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師,恭喜啊!你們班很爭氣,總成績第一名呢!」不少老師向三班導師祝賀。
「你們班也不差,緊迫在後啊。」李老師輕拍五班導師的盾,調侃笑道。
杜歆不由得喟然長歎。她真搞不懂,先前在會議上大家不是才與童主任爭論著,說什麼教育不能只重智育,現在個個老師卻把考試成績看那麼重?
「果然還是數理科吃香,看你們這幾個數理科老師,把咱們前幾名都占……」說話的老師眼神突然瞄向杜歆,尷尬地笑了笑。
杜歆假裝沒聽見,低頭翻著備課用書。一年級有十個班級,她班上的排名就如同班級數——第九名。這結果在一導辦公室倒也沒什麼好驚訝,真正令人意外的是——全校一年級榜首竟然在她班上!
這下子別說其他老師錯愕,連她都難以置信,那個凡事漫不經心的章少懷竟是榜首!
「杜老師,我看如果不是章少懷,你們班真的要墊後了。」一班陳老師不假修飾地說道。
這話,陳老師並不是第一個這麼說。許多老師都曾跟她提及,像是她有多麼幸運似地,更多的是不甘心第一名竟落在她的班級,尤其這個第一名的成績竟還滿分!
杜歆聽了,也只能抬起頭無力一笑。誰讓這些老師的年資都長她好幾倍,她只有受教的份。一旁的程孜凡和鍾於昀聽了,卻忍不住翻著白眼。
「聽說章少懷的基測成績幾近滿分,上第三心願綽綽有餘。」有個老師突然爆料。
「我聽說不只是章少懷,今年一年級新生有幾個基測成績都能上前三志願,像鍾老師他們班長,還有李老師班上的副班長都是。」
「真的假的?那幹嘛來我們學校?」陳老師不怎麼相信地抬高音量。
「學校是不是提供高額獎學金吸收他們進來?」李老師揣測道。
「我問過小廖,他說沒有。」爆料老師回道。
「小廖知道什麼!依我看哪,現在學校都讓童主任隻手遮天哪。」一提起童少斐,陳老師聲音不自覺地尖銳起來。
一察覺氛圍有異,杜歆再度假裝忙著備課,希望能在這團八卦疑雲紛擾中淡出,不料——
「杜老師!」八班導師喊了一聲。
杜歆臉上閃過一抹懊惱,卻只能擠出笑容,緩緩抬起頭。
「童主任找你談話了嗎?」八班——也是此次總成績最後一名的班級——導師問道。
為什麼要找她談話?杜歆睜大眼,搖了搖頭。
「聽說總成績排名後段的幾個班級,都會被童主任約談。」八班導師面帶憂容。
不會吧?杜歆不自覺地擰著眉心。想到童主任……她心裡難免有些煩躁,真不想在此話題上多加著墨。然而八班導師還想抱怨什麼似地走過來,杜歆暗叫不妙,所幸這時有人大喊——
「外送來了!」
幾個老師上前接過外送提袋。二班導師大聲喊:「快來認領!」
老師們紛紛過去,杜歆連忙起身,跟著走過去,結束了成績排名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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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節課原是班會及周會,適巧段考結束,學校舉辦一年級法律常識教育,請來某大律師於大禮堂演講。有學務主任及教官坐鎮,學生不敢作亂,一導們才有機會在辦公室偷閒。
二班周老師的小兒子今年大學考取第一志願,剛好利用這個機會,請一導所有老師吃蛋糕喝咖啡,幾個沒課的專任老師也過來分享。
「上星期我聽到一個非常震驚的消息。」一喝咖啡,自然聊起是非。
「什麼消息?」眾老師紛紛探詢。
「聽說咱們童主任——上酒家。」爆料者故意一頓,帶著神秘的口吻道出。
「真的假的?!」眾人驚呼連連。
「這話不能亂說呀!就憑童主任的長相,還怕沒女朋友嗎?」誹謗童少斐的言論雖不少,卻從未有人挑剔過他的外貌。
「可能性不高吧。」說話的是生物科專任教師。「上回升旗,三年級有個女學生故意在童主任經過時昏倒,童主任接住她,下一秒馬上叫他們班最胖的男同學接手,聽說那女學生馬上清醒。」
許多老師都笑了起來,於笑聲中有人不以為然地說:「公開場合,童主任當然要維持形象。」
「那趙老師那件事又怎麼說?」
未婚的三導趙老師長得美又會保養,雖年近三十,卻瞧不出歲月的痕跡。聽說眼高於頂的她對童主任情有獨鍾,有一次在主任辦公室不知怎麼地,竟不小心跌在童主任大腿上。美人投懷送抱,童主任非但不為所動,竟還很認真地說——她太重了,當場把趙老師氣得頭頂生煙、臉色一陣白一陣紅的,據說事後還口不擇言地說童主任是gay.
「只能說童主任或許真的是……」同志。說話的老師沒說出口,但眼神擺明正是此意。因為趙老師性感迷人,身段曲線凹凸有致,怎麼也稱不上「重」。
杜歆剛吃進一口草莓蛋糕,險些被這爆炸性的話題噎著,她急忙喝了口拿鐵咖啡,輕咳幾聲。真不曉得這些八卦緋聞是打哪兒「聽說」來的。
「也不一定嘛!或許有的男人就愛酒家的『粉味』。」
「怎麼可能!童主任長得……他那麼有品味的人,怎麼會去那種地方!」六班導師忍無可忍地嬌嚷道。
她是今年新進來的國文老師,長相清秀甜美,學校許多未婚男老師對她頗有好感,私下還暱稱她「郭美人」,可惜郭老師似乎不怎麼動心,看來她也是「心有所屬」。有些老師眼神互相交會,瞭然地點了點頭。
有品味?杜歆眼珠子瞟向上方,一臉思忖。由什麼地方看得出童少斐有品味?不過他身上的西裝看起來滿貴的,學校男老師少有西裝打扮,偏童少斐十之八九都是西裝上身,好像深怕自己修長的身材不夠醒目似。
「真的啦!我聽三導林老師說的,好像是訓育組長親眼看到。」爆料老師信誓旦旦,好像親眼目睹似地。
「又是誰聽誰說誰看見的……反正從來就不會是自己看見。」鍾於昀輕聲冷哼。
杜歆點點頭,看向程孜凡,後者輕啜口咖啡,不以為然地搖搖頭。
「這樣不好吧?身為教育工作者卻出入那種不良場所……」不少老師皆搖頭歎道。
「邱組長怎麼會看到?難不成他也去了那種不良……」杜歆一臉困惑地自喃道。
不料聲量未拿捏好,週遭幾位老師都聽到她的自言自語,鄰座鐘於昀噗哧一聲,險些將奶油蛋糕噴出來。
程孜凡隱忍笑意,抬頭睞了眼杜歆,終究忍俊不禁。
「杜老師,我們是在講童主任,你看事情怎麼重點都跟人家不一樣?」年長的陳老師將臉轉向杜歆,不耐煩地數落道。
杜歆臉皮薄,被這麼斥責幾句,雙頰即微微泛熱,面帶歉意地笑了笑。
「邱組長是開車途中看到童主任走進一家新開張的高級酒店。」同為數學老師的三班導師——李老師連忙接話,將陳老師的注意力拉回來。
「直接跟校長投訴啊……算了,這個校長好像不管事,不如直接一狀告到周董事長那裡!」陳老師一臉忿然。
「那也要證據啊!單憑邱組長的話,怎麼治童主任的罪?」
於是幾個老師紛紛提出竟見,像是恨不得立即將童少斐逐出校門。
杜歆想起幾天前童少斐提及的話,這些人如果知道童主任有可能半年就離開,是不是就會對他少了些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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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老師。」
杜歆別過臉,瞧見體育老師走近她身旁。
「柯老師,有什麼事嗎?」班上不會又出了什麼事吧?
「沒……沒有。剛好沒課,周老師就叫我過來吃蛋糕。」柯老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哦,我以為我們班又調皮搗蛋了。」杜歆鬆了口氣。
「沒有沒有……你們康樂股長還滿盡責的。」
「上回拔河比賽我們班第三名,多虧柯老師幫忙訓練。」
「是他們自己努力的成果——」柯老師一頓,面色微紅地站在她面前,一臉欲言又止。
杜歆仰起臉,以眼神詢問著。
柯老師靦腆一笑,訥訥地說:「這個……這個星期六——」
「杜老師。」
一聽到這個呼喚聲調,杜歆上半身連忙坐直,往門口一望,眾人八卦議論的男主角此刻正筆直站在門口。
「主任!」老師們紛紛喊道。大伙眼神飄栘,心頭一驚,暗忖:童主任是何時到來的?
童少斐朝著大家微微頷首,目光移至杜歆,冷然道:「章少懷有點事,我想和杜老師談談。」
一聽到班上學生有事,杜歆急忙起身,走出辦公室,徒留柯老師一臉尷尬地立在原地。
鍾於昀覷了眼柯老師,不禁喟然而歎,別過臉與程孜凡交換個眼神,兩人無奈一笑。
杜歆一出辦公室門,見童少斐自顧自地往前走,趕緊快步跟上。
「主任!」她在後面喊道,想探知章少懷發生何事。
童少斐聽而末聞,仍大步往前。杜歆見狀,微蹙著眉,小跑步追上。
「主任!主——」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童少斐忽然停下腳步,猛地轉過身來。
杜歆險些撞上,她連忙停下疾行的步伐,一抬頭,發現自己與童少斐之間僅有一個吸息的距離——近得彷彿能感受對方身上的熱度。
她連忙後退幾步,推了推眼鏡,兩頰不由自主地泛起淡淡紅暈。
他盯著她——以一種彷彿連自己都無法理得清、說得明的困惑眼神。
「主任?」她側著頭,詢問的眼神投向他。
童少斐回過神,轉身走進辦公室,杜歆忙跟著進去。
「主任,章少懷怎麼了?」她追問。
「剛剛柯老師找你有什麼事?」他不答反問。
嗄?杜歆微愣,略擰著眉思索,半晌才反應過來。「柯老師不是來找我,是周老師請大家吃蛋糕,柯老師沒課就過來了。」
童少斐一怔,啞然失笑。
「怎……怎麼了?」她一臉摸不著頭緒。
她的神經恐怕比他所想的還要粗,再不然就是她的腦袋構造與眾不同,眼下她的反應對比他胸中興起的波瀾……童少斐心中不由得燃起惱火。
「主任?」尾音輕輕揚起,她詢問地挑著眉。
他仍是未回應,只是專注地凝視著她,黑眸幽深得令人探測不出他此刻的情緒。
杜歆推了推眼鏡,眼神不安地來回游移,心想,自己又做錯了什麼?
「班上這次第九名?」他突地一問。
她心裡一驚,莫非這就是八班導師剛哪提到的「主任談話」?
「下一次段考,我會嚴加督促學生用功。」她官腔官調地回道。
「我懷疑。」冷冷地吐槽。
嗄?哪有人這樣的!好歹也說些鼓勵人的話嘛!她忍不住輕睨一眼,被他這麼一搶白,她竟不知該說什麼。
「你凶得起來嗎?怎麼嚴加管教?」
「……」她更加無言以對,因為他的話正好刺到她的痛處,狠狠地刺下去,令她無法反駁。她垂著頭,等待他更加嚴厲的責難,不意他接著竟說——
「找出適合你自己的方式吧。」
杜歆一怔,沒有預期的訓罵,也沒有慣常的冷嘲熱諷,這下還真是有點「適應不良」,她抬起頭,一時啞然。
「下課鐘聲響了。」他冷冷地冒出一句。
「嗄?」她眨巴著眼。
「快上課了,還不回去。」冷硬強調的口吻。
「喔!」杜歆看了看時間,急忙走出去。
童少斐一對黑眸若有所思地望向門外。剛才行經一導辦公室,他目光不由自主地尋向社歆的身影,見柯老師有所意圖的神情——全天下恐怕只有她看不出來吧?他唇際漾起一抹苦笑,突然有點可憐起柯老師了。
以他的眼光來看,杜歆的所有作為在他的評量表上不僅不及格,分數還會很低很低……她太怯懦了,在這個「弱肉強食」的社會裡合該被壓制;她也太無爭了,所謂「物競天擇」,她本該被淘汰掉。
只是,這些合該、本該成立的道理,在她身上卻全然被打破了。
她的個性如同外表般「無害」,戰鬥力與殺傷力幾近於零,但治癒復原能力卻是一等一,兩相折衝平衡下,也難怪她能夠如此樂天知命。
但有時候也真是樂觀天真得過分,所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偏她就像真的沒心眼,別說害人了,看是連防人的基本常識都不具備,累得他得為她擔憂設想——
胸臆突地湧上一股異樣,那微妙的情緒……如果他願意正視內在情感,或許他該可憐的其實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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