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不凡的母親丁守慈是袁老爺袁念儒指腹為婚的對象,當時兩家都是書香門第。
後來袁家棄文從商,袁念儒為了鞏固事業,娶了汝陽城富戶的女兒為妻。
幾年後丁家沒落,丁守慈歷盡艱辛來到河南府找到袁念儒,才發現他已成親,她在傷心之餘,本要離開袁家,可是袁念儒不肯讓她走,又用柔情與愧疚打動她,就這樣,丁守慈便不明不白的跟了他。
在丁守慈有身孕後,袁念儒不顧袁大奶奶的反對,堅持迎娶她——畢竟兩家有婚約在先,袁大奶奶即使恨得咬牙切齒,也不能不讓丁守慈入門。
只是這麼一來,就注定了丁守慈和袁不凡悲慘的生活……
「難道袁老爺對你們受到的欺負都視而不見嗎?」守馨替袁不凡抱不平。
「袁大奶奶和她兒子在袁老爺面前當然不會做什麼,但在袁老爺背後,要整我們母子還怕沒辦法嗎?小小年紀的我不懂,印象中我只是常常摔傷、燙傷,有一次還差點掉到井裡……」
「這根本就是想把你弄死!你哥哥對你也沒一點手足之情嗎?」
袁不凡冷笑一聲,「袁大少爺比我大七歲,以前我總以為他是受到他娘的影響,所以視我如眼中釘,可是十三年前我母親去世,我回家奔喪,才認清了他的真面目,一切不過是為了錢。」
寧馨默然,多了一個兒子,自然多一個分家產的人,在巨大的利益之前,親情、道義都顯得渺小。「袁大哥,你是如何練成這身好功夫的?」
「這都要感謝我娘,她忍受了一切母親所不能忍受的。」袁不凡的聲音裡透著淡淡的悲哀。「在我差點掉進井裡之後,我娘知道如果我繼續待在袁府裡遲早會沒命,所以她狠下心,謊稱我的八字輕,要把我送到城外的道觀去寄養,那時我還不到四歲。」
「那間道觀因常受到袁府供養,也算是與袁府有些淵源,所以袁老爺勉為其難同意了,或許他也察覺到什麼了吧!無論如何,那是他對我做過的最慈悲的一件事;到道觀後我每天用功讀書,因為我娘跟我說,袁老爺雖然生意做得很大,但他內心深處還是希望家裡能出個進士,畢竟袁家世代簪櫻,但從他父親那一代斷絕,所以他希望我能實現他的心願,他替我取名『承志』,就是希望我能繼承這個志向。」
「所以,『不凡』不是你的本名?」
「『不凡』是我自己取的名字,我也只認可這個名字。」袁不凡道:「我為何要繼承袁老爺的志向?光是這個名字就讓我在袁府吃了不少苦頭。」
「為什麼?」
「因為袁大少取名『繼業』,繼的自然是家族事業,可是袁大奶奶也清楚袁老爺真正的心意,便更恨我入骨。」
「我想袁老爺會這樣看重你,並非沒有道理。」寧馨的話不只是勸慰,也是她內心的想法。
袁不凡不語,或許是吧!他娘溫婉又有才氣,他三歲就會作詩,如果他走上學文的路,或許真能實現袁老爺的願望。
可是他不後悔!「在到道觀的第二年,有一天晚上我在觀裡讀書,突然來了個老爺爺,他是個遊方道士,剛好在觀中作客。他跟我聊了許多,在知道我的身世後,問我想不想習武?我想如果我學會功夫,不但能自保,也能保護我娘,便立刻答應,當晚我就拜了老爺爺為師。」
「我師父為了我,在觀中待了一個月,教了我一些入門功夫,臨行前他問我願不願意跟他一起走?他想好好的栽培我;我說我捨不得我娘,於是在一個夜裡,他親自帶我回家拜見我娘。」
「那時我娘已經閉門不問世事,獨居於袁府廂房長齋禮佛,我娘和我師父沒談多久,就把我交給了師父,她要我好好聽師父的話,不要掛念她,也不要再回袁府。」袁不凡講到之裡停了下來。
寧馨只覺得心酸。「後來呢?」
「後來我就跟著師父雲遊,一邊習武、一邊讀書,因為那時我仍記著我娘的教誨,認為只要考取功名,就能重回袁府,為她也為自己爭一口氣。」
「師父待我極好,其實他早已洞悉一切,但他並不說破,他常跟我說即使不為功名,一個人也該好好讀書,書讀多了自然就懂得道理;如果只是一味習武,不過是個莽夫而已。」
「你師父真是個好師父。」寧馨更高興的是,袁不凡找到了一個真正疼愛他的人,「可惜那時我們不認識。」不禁脫口而出。
「那時你大概沒出生吧!」袁不凡笑了,寧馨的話雖未說完,但他明白她沒說出口的心情——她是心疼他。
「後來呢?你又回袁府了嗎?」
「嗯!」袁不凡繼道:「師父對我真的很用心,這些年我們雖然居無定所,但他仍讓我每半年寫信回家給我娘報平安,就這麼過了六年,直到師父差去送信的人帶回我娘病危的消息……得到消息後,我立刻回到袁府,所幸見到了我娘最後一面。」
「喪事完畢,袁老爺留我多住幾天,我因剛失去娘,對袁府竟生出了莫名的依戀,傻傻的住了下來,結果就不必提了……我回到師父身邊後向師父稟明一切,也表明我不願再讀書的決心,從此我不分晝夜勤練武功,一心只想學成武功好賺大錢。」
寧馨知道袁不凡此次回袁府一定又會飽受屈辱,而問題的癥結一樣在錢。
也因為錢,讓他只能棄文從武,從此走上「要錢不要命」的不歸路。
「你師父呢?他也支持你的決定嗎?」寧馨在心中歎息,儘管現在的袁大哥仍是一個好男兒,但他的命運卻不是掌握在他自己手裡,雖然他自以為是。
「師父並未阻止我,也沒勉強我,在我十七歲正式踏入江湖之時,他只叮囑我要『存善守璞』,不要忘記本性。」
難怪他拚命賺錢,卻又對錢不屑一顧,想到這裡,寧馨坐起身。
「你做什麼?」袁不凡一聽到可疑的悉索聲,立刻提高警覺。
「我想抱抱你。」
「不用、不用,我沒那麼脆弱。」袁不凡苦笑。「你肯捺著性子聽我說這些陳年往事,我就已經很感激了。」他驚訝的發現,把話說出來後,心情竟然開朗了一些,不禁向寧馨道謝。
「真的不用?我只是想替袁伯母和你師父給你一點安慰或嘉勉,你沒讓他們失望。」
「真的不用,你乖乖躺著就好。」袁不凡一邊安撫寧馨一邊想,如果他真讓她抱了,在他情感脆弱的此刻,恐怕會做出讓他娘和師父失望的事。
「那你真的不打算再回袁府看看嗎?」
「我的事你都知道了,還問這種問題?」
「在道理上,袁大哥當然有十足的理由不回袁府,可是在情感上,你真能割捨嗎?」
「我對袁府早就沒感覺了!」
「那你為什麼還姓袁?」
「這是我娘的心願。」
「袁伯母的心願就只有這椿嗎?」
袁不凡不語——他娘臨終時曾說過希望他永遠快樂,不要怨恨,他現在算是做到了嗎?
「袁大哥,我雖沒見過袁伯母,但我知道她一定會希望你活得快樂,你心中的結不打開,終究無法快樂的。」
「你老是說我不快樂,我倒覺得我過得挺好。」
「你的心沒有歸屬。」
「四海為家,閒雲野鶴,這麼過日子的人,世上不只我一個。」
「你的灑脫是假的,你心中有怨。」
「我不是早說我對袁府早已經沒感覺了嗎?」
「如果你沒有怨,袁老爺都快死了,你回去看他一眼又有什麼關係?」
「袁老爺死不死,是他的老婆和他兒子的事。」
「袁大哥,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會如此怨恨袁伯父?袁大奶奶和袁大公子雖然對你不好,但袁伯父並沒有。」
「他是沒對我不好,可是他對我娘不好——他對我娘不是一心一意,害得我娘那麼年輕就走了,而且我娘在去世前一直過得很不開心。」
「袁伯父雖然背信在前,但在袁大奶奶的勢力之下,他還是堅持要娶袁伯母,這應該不只是為了履行婚約而已,我想他是真的愛袁伯母,而袁大哥一定也是他鍾愛的孩子。」
「夠了,你說得很動聽,但我不想聽。」袁不凡打斷寧馨的話語。「誰是誰非,現在已不重要,袁老爺愛我也罷、不愛也罷,他的生死已與我無關,時候已晚,我要睡了,如果你再勸我,就是逼我再出去。」
寧馨果然不再出聲,四周靜到了極點。
袁不凡心情鬱悶——一方面是為了往事,另一方面是為了截斷寧馨的話語,他知道她是好意,可是他無法接受,他不想聽人勸;他打算等寧馨睡著後就到外面走走。
不知過了多久,聽寧馨的呼吸平穩,應是睡熟了,袁不凡起身,卻忽然聽到寧馨在說話,斷斷續續,像是夢囈——
「錯不在你……不要用怨恨和後悔……懲罰你自己……」
他是在懲罰自己嗎?他會後悔嗎?袁不凡無言了,於是他輕輕的走出去,帶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