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幾天之後,我們就相信,夏特蘭對於和新首長的關係所懷的恐懼是沒有根據的。我常想,聖—亞威初見我們時所以取那樣粗暴的態度,是想要壓倒我們,向我們證明他知道如何高昂著頭承受那段歷史的沉重包袱……不管怎麼說,他第二天就顯得大不一樣,甚至還就哨所的整潔和人員的訓練表揚了中士。對於我,他是極好的。
「我們是同期畢業的,是不是?」他對我說,「你對我盡可以你相稱,這用不著我允許。這是權利。」
這種信任的表示毫無意義,可惜!這是相互間開誠佈公的虛假表現。表面上看來,還有什麼比廣袤無垠的撒哈拉,它向所有願意淹沒其中的人敞開著,更容易接近呢?然而又還有什麼比它更閉塞呢?經過六個月的共同生活之後,一個南部哨所所能給予的共同生活,我自問,我最離奇的冒險是否是和一個人一起向深不可測的偏僻地方進發。毫無疑問,這個人對我如同那偏僻地方一樣陌生,而他卻成功地讓我嚮往著那裡。
這個奇怪的同伴首先讓我驚訝的,是他帶來的行李。
當他從瓦格拉1獨自一人猝然而至的時候,他騎了一頭純種單峰駝,他只讓這頭敏感的牲口馱了不致使它降格的東西:他的武器:軍刀,制式手槍,再加一支火力很猛的卡賓槍,還有其它極少一些東西。半個月後,其餘的東西才隨給養車一起到達。
三口容量可觀的箱子被抬進了上尉的房間,抬箱子的人的鬼臉足以說明箱子的重量。
出於謹慎,我沒有幫聖—亞威整理,而是拆閱車隊帶給我的信件。
不一會兒,他來到辦公室,看了一眼我剛收到的幾本雜誌。
同時,他冽覽了最近一期的ZeitschriftderGesells-chaftfurErdkundeinBerlin2。
「瞧,你收到這東西?」他說。
「是的,」我答道,「那些先生很想知道我對於韋德米亞和上伊加爾加爾的地質的研究。」
「這對我可能有用,」他輕聲說,一邊繼續翻著。
「你隨便看好了。」
「謝謝,恐怕我沒什麼給你的,也許普林尼3的著作除外。還有……你肯定跟我一樣瞭解,根據朱巴王的引述,他對伊加爾加爾都說了些什麼。你還是來幫我整理整理吧,你看看有什麼對你合適的。」
1撒哈拉大沙漠北部的一個綠洲。
2德文:《柏林地學學會雜誌》。
3本章中以下所出現的人名,多為著名的古代學者,不詳注。
我二話沒說,就接受了。
我們首先把各種氣象和天文儀器拿出來:波丹式、薩勒龍式、法斯特雷式溫度計,無液氣壓計,福坦式氣壓計,各式的計時器,六分儀,天文望遠鏡,帶望遠鏡的羅盤……總之,是杜維裡埃所稱最簡單、駱駝最容易馱的一套器材。
聖—亞威遞給我,我隨後將這些儀器放在房間裡唯一的一張桌子上。
「現在,」他宣佈道,「就剩下書了。我遞給你,你就堆在角落裡,等著他們給我做書架。」
整整兩個鐘頭,我幫他堆起了一個真正的圖書館。那是怎樣的圖書館啊!是一個南部哨所永遠不會見到的圖書館。
所有的書都沿這間堡屋的四堵泥牆放著,題目不同,內容都是古代有關撒哈拉地區的。當然有希羅多德和普林尼,還有斯特拉波,托勒密和阿米安·馬塞蘭。這些名字倒並不生疏,但是,我還看到了其他一些名字:克裡普斯、保爾·奧羅茲、埃拉托斯代納、弗提烏斯、狄奧多、索蘭、狄翁·卡修斯、伊奇多、馬丹、埃提古斯、阿太內……ScriptoresHistorioeAugustoe1,ItinerariumAntoniniAugusti2,利厄茲的Geographilatiniminores3。卡爾·穆勒的Geo-graphigroeciminores4……後來,我有機會熟悉阿加塔爾希德和阿爾太米奧多的著作,但當時他們的論文出現在一個騎兵上尉的箱子裡,卻使我感到有些激動。
1拉丁文:奧古斯都時代的歷史學家。
2拉丁文:安東尼尼·奧古斯特的行進路線。
3拉丁文:小拉丁區地理。
4拉丁文:小希臘地理。
我注意到還有非洲人雷翁的Descrittionedell』Afri-ca1、伊本—赫勒敦、阿爾—亞庫、艾爾—貝克裡、伊本—拔圖塔、馬哈麥德·艾爾—圖恩西等人的阿拉伯史學著作……我記得,在這座巴別塔2中,還有當代法國學者的名字。而且還是貝裡歐和希爾梅的拉丁文論文。
我一面盡量把這些開本不一的書籍擺放整齊,一面想:
「我原來就以為在他和莫朗日進行的探險中,他主要是負責科學方面的考察。或者是我的記憶力奇怪地欺騙了我,或者是他從那以後巧妙地改了行。可以肯定的是,在這一堆破爛中,沒有我需要的東西。」
我臉上的驚訝的表情太明顯了,他大概是看出來了,因為他說,我認為那口氣中有一種懷疑的意味:
「我選的這些書也許使你感到驚訝?」
「我無權說它們使我驚訝,」我頂了一句,「因為我並不瞭解你圍繞著它們所進行的工作。無論如何,我認為可以萬無一失地說,在一個阿拉伯局3的軍官所擁有的圖書中,人文科學從未得到過這樣好的表現。」
1意大利文;非洲的描述。
2《聖經》中挪亞的子孫因語言分歧而未建成的通天塔,此處喻多種語言的大雜燴。
3法國在阿爾及利亞處理與當地居民直接有關的問題的軍事行政機關。權力極大。
他含含糊糊地笑了笑,那一天,我們的談話沒有深入下去。
在聖—亞威的書籍中,我注意到一本很厚的手冊,上面加了一把很結實的鎖。有好幾次,他正在往裡面記東西,被我撞見了。當他有什麼事要離開房間時,他就仔細地把手冊放進一個行政部門發的白木盒子裡。當他不寫東西、公務又不是非有他不可的時候,他就備好單峰駝,幾分鐘之後,走出堡的平台。我可以看見兩個身影,大踏步地走過一道紅色的褶皺地,消失在天際。
他出去的時間一次比一次長。每一次回來,他都有幾分狂熱,使我在吃飯時,這是我們真正在一起的唯一時刻,不安地望著他,這種不安日甚一日。
「不妙!」我心想,那一天,他的話比平時更加語無倫次,「待在一艘指揮官吸鴉片的潛艇上,並不是一件快事。這一位的毒品能是什麼呢?」
第二天,我朝我的同事的抽屜裡匆匆看了一眼。我認為我有權進行檢查,這次檢查使我暫時放了心。我想:「至少,他總不能把管子和注射器帶在身上吧。」
那個時候,我還可以設想,安德烈的幻覺需要人造的刺激物。
仔細的觀察使我醒悟過來,在那一方面,並無任何可疑之處。況且,他幾乎不喝酒,不抽煙。
然而,他那令人不安的狂熱越來越厲害,卻是無法否認的。他每次出遊回來,眼晴都變得更加明亮,他更蒼白,話更多,更容易發火了。
一天晚上,在六點鐘炎熱已退的時候,他離開了哨所。我們等了他一夜。尤其是近來商隊說哨所附近有一群群的人在遊蕩,我就更加感到焦慮了。
黎明時分,他還沒有回來。快到中午了,他才回來。他的駱駝不是跪下,簡直是跌在地上了。
他第一眼就看見了我準備帶隊伍去迎他,人和牲口已經集合在稜堡之間的院子裡了。
他明白得道歉,但他等著午飯時我們倆單獨在一起的時候。
「讓你們擔心了,我很難過。可月光下的沙丘是那麼美!……我信步走了很遠……」
「親愛的,我沒什麼可責備你的。你是自由的,你是這裡的首長。但是,請允許我提醒你,你要注意沙昂巴搶掠者以及一個哨所指揮官過久地離開崗位所能產生的麻煩。」
他微微一笑,只是說:
「我不討厭人有記性。」
他的心情很好,簡直是太好了。
「別怪我。我和平時一樣,出去轉一小圈。後來,月亮升起來了。這的,我認出了那片風景。正是從那兒,到11月就二十三年了,弗拉泰爾斯1滿懷激情地走向他的命運,他確信他不再回來了,那股激情反而變得更巨大、更有刺激性了。」
1法國軍官,探險家(1832—1881),在撒哈拉被圖阿雷格人殺死。
「對一個探險隊的頭頭來說,這可真是一種古怪的精神狀態,」我輕輕地說。
「別說弗拉泰爾斯的壞話。沒有人像他那樣愛沙漠……愛到要死的程度。」
「帕拉和杜爾,還有其他許多人,也這樣愛沙漠。」我反駁道,「但他們是孤身探險。他們只對自己的生命負責,他們是自由的。弗拉泰爾斯,他卻肩負著六十條生命。你不能否認是他使探險隊的人被殺害了。」
我一說出這最後一句話,就後悔了。我想到了夏特蘭講的故事,想到了斯法克斯的軍官們象逃避瘟疫一樣地迴避任何可能使人聯想到莫朗日—聖—亞威考察隊的話題。
幸好,我看到我的同事沒有聽我說話,他的明亮的眼睛望著別處。
「你開始是在什麼地方?」他突然問道。
「奧克索納1。」
他嘿嘿笑了兩聲。
「奧克索納。金海岸。第戎區,六千居民,巴黎—里昂—地中海鐵路,士官學校和詳細檢查。騎兵隊長的夫人星期四會客,上尉營長助理的夫人星期六會客。星期天休假:每月的第一個星期天在巴黎,其餘三個在第戎。這我就明自你為什麼對弗拉泰爾斯有那樣的評斷了。
1法國城市。
「而我,親愛的,我開始是在博加爾1。10月的一個早晨,我在那兒下了船,非洲第一營的二十歲的少尉,黑色的衣袖上鑲著白色的條紋……『陽光下的腸子』,苦役犯們這樣說他們的軍官的標誌。博加爾!……兩天之前,在輪船的甲板上,我就開始看到非洲的土地了。我可憐那些人,他們第一次看到白色的岩石的時候,只是想這片土地綿延幾千里,而感覺不到心中猛然一震……我幾乎還是個孩子,我有錢。我在步步上升。我本來可以在阿爾及爾玩三、四天。可是我當天晚上就乘火車去貝魯阿賈了。
「出阿爾及爾不到一百公里就沒有鐵路了。按直線走,要到卡普才能碰上鐵路。由於炎熱,驛車在夜裡走。下坡的時候,我下了車,在一旁步行,竭力在這種新的氣氛中,品味沙漠預先的親吻。
「半夜時,到了朱阿夫營,那是一個設在填高的公路旁的小哨所,俯視著一條干谷,從那兒飄過來一股醉人的夾竹桃花香。人們在那裡換車。那兒有一隊受懲罰的士兵,由機槍手和輜重兵帶到南部荒山上去。一些是阿爾及爾和杜埃拉監獄裡的勤雜兵,穿軍裝,武器自然是沒有的,另一些人穿便裝,那是什麼樣的便裝啊!他們是當年的新兵,是夏貝爾和金滴2那邊的扠桿兒。
1阿爾及利亞北部城市。
2巴黎的兩個妓女聚居的地方。藉著一片月光,我看見車隊黑乎乎的、稀稀拉拉的一團走在發黃的路上。「他們出發得比我們早。後來驛車追上了他們。遠遠地,隨後,我聽見了一種低沉的旋律,那些悲慘的傢伙唱歌呢。一個人用憂鬱的喉音唱著,聲音在藍色的山溝裡迴響,陰森可怖:
現在她長大了,
在馬路上拉客,
跟著裡夏爾—勒諾阿的
那一夥。
「其他人合唱出醜惡的副歌:
在巴士底,在巴士底,
大家都喜歡,都喜歡
狗皮尼尼,
她多可愛,多美麗,
在巴士底。
「當驛車超過他們時,我緊挨著他們過去了。他們很可怕。在骯髒的帽子下,臉是蒼白的,刮得光光的,一雙雙眼睛射出陰沉的光來。燙人的灰塵把沙啞的聲音悶在胸膛裡,我被一陣可怕的憂鬱攫住了。
「當驛車把這噩夢般的景象甩在後面時,我才平靜下來。
「『再遠些,再遠些,』我喊道,『向南,直到那文明的醜惡的污泥濁水到不了的地方。』
「當我累了的時候,當我感到一陣煩惱想在我選擇的道路上坐下來的時候,我就想到了貝魯阿賈的受罰的士兵,於是,我就只想著再往前走了。
「當我到了那種地方,可憐的動物不想逃跑,因為它們從未見過人;當沙漠在我周圍伸展開去,一望無際,舊世界可以崩潰而沒有一道沙丘的褶皺、一片白色天空中的雲彩來告訴我,這是什麼樣的獎賞啊。」
「的確,」我輕輕地說,「我也是,有一次,在提迪—凱爾特1的大沙漠中,我也有這種感覺。」
在此之前,我一直讓他陶醉在自己的狂熱中,沒有打斷他。我說了這句不祥的話,卻鑄成了大錯,當我明白過來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啊!真的,在提迪—凱爾特?親愛的,為了你好,如果你不想受人恥笑的話,我求你避免這種模糊的回憶。瞧,你讓我想起了弗羅芒坦2或那位可憐的莫泊桑3,他談論沙漠,因為他一直走到傑爾法,離巴博—亞宗路和政府廣場有兩天的路程,離歌劇院大街有四天的路程,而他因為在布—薩阿達4看見了一頭奄奄待斃的駱駝,竟以為是到了撒哈拉大沙漠,站到了古商道上……提迪—凱爾特,沙漠!」
1撒哈拉中部的石質高原。
2外國畫家,作家(1820—1876)
3法國作家(1850—1893)
4撒哈拉北部邊緣小城。
「不過,我覺得艾因—薩拉赫1……」我說,有點惱火。
「艾因—薩拉赫?還是提迪—凱爾特!我可憐的朋友,上次我從那兒過,舊報紙和沙丁魚罐頭盒子跟星期天的凡尚森林2里的一樣多。」
這樣的不公正,這樣明顯地想惹我生氣,使我忘了謹慎。
「當然了,」我尖刻地回答道,「我嘛,我是沒有一直到……」
我住口了,可是已經太晚了。
他正面凝視著我。
「一直到哪兒?」他溫和地說。
我沒有回答。
「一直到哪兒?」他又問了一句。
我死咬著牙不吭聲。
「一直到塔爾希特干谷@,是不是?」
官方的報告說,莫朗日上尉被埋葬在北緯23°5′,距提卡薩奧4一百二十公里的塔爾希特干谷的東側的陡坡上。
「安德烈,」我笨拙地喊道,「我發誓……」
「你發什麼誓?」
「我從未想……」
1撒哈拉中部小城。
2巴黎郊區的一個小森林,休息地。
3撒哈拉南部霍加爾高原上的一條干河。
4撒哈拉南部高原。
「談論塔爾希特干谷?為什麼?為了什麼緣故人們不能在我面前談論塔爾希特干谷?」
我的沉默中充滿著懇求,他聳了聳肩。
「愚蠢。」他只淡淡地說了一句。
他走了,我甚至役想到要注意這個詞。
然而,這樣多的羞辱並沒有把他的傲氣打下去。我第二天就得到了證明,他對我發脾氣的方式屬於最低劣之類。
我剛剛起床,他就闖進了我的房間。
「你能給我解釋一下這是什麼意思嗎?」他問。
他手裡拿著一本公務記事簿。他十分激動,開始一頁一頁地翻起來,希望發現什麼借口,以便拿出一副不留情面地讓人難堪的樣子。
這一回,偶然性幫了他的大忙。
他打開記事簿。我看見裡面有一張我很熟悉的、幾乎變了顏色的照片,我的臉頓時通紅。
「這是什麼?」他不勝輕蔑地重複道。
我經常撞見他在我的房間裡毫無善意地端詳德·C小姐的肖像,這時我不能不確信他找我的岔子是居心不良的。
但是,我克制著,把那張可憐的小照片放進抽屜。
可他並不理睬我的鎮靜。
「今後,」他說,「我求你注意不要把你的風流紀念品弄到公文裡去。」
他又帶著最侮辱人的微笑,補充說:
「不要向古呂提供挑逗性的東西。」
「安德烈,」我說,臉氣得發白,「我命令你……」
他挺直了身子:
「什麼?好吧,一筆交易。我讓你談論塔爾希特干谷了,是不是?我想,我完全有權利……」
「安德烈!」
這時,他含著嘲諷的微笑,望著牆上的肖像,我剛剛使其避免這場難堪的爭吵的那張小照,正是肖像所畫之人的。
「呵,呵,我求你,別生氣。真的,說句心裡話,你得承認她有點瘦。」
我還沒來得及回擊他,他已走了,一邊哼著他前一天說的那段可恥的副歌:
在巴士底,在巴士底,
大家都喜歡,都喜歡
狗皮尼尼……
我們彼此三天沒有說話。我的憤怒難以形容。難道他的不幸要由我來負責嗎?隨便兩句話,其中一句總像是有點影射,這是我的錯嗎……
「這種局面不能容忍,」我想,「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果然,這種局面很快即告結束。
照片的事情過了一個星期,信件到了。我一看那份我說過的德文雜誌的目錄,就大吃一驚。我看到:ReiseundEntdeckungenzweifranzoisischerOffiziere。RittmeistersMorhangeundOberleunantdeSaint-Avit,imwestlichenSahara.1
同時,我聽見了我的同事的聲音。
「這一期有什麼有意思的東西嗎?」
「沒有。」我隨便應道。
「拿來看看。」
我服從了。我又能怎麼樣呢?
我覺得,他看目錄的時候臉白了。但是,他以最自然的口吻對我說:
「你借給我了,是嗎?」
他出去了,挑戰似地看了我一眼。
那一天過得真慢。到了晚上,我才看見他。他很快活。非常快活,快活得讓我難受。
我們吃完晚飯,到了平台上,雙肘支在欄杆上。從那兒望去,沙漠盡收眼底,東部已經籠罩在黑暗中了。
安德烈打破了沉默。
「啊!對了,我還你雜誌。你說得對,一點有意思的東西也沒有。」
他好像非常開心。
「你怎麼了?你到底怎麼了。」
「沒怎麼,」我回答說,嗓子眼發緊。
1德文,「兩個法國軍官,莫朗日上尉和德·聖—亞威中尉在西撒哈拉的探險。」
「沒怎麼?你要我說你怎麼了嗎?」
我以一種哀求的神氣望著他。
他聳了聳肩。「愚蠢!」他大概是又重複了一句。
天黑得很快。只有韋德米亞的南側陡坡還呈現出黃色。從亂石叢中,突然竄出一隻小豺,淒厲地叫了一聲。
「小豺無緣無故地哭,不是好事,」聖—亞威說。
他又無情地說:
「怎麼,你不想說?」
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出這麼一句拙劣的話來:
「多累人的一天!什麼樣的夜啊,悶熱,悶熱吧?……人們感覺不到自己了。人們再也不知道……」
「是啊,」聖—亞威的聲音很遠,「悶熱的夜,悶熱,你看,跟我殺了莫朗日上尉那個夜晚一樣悶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