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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石成金 第二章 運匠心石成金(3) 作者:樂琳琅
    哭聲持續了大半夜。

    次日凌晨,念奴嬌發現後院裡豎起了一根六米高的細竹竿,竿子頂端掛著一隻彩色紙鳶,色子蹲在底下仰頭望著紙鳶,慢慢站起來後退幾步,深吸氣,衝上前一躍而起,伸長了手卻沒有摘到竹竿頂部的紙鳶,重重跌下來又爬起,再往竹竿上蹦,如此反覆,漸漸地,指尖竟能微微觸及紙鳶。

    念奴嬌在一旁看著,清晰看到他紅腫的眼裡仍隱有淚光,一身壞習氣、混跡賭場的痞子不是沒有見過旁人因嗜賭而家破人亡的慘劇,只是不曾切身體會,直至親手扼殺了那個純真而稚趣的女孩,悔恨的種子才在心中破土發芽。

    他是真的喜歡過那個小女孩?念奴嬌的腦海中又浮現了香樟樹下一大一小兩個人嬉鬧追逐的畫面,孩子般純真快樂的笑聲迴盪在耳畔……她眨眨眼,又眨了眨眼,眼角餘光隱約看到一個紮了紅頭繩的小女孩在曲廊拐角悄悄探出個頭望了望院子裡蹦竹竿的人,又飛快地縮回腦袋隱藏身影。

    大白天的,難不成見到鬼了?念奴嬌盯著曲廊那個拐角,疾步追了過去,果然發現一個紅衣女娃正沿著曲廊飛快地往寺院一扇小門外頭跑。她追到門口,愕然看到門外停著一輛賣藝人堆放雜耍道具的烏篷馬車,東方天寶站在車前,將一袋銀子交到持著馬鞭坐在車轅上的老漢手裡,笑道:「這齣戲唱得不錯,浪子回頭了。」

    老漢滿面笑容,「咱是賣藝人,唱一齣戲不算難事,謝公子打賞,小老兒這就帶紅娃回老家蓋一間瓦房,安生度日。」

    紅娃甩著辮子一蹦一跳地跑上去拉一拉東方天寶的袖子,等他俯下身來,她便親了親他的臉頰,甜甜一笑,跳上車去。老漢揮起長鞭,馬車漸漸駛遠。

    東方天寶一轉身,看到門裡一個美人兒圓睜了眼睛,活像見了妖怪似的怔怔瞪著他。

    「今天天氣很好!」他又裝了個傻樣,仰頭看著藍天白雲,哼著小曲從她身邊晃了過去。

    念奴嬌站在原地,瞪著小門外空無一人的羊腸小道,心裡頭委實氣苦:自個當初怎的就被他裝瘋賣傻的樣兒給蒙了?

    明日清晨,東門校場即將敲鼓鳴鐘正式舉行競技賽。今兒晚上,東方天寶卻把那個名叫「雨楓」的緋衣少年約入桃花林中,雙雙偎在樹下,喁喁私語。

    念奴嬌眼瞅著那二人手拉著手狀極親密地入了桃花林,半晌不見出來,她實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進入林中,眼前所見的一幕情景令她突然窒息在那裡——他在林中揮劍舞弄清影。

    折一截樹枝削為長劍,他左手持劍,一招一式如行雲流水,緩緩舞了一遍、兩遍……直至雨楓將所有招式默記於心後,他猛然加快速度,劍式由緩而疾,雷霆電舞,矯若游龍。

    林中花瓣散落如繽紛的雨,漫天花雨中的人兒舞得如癡如狂,美到極至的畫面,扣人心弦!

    念奴嬌掩身在一棵桃樹後面,目不轉睛地望著林中劍舞之人,呼吸漸漸急促,充塞在耳內的心跳如擂鼓之聲,舞者的血液沸騰,渾身都興奮得微微顫抖。不曾想,他的劍舞竟能引發她靈魂深處的共鳴!她想衝過去,讓他的劍伴著自己而舞,心念一動,林中的他卻頓住了劍勢,倒提著那只削尖的木劍,劍柄遞向緋衣少年。

    少年目飛異彩,深深凝注著他,纖秀的指尖輕輕搭上劍柄,點動幾下,沿著劍身一滑,竟滑入他倒提劍尖的手中,輕柔地捏了一下他的手心。少年雙頰泛了瑰麗之色,唇濡水澤,微帶了幾分煙柳妓子別樣誘人的風情,順勢倒入心儀之人的懷中。

    東方天寶面泛驚訝之色,輕輕推開懷中少年,帶著幾分兄長般的憐愛拍拍他的肩頭,轉身快步走遠。

    少年黯然垂頭,看看手中木劍,自卑自憐般蹙眉輕歎,忽又抬起頭來,咬咬唇,面泛堅毅之色,抖劍起舞。

    雨楓的悟性極佳,一招一式已然運用自如。他從未習過武,卻自幼被環境所迫而習舞,劍舞在他的詮釋下少了幾分威凜之氣,多了幾分令人目眩的華麗,加之少年清麗無雙的姿容、纖韌高挑的體態,一舞,別有一種撥人心弦的秀逸風姿。

    念奴嬌看得有些心驚,霍地轉身匆匆離開桃林。看不到花瓣、劍舞,她的腦海中卻始終浮現著少年暈紅了雙頰倒入他懷中的緋色一幕,總覺著當時想偎入他懷中的那個人是她,這種錯覺令她心驚心亂,逃離了桃樹林,卻不自覺地往他房間那個方向走。

    曲廊上飄著一股子清冽的酒香,東方天寶正倚在一根廊柱下,一口一口地小酌瓊漿。她遠遠看到他,心裡頭莫名地慌亂了一下,明明想繞個道避開他,兩腳卻不受控制地往他所在的方向走了過去。

    東方天寶發覺身側輕悄悄站了個人,一抬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無比冷艷的嬌靨,美人兒一如既往地凍著臉兒站在他面前,狐眸裡少了幾分狡黠,卻用一種亮得驚人的目光注視著他。今夜的她似乎有些反常!

    當他抬頭對上她的視線時,周圍的空氣彷彿凝固了,她胸口莫名地發熱窒悶,呼吸有些急促,脫口而出的冷脆語聲帶著令人不可察覺的微顫:「陪我出去透透氣!」

    他訝然看看她,又看看外面漆黑的夜色,默然低頭啜了一口酒,不語。

    他的沉默令她莫名地浮躁起來,賭氣似的轉個身就想獨自出去走走,袖子卻被他輕輕勾住,回過頭來,見他眉眼帶笑,牽了她的衣袖輕聲問:「想去哪裡?」

    夜色沉沉。

    慈恩寺外一處山坡上植滿梨樹,恰逢花令,花事最盛之時,團團簇簇綻放在枝頭的雪梨花如冰魂玉魄,晶瑩瑩纖塵不染,明淨淨歷歷可數,沁雪般涼甜的花香漫山遍野,幾隻夜鳥誤入花海深處,沉醉不知歸返。

    驚訝於他竟會趁著夜色帶她來到此處,置身花間,聞得怡人花香,整日覆在玉容上的霜寒融作一汪春水,泛開了嫵媚嬌艷之色,美目流波一轉,她瞄了他一眼,半真半假地問:「木頭何時變得如此解情趣了?」幾日相處,她自然了悟他並非一塊木頭,只是惱極了他望著她時神遊太虛發呆的木頭呆樣!

    東方天寶低頭,以目光丈量著二人之間的距離,她離了他整整三尺遠,這個尺度她一直把握得相當精準!這位「東方夫人」仗著與生俱來的高貴身份處處展現的冷傲自持,恰恰給了他這個當「夫君」的相當寬綽自由的空間,只是她眼底的巧媚狡黠之色,加之時刻於暗中觀察的視線,總是令他有一種芒刺在背的感覺。抬頭,將她的冷傲巧媚之姿收入眼中,他眼底卻始終保持古井無波的淡然,透過她的雪色衣裙,望向滿樹的雪梨花,漫不經心地答:「女兒家總是喜愛這遍野花香,我不過是投其所好罷了。」恍惚間,似乎看到梨花叢中幻出了一張燦若春花的笑靨,古井之中波瀾驟起,卡崩!他竟折斷了滿枝梨花,無意識地重複著編花環的動作,將柔韌的花扦兒一點點圈繞成一個花環。

    編好了花冠卻無人來戴,酒也無人伴他同飲同醉。唇邊一點淡笑泛了些許苦澀,他低頭看看手中花冠,持起葫蘆灌了口酒,酒入愁腸,燒灼的痛感辣到眼中,眼前浮出了一層水汽,朦朦朧朧,依稀看到那張虛幻的笑靨漸漸變作一張哭泣的臉,梨花帶雨,楚楚可憐,心口便真切地痛了起來,「……如意……」

    一隻素手悄然探了過來,輕輕摘走他手中花冠,念奴嬌在他渾然未覺的那一瞬,輕巧挪步縮近三尺,站到他面前,凝眸看著他淡笑恍惚的神態,狐眸中隱了一分狡黠,取來他編好的花冠,她竟戴到了淡金色的長髮上,瞇著狐眸衝他巧笑嫣然。

    目光朦朦朧朧地看到似是虛幻在前方的一張巧媚笑靨,他緩緩伸手,指腹輕輕一觸那張笑靨,如蜻蜓點水般顫點一下,深怕碰碎了一場虛幻的夢,他的呼吸變得小心翼翼,已然飲得滴酒不剩的葫蘆砰然掉在地上,徐徐探出的右手攬住了她的長髮。

    念奴嬌感覺他的右手在發顫,這是他第一次向她伸出右手,只是輕輕一攬,她的呼吸竟緊窒住了,朦朧夜色下,凝視他朦朧如醉的眼波,她終於斂了巧笑之態,莫名地緊張,感覺週遭的空氣漸漸發燙,嬌軀竟也隨著他攬上長髮的右手輕輕顫抖……他的吻已然飄落,唇齒一碰,齒尖輕咬即松,她全身起了一陣微微的戰慄,心裡突然湧來一種陌生的感覺,像是……微微發癢……忍不住仰了頭,艷色的唇瓣微開,如悄然綻開的花蕾,無聲地邀約他的吻漸漸深入,溫柔而小心地含起蚌殼中孕育的珍珠!她的腦子裡轟然作響,體內發出微妙而細碎的聲音,像一蓬蓬的花在肆意綻放,他溫柔而小心的吻竟讓她開始有了慾望,渾身輕飄飄沾不著地面,她想撕毀這溫柔輕飄且又虛渺的雲,想讓雲層後的雷電閃現出來,來得更猛烈些!

    遍野花香掩蓋了的婆羅門花的奇香猝然變得濃郁撲鼻,沉醉於幻覺中的他猛然警醒,倉促間鬆手後退,靠在樹幹上竭力平穩紊亂的心跳,眼底滿是驚駭之色,不是驚駭於自己忘情吻錯了人,而是驚駭於這一吻竟讓他沉迷了片刻,沉迷於另一個女子的吻,這是三年來從未有過的!聞到瀰漫的花香中殘留些許上等迷香的異味,他心中恍然:她居然趁他神思恍惚時暗做手腳!突耶送來的巧媚狐精呵,當真大意不得!

    念奴嬌呼吸有些紊亂,狐眸中染了慾望的迷亂色澤卻在瞬間消退,指尖撩過微亂的髮梢,淡金色的長髮在夜色中分外耀眼,她戴上花冠像極了精靈!與如意那時純真的粲笑截然不同,她緩緩綻放的狐魅之笑狠狠擊中他的心口,擊碎了他每每望著她時眼底古井無波的淡然!她不再隱匿狐眸裡的一分狡黠,笑得何其妖媚動人,指尖緩緩撫過濡染潤澤的艷色唇瓣,冷脆的語聲驚蕩在他耳畔,「你吻了我。」她似乎在陳述一個事實,只是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分外驚心,「你吻了我,便是與我訂下了生死契約,你我糾纏今生,不死不休!」

    他盯著她的唇,艷如滴血的唇色……搖紅蠱毒!這種蠱與情蠱不同——情蠱是多情人施於無情人身上的一種催情之毒,蠱惑無情之人動情戀上施蠱者;搖紅蠱毒則是婆羅門宗教聖徒為監督門下弟子清心寡慾而培植的蠱物,施蠱者或受蠱者其中一方未斷情慾一旦動情,就會受蠱物噬心,若二者同時動情,則互相牽制,不死不休!

    他微歎一聲,不問她的用心她的企圖,卻問了一句:「在我之前,你曾吻過兩個人?」

    「是!」她以手指繞動裙帶,隔著衣襟輕觸胸口紋的婆羅門花,冰灰之中透著金芒的琥珀瞳仁異常妖媚,「一個是聖殿主教,一個是大祭司。這二人道貌岸然,覬覦了聖殿之花的美色,觸犯禁忌,死得很慘!」

    「流年不利!」他仰天長歎,「本官居然摘了一朵長滿毒刺的花,想要同夫人圓房,為夫還得忍住痛!」忍不住連歎三聲,眉目間卻浮了幾分癲色,又道,「夫人,你家夫君打一出生就沒喝過一口奶,他是喝蛇蠍毒汁長大的,夫人唇上那一點搖紅還要不了他的命。下次不妨再弄一點鶴頂紅來塗唇上讓為夫嘗嘗,何時能讓我魂飛九霄,夫人也算功德圓滿了!」

    這人說的是醉話還是瘋話?念奴嬌笑臉一僵,直直瞪著他,簡直已說不出話來。

    撲剌剌——

    林中野鳥突然振翅旋空,夜空下的寧靜被一陣急促的呼喊聲打破,慈恩寺的住持方丈提著衣擺大步跑上山坡,沖坡頂之人揮動舉在手中的一張薄箋,大聲道:「東方施主,出大事了!」跑上前來,氣喘吁吁,「二位施主離開本寺不久,一批銀甲侍衛就闖了進來,把施主帶來的六個人選統統綁走,只留了一張字條。」

    原來是調虎離山之計!難怪她今夜表現得如此反常,他本以為如她這般狡黠的女子定然選擇隔岸觀火、坐收漁人之利,怎會如此爽快地倒戈幫了如兗?

    淡淡掃了她一眼,他不說一句話,只是伸手摘了她發上花冠扔至地上。

    驚訝於他淡然的反應,看著丟棄到地上的花冠,她心中竟有些不是滋味,凍了臉問他:「你沒有話要問我嗎?」為什麼不生氣?不大聲指責她?

    「自己疏忽大意,怨得了一個外人嗎?」他如此反問,接了住持手中的薄箋。

    外人?在他眼裡,她一直是個外人?!這個一品縣令當真如聿叱達所說:並非貪圖美色、色膽包天而擄她出宮,只是為了防範一個來自異國的女子對神龍天子不利才將麻煩攬到自己身上的?

    聰明人不做糊塗事!當官的大多看重自身的利益,或以權謀私或獨善其身,怎會出了他這麼一個異類?她有些疑惑:他來擄她那晚究竟是發了酒瘋還是犯了傻勁?想看穿這個人,目光自然被他牢牢吸住,她靜靜站在一旁,看到他翻開薄箋時渾身抖震了一下,瞬間凝重的表情是她從未見過的,目光微動,她忍不住瞄了瞄他手中的薄箋,這一瞄,她的神色也變了。

    薄箋上正大方嚴地提了四個字——明鏡清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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