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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門名花 第十章--名花雖艷不輕紅 作者:雷恩娜(雷恩那)
    春走了,依舊再來;花謝了,仍然會開。

    五年光陰,不長不短。對容燦而言,時間的流逝並無意義。

    只除了那一片的楓林湖畔。他會意識到秋的來臨,因火紅的葉如情、如血、如一名姑娘嫣然似醉的笑。

    這世間,再無一朵如她一般的笑靨。

    大船行過那裡的流域,他總是要上那片湖,有時會記得回去與弟兄會合,有時就這麼坐在湖畔,沉默地坐著。天將沉,他會瞧見滿天的霞彩,憶起她舞動兩隻紅袖、笑得燦爛撫媚的模樣;待夜色降臨,湖面上淡籠著神秘的煙霧,他時常幻覺她從湖中走來,懷抱三絃琴,用那柔柔軟軟的語調唱著:我迷了又醒了,醒了又迷了,迷了醒,醒了迷了難分曉……

    他該要清醒,又不願清醒,他喝了她的血,兩人已合成一個,他知道他中了咒,以血為蠱的情咒。寧願就這麼沉迷,醒著不如迷著好。

    幾年下來,大船上的弟兄早知他的去處,剛開始等不到他,還會派可憐的眠風前來喚回,但十次有九次半是不成功的,後來大夥也習慣了,大船趕著收購貨物、交易買賣,在兩湖與內地的流域來來往往,因此就隨著容燦高興了,他想回來,自有辦法找到他們。

    這一年的秋來得似乎早了些。

    容燦踏入楓樹林,腳下的草青些微淡黃,頭頂上的楓搖曳著艷紅嬌媚的姿采。

    他漫步在林間,身上略舊的薄披風與四周景致極不相稱,但那落拓的神情與滿林動人的蕭瑟又無比符合。

    走入楓林深處,鏡湖仍是波瀾不起,與那一年相同。

    他是安靜的、沉默的,不苟言笑,有時可以許久許久不說上一句話。旁人道他喪失一切情緒,已不知喜怒和哀樂,實則不然,他的心有深沉的感情,愛極了一個女子,念極了一個女子,也恨極了一個女子。

    他坐在湖畔那顆大石,習慣地淡蹙的眉心,眼神陰鬱而孤獨,使他整個人彷彿籠罩在一層嚴霜裡,只除了他下意識撫摸手腕上的銀環,死盯著湖面的目光才會發出一種柔和得近乎淒涼的溫情。

    一葉飄搖落水,湖心泛起漣漪,一環一環漫漫延生,環環相扣扣環環。

    他微微揚唇,神色俱柔,扣也是環,解也是環,一時間,只覺情思恍惚,勾發出內心深處的東西,他默默發呆、怔怔冥想,陷入一種混沌迷離中,彷彿聽見她用那一貫的軟膩,溫柔似水地歎著——

    燦郎……你在生氣嗎?唉,你總愛生氣,我是知道的……

    我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唉,沒有辦法呵……

    燦郎……沐灩生是真心喜愛你,請你記在心底……

    天啊!天啊!他恨她、恨她、恨她!

    請你記在心底。話已成咒,她在他心底鏤刻,永遠不教他忘記。

    他心魂欲裂,背脊往後倒下,整個人成大字型躺在大石上。

    腦中回想起她逼他飲下生血的神態,蒼白似鬼的臉、嬌艷不再的唇,眸光中切切的情意和切切的悲意,他心痛得顫抖。

    度一秒、恍若一年,他記得,她伏在他身上,週遭是無止境的沉寂。

    他無力掙脫,首次體會何為深沉的恐懼,不能動、不能喊,心臟卻承受著撕裂的痛楚,他被動的、無助的躺著,額上滲出無數冷汗,終於不再試著叫喊,只是睜大雙眼,直直瞪著上方……

    直到每日固定上竹軒為他針灸的星魂和一名苗族男子在外頭打了起來,拳腳打破竹軒的門,才驚覺事情有變。

    二話不說,賽穆斯帶走了她。

    他無法留人,而星魂見他飲下生血,知機不可失,連忙下針煮藥,讓眠風將藥汁灌入他腹中,與她的血相融相使,除卻身上的蠱毒。

    他,留不住她,也找不到她。

    幾次夜探滇門,蒼山銀嶺上沒有她的身影。

    幾次來回這條流域,過盡千帆皆不是。

    幾次徘徊這水鏡煙湖,而楓若猶紅、百媚橫生,比不上她回眸的嫣然一笑。

    星魂曾說,一人生,一人死,她的血給了他,就絕無活路。

    即便是死,也要知她身葬何處。

    我已經來了……我在這兒,你就不會死了……

    我保不住琴,但我一定保得住你……一定、一定可以……

    沐灩生……他合上眼,絲毫不想動,心口絞痛,他任由著它。

    就……任由著它吧……

    ☆☆☆

    神智昏沉,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抑或在夢境中走了多遠。

    有聲音在身邊響起,是很輕的腳步聲,他心中惱了起來,感覺自己的領域被侵犯,這楓林湖畔只能有他和她的記憶,不許第三者沾染。

    那人在打量他,似乎對他躺著的模樣很感趣味,他靠得更近,容燦感覺出上方的光線教他遮去。

    就在此時,容燦出手而擊,狠厲地鎖扣對方咽喉,若再施力,定將那頸骨碎裂成片。可對方反應甚捷,兩柄利刃左右成叉架住容燦胸膛,跟著靜止不動。

    「沐灩……生……」被自己扣住的人背光而立,她的發纏在頭巾之中,苗族的結衣,苗族的及膝百褶裙、日月紋的綁腿和勾角花鞋。

    兩柄刀架在胸上,他不怕,一點也不怕,手指鬆開她的喉,嘴邊逸出一聲長歎,下一瞬間,他撲上去抱住她,緊緊將她鎖在雙臂中。「沐灩生……」

    那苗族少女嚇了老大一跳,怔了怔,才明白現下的狀況,兩把刀被他擠住,砍也不是,不砍也不是,她氣得大叫,用腳狠狠踩他,再使勁推開,邊推邊罵。

    「喂,你這什麼燦的,放開我啦!喂,你瘋啦!」嗚嗚嗚,她都還沒讓賽穆斯這麼抱過,這王八蛋竟使這爛招!再加上阿姊的那份也要一起報仇,她一定、一定要把他砍死啦!這個臭男人、大豬頭、死沒人管的!

    「你……」他猝然放開,用手扣住她的下巴,粗魯地將那張臉轉向,光線掃除了停留的陰影,亦滅了他心口乍現的狂喜,那對眼顯得格外野性。

    不是她、不是她……心火又燒了起來,哪裡管得沐瀾思手上還舞著雙刀,他趨前握住她兩邊上臂,緊促的、狂切的、小心翼翼地,一字一字問得清明:「她呢?她來了、她在這裡?!」

    沐瀾思覺得他真的瘋了。那狂亂的眼真是嚇人,害她張口結舌,好一陣子說不出話。

    不等她回答,他轉而環視楓林,來回穿梭地環看,卻遍尋不著。

    他心一急,驀地放聲狂喊:「沐灩生,你出來!出來!你出來見我!」一聲聲,在林間、在湖面上迴響,歸於平靜。

    沐瀾思及時嚥下喉間的驚叫,因他又狠惡地撲來掐住她。

    這個人是蠻子啦!嗚嗚,他手勁好大,上臂肯定都淤青了,嗚嗚嗚……她要告訴那個人不要理他啦!

    「你阿姊在哪裡?!說!」他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

    「你還說、你還說!」嗚嗚,她不想哭,可是實在太痛了,眼淚自動就滾下來了。她不想不怨,愈想愈怒,這該死殺千刀的,憑什麼發脾氣?!

    「我阿姊若不是為了你,現在也會活得好好的,她流盡身上的血,你以為她能怎樣?!你、你這個王八蛋、王九蛋、王十蛋,你喝她的血解蠱毒,還有臉問她在哪裡?!這麼凶做什麼?是你害她、是你!她死了、五年前就死了!」五年歲月,她長成少女,身高抽長許多,仰臉罵人時,頗具氣勢。

    他死死地瞪著她,瞪了好一會兒,什麼話也沒說,臉上沒有一點表情。然後,他的手很慢、很僵硬地放開她,喉間發出怪異的「荷荷」聲音,許久——

    「她、葬在……何、何處?」聲音十分艱澀,好似剛開口學說話,一字字由齒縫擠出。

    「嗯,在、在蒼山銀嶺。」沐瀾思有些害怕,她很不想承認自己在害怕,但眼前的男人有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森冷,她不爭氣地嚥了嚥口水,嘗試將他猙獰而漠然的醜臉換成賽穆斯英俊溫和臉龐。嘿……好像有點困難、沒有想像中容易。

    「你說謊!」他濃眉糾結,猙獰可怖。「蒼山銀嶺上,沒有她的墳。」若有,他早已找到,不會這樣牽牽唸唸,不會心不死,等一個奇跡。

    「我沒有。我們、我們是用火葬,事後,賽穆斯和我一同將她的骨灰撒入銀嶺絕崖,我阿爹、姆媽墜落在那兒,她和他們一起,都埋葬在蒼山銀嶺的斷壁絕崖底下。我、我沒騙你。」別大舌頭、別結巴。她深深吸氣。

    他又不說話了。轉開頭,望著湖面,如一座石像。

    「喂,你、你還好吧?」見他的反應,不知怎地,沐瀾思覺得他挺可憐的,有些後悔對他說那些話。「你……不會想不開吧?」她繞到他跟前,陪小心地說:「你、你真的不、不要想不開啦!」他若跑去跳湖,她可就慘啦!

    容燦死死地瞪住她,短促的、壓抑的,冷冰冰的命令著:「請你離開。」

    「喔。」她乖乖走出幾步,忽然想到,她幹什麼聽他的?!原本對他還有一小咪的憐憫,現在不用啦!省起來!

    她又繞了回來,雙手叉在腰際壯壯聲勢。「喂,你、你別這樣瞪人。我說完話就走,不用你趕。你沒忘咱們有五年之的吧?我特地找你就為了這事,你不會跟我說你不想比試了吧?」見他冷凝著臉,神色木然,沐瀾思又道:「嗯,你不說就表示沒有意見,那換我說,明日清晨,你我在此比武,我的兵器是薄刃雙刀,不使毒也不使暗器,一切光明正大,我會勝出的。告辭。」她學中原武林的禮節,朝他抱了抱拳,轉身瀟灑離去。

    他站在湖畔,風聲、葉聲、水聲、鳥聲,他聽著,無意識地傾聽著,然後,似遠似近地,一個聲音告訴他——

    她的血給了你,絕無活路,她死了,五年前就死了。

    喉間又乾又澀,他吞嚥著唾液想潤澤那份緊繃,還沒嚥下,心口鬱抑,一口血吐了出來,滴在微黃的小草上像極被風吹落的紅楓。

    早已分不清是他的血、還是她的血?

    ☆☆☆

    「喂!那個什麼燦的!你來得挺早的嘛。」

    苗族少女叫喚著,得不到任何回應,那男子靜默得感覺不到一點生氣,不動如石,同他身旁的那塊大石長得挺相像的。

    「喂!」她又喚,不死心地跳到他跟前,一照面,嚇得沐瀾思倒退三大步,差些掉進湖裡。她指著他,不穩地說:「喂,你、你不會在這兒站了一夜吧?!」

    他緩緩抬眼,目中儘是紅絲,面白如鬼。

    是什麼時候了?他思緒動得極慢,又緩緩抬頭面對天際,對那晨間日光微微蹙眉。天亮了嗎……時間對他而言,已無意義,只除湖畔的秋,而今,秋心成愁。

    他忽然調回眼,見沐瀾思一身的苗家裝扮,眉更蹙,眸中有一抹陰鷙。

    「你不是她。」

    沐瀾思小口微張,戒備地回瞪,「你、你莫不是瘋了?」

    他只是看著,靜靜又說:「你不是她。」

    「哦……」沒應付過這種人,沐瀾思不得不再承認,他、他好猙獰可怕。她眼角不自覺地瞄向楓林深處,知道今天硬要跟來的那人悄悄躲在那兒,她預估兩地的距離,若這男人真發起狂來,也要先替自己找好逃生路線。

    咽嚥口水,她硬著頭皮道:「我是沐瀾思。今天來和你比武的。嗯……不過你、你瞧起來好糟,若要改期也是……可以商量。」他不語,她只好自動決定,「那就改明天,你別把自己弄得更糟,屆時我贏了你,也不光彩。」

    她踏出一步,卻聽到他清冷的語調,「不用改,就今天,現在。」今日、明日,有何差別?時間之於他,已無用處,他只想將旁人趕走,一個人對一座楓林、一面鏡湖。

    沐瀾思回身,眼角又不爭氣地尋找自己的救命符。她要的是正常的、能發揮全部功力的比試,而不是應付一個似瘋非瘋的人。

    她鼓勇振作。「這是你說的,輸了可別有任何藉口。」在離他約五步之遙停下身,兩手翻花抽出雙刀,擺出一攻一守的招式。「請。」

    容燦不語,將披風撩開。

    「你使什麼兵器?」她問。

    片刻,他才意識到她問了一個問題,靜聲回答:「手。」

    沐瀾思有些氣悶,不理他的陰陽怪氣,首先攻來。

    她這幾年光陰沒有白費,武功突飛猛進,內力益練紮實,她一刀沉過一刀、一式快過一式,往容燦身上橫劈斜砍、不留情面。

    而容燦全憑感覺回手,面容始終向前,雙眼微垂,守多於攻。

    沐瀾思見交手六、七十招,他步伐仍定氣無動,心中又是驚愕又是佩服,她心性好強,稍退一步,以輕身功夫繞行他四周,尋覓破綻。

    招式又變,她連番裙裹腿,百摺裙舞成波浪,容燦忽而一怔,腦中閃過片段景象,憶及一個女子,她的百褶裙也如群浪,一下下踢足氣力,那時,他與她爭的是一件破舊披風。

    直覺反應,他手掌已下在沐瀾思肩胛,下意識卻又收回勁力,沐瀾思哪裡知道他腦中轉些什麼,行雲流水,下一招竟是「倒臥金樽」,她背如弓,配合雙刀往後,直直攻向容燦。

    她的背受了傷,是墜崖時讓壁石刮出來的。

    他忘了沐瀾思不是她,忘了正在比試,他陷入回憶中,手勁皆放,人筆直站著。接著,胸口受她一撞,連續動作,她回身,雙刀交錯劃過他的胸,拖出兩條血痕。

    沐瀾思怔了,容燦也怔了,他聽見有人來,那腳步跑得好急、好急,他不去理會,低頭見自己的衣服全染紅了,他一笑,唇動了動,人挺直往前栽倒。

    「阿姊,我、我不知他會呆呆站好讓我砍,我不是故意的。」沐瀾思趕忙將薄刀藏在身後,一臉的無辜。嗚嗚,跳進洱海也洗不清了,這樣贏有什麼好說嘴的!這個死沒人管的!

    由林間衝出的女子焦急地蹲在他身旁,她費勁地將他翻身,見血染紅衣襟,套著柔軟布套的手有些無措,又連忙拉他的披風壓在血口上。

    她的臉遮著白色的帕子,只露出一對眼眸,看看男子灰白的臉,又抬頭祈求地望著妹妹。

    唉……「好啦好啦!你別這樣瞧我。」沐瀾思認命地歎氣,彎身咬牙攙起昏死的男人,而女子則亦步亦趨地跟在一旁。

    唉唉,她不能說他死沒人管,因為還有她這個笨阿姊會睬他。啐!

    ☆☆☆

    山澗小屋,裡頭一廳一房,裝飾頗為樸素。

    容燦躺在房中僅有的一張床上,下顎鬍髭遍生,雙頰嚴峻消瘦,眉是糾結的,即便是昏迷,也似在不安穩中沉浮。

    他胸前的刀傷已經處理,是沐瀾思替他撒藥包紮的。因為一旁,那女子求著、看著,沐瀾思縱使千百個不願,也得認命。

    幸而刀薄口細,再加他胸前肉厚且硬,傷口雖橫貫胸膛,也僅及皮肉。

    她站了一會兒,不太敢靠近,露出帕子的雙眸無法由容燦臉上移開,躊躇著,腳步終於往床邊再次移去,她雙目凝視著,眼光中流露出愛憐橫溢的神情,似欲伸手去撫平他的眉心,卻又不敢。

    外頭傳來山澗流水聲,空氣中飄散著藥草味,沐瀾思去張羅吃的,可能也會上總堂找賽穆斯,她什麼話都同他說,燦郎在這兒的事,他遲早會知。

    床上的人忽而眉心深皺,頭在枕上動來扭去,她倒退幾步,開始煩惱阿妹為什麼還不回來。

    好不容易,他安靜了下來,嘴唇乾裂蒼白,她瞧得心痛,靜靜歎息,用淨布沾濕,小心地、輕輕地滋潤那兩片唇瓣。

    她端詳著他的眉、他的鼻、他的眼,那眼中有迷亂的火花,是兩簇跳躍的火把,她一驚,才如夢初醒,領略到那男子已然醒來,目不轉睛地盯住她瞧。

    她隔著帕子摀住自己的嘴,倉皇地跳離床邊。

    她站得遠遠的,隨時要奪門而出。她、她好想碰他,可是不能、可是不能……她咬唇搖著頭,淚花成霧,光線由她背後射入,將她的身形半隱在陰影中。

    一瞬間,以為是那個使雙刀的丫頭,眼神短暫的交會,他瞧見了她,那張臉讓帕子遮住大半,他還是瞧見了她,因那對美麗的、美麗的、美麗的眼眸。

    仍是苗族姑娘常梳的髮式、月牙白的結衣、青裙及膝,兩袖與一褶褶的裙擺上繡著紅花,她說過,那是馬纓花,她用花的汁液打扮自己。

    他好似忘記怎麼說話,眼瞳中都是焦渴,儘是灼熱,心一陣一陣地絞痛起來,他看著她許久許久,唇僵硬地動著,慢慢地、堅著地吐出一個名來——

    「沐灩……生……」

    她又是驚喘,回身就走。

    「別走!」他跟著跳起來,完全忘了胸前上的刀傷,悶聲一痛,整個人由床上栽下,「咚」地摔在地上發出巨聲。

    急著跑走的腳步陡地煞住,她扶著門瞧著、掙扎著,直到見他胸上的白布滲出紅來,再也顧不得什麼,朝他跑了回來。

    她蹲下身子,才想察看他的傷,腰間突地緊縮,整個人重心不穩地教他拉進懷中,結結實實讓他抱住,壓在綁著布條的胸牆上。

    帕子下的小嘴驚呼一聲,想推開他,裹著布套的手來到他的胸上,又不敢使力,進也難、退也難,她不說話,聞著他身上男性的氣息,帶著血的腥味,熟悉又眷戀的懷抱,她感受著他兩臂的力量,耳際有一聲聲的心鼓,她聽著、數著,唇角輕輕地上揚,逸出一聲歎息。

    讓她再多眷戀一會兒,這兒這麼溫暖,她想他想得心都痛了,就這麼一會兒,她不會貪心,也不會多求,只靜靜、安全地依偎……再一會兒、一會兒就好呵……

    容燦鎖住她,胸口的傷就讓他傷吧,因心上的缺口需要她來填補。

    若是夢,就教他永遠睡著,他要在這夢境中度過千年。

    「沐灩生,為什麼讓我找不到你?」他低喃,手指溫柔地揭開她臉上的帕子,她想阻擋已來不及,只能低垂著頭問避他,不願與他面對著面。

    「為什麼不說話?」他問,指尖挑起她美好的下顎,眼神在她臉上穿梭。

    她眉眼依然,蜜色的膚透著瑰麗顏色,兩片唇紅得不可思議,彷若滲出鮮血,正可憐的、輕顫顫的、不知所措地微放著。

    「為什麼不說話?」他再問,見兩顆珠淚順著她的頰滑下,他低聲痛楚地長歎,一手箍住她的素腰,一手撐住她的後腦,俯下臉,吻住那欲語還休的小嘴。

    她嚇著了,所有的柔情都化為驚懼,理智由很深很深的地方拉了回來。

    她哭,眼淚不住地墜,兩片唇想抵住他的侵佔。她不能貪心、不能沉淪的,要不,一切都白費力氣,她怎能、怎能害他?!

    她身上有一股以往不曾有過的香氣,唇齒之間更是濃郁,他不管她的掙扎,只想抱著她、吻著她,確定她在自己的雙臂之間,這是怎樣的一份狂喜。

    在這激烈的推拒與侵略之間,他的唇擦過她的貝齒,滲出血珠。嘗到他的血,沐灩生幾要崩潰,終於哭喊出來:「不要這樣、不要——你會死的——」

    他停頓下來,不是因她的話,而是見她哭得梨花帶雨。

    「你別哭。」五年前,首次見她大哭,他嚇得不知所措,五年後她再大哭,他還是不知該如何反應。「你別哭了,你哭得我胸口痛。」

    「你會死的……」她淚不止,戴著軟布套的小手擦拭他嘴角的血。

    「這兩刀砍不死我,只要你不走,我就會好好的。」

    「不是刀傷……你、你嘴唇讓我……弄傷了,會死的……」她望住他,深切地看著,忽而想到一個人,那人定可以救他。「賽穆斯!我找他去,他可以救你,一定有方法救你。」

    她要走,他不讓她走,微惱地道:「找那傢伙做什麼?不准去!」

    「找我救你。」容燦口中的那個傢伙正跨腳進屋,身邊跟著沐瀾思。

    「賽穆斯。」沐灩生如見救星,喚聲帶著柔軟的祈求,聽得更是教容燦火冒三丈,死將她扣在懷裡。「燦郎,他……他能救你……」

    「這點傷死不了人。」他咬牙道,和她雙雙立起,目光噴火地瞪住來人。

    「不是刀傷,是你嘴上的傷痕。」賽穆斯聲音持平。

    容燦不說話,等著他解釋。

    他看了看沐灩生,又面無表情地轉向客燦,片刻才道:「灩灩是藥人。」

    容燦雙眉皺起。

    「其實,說『藥人』是好聽了,正確說法應是『毒人』。灩灩身中蠱毒,毒不能解,蠱咒不破,她把血給你,即使不因流血過多而死,體內的蠱毒遲早要發作,一樣得死。只有一條路,便是讓她的身體成為蠱毒依附之所,以體內的血來養蠱。這五年來,她體內的血融會各類蟲蠱蛇毒,蠱毒可殺人、亦可救人;艷艷是『毒人』、也是『藥人』。當日灩灩若肯聽我的話,飲食你的血,也不會變成這個模樣。」

    容燦眉心打了一百八十個結。孰可忍?孰不可忍?他狂吼:「你再喊她灩灩,別怪我下手不留情!」

    怎麼,嗯……重點好像不是在這裡?

    「你、你又發瘋啦?」沐瀾思可憐地看著他,唉唉,只有她那個呆姊會喜歡他。

    賽穆斯倒很鎮定,繼續道:「灩灩不僅血含劇毒,氣息亦毒,帶有濃烈香氣,她一人避居於此,我與瀾思每日前來,定要事先服用丹藥,否則定要與她保持距離,不交半言。如今灩灩要我救你,我清楚地告訴你,我沒這個本事。」

    「不要!」聞言,沐灩生掙扎起來,不要容燦抱著她,她一身是毒,他會死的,她不要他死,不要啊……

    這該死的小白臉,把他的話當成放屁?!容燦怒火高熾,又凶又狠厲,「我警告過你,絕不許喊她灩灩!」在眾人不及反應之際,他放開沐灩生朝賽穆斯掄拳揍去,賽穆斯腳一蹬,一手抓住沐瀾思退出屋門。

    他衝動得想追出大打一架以消心頭之恨,卻讓沐灩生由身後抱住。他回身瞧她,見那張愛笑的臉沾得都是淚,眼睛迷迷濛濛,他心一歎,拳頭陡地軟了下來。

    「唉……我不打人,我也不生氣,沐灩生,你別再哭了,唉唉……你哭得我心煩意亂,一口氣提不上來,我、我頭好暈……」他步履不穩,倚著門邊,恰巧、剛好、不著痕跡地將門板帶上,順手落下門栓。

    「燦郎!」她雙手扶持他,慢慢步向床邊,心中好害怕,怕他是聞多了自己身上太過濃郁的毒香,怕他唇上的咬傷沾染她的毒,怕到得最後,她仍保不住他。

    「你躺一會兒,我去找賽穆斯,我去求他,他一向待我好,他會救你的。」

    容燦不理會,躺下時,順道將她兩隻手扯住。

    「燦郎,放手。」雖變得愛哭,她的語調仍如以往一樣,改不掉的軟膩。

    他聽話放開,下一瞬勾住她的腰和頸,沐灩生只覺天旋地轉,待回神,身子已上了床,他輕輕壓住她,偉岸的軀體懸宕在她上方。

    哪裡像不舒服的模樣?他朝她笑,詭訐得逞的眉目張揚。

    「你、你放開我,我要下床找賽穆斯。」

    她在他身下,竟還敢喚著別的男人的名字?!容燦不甘心到了極處,身軀整個貼上她,埋首對她攻城掠地,吻過她的小臉和頸項。

    她身上的香彷彿催情劑,助燃原就旺盛的熱火,胸前布條滲血,他毫不在乎,完全感受不到痛,因腹中的情慾支配了他,容燦按捺不住自己的心跳。

    「燦郎……你你、不要這樣……」剛開始,她還留有理智,還想由一團混沌中爬出,但他的大掌在她柔軟的身軀撩撥,她覺得自己是一把三絃琴,與他譜出最動人的曲調。

    「你會死的……」她呢喃著、嗚咽著,明明想推開他,卻變成迎合,心在痛著、燒著,在這不可言喻的喜悅中偏偏有著一絲悲壯。他和她都是撲火的飛蛾。

    「沐灩生,我要你,只要你。」他微微撐起上身,雙目鎖住底下的美顏,剛毅的唇在笑,天不怕地不怕的笑。沙啞地道:「你已折磨我夠久的了,還想折磨到什麼時候?若是非死不可,那就死吧!」

    「燦郎……」她動容低喊,情絲萬縷。

    「噓……」俯下身,他萬般憐愛地吻著。她的雲發技散,小臉瞧起來脆弱無比,大掌撫觸著她,褪下一件件衣裙,小手上的軟布套亦解了下來,十隻殲指如此美麗,每根指甲卻蓄滿毒素,艷紅如花。

    她反射地握起小拳,想將十指藏住,容燦不許她,握住那份致命的美麗,唇親吻每一根手指,他心發痛,酸楚憐愛,知她為他受盡苦楚,他不願放開、不忍放開,他如何放得開?

    「我姓容,容易的容,單名一個燦字,燦,就是燦郎的燦……你記住了嗎……」他聲音低啞,雙層熱烈,啄著她柔軟的嘴,半求半命令:「記住我的名字……」

    「燦郎……」那頰如霞燒,語不成句。

    「沐灩生,容燦要告訴你,他是真心喜愛你,你要記在心底。」他對入她的眼,穿透了她的靈魂,這話在心中藏了五年,他終於對她傾訴。

    「嗚嗚……你總愛說反話,我是知道的……你、你說喜愛我,其實不是……你喜歡你們漢家的姑娘……嗚嗚嗚……」她在哭,迷迷糊糊的,也不知為什麼哭,就是想掉淚,身子好燙好熱,她就是想哭。

    容燦歎氣,不准她動來動去、扭上扭下,他禁錮住她,決定先把話講清楚、說明白。「我喜愛你,是真心真意的。」

    「嗚嗚……你說反話,我是知道的……人家好熱、好難受……嗚嗚……」

    她這模樣,聖人都要發瘋。

    容燦嚥著喉頭,順遂她的話,「對、對,我愛說反話,我討厭你,不喜歡你。」

    沒想到她哭得更響,小臉紅通通的,「我就知道你不喜愛我,你討厭我……嗚嗚……你不喜愛我,只愛你的漢家姑娘……我、我不要睬你……燦郎……」

    最後那句「燦郎」喚得容燦把持不住,他喉間發出野獸般的低吼,所有事都閃一邊吧!再也毋需言語了。

    然後,他緊緊、緊緊地抱了她。

    一室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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