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姮接到電話後,彷彿被電殛一般,呆住了。她六神無主地抓起外衣衝出去,跳上計程車,趕往醫院。她吶喊著;天啊,求你寬恕我,求你讓周捷活下去,不要讓他死,我願彌補一切。
周捷動了整整六個小時的大手術,才挽回了一條命。肇事者已逃逸無蹤,一位善心的計程車司機打電話叫救護車送醫院,在周捷的記事本上第一欄找到李姮名字,所以第一個通知她。
她費力地打電話通知他的家人,並且向公司請了假,經過了一夜的煎熬,顯得心力交瘁。
周捷的切結書是她代簽的,剎那間,她知道,他和她的命運早已連在一起了,怎麼去分呢?
望著他札滿佈條滲著血水的身軀,緊閉的嘴唇泛著紫青,似乎奄奄一息。李姬愧疚得無以復加,如果不和他爭吵,他就不會出事了。為什麼?為什麼要和他爭呢?她望著他,懇求著:固捷,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
幾位同事聽到消息後立刻趕來,紛紛安慰她,看見她心力交瘁的模樣,非常不忍,頻頻勸她回去休息。她卻不肯,非等他醒來不可。
醫生說,只要他熬到醒過來就會沒事的,李姮心裡不斷重複著醫生的話,焦慮地望著周捷,等待他的甦醒。
周捷昏昏沉沉地熬過了幾十小時,費力地睜開眼睛,一看是李姮,又安心睡了。
李姮終於放下心:他終於活過來了!
周捷的母親一手接過看護的工作,囑她回去歇息,文郁也放心不下,請醫生給李姮打了一劑葡萄糖,怕她支撐不下去。
李姬在家睡了一覺,醒過來後,又趕往醫院。
周捷清醒了,看見她,眼淚掉了下來,李姮安慰他:「沒事了,我在這裡,沒事了。」
然後,他又安心睡覺。
李姮必須回公司上班,因為周捷的意外,公司的人力不夠分配,早已人仰馬翻,千催萬催地盯她回來上班,也不管她的心力如何有限,於是,她只得打起精神工作,下班後又趕往醫院探視周捷。常常,她把褚煜打來的電話留言撕碎了,扔進垃圾桶。她知道,褚煜和她,早已山隔水遠,各自一方了。
他等不到她的回音,覺得有異.終於無法克制自己,直接找到她家。
文郁開門,看見是他,冷淡地說:「你來做什麼?」
「我找李姮。」他說著便跨進去。
「難道你鬧得還不夠?放手吧,褚煜,這樣對你們都好。周捷好不容易撿回—條命,你就饒過他們吧。」
「他出了什麼事?」褚煜很意外。
「他出車禍,差點送了命。要不是和李姮吵架,他也不回出事!」文郁責備李姮。
「伯母,這話不公平。車禍是意外,是他自己不小心,幹嘛歸咎李姮?」
「我不和你爭論。」文郁冷哼一聲:「反正我勸你死了心吧。」
這時,大門被打開了,李姮走了進來,一見是褚煜,疲備的臉起了一陣痙攣。她自顧自地放下東西,給自己倒了杯水。文郁盯著她瞧,等她怎麼處理。
「媽,我和褚煜出去一下,馬上進來。」
文郁望著她,很凝重的表情,充滿不信任。
他們走到門口,李姮站定了,望著他,慢慢地說:「褚煜,我們到此為止吧!」
他死命地盯她,憤怒地說:「為什麼他出了車禍,我們就完了?
這不公平。」他擁住她。「我不放棄的。」
「我發現我還是愛他的,」她狠了心,推開他。
「褚煜,我不瞭解你。你也不瞭解我,但是周捷和我,我們彼此相愛。」
「你說謊!為什麼不敢看著我的眼睛說?你說謊,你只是同情他,你只是你他媽的憐憫他,你以為他會出事是因為你的錯,你想贖罪,對不對?」他搖撼著她的肩。「你清醒一點,憐憫不能持續一輩子的。」
「好了,夠了,你不要再說了。請你走吧,我自己的事自己會負責,只要你不要再來煩我。我求你好不好?我們本來好好的,都是你,都是你來攪局,使一切變得好混亂。請你離開,好不好?」她明知這麼說是不公平,是不對的,她卻說了,只為了使他離開。
他放開手,深吸一口氣,往後退,冷笑說:「好,好,是我自討沒趣,是我自作多情。我走,我等著看你偉大情操最後的結果是什麼。我等著看你自作自受!再見。」他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李姮的淚已經流乾了,艱澀地望著他坐上車子,看也不看她一眼,絕塵而去。她的戲演完了,覺得再也沒有力氣,按了門鈴,然後,昏倒在地。
周捷的頸子和雙腳都裝上了鋼架,復原得很慢,醫生表示他需要很長時間的復健,但是應該可以恢復正常。
「李姮,你不要離開我。我需要你!」周捷總是這樣地向她說,深怕她棄他而去,「如今我是個廢人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別說那種傻話,我不是在這裡嗎?你媽在旁邊呢,也不怕她笑?!」她搖頭對他笑,接著又說:「好好養傷吧,等你好了就沒事,還不是一樣活蹦亂跳的?」
她是安心下來了。立意拋開與褚煜的感情,一心一意對周捷,彌補她的錯。
她逼自己忘掉褚煜,全心全意地照顧周捷,似乎日子就將這樣過下去。她仍不時想起他,在意他所有的一切。不過,是放在心底的。
周捷休養了一整年。這一年,李姮付出了所有時間和精力,包容了他的壞脾氣和挑剔——在漫長的復健過程中,周捷的脾氣喜怒無常,非常不好服侍。有時候,連他母親都受不了的,李姬卻一一承擔了下來。
文郁有時候看了也不免為李姮擔心,懷疑自己這一向的堅持到底對不對?看她兩頭奔跑的疲累,瘦得只剩皮包骨,除了心力之外,連周捷的花費都是她在負擔。文郁有時問她,她卻說:「反正都是要嫁他,有什麼分別?」
周家並不富有,僅算小康。幾個兄弟都各自成家立業了,自難照顧周捷。他們也認為李姮既是周家未過門的媳婦,自當由她分擔,這也沒什麼不對。
李姮根本不介意這些。
周捷復職後,由於雙腳仍不方便,只得改調編輯部門。他有些氣悶,卻任性不得,只好忍下。
李姬為了他,貸款買了部車子,每天接送他上下班,也常利用假日載他出外走走,呼吸新鮮的空氣。
過不久,周家兩老催他們把婚事辦一辦。李姮想了想,她的人生一環扣一環,再無轉折餘地了,也只有往下走去了,便點頭答應。
婚禮按著一般傳統舉行。因為周家的親戚大都在南部,得回去請客;而台北這裡又是同事又是同學朋友的,也不能漏掉,又請了一次客。
一番折騰下來,兩個人都癱了。
大紅喜字貼滿了各處,怵目驚心的,教李姮惴惴然。沒有特別的激動,沒有發自心靈深處的強烈喜悅,更沒有新人那份對永恆以及天長地久的期許!她淌著淚,獨對喜字,洞房花燭夜,周捷被灌醉了,倒在地毯上,人事不知。
因為周捷的腳不甚方便,他們並沒有出國度蜜月,只往南部懇丁待了幾天。也是在那兒,周捷正式成為她的丈夫。
周捷並不太在意她的感受,一路猛進……
她側臉望見上弦的月,斜掛在窗口,哀憐地看著她。周捷在結束後,滿足地蒙頭大睡,而她卻無法成眠。
躡手躡腳地下床,披上衣服,進浴室梳洗。她的淚不能抑止。
也不過是這樣罷了,她想著不覺掉下淚來,怕起日後無休無止的歲月。
翌日,周捷醒來又要求她。她無言地允了,溫溫馴馴地扮演自己的角色。對於她平淡的反應,周捷認為是缺乏經驗所致,假以時日應會改善,這麼一想,也就不以為忤了。
蜜月那幾天,周捷總是不斷要求她,似乎永遠沒有滿足的時候。李姬心裡實在排斥極了,也沒拂逆他,只是一向悶悶的。
回程中,他見她鬱鬱寡歡,悶悶不樂,便問她:「是不是後悔嫁給我這個殘廢?」
她趕緊握住他的手,費力一笑:「別亂想,我怎麼會後悔呢?」
「真的?」他的口氣充滿不信:「不想姓褚的了?」
李垣板起臉來,冷冽冽的:「幹嘛提他?」
「好啦好啦,我開玩笑的,你別生氣。」他趕緊道歉。
回台北後,他們又開始了忙碌的日子。
他們暫時租別人的房子住,廿坪左右,不很寬敞。李姮心裡雖計劃著想買一層公寓,無奈房價太高了,一時籌不出錢來,只得把計劃擱著。提到房子,她不免想到「旭揚集團」。最近,旭揚分家了,由三個兄弟平分產業,褚世宏退居幕後,褚煜接手的正是最大的建設公司。
「呸,真他媽的,人家房子一蓋就是好幾棟,我們卻撈不到一間像樣的公寓。」周捷看完報紙,劈頭就罵:「什麼『旭揚』,就是那姓褚的,愈搞愈大了。喂,李姬,你真傻,當初應該撈他個一幢房子或是什麼的。」
她曾向周捷說過一個謊:她和褚煜只是他的一場遊戲。
她聽了,冷冷看他一眼,不發一語。
「別生氣嘛,我是說著玩。不過,唉,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有自己的房子?」
「不急嘛,反正我們還年輕。」李垣削了水果,端過來給他吃,「我們節省一點,應該很快的。」
「唉,難哦,房子漲成這樣。李姬,我的腳很癢,你幫我按摩一下。」他很自然地要求。
她雖然疲備萬分,一天工作下來,在外頭跑新聞頂累的。但是,她頗體恤他,依言替他按摩,也不以為忤。
入夜,周捷要求她,她以身體不適婉拒了。周捷悶不吭聲地一邊睡去,顯然生氣了。
李姮側睡,閉著眼卻不能成眠。她還是不太能進入情況,勉強自己假裝喜歡,對她而言是一件苦差事。但是,她又不能說,只有忍受下來。
不過,她在工作上的表現倒是愈來愈出色了。早已晉陞為採訪組長,在公司中,顯然職位比周捷高一等。為此,他頗不能接受,老是鬧彆扭,說是想跳槽,省得在公司看人眼色。
「拜託,誰在意呀?」她很不以為然。
他仍任職編輯部,並未調回第一線,多少是因為他的腳。
為此,周捷也是耿耿於懷。
有時候他會朝李姮發脾氣:「都是你害的。」把一切歸咎於她,她則默默忍了下來。
文郁偶而去看看他們,幾次勸她,「搬到家裡住吧,省得花房租。」
結果卻由於周捷見鬼的自尊心,而作罷了。
「李姮,」文郁拉她一邊問話:「怎麼都沒消息?」
「什麼消息?」李姮一時迷糊。
「孩子呀?你別擔心,生下來我來帶。我正愁著不知要幹什麼呢。」
「不急吧?」李姮一語搪塞過去。她不想告訴文郁她在避孕,這件事連周捷也不知道。
李姮的文筆如往常一樣犀利,經常拿幾個固定的財團開刀。在報紙上,她也呼籲他們能夠放棄投機炒作,真正地對整個社會的民生建設作出貢獻。不過,鮮少有人拿她的話當一回事,除了褚煜。
他剪報的習慣仍然未改,從不漏掉任何一篇出自她手上的評論或報導。接過旭揚集團的建設公司後,他著手了幾個大案子,推出價格相當合理低廉的住宅,這一銷售案在市場上刮起了很大的風潮,幾乎影響了整個房地產行情。一般觀察分析,由於「旭揚」這幾個大案子的影響,房地產飆漲的情勢趨於緩和,物價的膨脹也轉緩。雖然,「旭揚」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價,並且承擔了許多風險。
然後,褚煜又插手涉入資訊業,開發電腦軟體。又設廠製造硬體。整個旭揚集團的結構至此發生了巨大變革……李姮冷眼旁觀,不能不為所動。
「這次,『旭揚』的轉進資訊業,恐怕又會帶來很大的激盪吧?」新進的記者張端指著報紙向李姮說。
「不過,他們也真大膽,根本對資訊業完全外行。這個褚煜啊,膽子不小。」
「他們旗下要人才有人才,要錢有錢,你替他擔什麼心?文華插進來削他。「張大記者,你還不快點把新聞稿寫好,老總快發火了。」
然後,她對李姮說:「這一系列關於台灣第二代企業家的報導,差不多可以推出了,不過,『旭揚』的採訪老是接不到頭。
李姮,我看還是要你出馬了。對不起,除非事情真的沒辦法,我也不想讓你為難。」
這是公事,而且是一椿頗大的案子,她不能因為自己的情結而耽誤了,所以,她問:「怎麼一回事呢?」態度坦然。
「找不到人。褚煜根本不接受我們提出的訪問稿,我覺得他很傲慢。」
「好吧,你把資料留著,我來想辦法。」李姮盯著一堆資料,終於拿起電話,「你好,麻煩幫我接褚總經理,我是自由論壇報記者李姮。」
「李小姐,我們褚總已經回絕了你們的要求,我想你不必再麻煩了吧?」麻煩你再跟他通報一次,說李姮找他,如果他真的不接電話,那就算了,謝謝你。」
她等著,聽著電話中傳來的音樂,心情有如犯人等待法庭宣判。報上了自己的名字,等於是把自己放上稱台去稱重量,究竟她李姮在他心中有多少重量?
「你好,褚煜。」他簡短地自報姓名。
「褚總經理,我是李姮,我代替敝報想麻煩您做個紙上訪問,不知您意下如何?」
「何必這麼麻煩呢?只要你來,我就接受採訪。」他簡短地說。「除非你自己來。」
她怔住了,考慮了半晌,便立刻敲定時間。
「因為這一系列的報導很急,我希望愈快愈好,褚先生。」
「沒問題,我今天下午有空檔,你可以過來。」
「那就這樣說定了,謝謝您。再見!」她完全一派公事公辦模樣,不想涉入自己私人的感情。
他這樣逼我去見他,何苦?李姮搖搖頭,不明所以。
臨出門前,周捷問她:「為什麼非要你親自去採訪不可?」
「我趕時間,回頭再說吧!」她拋下話,逕自出門。
在計程車上,她忍不住拿出化妝盒,仔細地修飾了自己的容顏。再見他,她仍是不能平靜,心情擾攘不定。
踏進『旭揚』,她發現整個公司風格變了,大紅系列的裝潢改成了淡青,透露出冷靜自持的氣氛,不再是那麼咄咄逼人的財大氣粗。
他顯然正和幾個幕僚談話,當她走進來,他們魚貫走出,頗為好奇地看她一眼。
她沒遺漏他眼中的吃驚。這段期間,她瘦得離譜,簡直換了另一個人似的,他差點認不出來。
「你瘦了!怎麼回事?」他的第一句話竟是這樣問,教她不知如何回答,只有迴避一途。
「褚總經理,謝謝您百忙之中撥空接受我的採訪,我會控制時間,盡量不多打擾。」一番話又把兩人的距離拉遠了。她客氣生疏地隨他走進辦公室,一坐下來,便開始她的訪問,並不時快速地記下重點。
「關於您新近發展的幾個計劃,恕我直言,這麼大的投資,您估計多久可以穩定獲利?」
「我不是很有把握,快則三年,慢則五年,我有這個預備。」
「這樣的風險和往日『旭揚』的投資作風顯然不同,可不可以請教您是否獲得令尊贊同呢?傳說他最近身體微恙。」
「我的投資計劃都是經過和他磋商之後的決定,甚至也包括了家族成員的贊同。他最近的確有點不適,不過並不嚴重。」
她又針對目前國內的投資環境、資訊業未來發展的潛力以及「旭揚」往大陵的投資等問題一一咨詢。
褚煜倒真的很合作,侃侃而談,知無不言,甚至把許多企劃都透露出來。
「顯然地,『旭揚』未來的方向將由您主導。我們明顯感覺到您似乎企圖把『旭揚』推向更寬廣的領域,譬如設立公益基金、贊助公益活動等,這樣的轉變可否請您談談。」
「其實,以前不是不做,每一樣事物都有它發展的過程,回饋是在穩定的時候才能做到。再說,整個社會型態轉變了,這些回饋,事實上可以給企業形象帶來許多無形的、正面的幫助,間接地,也是一種投資。」他並不像其他企業家一樣洋洋自得於自己的慈善事業,反而有意淡化,刻意強調不過外一種投資。這種態度倒是令李姬大感意外。
採訪完,李姬道了謝。
「定稿後,會傳真給您過目,假如您有意見,我會再斟酌。
褚先生,謝謝您。」她習慣性地伸出手,褚煜被動地伸手與之一握,卻再也放不開。
「李姬!」他動容地喊她。
她望著他,半晌,急速地抽回手。
「我走了。」說完,轉身便向外走。
「你別誤會我有什麼居心,我只想再好好看看你。」他在她身後說,深深地歎息。
「為什麼不好好照顧自己?」
她走了,不曾為他的話多留半秒鐘,迅速地像一個逃兵般溜走了。
她一回報社就埋首寫稿,一直待到深夜才回家。周捷卻早走了,她只好搭計程車回去。
一進門,周捷就問她:「你們見了面,都談些什麼?有沒有重敘舊情啊?」
李垣厭惡地看他一眼,「你不要沒事找碴,我很累,沒空和你抬槓。」說完,她逕自進房梳洗去,洗完澡就上床睡覺。
周捷悶悶地喝了口酒,心裡很不是滋味,他踅進臥室,一把壓住李妲,逼她行房。
「周捷,不要,我很累了。」她推他,他卻逕自動手脫她的睡衣,說:「你是我老婆,就得和我上床。」
「不要,周捷,我真的不想,你不要這樣子。「而他顯然無動於衰。她繼而喊道:「周捷,我告訴你,我不要。」恨恨地和他對抗。
他根本不理她的抗拒,勒緊她的雙手,撕壞了她的睡衣,然後強暴了她。
事後,他滿足地睡著了。
李姮滿臉淚痕,渾身是傷,她蹬視著他恨恨地罵道:「周捷,你王八蛋。我恨你!」
她起身沖洗,然後拿了衣物,自己開了車在街道躑躅,她怎樣也不想回家,於是就在一家小旅館住了一夜。
翌日,因為手腕和臂上的傷還在,她沒有去上班,打了電話交代文華傳真給褚煜,然後訕訕出門,一個人像遊魂一樣在街上遊蕩。
她再不想回去了,那種屈辱的感覺使她寒心不已,害怕再有第二次。一想起來,就忍不住發抖。
第二天,她穿著長袖上班去,幾個同事竊竊私語,紛紛猜測他們之間究竟出了什麼事。
周捷涎著臉來道歉,好說歹說地求和。
李姮不理,冷冷地做她的事。
回家後,她搬到書房,並且警告他,「你敢再動我一根汗毛,我會殺了你。」眼光犀利,看起來不像玩笑話,周捷瑟縮了,他鬥不過她,只好狠狠摔門出去,一夜未歸。
一天,褚煜突然出現在李家。
文郁看見他,十分意外,請他入室,問:「好久不見,你來,總有目的吧?」
「伯母,你放心,今天我來不是為李姮,是因為我父親。他病了,而且病得不輕,他想見你,」
文郁為之動容,說:「他病了?」
「嗯,腦中風,雖然挽回一條命,但是他沒有什麼生存的意志,不肯吃藥;我知道他想見你,能不能懇求你去見他一面?」
褚煜說著,淚流滿面,「他的時日不多了。」
「我考慮看看,你先回去吧!」文郁冷靜地說。
褚煜臨走,忍不住問她:「李姮過得好不好?」
「還好!」文郁不想說謊;卻也不想給他好話。
「不勞你費心吧?她丈夫會照顧她。」
是的,把她照顧得瘦骨嶙峋,只剩皮包骨了。他想說
褚家的人都上班去了,是碧玉開的門,這倒讓文郁十分意外,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訥訥地打招呼。
「碧玉,怎麼是你?」
「小姬沒告訴你嗎?我在褚家工作好久了。來,老先生在樓上休息。」
文郁低頭俯視他,他整個人憔悴的變形了,臉歪了一邊,正沉睡著,口水還流了出來。她拿出手帕,替他試了,淚水不知不覺流了下來。
特別護士坐在一旁打瞌睡,她就坐著看他,等待著,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
然後,他醒了,睜開眼就看見她,迅速地紅了眼眶。文郁替他試去了眼淚,「我來餵你吃點東西,好嗎?」
他乖乖地點了頭。自從生病之後,他第一次這麼合用。
餵他吃了藥之後,他又累得睡著了。
特別護士告訴她:「我從來沒有照顧過這麼麻煩的病人。
還好,你來了,他才肯吃飯和吃藥。」
文郁一時不忍離開,待了一整天。
這麼一來,他倚賴她更深了,不能一刻沒有她,只要不見她,不吃也不喝,於是,褚煜只好央求文郁每天來。漸漸地,每天到褚家,變成了她的例常行事。
李姮和周捷分居的事,文郁根本不知道。她忙褚世宏的事已經分不開身,哪有餘力?再說,李姮存心不想讓她知道。母女倆各自隱瞞著各自的心事。
周捷抑鬱不得志,又加上李垣對他的疏離,他一時無法排遣,終致偶爾回家,到後來,看李姮一副冷淡的模樣,索性不回去了,和那女郎同居一處。
這事李姮自然知道,她大概是灰心至極了,也不在意。
張端好心警告她;「小心你老公吧!池和一個女的打得正火熱。」
李垣突然想到爸爸和碧玉。她隱隱覺得自己是安心把周捷逼進那樣的死胡同,就像母親一樣。
一晚,周捷回家沐浴更衣,李姮厭惡地把他的衣服丟開,冷冷說道:「別弄髒了我的衣服,拿開。」
他指著她的鼻子,啐道:「你也沒幹淨到哪裡去。」
「周捷,你嘴巴放乾淨一點,我才不像你那麼齷齪。」她氣得發抖。
「我是身體髒,你是心裡髒。半斤八兩,誰也沒有資格罵誰。別以為我是呆子,每次和我在一起,閉著眼睛幹什麼?把我想成褚煜。我親愛的老婆啊,我還不瞭解你嗎?你他媽的憐憫我,心裡想的全是他,我已經受夠了。你罵我髒——我是髒,你呢?你沒那個膽子和褚煜上床而已,你心裡不曉得多麼渴望呢。
我走,我讓你乾淨一些,讓你好好去想你的夢中情人。不過,你別打如意算盤,我不會和你離婚的,有種你去找他,我當王八也甘願。」
他說完話,衣服沒穿好就出去了。
李姮跌坐在地板上,環視這一切,覺得自己似乎已經死在墳墓裡了。
下班後,她回去娘家,看到李廷的來信,他說準備回國了。
文郁不在,房子冷冷清清的。
李垣自己煮丁泡麵吃,打開電視看,呆呆地注視螢幕,根本不知道都演些什麼來著。
大約十點鐘,汽車聲停在門口,她起身去開門,除了文郁之外,竟有褚煜!
他怔怔望著她,忘了該說什麼。
文郁進門來,說:「褚煜,你該回去了。我也累了,不留你喝茶。」
他會意地說聲再見就走了。
李姮進屋來,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褚煜怎麼會跟你在一起?」
「我去褚家看他爸爸,褚世宏腦中風了。」
「噢!」李姮想,你終於也接受了他了。
「哥說就要回國了。」李垣把信遞給文郁。
文郁接過信,一則以喜;一則以憂。「怎麼沒看到周捷?」
她看完信才問。
「他有事,反正我自己開車。」她故意略過不提,倒問她:「她,你最近常去褚家?那你一定看到碧玉阿姨了?」
「嗯!」文郁答。
「還好她過得不錯。」
「日子看人過的,好壞怎麼說?只要她滿意就好了。」
「你呢?還不想生?」
「生?何苦又製造另一個不快樂的生命?」李姮走向臥室。
「你們出了什麼問題?」文郁警覺地問,意識到他們之間一定出了問題。
「沒有。媽,我累了,先睡。」
文郁拿起電話打到李姮家,沒有人接。她狐疑地放下電話,陷入沉思。
翌日她打電活到公司找周捷,「媽,什麼事?」他作賊心虛,以為李姮回家告狀去了。
「我昨晚打電話去你家,你不在;李姮回來,你怎麼沒一起回來?」
「我去同事家打牌,偶爾消遣一下,她沒跟你說嗎?」周捷從文郁的語氣中聽出來她仍不知情,就隨口胡謅。
「老實告訴我,你們是不是吵架了?」她關切的問。
「周捷,你得多讓她點,這兩三年,她為你也吃了不少苦。」
「媽,我正忙。對不起,下班後再聯絡,好不好?拜託。」
說完他就掛上了電話。
她想來想去,總是放不下,於是又打電話和他約了時間見面。
周捷看到她,先發制人,打起她的小報告來。「媽,李姮她心裡始終有別人。」
「不會吧?這些日子我看她盡心盡力的,也沒表示過什麼。」
「她放在心裡。媽。」周捷的確為之豢苦不已,他望著文郁,「我盡量不去計較,不去在意。但是,她總是忘不掉。」
「給她多一些溫柔和愛,周捷,她是個軟心腸的女孩。你對她好,她不會負你的,相信我。」
文郁拍拍他的手,鼓勵他。這一來,真使周捷羞愧得無地自容。
然後文郁就去找李姮。她一進門,看到李姮一個人掉眼淚,心臟一下子縮在一起,她怎麼看起來那麼孤獨無助?
「媽,你怎麼來了?」她問,給文郁倒了杯水,順便試淨了眼淚。
「我和周捷剛見過。唉!」文郁深深歎了口氣,「李姮,你為什麼還念念不忘褚煜呢?」
「他說的?他告訴你我對褚煜念念不忘,他怎麼不說他在外頭養了小老婆,搞得天下皆知?」李姮冷笑。
「他養小老婆?」
「或者說有人養他。」李姮殘忍地說。
「那是逢場作戲,過一陣子就沒事了。他心裡在乎的還是你。李姮,不要再鬧下去了好不好?難道你忘了,當初他受傷,你是怎樣痛苦後悔?」
「我就是被自己的同情心害的!」李姮說完,立刻想到褚煜當初罵她的話——「你會自作自受的!」
「是的,問題就在這兒,這才是問題所在,你雖然嫁給他,照顧他,但是你不甘心,甚至沒有心。」
李姮搖頭否認,「不,我沒有不甘心。媽,我已經認命了,你知道嗎?我安安分分扮好我的角色,但是,他卻不斷侮辱我,甚至強暴了我,你知道嗎?他甚至強暴他的妻子。」說著,她泣不成聲。
「他為什麼會這樣做?你應該清楚。李姮,媽不是瞎子,我也看得出來,你的心裡始終放不下褚煜。」
「我該做的,我都做了。我也盡量要求我自己,我怎麼有辦法管住自己的心呢?媽,我到底錯在哪裡?」
「讓周捷回來吧,你們從頭開始。丟掉你的避孕藥,」文郁從口袋掏出來,「你上回遺落在家的。懷個孩子,你們會有所改變的。」接著把它丟進垃圾桶。
「媽,沒有用的。你生了我,和爸還不是一樣?」李姮望著她,淒楚又無奈。
文郁臉上的神經輕輕抽動,靜靜地說:「所以,我錯了,你不能再錯。」
「你真的認為你錯了嗎?其實你不承認你是錯的。到現在你還是愛著褚世宏。」李姮停了一下,忍不住又說:「而我承認我錯了,愛不是同情,不是憐憫,同情和憐憫總有極限。媽,我不能和他再過下去了。」
「想想後果吧,想清楚再做決定。你要顧著周家的名譽,也要想想別人的看法。」文郁疲備地拿起皮包。
「媽,你只管倫理規範,只顧別人感受,為什麼從來不問我心裡的感受是什麼?想要什麼?」李姬定定望著她,淚光盈盈。
文郁呆了呆,訥訥地說:「原來,你心裡對我這麼不滿。」
文郁不再多說什麼,帶上門走了。
周捷當晚藉機會找台階下,回來向李垣懺悔。求她原諒他,他表示他會了斷一切,重新開始。
李姬一時心又軟化了,答應他回來。兩個人彷彿沒事一般,又過著以前那樣的生活。
文郁照樣每天去看褚世宏,並且協助他復建,慢慢地,他進步了很多,不再整日臥床了。褚威他們雖不很歡迎她,確於褚世宏的情況,也不便明講。這些日子,都是褚煜照顧褚世宏,自然和文郁常接近。文郁漸漸地發現褚煜確有可取之處,倒有點後悔當初一心一意逼李姬他嫁——這層,她自是不會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