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血般的夕陽照射在剛剛經歷一場大屠殺的廣場上,除了幾聲狗吠雞啼及瀰漫在空氣的血腥外,就只有令人窒息的寂靜,充斥在被黃昏染紅的大地。
渾身是血的冉青棠口裡呻吟一聲,緊接著他睜開雙眼,發覺渾身疼痛,每一處傷口像火燒一般,讓他連動都不想動。
看到遍地的屍體,他下禁痛恨起自己來。都怪自己無能,身為一個皇上,卻無法保護自己的子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為他而死……
冉青棠兀自陷入無邊的痛苦及自責中,此時,他聽到不遠處傳來一個細微而熟悉的聲音。
「棠兒,你真的沒死!」香乙人帶著驚喜及哽咽地呼喚他。
是母后!他艱難地爬起身來,卻見到香雪歡躺在自己身邊。她可能嚇暈過去了!
他正想喚醒她時,仍被綁在木樁上的香乙人大聲叫道:「棠兒,你先來幫我解開繩索!」
冉青棠這才想起母后尚被縛在木樁上。一跛一跛的他,緩步定去解開皇太后身上的繩子,由她攙扶著他,再往香雪歡的方向行來。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所有的人,包括朱棣、若薰及所有的異族兵,全都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母后,他們……全都死了嗎?」怎麼會變成這樣?他只不過昏迷了一會兒,怎麼會有如此大的變化?
「不……是雪歡剛剛啟動了水晶的力量,保護了大家,他們只不過暫時昏迷而已,不過就算他們醒來,也無法再傷害我們了……」香乙人輕聲說道,將她在被水晶的力量震昏之前所見的情景,全部告訴他。
「真的……」他的雪歡救了天邽皇朝及所有的人民!冉青棠又驚又喜,用盡全身的力氣快步回到她的身邊。
在不遠的地方,他看到掉落在泥沙中的水晶體,順手將它拾起,放入懷中。
「雪歡,快醒醒!一切都結束了……」他輕拍她蒼白無血色的臉頰,開心地喚道。
「棠兒,你……真的沒事了嗎?」實在有些不敢相信,她明明親眼看到他受了重傷。
「雪歡,不要再睡了,乖!快睜開眼睛……」他仍未察覺香雪歡的異狀,耐心地呼喚著她。
香乙人疑惑萬分地瞧瞧他,再看看徒兒,陷入沉思中……
突然間,她好像想到一件極為重要的事,臉色驀地轉為蒼白,顫抖著一隻手,探探香雪歡的鼻息。
果然……
「母后,怎麼了?」冉青棠看到母后虛脫且掩不住的哀傷神色,顫聲問道。
其實,在他一直叫不醒雪歡時,心裡就有了不祥的預感,可是他……一直沒有勇氣,去揭開真正的答案。
當他看到母后的神色,他險些支持不住。
不!千萬不能是那個答案,絕對不要……
「棠兒,雪歡她開啟了水晶的最大能量,用自己的生命……換回了你!」香乙人說著閉上了眼,忍不住地流下兩行清淚。
冉青棠渾身不住地顫抖,像跌入完全沒有溫度之境,只能呆愣失神地盯著躺在他懷中,一動也不動的妻子。
「不,不是的!雪歡,我不能接受妳這種開玩笑的方式,快點醒來,妳還沒原諒我呢!」回過神的他,發了瘋似的用力搖晃香雪歡,眼裡不知不覺地流下兩行淚水。
「棠兒,沒用的,雪歡已經走了……」香乙人哽咽地開口,由背後抱住兒子,輕拍他的胸膛。
「不,我不相信……她說過,她永遠不會離開我的……」冉青棠死命地摟住香雪歡,將頭埋入她散開的秀髮中。
「她……她怎麼了?!」不知何時醒來的冉朱棣,無聲無息地來到他的身後,有些發抖的語調,望著香雪歡緊閉雙目的臉龐。
聽到他的聲音,冉青棠小心地放下妻子,撥撥她額前的劉海,「乖!妳休息一下,我幫妳報仇。」
霍地一聲,他抓起地上的利劍,站起身來指向弟弟的胸膛。
奇異的是,冉朱棣毫無躲避之意,甚至閉上眼,似乎願意死在他的劍下……
「不!不要……」
不遠處的香若薰看到這驚心動魄的一幕,踉踉蹌蹌地跑來,跪在冉青棠的身旁。
她抱住他舉劍的右手,死命地大喊,「他是你弟弟,你的親生弟弟啊!你不能殺他,我求你,求你顧念手足之情,放了他吧……」她臉上佈滿淚水,用盡全力地大聲哀求哭喊。
冉青棠怒瞪著冉朱棣,悲憤的情緒如驚濤駭浪般,衝擊得他幾乎站不住腳。
此刻夾雜著香若薰的啜泣聲,冉青棠像尊雕像般,動也不動地。那一劍,他始終刺不下去。
朱棣始終是他的弟弟啊!不管做錯什麼,他還是無法狠下心來,讓朱棣死在他的手上……
過了許久,他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將劍扔在地上,再也支持不住的他,跌坐在地上,氣喘連連?
冉朱棣慢慢地睜開眼睛,以異常溫柔的目光,緊盯著躺在地上的香雪歡。
蹲下身,他輕撫她細緻如花瓣的臉龐,卻被兄長用力揮掉他停在雪歡臉上的大掌。
「不准碰她!」冉青棠抱起她,惡狠狠地說道。
「我想再好好地看看她……」他毫不在意,目光仍未從她身上離開。
「你已經把她害死了,這樣還不夠嗎?如果不想死的話就快滾,我永遠都不想再見到你!」這一怒吼,兄弟倆微薄的情分就此灰飛湮滅。
「妳以為死亡,就可逃得過我嗎?」冉朱棣似乎未把他的話聽進去,還反常地向著香雪歡柔聲低語。「不,妳錯了,我不會放手的,永遠也不會,就算妳死了,我也不會放棄!不會……不會放棄……」
兩眼無神的他,反覆地喃喃自語。
「朱棣,你別這樣,你還有我呢,我們走吧!我會永遠陪著你的,不管發生任何事,我都不會離開你……」香若薰被他的話嚇住了,她伸手抱住他的頸項,真摯地說道。
冉朱棣的手不自覺地摸向腰間,撫著那只從不離身的草編蚱蜢。他的一生好苦啊!娘離開了他,如今就連他最愛的雪歡也離開了她……
難道他所想要的,注定永遠也得不到?那,他還有什麼好強求的呢?
他低頭對香若薰飄忽一笑,猛然推開她後,拾起冉青棠扔在他身旁的劍,深情地瞅了香雪歡的遺體一眼,便迅速地刺入自己的胸膛,快得讓身旁的人都無法阻止……
「不--」香若薰狂喊,「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不是只有你懂情,我也懂啊!我對你的感情,並不比你對雪歡少,你為什麼總是不回頭看看我,聽聽我的心意……」她近乎沙啞的嗓音,失聲哭喊著。
冉青棠呆住了。他不能相信眼前發生的任何事,包括雪歡,也包括朱棣……
他只能僵硬而愣直地盯著倒在血泊中的弟弟,聽著若薰椎心泣血的哭喊。
「為什麼,為什麼你對我這麼不公平?你居然願意為她而死,那我算什麼?!我在你眼裡,真的……什麼也不是嗎?」香若薰陷入半瘋狂的狀態,決堤的淚水混合著全然崩潰的情緒,只能摟著滿身是血的冉朱棣,無助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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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了首領,那群異族兵也退出谷外,渾身軟綿綿的他們,發誓再也不踏進這塊會使用「妖法」的土地。
冉青棠呆愣地望著躺在床榻上的香雪歡。他相信,只要他有耐心,香雪歡一定會醒過來,輕鬆又淘氣地對他說,這一切都是假的,她是騙他的……
憔悴不堪的他,頂著兩個再也流不出淚來的黑眼眶,緊握住她那一雙青白的小手,輕輕喃道:「好了,雪歡……別再生我的氣!妳已開夠玩笑,該醒來了……一切的苦難都過去了,我們重新開始……」
他輕吻她冰冷的小手,依戀地看著失去生命但仍舊絕艷動人的她,不肯相信她離他而去的事實。
直到現在,他才知道,真正的傷心,是想哭也哭不出來的,他的悲憤情緒如被強制壓抑而無法發洩的洪水,只能在他心裡不停地撞擊,造成一波波難以扼抑的苦痛!
過去的點點滴滴更像刀割一般,殘忍地剜著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膚,他快承受不住,那陣陣蝕骨般的思念及傷痛……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忍受多久,只要雪歡能夠醒來,他願意用所擁有的一切,換來她片刻的笑靨……
但是,這是一個多麼遙不可及,永遠也不可能實現的奢望!
「棠兒,你已經兩天沒闔眼、不吃不喝,再這樣下去,身子怎麼受得住?」香乙人從門外走了進來,見到失魂落魄的兒子,柔聲勸慰著。
「我只要再多等一刻,雪歡就會醒來,站在我面前,笑著對我說:『我回來了!』嗯……只要再等一會兒……」冉青棠陷入空茫的狀態中,喃喃念道。
「棠兒,你別嚇我,清醒一點!雪歡已經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天邽皇朝得靠你重新振作,你不能倒下去啊!」她用力搖晃他的手臂,忍不住的傷心淚水流洩而出。
「咕咚」一聲,水晶體從冉青棠懷裡掉了出來,他稍稍回過神來,撿起它,瞪視著這個七彩耀眼的鎮國之寶,再看看掛在香雪歡脖子上的水晶項鏈。
他像想到什麼一樣震了下,突然緊抓著母后的手,瘋狂地喊道:「母后,雪歡有救了!有救了!」太過興奮的他,不禁流下兩行淚。
香乙人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好大一跳。
「棠兒,凡事要想開一點,不要太執著!」她以為他想不開,發瘋了。
「母后,妳聽我說。」他力持鎮靜,可是聲調仍因太過激動而微微發抖,「妳不是曾經告訴過我,只要水晶項鏈及水晶體兩者合併,就可以讓一個人起死回生……是不是?」
「是的。可是……棠兒,」香乙人不若兒子般喜悅,她困難地說道:「你冷靜一點,聽我說--」
她想著該如何才能解釋清楚。
「沒錯,它們是有這不可思議的能力,但是還需要一個同樣具有相當能量、能和水晶相感應的人作為媒介,才能開啟。當時雪歡是因一時強大的激動情緒,陰錯陽差,拿自己的生命和水晶作交換條件,因為,啟動這麼巨大的能量,一不小心,便會失去自己的生命……」
她想起自己當時並未傳承這項開啟水晶的方法,原本的目的是要後人別再試著想要扭轉宿命,而弄得逼體鱗傷。
可是,該發生的仍舊發生了,她沒想到雪歡對棠兒的感情,居然大到可以啟動這項能力。
香乙人頓了頓語氣,繼續說道:「其實,在雪歡墜樓的那時候,她便應不復存在,是我逆轉了天意,用水晶救回了傷重的她,但我也因此失去了原本擁有的能力,要不然,我願意犧牲自己來救回雪歡……」
她想到當時自己曾逼迫雪歡許下嫁給朱棣的承諾,不禁悲從中來。
「想不到,命運是不可能完全被人操縱的,香雪歡雖然救回了你,改變了你的宿命,但是她自己卻不能逃過命運的生死大關。」
冉青棠像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可是他仍然不肯放棄這最後的希望,「母后,妳教我怎麼開啟水晶,我願意用自己的生命作為交換!」
「棠兒,你別這樣,雪歡費了這麼大的力氣,甚至不惜犧牲自己,希望你好好活著,你這麼做,不是辜負了她對你的一片心意嗎?」她苦口婆心地勸道。
他只覺得自己渾身無力,頓時跌進無底且暗無天日的黑洞中,絕望了,心……也死了。
「我來吧!我欠她的,也到該償還的時候了。」一個冰冷的女音從門口的地方傳來。
是若薰!冉青棠看著她,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妳來這兒做什麼?妳害她害得還不夠嗎?」他不會忘記,是她和朱棣一起設計這個巨大的陰謀。
香若薰並未理會他欲吃人的凶狠目光,款步走到師父的身旁。
她靜靜地說道:「教我怎麼啟動水晶吧!」
香乙人愣住了。不知她的話是真是假?
「事到如今,你們只能指望我了,不是嗎?」她仍舊帶著冷冷的笑意說道。
回過神來,香乙人欣喜地握住她的手。她居然忘了,若薰和她們一樣,也具有這項能力。
雖然她不知道若薰為什麼願意犧牲自己,可是她仍舊仔細地告訴若薰細節及咒語。
「你們出去吧!」香若薰記熟了所有的要點,冷冷地下逐客令。
冉青棠不敢相信她說的是真的,只能呆呆地任由母后攙扶出,在闔上門的那一刻,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香若薰跪坐在香雪歡身旁,仔細看著她毫無血色卻動人依舊的面容。
「還記得我說過,一定會還妳這條命嗎?」輕撫她的臉龐,拿下掛在她頸上的水晶項鏈,想起那天自己對她許下的承諾。
「死亡,對我來說,一點也不可怕,因為,世上最可怕的是,不能和摯愛的人守在一起。這一點,妳現在應該深深體會到了吧!」她帶著微微的笑意,神色飄忽地喃道。「當然,我不會讓妳和朱棣在黃泉下見面,能追隨他的,只有我一人……」
香若薰想起冉朱棣自裁前所說的話,眼淚奪眶而出。
「現在,我要阻止妳,阻止朱棣對妳的愛,妳準備好了嗎?」她對著香雪歡一笑,那個笑容裡,有著無限的悲淒與傷痛。
她只能用這種方法,來斷絕朱棣對雪歡的癡戀,想來多麼可悲!
語畢,香若薰喃喃地念起咒語,水晶發出的耀眼紫光霎時盈滿全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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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株古松傲立,荒涼的山陵上,一塊灰黑的墓碑前,一男一女被旭日拖出長長的身影。
「若薰,妳終於等到這天了……」香雪歡蹲下身,輕撫碑上的名字,微風捲起她細長的髮絲,拂在恢復紅暈、散發健康神采的面容上。
「謝謝妳,讓我重新得回雪歡……」冉青棠的心裡盈滿感動及喜悅,有些哽咽地道。他說不盡內心所有的感觸,只能將他們兩人合葬,表達心中最深的謝意。
「我相信,從今以後,妳再也不會有任何的悲傷、苦痛,因為,朱棣仍舊會回到妳身邊的……」她站起身回到夫婿的身旁,牽起他的手與他深情對望。
冉青棠緊緊握住她的手。他只知道,從現在起,他會加倍珍惜和雪歡共處的每一刻,因為,這是他們衝破重重難關,才能擁有的一切……
望著刻了朱棣和若薰名字的墓碑,他發現在自己的心裡已不再有恨,因為內心已被感恩及喜樂溢滿,再也放不下第三種情緒。
「雪歡,願意和我冒一個險嗎?」他眷戀地望進妻子深情的眼中,細細問道。
香雪歡無語,只是偎入他的懷裡,滿足地聽著他的心跳,感受他真實的存在。
「我們出谷吧!去追求我們自己的幸福、屬於我們的天地……」他說出內心的決定。
頓了頓語氣,他繼續說道:「母后要留在這裡,守護著水晶及這塊有著父王身影的土地。」
母后得知他的決定,並沒有阻止他,只跟他說,她會在這裡誠摯地祝福他。
誰說天地沒有喜怒哀樂?在這片土地上,留下了多少愛恨嗔癡,記錄了多少情愛糾葛……
「而我希望,這裡能真正成為一個世外桃源,沒有皇上及皇族,就不再有戰爭、殺伐,還給它永遠的寧靜,讓水晶帶給它不變的和平。」
「我這一生已緊緊繫在你身上,不論你到哪裡,我一定……在你身旁……」香雪歡輕語道,訴說她一生永不變的情感及承諾。
冉青棠執起她的手,相視而笑,兩人一起下山,消失在光明的盡頭……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