太寬坦的路走,不是嗎?
但,人世萬事,喜哀禍福其實盡在人心,她向來對自己的未知命運好奇並且期待,這樣她會活得好一點。從另一方面看,上天也從不曾給她絕路走,不是嗎?
芙蓉給她梳著頭,厭惡地看著她臉上的笑意。蠢女人,連別人在諷刺她也聽不出來嗎?真為少主不平,竟然要娶一個平凡至極的女人!瞧她容貌身材都沒有,家世也普通,聽說還笨手笨腳地常常惹事,又不懂規矩,連腦子也不靈光,哪一樣比得過自己!這樣一個女人偏偏有幸讓少主明媒正娶,老天真是不公平!她越想越不平,手勢不由得重了一些——
「哎呀!」沈莓痛呼一聲,按住被扯痛的頭皮,無辜地回頭看芙蓉,她究竟在氣什麼?
「喲,瞧我粗手粗腳的,弄痛了嬌貴的少夫人,婢子真是該死。」看什麼看,真當自己是尊貴的少夫人呀!她芙蓉今天給你梳頭還委屈了自個兒呢!「婢子以前專門侍奉夫人,可從來沒弄痛過夫人呀。想不到一到少夫人這兒就出錯,可見夫人的要求太鬆了。」
沈莓突然又笑了,回過頭去,繼續讓她梳頭。人心很好玩,她常常暗自捉摸各種人的心態,揣測其中的各種變化轉折,這帶給她很多樂趣。
已經披甲備戰的芙蓉被她笑得一頭霧水,呆了一會兒才重新拿起梳子,左手執起她的頭髮,正要梳下去,突然輕喘了一聲——鏡中,只見南宮寒不知何時已坐在桌旁。少主!他看到了多少?
芙蓉驚慌地轉身,不料手中的梳子還掛著沈莓的一縷頭髮。在頭髮被扯之下,正在把玩一個水晶飾物的沈莓頭向後仰,手中的水晶也掉了下去,一旁的彩霞手一撈,準確地接住了它,不愧是南宮世家的丫鬟!但是——她大顯身手的同時撞到了彩雲,而彩雲正捧著洗臉水,於是——銅盆光啷啷的聲音後,一群人瞪著濕淋淋的沈莓發呆。
沈莓抹了把臉,神色自若地擰擰頭髮,拿過彩霞手中的毛巾拭擦。此時她也從鏡中看到了南宮寒,不好意思地對他笑笑。
一絲笑意躍上南宮寒的唇角,為何倒霉的總是她?
芙蓉焉地回過神來,「少主,都是芙蓉不好,是芙蓉的錯,」她甚至跪了下來,「是芙蓉不小心,沒有侍侯好少夫人。少主,你罰我吧。」美麗的臉上儘是委屈求全的自責。
沈莓歎為觀止,不愧是南宮世家啊,這種楚楚可憐的風韻她還沒領略過呢。
南宮寒走上前,「都濕了,快去換件衣裳。待會兒要去給爹娘請個安。」話是對沈莓說的,連眼角也沒掃一下芙蓉。
沈莓很同情芙蓉精彩的表演不被欣賞,但也心知此刻自己的同情對她更是打擊。她越過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芙蓉,從衣櫃挑了一套衣服,到內間換上。出來後擦乾頭髮,挽了個簡單的髮髻。
南宮走上前,將一根髮釵插在她鬢邊,「走吧。」拉著她便出門了。
芙蓉仍跪在原地,氣得渾身顫抖,連美麗的面孔都氣歪了,嚇得彩霞彩雲兩個小丫頭不敢出聲。
***
由南宮寒領著穿過一道道院門,沈莓張眼打量著南宮世家宏偉的建築。
北方的建築特色與南方有很大區別,沒有幽徑迴廊的雅致,也無小橋流水的清秀,放眼去一派高牆飛簷,顯得古樸深遠而肅穆威嚴。家中僕人大多穿勁裝,腳步矯健,見了他們皆恭身行禮。
「那邊是宗祠和長老堂,對面是議事廳,這條路通向大門,那邊有個花園。一瞧她興致勃勃的樣子,南宮寒不由開口為她介紹。
沈莓這才發覺南宮寒所居的院子是處在南宮世家一個很邊遠的地帶,獨居一隅。嗯,很像他的性格。
「咦,少主,那是練武的地方嗎?」遠遠地聽見吆喝叱吒聲,沈莓好奇地問。
南宮寒挑起眉,微微下悅地道:「你不是叫我相公的嗎?」少主不知怎地聽來有點刺耳。
「但……嗯,芙蓉說……」
「別理別人說什麼,你是我的妻子。」
短短一句話讓沈莓心裡充滿暖意,這表明相公接受她了嗎?雖然個性豁達樂觀,但初嫁進完全是另一個世界的南宮世家,她其實也一直在惴惴不安,甚至有種名不順言不正的感覺。如今南宮寒用這樣肯定的口氣說出他們的關係,讓她的心安定了好多。一時感動,上前兩步偷偷地拉住他的袖子,與他並步前行。
南宮寒任由她拉住,忽然感覺到她平靜面容下的惶恐和不安,不自覺地放緩了腳步,讓她跟得上。
再拐出一道拱門,是一個寬大的廣場,南宮寒停在廣場正面的院落前,「到了。」
公婆就在裡面了,沈莓站定在大門前,緊張地連吸兩口氣。罷了,醜媳婦總要見公婆面,她生來這副模樣,就不必為此愧疚了。昂首挺胸,正準備跨出神聖的第一步——
「發什麼呆?」南宮寒一把將她扯進院門,嘴角隱約向上彎起,這小妮子的心思轉折,都表現在小臉上了。她真的很有趣,南宮寒發現自己很喜歡與她相處,這樣一個奇特、豁達不黏人又好玩的妻子實在難找。
南宮明德夫婦再度受驚!
本來兩夫婦正在廳裡悠閒地品茗,等著見新媳婦。剛想著怎麼還不過來,就見到兒子拉著媳婦踏進房門。是……兒子吧?
他們瞠目結舌地盯著南宮寒的右手,他……拉著沈莓?!寒兒是從不讓人近他身的!昨天可以理解為他不耐煩那套禮節而抱著新娘逃場,但現在,寒兒真的正牽著她的手!
南宮明德開始對新任兒媳婦報以崇拜的目光,這個兒子從小就不甩他,現在還不是被他訂下兒媳婦給制住了?當下心裡蹩了許多年的氣哄然散去,兒子怎麼逃得出老子的五指山?哈哈哈!
南宮夫人則眼角濕潤,又安慰又心酸,兒子自三歲起就不願被人抱,任誰也無法親近,想不到現在……嗚嗚嗚……兒大不中留呀!
沈莓被嚇了一跳,不解地看向南宮寒,公公婆婆一哭一笑的在幹什麼?
南宮寒則翻了個白眼,開始疑惑自己哪根筋不對,幹嗎沒事找事來請安?照這情形,耳根子又要遭殃了。
「爹娘,我們來給你們請安。」他拉著沈莓行了個禮,隨即往外走,「沒什麼事就不打擾了,孩兒告退。」
「回來!」兩老同時怒喝。
南宮明德端出大家長的架勢,濃眉一豎,「對爹娘如此輕忽,成何體統?大丈夫當遵信守禮。所謂守禮,首要尊賢敬老也。人若無禮,彷若無衣……」雖知這招對兒子不管用,但說慣的台詞很流利就溜出來了。
「寒兒,難道你就這麼不耐煩見到爹娘嗎?」南宮夫人的手指又捲著手帕角輕觸眼眶,「你就不知道父母生養孩子的辛苦嗎?你可知二十四年前的那個冬天,大雪紛飛,為娘已懷胎十月……」
沈莓驚歎地望著公公義正詞嚴地演講和婆婆滿臉哀戚地訴說往事,夫婦倆一搭一唱,配合得天衣無縫。
南宮寒給了她無奈的一眼,如果她知道這夫婦兩人十幾年如一日地苦練這項「神功」,就不會顯得這麼驚訝和佩服了。
沈莓走上前,重新給二老行了個禮,「公公,您不要生氣,相公其實是很尊敬您的。媳婦重新給你行禮了。」
激昂的演說戛然而止,南宮明德用力揮起的手臂停在半空中,一時忘了放下來。
「婆婆,您辛苦了,媳婦給您敬茶了。」
南宮夫人拭淚的帕子滑了下去。
沈莓小心地倒了兩杯熱茶,恭恭敬敬地呈給公婆。為人父母也著實辛苦,縱使是武功蓋世的英雄豪傑,對子女的牽掛和愛護也想必跟平常人沒什麼兩樣。像她自己的爹娘,不也是這麼嘮嘮叨叨的嗎?雖然南宮夫婦的嘮叨似乎比自己爹娘的囉嗦要高了一個層次,但其實裡頭包含著情意是一樣的,不是嗎?這種不求回報的父愛和母愛最讓她感動了。
南宮夫婦對望一眼,竟然有些無措,他們這套台詞「演練」了十幾年,還沒出現過這種狀況,這下子要從哪裡接下去?以他們的利眼,當然看得出這位新任兒媳婦的感動是出自內心的,她純淨雙跟裡的尊敬讓他們不由得有點心虛。但更多的是受寵若驚:啊,十幾年了,他們的賣力演出終於有人欣賞了!南宮夫婦激動萬分地將茶碗接了過來,甜滋滋地喝上一口。
南宮寒微微一笑,掏了掏耳朵,還道爹娘起碼要表演上半個時辰呢,想不到莓兒幾句話就止住了他們。
「來,莓兒,過來坐在娘身邊。」這麼乖巧的孩子真讓人喜歡。
南宮夫人拉著沈莓的雙手,首次仔細打量媳婦。嗯,長相不錯啦。清秀細緻的五宮,小巧玲瓏的身材,比他們預想中的好很多。雖然不是絕色美女,也算秀氣可愛了,整個人看起來讓人感覺很舒服。其實呢,娶個太過優秀的兒媳婦也下一定好,像兒子就是優秀得太過分,時常氣得他們夫婦氣血逆流。平凡一點的人容易相處啦(也容易欺負)。最重要的是,看得出來兒子與她相處得不錯。
「莓兒,進了南宮家的門,就是南宮家的一分子。有什麼處不慣的地方,統統跟娘說,莫要委屈了自己。」南宮夫人已打定主意盡快建立起和諧的婆媳關係。
「謝謝娘。」婆婆很好相處啊,她先前太緊張了。
沈莓稱呼著眼前這個娘,不由得又想起遠方的親生娘親。想起慈愛的娘親對自己十八年來的悉心教養,想著現在娘親是否仍在為她牽腸掛肚,是否仍在為去除她的霉運而燒香拜佛,沈莓眼中不由得浮起濃濃的孺慕之情。
南宮夫人見了愈加喜歡:心中的滿足感飆至最高點。呵呵呵,有人崇拜的滋味真好,不像兒子只會踩她。
「莓兒呀,若是寒兒膽敢欺負你的話,告訴爹!爹會為你作主!」南宮明德徹底忽略掉兒子投過來的諷刺眼神,豪氣萬丈地拍胸膛許諾。
「多謝爹。不過相公不會欺負我的。」沈莓篤定地回答,換得南宮寒一個微笑和公婆驚訝而又欣喜的眼神。
南宮夫婦對沈莓越看越喜歡,南宮明德得意地朝妻子挑挑眉:早說了嘛,我選的媳婦會差到哪兒去?南宮夫人回他一個微嗔的眼神:算你這次運氣好!
南宮寒翻了個白眼,不想再看那對老夫老妻眉目傳情,走上前拉起沈莓,「爹娘沒事歇著,我和莓兒先走了。」
「喂喂!」南宮明德從兩人世界中跳出來,忙不迭地喚住已走到門口的兒子,「還要帶莓兒去拜見一下其他長輩呀!」
這麼麻煩?南宮寒劍眉一挑。
南宮夫人見狀,聰明地補上一句:「莓兒也該見見南宮家其他人,不要失了禮數,彼此間才相處得好。」
然後,夫婦倆趴在門口目送兒子媳婦手牽手走進長老堂,賊兮兮地相視而笑:嘿嘿嘿,十幾年來,兒子難得這麼聽話。看來他們終於找讓兒子乖一點的法寶了!
***
兩個時辰後南宮寒和沈莓才回自己的院子。
已是午飯時間了,下人們快速地擺好熱騰騰的飯菜,恭請少主和少夫人入席。
沈莓靜默地低頭吃著飯,想著方才拜見各長輩時的情形。
正如她想像中那樣,南宮世家的長輩都很威嚴,不論男女皆顯英姿勃發,目光精湛,想必都是武功高強的人。他們都待她客氣有禮,甚至刻意表現出和善,但沈莓敏銳地察覺出他們對自己的疏離。可以說,除了公公婆婆表露了真心的熱情外,其餘長輩皆不熱絡。此外在眾多堂兄弟姊妹以及一干師兄弟中,她感受得到更明顯的排斥。
總之,她的不出色讓所有人失望,為南宮寒不平。在這兩個時辰裡,沉重的氣息讓她幾乎想逃,但她硬撐下來了,儘管笑容是僵硬的。幸好,南宮寒一直伴在她身邊,這讓她有了更多的勇氣去面對質疑挑剔的眼光。
其實會出現這種情形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公婆毫不遲疑地歡迎才讓她感到意外。她與南宮寒站在一起實在不搭調,難怪別人會覺得失望。那麼,相公……相公又是怎麼想的,他是不是也覺得他們不相配?他……會失望吧?有多失望?
偷偷拾眼看著相公,沈莓的心情愈加沉重。她可以不在意別人怎麼看待她,可是一想到相公可能也厭惡她,便覺得無比難過。相公英俊非凡,武功又這麼好,本來就應該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人物,卻因為公公一時醉酒被迫娶了她這麼個不起眼的女子,一定很鬱悶吧!
這樁婚事,是不是錯了呢?或許,當南宮世家信守承諾而不便解除婚約時,沈家應當識相地提出解除的。畢竟,這麼傑出的男人,不該是她的。
心全亂了,拾不回舊日的恰然自得,也無法再雲淡風清地笑觀命運的安排。沈莓垂下頭,扒了一大口白飯,使勁嚼了許久,卻仍難以下嚥。
南宮寒非常不習慣她低落的氣息,即使在倒霉的時候地也沒這麼沮喪過。他對長輩們對她的排斥也很不悅,人是他們要他娶的,娶過來之後又給他擺這張臉。搞什麼?本來別人的看法他向來不在意,偏偏莓兒似乎很受影響。
莓兒在偷偷看他,他知道,這個丫頭在鑽牛角尖了嗎?唉,女孩子就是這樣。所以說娶妻很麻煩,不僅生活習慣打亂了,連心情也會相互影響。想說些話來安慰一下她,竟不知道怎麼說。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很笨拙。
沈莓悄悄抬頭望了一眼南宮寒,低下頭又扒了一口白飯。相公雖然面無表情的,但比平常冶凝的眉頭洩露了他的不悅。他,真的不開心……
沈莓瞪著自己的飯碗,思緒萬千。突然,一塊雞肉出現在她碗裡,嚇了她一大跳,猛地抬起頭。
「幹嗎只吃白飯,這些菜都不合胃口?」南宮寒再夾了一筷子青菜給她。
沈莓臉上飛起兩團紅雲,「不,不是。菜都很好吃。」在她的思想裡,用自己的筷子替別人夾菜是很親密的舉動。
相公是在關心她嗎?先前腦子裡盤旋的煩憂一下子躲起來了。真奇怪,相公稍微不悅的神色就會讓她心情沉重,而一個簡單的動作又可以讓她心情飛揚。以前她都可以平靜地面對自己的境遇的啊!怎麼會,碰到與相公有關的事就無法淡然處之呢?
南宮寒盯住沈莓臉上的紅暈和飛起的唇角。這樣就可以了?只是夾兩口菜就可以讓她的心情重新好起來?女兒家,都是這麼容易滿足的嗎?不自覺地,一抹憐愛的柔情出現在他向來冷清的眼中。一時興起,南宮寒又夾了幾樣菜送到她碗裡,然後帶笑看她愈來愈紅的羞顏。真是個可愛的小妻子!
此時,芙蓉端著一盤鮮果走進飯廳,正瞧見南宮寒體貼的舉動,不由得氣紅了眼。憑什麼?這個一無是處的醜女人憑什麼得到少主從未表露過的溫柔?不,她不配!
芙蓉咬咬牙,強忍下滿心的妒憤,將鮮果端上前,「少主,這鮮果是夫人特地要我送來的,您嘗嘗吧。」臉上擺出最完美的笑容。
「放下吧。」南宮寒並未多注意她一分。
芙蓉僵了僵,慢慢將果盤置於桌面,垂手退至一旁,怨恨的目光望向沈莓。老天真是不公平,她芙蓉自從被賣至南宮世家的第一天起,就愛上了少主。十多年來,她跟在夫人身邊,盡心盡力地侍候,深得夫人寵信。此外還苦練武功,學習詩書禮儀,所作的一切努力,都只為有朝一日能夠吸引到少主的注意力,能夠成為有資格站在少主身邊的女人。她知道少主有個自幼定婚的未婚妻,也知道這個沈小姐是個極之平凡的女人,一面為少主惋惜的同時一面又暗自心喜:她還有機會的。
這次夫人特地指派她來服侍少主和新任少夫人,看來夫人是有意讓她接近少主,安慰少主的。她知道這是個機會,憑她的美貌和才幹,還怕不能取代沈莓嗎?只要能博得少主的心,以夫人對她寵愛,一定會為她做主的。
可是,芙蓉充滿怨氣的眼又掃向沈莓,不知道這女人對少主說了她什麼壞話,少主總是對自己視而不見。這個醜女人竟然想阻斷她的幸福,哪就別怪她芙蓉不客氣了,走著瞧吧!
感應到不尋常的眼光,沈莓偷偷側眼看向芙蓉。怎麼了?她的神情好奇怪哦。以前似乎沒有見到過,沈莓不由專心研究起這種神色所代表的含義。
「專心吃飯。」南宮寒又往沈莓碗裡放了一塊肉,拉回她的心神。
這個小女子雖然聰慧卻下懂世故,反應也不機靈,難以在這個複雜的大家族中自保,頗讓人擔心哪。他早將芙蓉的異常盡收眼底,看來要跟母親說說。另外,最奸找個比較機靈的丫鬟給莓兒做伴。
「對了,你那個叫小蘭的丫鬟呢?」那個丫頭似乎挺忠心的。
「小蘭?她在我爹爹那邊吧。對了,爹爹明日回揚州,我去送他一程好不好?」此番分離,再見就難了。
「明天我陪你一塊去。」
「多謝相公!」沈莓欣喜萬分,若相公陪著去送別,爹爹一定會更加放心地回去。她知道爹爹一直在擔心女兒受丈夫冷落。
這麼開心?南宮寒淡淡一笑道:「還有那個小蘭,喜歡她何不帶她進南宮世家陪你。」
「真的可以嗎?」又是一個驚喜。
「當然。」
芙蓉急急在旁阻攔,「少主,夫人已經派我和彩霞彩雲過來了,少夫人這邊已經不缺人侍候。況且歷來嫁進南宮世家的女子都不會帶娘家的丫鬟過來,以示對夫家的尊重。」這個醜女人想幹什麼?剛嫁進來就開始興風作浪。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南宮寒冷起臉。
「是。」芙蓉察覺到自己太過越矩,打了個寒噤,惶惶退了下去。對沈莓的怨恨卻又深了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