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間聞到他身上獨有淡淡香氣,舌尖嘗的卻是鹹與腥,她明顯感覺到周子殷整個人好像輕輕顫抖了一下,「沒弄痛你吧?」她抬頭問,「好了,你這麼金貴,先去醫務室看看吧,打個破傷風針什麼的。」說著,她就站了起來,周子殷卻仍半躺靠著透明牆面沒有動。
「喂,」周曉安連忙又蹲下去揉他的肩臂,「我沒弄傷你吧?」周子殷一直不出聲,曉安推拿著,骨頭應該沒傷著,但哪裡肌肉扭疼了就說不定,她一顆心懸起來,「喂,喂,說話啊你,哪裡疼?喂喂,我重手重腳你不要緊吧?喂喂,周子殷,周子殷?」她慌得去搬他的臉,他的眼睛閉上了。
「周子殷……」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聲音會這樣顫抖,就像那次以為他被流氓綁架一樣,「你不要嚇我……」
周子殷仍然沒動靜。
一股涼氣從指尖升起,周曉安靜了半秒鐘,面對這種時刻職業素養代替了理智指揮身體。她把他的雙手搭到自己肩上,一貓腰就要把他背去醫務室。可就在這裡周子殷軟綿綿的雙手輕輕在她的脖子上環了起來。「還說沒學過推拿……」他的聲音低低的,在樂聲裡輕若未聞,一絲笑意卻沒有什麼可以掩得住,「剛才不是推得挺好?」
惡魔果然是惡魔!周曉安狠狠地把他甩下來,「周子殷!」
這一下跌得不輕,周子殷整個眉頭皺了起來,手卻在滑下時拖住了周曉安的手,周曉安被他跌下的力道扯得跟他歪在一起,兩個人都弄得非常狼狽。周曉安要爬起來,周子殷卻沒有鬆手。
「喂,再不放手我不客氣啊。」
「周曉安,」他的聲音仍然低低的,眼睛望著那大株的散發著幽幽清香的植物,些許燈光透過葉片的間隙投在他的臉上,從曉安這個角度,可以看到他的睫毛悠長而微微上挑,「做我的朋友吧。」
那一瞬曉安感覺星光特別明亮。而明明天上其實沒有幾顆星。從他的背後望出去,玻璃牆面裡一面照映出場內的燈光與人們,同時又居高臨下地看見宿舍樓裡亮著的幾扇窗以及更遠一點的民居,再遠一些的亮著街燈的路。
樂隊的每一個曲調好像都非常明朗,但植物葉子拂到臉上的感覺卻異常清晰,感官被迅速放大,因為感覺到周子殷真的是認真的。
模糊地覺得,在她十七年的人生裡,還沒有遭遇過這樣的認真。
好像她的搖頭或點頭,可以左右一個人的世界。
她忽然變得重大起來。
彷彿成為宇宙的中心。
「好」字從喉嚨冒到了舌尖,簡直像是有自己的意識似的想吐出來,可是,慢著,悲慘的教訓和往事讓理智抬起了頭,「朋友,哼,做你朋友的下場就是被我爺爺暴揍一頓,告訴你,我身上的淤青還沒有全褪呢!不要當你是朋友——這不是你給我的教訓嗎?」
像她這樣落地生根四海之內皆朋友的人,早就把這個和自己同齡的僱主當成了朋友一樣對待啊。可是,可是,像朋友一樣關心他的心事的下場是什麼?是「教訓」!
周曉安,千萬不能因為得到一時的甜頭就忘了以往的經歷啊!
「氣性真大。」周子殷低低地說,那聲音低得簡直像是自言自語,他一手搭著牆面站了起來,長髮因為這一番動作有點凌亂,但隨著他站起來的瞬間像是一下子被空氣撫平,自己順了回去,「也不知道那次的教訓到底是給你的還是給我的。」
這話曉安不是太明白,但提起舊恨,焉能示弱?她抱起胳膊,「哼」了一聲,「我早就發過誓了,再拿你當朋友就是白癡——」
「……。」
他說了句什麼,但聲音比剛才還要低,曉安正在把自己腦子裡因為拒絕而產生的莫名其妙的內疚和糾結之類情緒趕出去,沒聽清,愣了愣,脫口問:「什麼?」
周子殷沒有再開口,他把身上的外套脫了下來,從她面前走了過去,穿過樂隊,走過長桌與人群,一直往門外去。衣服脫下來的時候發出「嗒」的一聲輕響,那是外套上的胸針落在了地上,但兩人都沒有注意,周曉安下意識追出一步時踏上了它,「咯啦」一下,再抬腳的時候已經遲了。
鴿子嘴裡銜的寶石被踩了下來,在昏暗光線裡閃爍著幽幽光澤,像是一滴誰的淚。
「對不起。」
模模糊糊聽到的一句,是他剛才說的吧?但是直覺認為不可能。
周子殷不像是會說那句話的人。
但他也不像是會懇請別人做他朋友的人啊。
曉安指尖拿著它,蹲在地上,心裡的感覺很奇怪。就好像,就好像這胸針一樣,被誰不小心踩了一腳,心裡面有什麼東西掉下來。
有點奇怪的……疼。
是疼嗎?哎說不清。她吸了一口氣,追了出去。
第2章(1)
在穿過噴泉池的時候,曉安追上了周子殷。
隔著十來步的距離,他的背影看上去和往常一樣筆直,晚風微微拂起他的長髮,綢質的襯衫在也風裡微微波動。
他聽到了後面的腳步聲,慢慢地回過了身來,看見曉安,眉眼彎彎,臉上有溫柔笑意,「有事嗎?」
還好,還好他沒有冷冰冰,也沒有像在樓上時那樣飄忽迷離。這樣笑起來的周子殷讓曉安鬆了一大口氣,走過來,「喏,你的。」
周子殷看了那胸針一眼,「壞了,我不要了。」
「……哦。」她便把手收了回來,兩人站了片刻誰都沒有開口。噴泉嘩啦啦地響著,周圍一圈景觀燈,被水光一折射,燈光好像變得好平時不一樣。照在人身上,帶著一層會流動的、透明的光。像童話裡形容的月光。好像……還是有點不對勁。雖然他臉上仍然跟往常一樣的神氣,但,真的還是不對勁。曉安抓了抓頭髮,以前無論怎樣她都不會像現在這樣在他面前找不到話說的感覺。以前她是要時刻告訴自己「不可以多事」才能壓住那些想冒出來的話啊。
她自己是沒有問題的。絕對沒有哪裡不對勁。那問題就是出在周子殷身上。是的,他肚子裡一定還是很不舒服的。啊!越是不舒服也要裝出這種笑臉!是的,一定是這樣。可是,該怎麼開口把這詭異的氣氛打破呢?「咳……你要去哪裡?」
(好爛的搭腔。)
「醫務室。」
「哦是,你的手指……是、是應該去看一下。」這句話說得很糾結,因為在周曉安的人生觀世界觀裡,「手指頭被劃傷」壓根不算傷。舔一下就好了嘛!
所以說完她又抓了抓頭,覺得自己好虛偽。
周子殷只是「嗯」了一聲,繼續往前走,曉安只好又跟上。夜晚的校園比白天安靜許多,大部分人都有自己的活動,很少有人在室外。即使這裡的綠化與燈光佈置得不輸給公園,還是沒什麼人賞臉。因為周子殷晚上沒約會的時候基本都待在502室,曉安也沒有機會在晚上逛過明道學院。不知道晚上的學校是這個樣子。
很靜很美好。就是秋風已經有點涼——呃,周子殷那件襯衫看起來好像很薄。
她停了停,再抬腳的時候一面走一面低頭去解外套腰帶,前面就是醫務室了,周子殷轉過臉來說了半句「你也——」的時候,她已經解到最後一個扣子,「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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