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辦:飛來軒
協辦:丐幫、少林寺、畏武山莊
參賽對像:年齡在十五到二十三歲之間、姿容秀美之未婚江湖女子,不分地域,不分正邪門派,有意者皆可參加
報名時間:本月起至明年六月底
報名地點:各地丐幫分舵,報名時請隨帶個人簡歷及畫像
獎項設置:
武林第一美人:任選神秘獎品或黃金千兩;
第二美人:任選武林秘籍或黃金五百兩;
第三美人:任選巨闕劍或黃金百兩;
決賽時間、地點:明年八月十五,華山之巔,與武林大會同時同地
決賽評委:少林寺彌生方丈,丐幫尉遲延幫主,畏武山莊仲孫海克,飛來軒主,採花門蝴蝶郎君……
註:為保證大賽公正公平,與之相關問題請有意者垂詢丐幫各分舵,飛來軒主恕不出售內部消息,見諒見諒。
——摘自《飛來月鈔》第三十期附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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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畫好沒有?」冷冽的聲音中帶些不耐煩,其中的肅殺之意足以讓稍微膽小點的人軟了腿。
嘿嘿嘿,膽小的話就不會來混搜集八卦這口飯吃了。
「早著呢,你乖乖待著別動。」塗存雅的口氣像是在哄一個小孩,而非安撫江湖人人聞之變色的著名劍客。
「我已經在這裡坐了一上午了。」男子冷冷地提醒。
「大俠,是誰說不許找畫師的?我都快十年沒畫畫了,哪有這麼快找到感覺。」
「那這一上午你都在幹什麼?」敢情他是白坐在這裡了。
「練筆啊,」塗存雅完全不把他的騰騰殺氣放在眼裡,舉起畫紙給他參觀,「你看,多可愛啊。」
在一邊磨墨偷笑的沈道貞很清楚他師傅今天早上的所有成果:伸頭烏龜兩隻,縮頭烏龜三隻,毛毛蟲五條,咧嘴笑的青龍、號啕大哭的白虎、吃毛毛蟲的朱雀、沒頭的玄武各一隻,看起來真是栩栩如生,令人捧腹。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那麼有幽默感的。
「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連他都敢耍?「我不畫了。」說完他站起身。
「有本事你不畫啊,反正要找人的也不是我。」事實上如果不畫出來的話,上個月在《飛來月鈔》上花足足五頁製造「畏武山莊」少主到底是誰的懸念就開了天窗,他的損失會比較大——這種下情當然不能告訴他,以免有人拿喬。
男子身形頓了一下,又僵著臉回來坐好,沉聲道:「快畫。」
「急什麼啊?你一年到頭四處亂轉,得個空閒坐下來咱哥們兒說說話不也挺好的?」看他滿臉風霜的,要真找到人家恐怕也認不出他來。嗯,所以要在畫的時候美化一下,幫他恢復當年的美男子形象……
是你一直在說話。男子懶得跟他辯,面無表情地聽他嘮叨江湖上大大小小的事情,直直坐在太師椅上一動不動。
這個人就是這麼沒情趣,明明年紀比他們都小,偏要裝出一副老成的樣子來,一點都不好玩,還是笨笨的小徒弟比較有意思。他隨意掃了眼一旁的沈道貞,「小沈啊,你今年幾——咦,你眉頭皺得那麼緊幹什麼?」
小沈看了看他,意態躊躇,「沒、沒什麼。」
「明明就是有什麼的樣子!我讓你背的入門守則一百二十條,第一條怎麼說來的?」
「師傅說的話,絕對不能違背。」第二條是絕對絕對不能違背,第三條是絕對絕對絕對不能違背——以此類推,直到第六十條才有新的內容,記是不難記,抄起來卻絕對可以讓人吐血。
「那好,師傅讓你說剛剛為什麼皺眉,你就給我說!」
「哦。」其實真的沒什麼啦,「剛才師傅說到西域一個名字很長的門派,第一次說叫做查波可傑咯咯不海拉布拉多派,第二次說叫做查克巴拉米松不多拉多派,第三次又說叫做喀扎喇波波瑪拉布拉多海拉派,徒兒就覺得很奇怪啊,為什麼同一個幫派的名字每次都不一樣。」
「這個、呃,呵呵,你不知道,那個幫派有許多別名的。」塗存雅解釋得很心虛,那男子更是用力地「哈」了一聲以示輕蔑。
「你哈什麼哈?」那麼長的名字,誰記得住啊?更好笑的是該幫派從上到下的人數只有七個,比那串字還少,簡直笑死人——不對不對,他猛地抓住小沈的肩膀——嗯,挺有肉的好好摸——「你怎麼記得這麼清楚?」
小沈呆了呆,「師傅是說那些別名嗎?剛才您說的時候我記下來的。」
塗存雅像是看怪物一樣看著他,「你是說,我說一遍,你就全記住了?」
「是吧。」這樣很奇怪嗎?
塗存雅不信,「那從他進來開始算起,我們都說了些什麼?」
小沈歪著腦袋想了想,慢慢說道:「剛剛這位殷公子進來,師傅說稀客稀客想不到你還活著,殷公子沒說話。然後師傅說你終於決定了,殷公子還是沒說話。師傅又說你早就該決定了就不用耗了整整三年滿山遍野地去找人,我這麼好用的哥們都不知道利用簡直就是蠢到家,再找下去恐怕到你兩腳筆直的時候都沒有音信。這時殷公子拿劍架在師傅脖子上說閉嘴,然後師傅就說好好好算我怕了你……」他對方才三個時辰內發生的事情一路回憶下去,竟是毫無停頓,細節清楚得讓那姓殷的冰冷男子都不禁露出些許詫異的神情。
「最後師傅問我那從他進來開始算起,我們都說了些什麼?於是我說剛剛這位殷公子進來的時候……」小沈像是著了魔一般,根本不需要通過大腦就直接將之前的對話場景轉述出來。
「停!」他再說下去就跟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一樣永遠都說不完了。
「是!」小沈一聽命令,跟按了機關似的,立刻就住了嘴。
「天哪!天哪!」塗存雅在廳堂裡不住踱來踱去,口中唸唸有詞,「太不可思議了,竟然會有這種事!竟然會有這種事!」
他忽然定身,看向不知所措的小沈,目露凶光,然後「登登登」衝上去,伸開雙臂一把抱住他,仰天長笑,「我撿到寶了,哈哈,我撿到寶了,哈哈哈哈!」
小沈被他的肩膀壓住口鼻,艱難地掙扎著,「師傅,我不能呼吸了——」
塗存雅連忙放開他,也不管自己雪白的衣袍被小沈手中的墨弄黑一大塊,直接捧著他的臉焦急檢查,「對不住對不住!師傅不是故意的,怎麼樣,有沒有什麼地方不舒服?有沒有有沒有?」
「我沒事,只要您不要拿我的腦袋亂晃就好。」小沈隱約覺得頭頂有小鳥飛過。
塗存雅聞言,立刻把他的腦袋推開。小沈猝不及防踉蹌了下整個人向後仰,塗存雅大驚,又趕緊傾身去攬他的頭。
「小心小心,摔壞就糟糕了!」
最後動作定格在兩人一個前傾,一個後仰,上體相貼,兩張臉距離僅剩寸許。
原來他雖然眼大臉大腦筋粗,皮膚還是很細膩嘛。
原來他雖然長得讓人過目即忘,眼睛卻這樣好看!
「你們在搞什麼?」男子不耐煩的聲音打破了兩人的傻傻對視。
兩人驚醒,分別向後跳開,小沈滿臉紅暈。
「啊呀呀,腰好酸!」塗存雅若無其事地拉過小沈的手,「乖徒兒,別磨墨了,那種沒有挑戰性的工作根本不適合你。」
說著也不知道他從哪裡變出了一大摞紙張,「來來來,替為師把這些上面的東西都記一記,明天我來考你背不背得出,如何?」
「噢……我試試看吧。」好多哦。
「好好好,你現在就回房去背吧,要不到林子裡去,那裡風景比較好。」塗存雅把足足有一尺高的紙張放進小沈手中,推他出了門。
賺到了賺到了!只要培養出一部活動字典,他以後就不用費心去記那些陳年老賬,也不用怕紙張被蛀蟲吃掉了!收徒弟果然是件好事啊!
於是,第二個徒弟也在幾天之後進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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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文章把自己的第一篇訪問稿呈到塗存雅面前,自信十足。
雖然是第一次寫此類文章,但以他今科進士的身份,這種記敘性的東西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只把事情寫清楚根本就有辱他的生花妙筆,所以他在每一段裡都加了修辭進去,賦比興鋪排對仗一樣不少,整篇文章真是汪洋恣肆,文采飛揚,連他自己看了都忍不住大大崇拜一下——縱使司馬相如再世、曹子建復生,也不過如此而已吧。
哦,實在太偉大了!
但是為什麼塗師傅的臉色不見得好看呢?
郝文章用自己聰穎絕倫的頭腦略一思索,便得出了結論——一定是師傅看了他的翰藻華章之後,驚為天人,不得不承認長江後浪推前浪,於是有了妒才之意,心情不爽——哎呀呀,他都忘了要在前輩面前韜光養晦了,都怪自己實在是太過才氣縱橫,想掩飾也掩飾不了啊。雖然超過師傅成為武林鈔報第一人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但是如今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他還是要謹守學徒的本分,不能鋒芒太露引來太多關注的。嗯,今後就不要再寫得像今天這樣美輪美奐,不能增刪一字了,要知道,天妒英才……
塗存雅耐著性子把全文看完,抬起頭來,指著稿紙問他:「你這邊的『月朦朧鳥朦朧簾卷海棠紅』,是什麼意思?」
哈!原來大名鼎鼎的塗存雅連這種膾炙人口的名句都沒聽過,江湖草莽果然是江湖草莽,就算識了幾個字能寫幾句文,到底還是不如他這種正宗的飽學之士來得淵博。
郝文章在心中得意了很久之後,才假意恭謹地回道:「師傅,這月朦朧鳥朦朧是形容一種意境,試想那——」
塗存雅不客氣地打斷他:「我不是問你字面上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你寫的明明是深海屠夫和遼東黑熊的決鬥,為什麼要在開頭放上這麼幾個字?」
「是這樣的,一般來說,場景的描寫總能夠襯托出事件的氣氛,所以在寫文章時,我都很習慣加入描寫性的語句來起點染的作用。」郝文章一邊誨人不倦地解釋,一邊在心裡更猛烈地搖頭——沒救了,這也不懂。
「是嗎?」塗存雅挑眉,「你記不記得,他們決鬥的那天天氣是怎麼樣的?」
「當然記得,下大雨嘛。」他觀戰之前就準備了三件蓑衣,誰知道還是被淋到,辛苦啊。
「很好。」塗存雅聽見自己磨牙的聲音,「下大雨你哪裡看見的月朦朧?鳥都不知道躲哪去了還朦朧個屁!你知不知道海棠花什麼時候開?大冬天的它哪裡紅?你告訴我它哪裡紅?啊?」
小沈在一邊掏了掏耳朵——看不出來師傅嗓門這麼大。
郝文章顯然被嚇到了,瑟瑟縮縮地申辯:「可是,不這樣寫就不美了啊——」
「你以為你在幹什麼?吟詩作對嗎?又臭又長的誰看得懂?你要美自個兒臭美去,別在我這兒混了!」
小沈探頭看了塗存雅扔在地上的厚厚一迭紙張,心中暗暗咋舌:能把三句話就完事的短文扯到萬把字,而且還從頭到腳毫無重點,此君果然不愧是寫八股文出身。
「但是,我、我……」郝文章想哭。從小到大沒一個老師這麼罵過他,他寫得這麼認真也錯了嗎!
塗存雅揉揉額頭,看向另一個,「你的呢?」
小沈忙不迭收起笑意,把自己的作業交給他。
竟然只有一張!郝文章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塗存雅瀏覽了下,神色木然,「你寫錯字了。遼東的遼少了兩點,熊是狗熊的熊,不是英雄的雄。」說完提起筆在紙上寫什麼。
小沈紅了臉,「我、我以後注意。」
郝文章聽了直發笑,連基本的字都不會寫,他肯定會被削得更慘。
誰知道塗存雅竟把稿子收了起來,說道:「這個我要了,以後要努力。」
小沈意外而又興奮地點點頭,「嗯,我會的!」
郝文章覺得一陣昏眩——錯別字連篇的稿子他要了,自己那麼文采斐然的千古絕唱竟然被當垃圾扔在地上,這這這,這是什麼世道!
塗存雅站起身,瞥到他一臉的傷心欲絕,毫不留情地道:「你再敢寫什麼月朦朧鳥朦朧,就給我回家去吃自己!」說完踩著郝文章的稿子,緩緩走了出去。
「郝兄,你要加油哦。」小沈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後也向外走。
「等等。」郝文章捧著一顆破碎的心,艱難地問道:「你是怎麼寫的?」
「我啊,」小沈回頭看他,張開嘴將自己稿子的內容背了一遍,「某年月日,深海屠夫與遼東黑熊於衡陽獅子嶺決戰,遼東黑熊在第四十五招上以『熊熊一掌』擊敗屠夫『霍霍一刀』,屠夫受輕傷,黑熊無恙。」
郝文章等了半晌。
「還有呢?」
「什麼還有?」小沈不解。
「接下來你寫了什麼?」怎麼念了幾句就不說下去了?
「完了呀。」
「什麼?就這樣沒了?」尖叫。
「是啊,還有什麼要寫?」小沈不解。
郝文章哭了。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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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鷲堡堡主斯武年六十壽辰,大宴賓客。
「陳幫主,你說這屆美女大賽的神秘獎品到底是什麼呢?」老頭挨在一個陌生的年輕人身邊,朝另一邊的中年人大聲說話。
中年人看了看陌生青年座上的名牌,很配合地一搭一唱:「會不會是什麼藏寶圖之類的?」
「我看不像,」一個山羊鬍子湊上來,「如果是藏寶圖的話為什麼還要在黃金干兩之間選擇呢?根本想都不用想的嘛。」
「我看是一枚江湖令什麼的吧,那種只要一拿出來,各門各派都得乖乖聽命的信物。」
「不可能不可能!參賽對像說了不分正邪,所有適齡未婚女子都可以參加,萬一給邪派的人拔得頭籌,難道還讓他們來號令武林不成?就算飛來軒沒意見,少林丐幫會容許有這種事發生嗎?」
這時壽星斯武年也挺著個大肚子踱了過來,聲若洪鐘:「要我說啊,那神秘獎品肯定是畏武山莊的少主!」
「怎麼說怎麼說?」眾人連忙問——到底今天斯堡主是地主,得捧個人場讓他覺得很有存在感。
斯堡主賣了個關子:「江湖女子雖然比一般大家閨秀要來的豪邁不羈,但有一點是一樣的——你們說,女子一生最大的榮耀是什麼?」
苦思良久,終於有人喊道:「我知道了,嫁個好丈夫!」
在場諸人多是男子,轟然稱是,只有幾位俠女不屑地哼聲。
斯堡主拍手道:「那就是了,既然是最大的榮耀,當然要歸給第一美人。這期的《飛來月鈔》在附頁之後還夾了一張俊美男子的畫像對不對?上一期的《飛來月鈔》又用了整整五頁列舉了畏武山莊神秘少主的可能人選,這兩件事情撞在一起不是很微妙嗎?咱們再看這選美。畏武山莊仲孫莊主可是出了名的嚴肅,他這回又是協辦,又是當評委,根本就和平日的作風不符嘛。我私下裡根據仲孫莊主的年紀推算,想來他的公子也應該到了二十六七的年紀,恐怕他就是要趁著這次選美,給自己找兒媳婦咯!」要說榮耀,攀上「文裁」世家畏武山莊女主人的位置,也真算是極至了吧。
眾人正在慢慢思索他的推理,只聽一個嬌嫩的女聲道:「您說那俊美男子就是仲孫莊主的公子?」
眾人望去,只見是個十七八歲的美貌女子,說完之後兩頰通紅,顯然是為自己一時衝動的口無遮攔害羞不已。
「哈哈,看來咱們大名鼎鼎的雪芙蓉也是芳心暗許咯!」不知是誰調侃了這麼一句,惹來哄堂大笑,那雪芙蓉跺了跺腳,立時跑得沒影了。
「塗軒主,你看老夫的想法對也不對?」斯堡主雖然喝了些酒,心裡卻是絲毫不糊塗,開口問斜倚柱子含笑聆聽的塗存雅——這一位的相貌實在太過平常,以至於為了不認錯人,他還特地在他的座位上寫了個名牌。認錯別人沒關係,他可是今天大傢伙要打探消息的重點對象呢。
小沈和文章上了茅廁回來,就見自己原本落座的位置上站滿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兩人擠了進去,郝文章在回憶師傅形貌特徵的當兒,就聽小沈道:「師傅,發生什麼事了?」
怪了,他怎麼認得那麼快?
「沒什麼,三堂會審罷了。」塗存雅舉起酒杯啜了口,扯起嘴角對眾人道,「應友人之請,這個問題在下不便奉告,待到結果揭曉,便一切明瞭,還望各位多多擔待。」
當時便有人敏銳地問:「難道這個友人就是畏武山莊的少莊主?這樣說起來,畫像上的男子確實和仲孫莊主有些相像呢。」
「廖鏢頭既然這樣以為,就當是好了。」塗存雅仍是不露聲色,一徑溫和地微笑。
大家見他口風死緊,也就只好放棄,把注意力轉回到祝壽上來。
「各位,」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站起來,團團抱拳,說道,「今天是斯老英雄大喜的日子,我特地寫了一首絕句,作為生日禮物獻上,想當場讀上一讀,不知可好?」
群豪眼中冒出崇拜的星星——江湖中人識幾個大字就很了不起了,鐵臂秀才竟真的會寫詩,好厲害啊。
「好好好,」斯堡主笑得合不攏嘴,「鐵先生儘管念,我們都好好聽著呢。」
鐵臂秀才走到場中央,清了清嗓子,大聲念起來:「兩把長戟好,一雙兒女佳。今逢花甲壽,歡喜過良宵。」
全場靜默不過一瞬,接著便爆發出一陣掌聲:「好!寫得太好了!」
斯堡主捋著鬍鬚讚道:「鐵先生不愧是北方武林出了名的才子,簡直是出口那個什麼,才高很多斗啊!」最重要的是,他竟然聽得懂這首詩在說什麼耶,那是不是說自己的修養也是很不錯的?呵呵。
還有人虛心請教:「鐵先生,你說的那個花甲是什麼東西啊?」
鐵臂秀才非常高興,一一答謝,然後很有耐心地向人解釋這首詩的「深刻含義」。
場面正熱鬧著,忽然一陣大笑爆出。眾人循聲看去,原來是塗存雅帶來的小徒弟。
「小哥,你笑什麼?」
郝文章抱著肚子蹲在地上,良久才有力氣回話:「拜託你們行行好,這麼爛的詩都能捧成天下無雙,會笑掉人大牙的!」
鐵臂秀才排開人群走到他面前,憤然道:「臭小子,你倒是說說,我寫的哪裡不好?」哼,如果不是看在塗存雅的面子上,看他不打得他滿地找牙!
郝文章站起來,面有難色,「哪裡不好……這個,不好說啊!」
鐵臂秀才以為他不過譁眾取寵而已,正要奚落幾句,卻聽他繼續說道:「實在是哪裡都不好,我都不知道從哪裡說起。」
塗存雅在一邊低斥:「文章,不要亂說話。」
「我不是亂說。」郝文章看師傅的眼中都帶了些輕蔑——早就知道這個江湖上像他這樣的飽讀之士絕無僅有,就連飛來軒主也不過粗通文墨而已,由此可見他郝文章未來的前途,真是不可限量啊!「詩的意境咱們就不必討論了,單從基本格律來看,就已經是大大的不及格。鐵先生,你知道寫詩是要押韻的吧?」
鐵臂秀才惱道:「我當然知道。我一四兩句押的不就是二蕭韻?」
「哈哈,哈哈哈。」郝文章乾笑幾聲,「你知不知道,五絕的第一句不一定需要押韻,二四兩句才需要押韻?而且押的都要是平聲韻?你又知不知道,向你所作的第一句詩,一句之中只有一個平聲字,那就叫做犯孤平,是詩家大忌?」鐵臂秀才被他逼問得臉上無光,勉強道:「我們學武之人,哪來這麼多忌諱?你要是會作詩,就做給我看看啊!」哼哼,要知道他這首詩可是憋了足足半個月才想出來的,這小子哪有可能當場就寫什麼好東西出來?
「那有何難?」郝文章傲然道,「我這就口占一首五絕博眾位一笑。」
大家一聽就知道這位是真有幾把刷子的——因為,他從剛才到現在的話,什麼押韻孤平,他們是聽也沒聽過。
果不其然,他念出來的詩,什麼關西啊南州的一大堆,大家愣是沒明白到底說了些什麼。
「好詩!好詩!」
「果然是名師出高徒,塗軒主你收的好徒兒啊。」
「塗軒主可要當心了,我看這位小兄弟會青比藍更青啊!」
「笨,是青出於藍啦。」
郝文章聽得飄飄然。看來,他很有希望成為武林第一才子哦。嘿嘿,師傅也就是經驗豐富了些,要真說到才華,哪比得過他啊。
結束宴會,師徒三人告辭出來,斯武年親自送他們到門口,中間還不斷被試探關於這次選美的內情,塗存雅不說就是不說,郝文章倒是很想透露點什麼,可惜什麼都不知道。
好不容易擺脫了煩人的糾纏,只剩下他們三個。郝文章喝得微醺,邊走邊回味方才被眾星拱月的美妙滋味。
「文章。」
「啊——哦,師傅,徒兒在。」
「鐵先生的那首五絕,平仄並沒有錯。」塗存雅用閒聊的口氣說道。
「怎麼可能?他犯孤平了。」師傅真是的,不懂就不要裝懂嘛,他又不會笑他——至少當面不會。
「雖然出於無心,但是他下句確實用了拗救。」
塗存雅的口氣依然平淡,聽在郝文章耳中卻似打雷一般。
「兩把長戟好」,首句第四字「戟」按照格律應用平聲,卻被他用了仄聲,於是整句只有一個「長」字是平聲,犯了「孤平」之忌,這句詩也就成了通常所說的「拗句」。拗句可以在下一句中挽回,方法是在第二句中本該用仄聲的地方用一個平聲,是為「拗救」——第二句「一雙兒女佳」這個「兒」字按格律本該用仄聲,現在卻是平聲——鐵臂秀才竟然誤打誤撞用了「拗救」,他沒發現,師傅他……早就發現了,是嗎?
郝文章看向走在前頭的塗存雅,心中詫異,「師傅。」
塗存雅像是沒聽見,又自顧自地道:「你作的那首詩,雖然過於匠氣,用典倒是甚佳。但是第二句的韻腳『歡』用的是平韻十四寒,第四句韻腳『關』卻是十五刪,嚴格說來,卻也未必工整。」
郝文章倏地停住腳步,酒意全消了。
「鋒芒太露並不一定是什麼好事,時時要記得,一山還有又一山高。你好好想想吧。小沈,我們先走。」
小沈答應著,跟著他繼續趕路,留下震驚莫名的郝文章一個人在荒山野嶺中消化師傅並不僅僅「粗通文墨」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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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你們剛才說的我都不懂。」小沈的聲音中充滿困惑。
「不懂也沒關係,吃咱們這行飯的,讀太多書也沒什麼大用。有時候還會誤事。」
「噢,我知道了。」小沈聽他這樣一說,想起郝文章寫的稿子被無情「斃掉」的事情,登時釋懷。跟著塗存雅進入一片密林,一出林子,就可以看到飛來軒了。
四週一片漆黑,只有燈籠照路,偶爾會有奇怪的鳥叫聲,兩人既然有伴,倒也不至於害怕。
才走沒多久,小沈就感覺到一股殺氣正在悄然接近。
「師傅——」
還沒把警告說出口,只聽破空之聲從頭頂傳來,接下來師徒倆前方就出現了一個黑色的身影。
「你是塗存雅?」蒙面人倨傲地看著兩人,最後將焦點落在正主身上。
又是來找麻煩的。塗存雅無奈頷首道:「在下正是。閣下有何貴幹?」
那蒙面人不答話,揮刀向他砍去。眼看就要斫中手臂,小沈大喊「住手」,反射性地衝上去用力推了把,蒙面人竟往後飛了出去,「砰」的一聲撞上一棵大樹,一屁股坐倒在地。
「咦?咦?你竟然會武功!」塗存雅似乎一點都不擔心眼前的處境,在旁邊像是看耍猴一樣興奮莫名。
小沈將自己的手掌翻來覆去看了很久,心裡覺得奇怪,問塗存雅:「師傅,你說這就是武功嗎?但是我不知道怎麼使啊。」
也好在那蒙面人坐在地上發懵,不敢立時上前搶攻,否則哪容得他閒閒站著跟人討論如何施展。
塗存雅大為驚訝,「不是吧?你不會打怎麼學的武?」
「我沒有學過武啊,又沒有人教我——」
「那要不我來教你吧,好不好?」塗存雅躍躍欲試。
「好啊好啊,你怎麼說我就怎麼做!」
「我就怕我教不好。」畢竟他自己也沒有實戰經驗。
「沒關係,只要你肯教我就很高興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哦。」
那蒙面人等得快睡著還不見小沈出第二招,心中更怒:這兩人竟敢不將他放在眼裡,簡直是活得不耐煩了!當下也忘了小沈剛才的出手驚人,一心只想給兩人點教訓。
「看刀!」他嘴裡說著,身形也以極快的速度向塗存雅衝去,小沈連忙揀起一根樹枝迎敵,只聽悶悶的一聲,金木相交,小沈手中的樹枝被砍斷,蒙面人手中的鬼頭刀也落了地,龐大的身軀往後連退五大步。
小沈大奇,這人明明把自己的武器劈斷了,為什麼還要往後退?「你怎麼了?」
蒙面人狂噴幾口鮮血,狠狠盯死小沈,嘶啞著嗓子問道:「閣下是哪門哪派的高手,留下個萬兒來。」
小沈看了看那人,快步走到塗存雅身邊,低聲請教:「師傅,什麼是萬兒?」
塗存雅翻個白眼,說道:「就是你的名字。」
「哦——」小沈恍然大悟,很開心地來到那人跟前。那人以為他準備痛打落水狗,全神戒備。誰知小沈只是踮起腳拍了拍他的肩膀,豪爽地道:「我是沈道貞,我的師傅就是他了。」說著往塗存雅的方向指了指。
那人看看塗存雅,再看看他,心中驚疑不定。
世人都道塗存雅手無縛雞之力,誰知他一個弟子的功夫都如此了得,那本人就更不用說了。他真是笨蛋,竟然會跑來向他挑釁。今天恐怕是要豎著出來,橫著回去了。
「沈兄功夫高強,在下甘拜下風。冒犯了令師徒,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既然失手,要待怎的,儘管劃下道來吧。」
「師傅……」小沈很迷惘地看向塗存雅。
這個人說的話,他還是不太懂耶。
塗存雅也懶得跟他翻譯,直接走上前去,將那人上下打量一番,懶洋洋地說道:「小沈,靈蛇門邵葉。」
小沈會意,將塞進腦子裡的資料一股腦兒地背出來:「邵葉,今年五十三歲,冀中人士,山西靈蛇門門主,師從前門主江竹山,擅使九節鞭,二十三歲以一招『龍飛鳳舞』擊殺關東響馬盧一虎成名,現名列本月飛來江湖排行榜第一百四十九位。」
蒙面人顫聲道:「你、你怎麼知道?」他不是遮住臉了嗎?連兵器都換了,怎麼還是被認出來?
塗存雅不理他的疑問,逕自接下去:「父早亡,老母在堂,懼內無比,每月初一十五是內定的跪搓板日,十七年前在滄州受垂青於落英女俠顧菲菲——」
小沈聽到這裡陡然驚呼一聲:「原來顧菲菲這麼老了?她是上期美女寶鑒的入圍者耶,怎麼可能眼光這麼差,看上這個老伯?」
塗存雅看了臉色青青白白紅紅綠綠的邵葉一眼,勾起嘴角,回頭對小沈說:「我一句話都還沒說完你著什麼急?」清咳一聲後續道,「在滄州受垂青於顧菲菲的母親,相處十餘日,珠胎暗結,後顧氏產下一女——」
邵葉終於按捺不住,滿頭大汗地喝道:「別、別說了!你想怎麼樣?」
塗存雅對小沈滿意地點頭,然後說道:「邵前輩,你來找我的麻煩,是為了上個月《飛來月鈔》上說起某人每晚幫夫人洗腳的事情,還是恐嚇我安排令嬡在選美中勝出?」
邵葉沒好氣地說:「當然是後者。」上期的懼內實錄裡又沒指名道姓,他幹什麼巴上去頂下來?
塗存雅頷首,「我想也是。前輩請便吧,今天我心情不錯,剛才的話就當沒說過,如果前輩再來找碴的話,您的家務事就不是只要跪搓板就可以了結的了。」
邵葉暗叫一聲僥倖,拱了拱手,身形迅速向林中掠去。
原來這麼容易打發啊?難怪師傅一點都不慌。
塗存雅這時轉過身來,對上他崇敬的目光,心中微微得意,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麼,抓住他的手臂就是一陣搖晃,「你會武功?你真的會武功?」
小沈暈暈地道:「應該是吧,我也不知道——」
「太好了!」塗存雅的興奮程度甚為可疑,「那你一定會點穴是不是?」
「點穴?」小沈不解。
「你不知道?來來來,我教你我教你!」他主動拉起小沈的手。
「你把真氣凝聚在食指上,會吧?」奇怪,他的手怎麼這麼小?
「哦。」小沈依言而為。
「好了嗎?」好激動啊,今天終於可以感受一下被人點穴的滋味了,到底還是他自家徒弟好,不像老殷他們小氣得要死,無論求了多少次都不肯幫他點。
「好了。」
「很好!」塗存雅用兩手捧住小沈手腕,將他的食指猛地往自己肩胛骨下方的穴道上撞去,然後靜待那種從未體驗過的滋味升上來。
接下來的時間裡,樹林裡一片寂靜,但聞風吹樹葉,沙沙作響。
「師傅?師傅?」
小沈終於覺出不對勁,開始叫喚保持同一姿勢至少半炷香時間、不言不動的塗存雅。
塗存雅沒有回答。
「您怎麼了?麻煩先放開我好不好?」一直抓著他的手放在胸膛上,挺奇怪的。
還是沒有回答。
小沈不太高興了,哪有人這麼無賴的?「你不放我自己抽出來咯。」
說完他把手用力一縮,輕而易舉地抽了回來。
接著「咚」的一聲,塗存雅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臉朝下背朝上,仍是一動不動。
小沈嚇壞了,蹲下來連忙將他翻了個身,只見他一張臉上都沾滿了泥巴,除了眼睛鼻尖以外一片模糊。兩隻手竟然還是規規矩矩地按在胸前,沒有移動分毫。
「師傅您別嚇我啊,犯病了嗎?您倒是說句話呀,別一直眨眼睛!」他靈光一現,「難不成是眼睛抽筋?那好辦那好辦!師傅,您忍著點噢!」爹教過他,如果眼睛酸痛的話,就揉一下臉頰上的四白穴,師傅的症狀看來比較重一些,那就——他舉起拳頭,往塗存雅的臉面上招呼過去。
一拳下去,塗存雅被「黑氣」包圍的眼睛眨得更厲害了,似乎是有什麼話要說。「師傅,您忍忍,馬上就好!」
第二拳。塗存雅兩個眼眶中流出了痛苦的淚水,小沈柔聲安慰:「師傅您別哭啊,這麼個大男人哭起來很難看的。」說完狠下心腸,再一拳下去。這回終於奏效,塗存雅再也不眨眼睛了。
「師傅!您怎麼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