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慢慢找吧。」周子殷說,又問:「中午去食堂還是叫東西?」
「隨便。」曉安隨口答,答完忽然發覺不對勁。
說不上來哪裡有問題,她將周子殷上下打量。無聊的課間時光,他指尖轉著一支筆,時不時在筆記本上寫下一串字母。曉安開始以為是英文,後來才發現拼寫方法好像不太一樣,也許是隨手寫的吧!這不是重點,重點在周子殷的眼神上,即使是剛才和她說話,他的眼神也是散漫的,好像始終飄忽在另外一個地方。
對的,對的!如果是平常的周子殷,遇到她這種吞吞吐吐的時候,一定會一面帶著笑一面威脅一面套問一面旁敲側擊,問不出來則施以捉弄報復。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會笑得像一隻玩弄老鼠的貓啊!絕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看來今天在肚子裡裝著事的人不止她一個啊。
其實他應該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吧?
其實他那尚未完全泯滅的天良,正在猶豫要不要回去吧?
啊,如果這樣的話,把他拖回去的難度好像也不會太高嘛……
「中午我來燒飯吧!」曉安諂媚地問,「好不好?」
周子殷聞言停下筆,看了看她,微笑,「好。」
自從泡過冰水澡後,在某些方面周子殷變得仁慈許多。比如燒飯,雖然「債」在名義上還沒有還,但周子殷已經不再強求曉安每天下廚。
廚房閒了幾天,沒有買菜,但米至少是有的。除了雞蛋這種常規裝備外,曉安還找出了兩隻土豆,於是午餐是蛋炒飯+酸辣土豆絲。
曉安又勤快地給他倒來一杯酒,他喝了一口,身子靠在沙發上,「說吧。」
「啊?」
「趁我現在心情不錯,說吧。」
「你現在心情不錯?」對於這一點曉安非常懷疑,「你都沒有笑……不,你笑得都沒有平常好看。」
周子殷不答,問:「是不是你明天想請假?」
「啊?」
「你每個星期六,不是要去踢球嗎?」
「哦,是的是的,那麼順便請一下吧。」
「傻瓜,」周子殷看她,「跟我還用請假嗎?你做什麼都可以。」
那眼神,讓曉安不知道怎樣形容。像是什麼有形的物質,會輕輕繞到人身上,再慢慢滲進心裡去。心忽然跳得非常快,好像不再聽自己使喚。曉安用力拍了拍胸口,大口地喘了一下氣,好奇怪會有這樣的感覺,當然他話裡重點她沒有忽略,眼睛一亮,「做什麼都可以?」
「是啊。」周子殷的頭輕輕靠在沙發上,眼神有點飄散,嘴角的一點點笑意,溫柔而又迷濛,「我們是朋友了啊。」
真的嗎真的嗎?
即使我把你打暈扛回周家也可以嗎?
曉安從來沒有覺得「朋友」這兩個字這樣可愛過啊,正在腦子裡盤算怎樣把他拐回周家,只聽周子殷接下來道:「曉安,下午請假吧。」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上課。你陪我吧。」
如果她拒絕的話,他接下來一定會說「誰讓我們是朋友呢」吧?!可惡,剛才那些話只是為了這一句鋪墊吧惡魔!
然而還沒有等她做出反應,周子殷忽然睜開眼睛,笑了,「哦,我差點忘了,周曉安是個好學生。」他站了起來,經過曉安身前的時候,手撫了撫她的短髮,「那麼,下午幫我請假吧。」
不知道為什麼,那個笑容讓曉安一整個下午心裡都有點發沉。
無端地,一直往黑暗裡沉。就像那天在車驀然察覺的奇怪感受。說不上來原因,只能說……很明顯地感覺得到,周子殷不開心。
很不開心。
在周曉安的世界裡,對於「長輩」這兩個字的理解完全符合中華五千年的教育,即使是像爺爺這樣經常惹她發標的「長輩」,過生日的時候還是會想辦法送份禮物,至少也要隔著電話說聲生日快樂。因此對於周子殷不去給周先生過生日這回事,腦子裡的想法一直是「切,這個不孝子」。
從沒有想過,生日上「兒子」這一身份的缺席,難過的未必只有父親。
從沒想過,這個不願現身的兒子是什麼心情。
或許是一開始就認定周子殷的想法不在她能明白的範圍內,所以早早地放棄了探究他思想的努力,從來不過問他的出發點和思路,只是單純本能地從他的情緒裡感覺他是否快樂。
現在想想,他不去,也是有原因的吧。
想來想去,曉安還是打電話回絕陳管家。
可是電話接通的第一時間,陳管家已經先開口:「曉安,下課了吧,我在門衛室。」
而她一句話剛起了個頭,「那個……」還沒說完,電話就已經掛上。
一見她,陳管家立刻往校外走,「請跟我來。」一輛房車停在校門外。
曉安認得這是周先生的車,很矬地抓了下頭髮跟上去。如果是周先生親自來接她,那拒絕的話更不能說出口了。千不該萬不該當初一口答應,這種出爾反爾的事,她真的很幹不來啊!
可是周先生並不在車上,陳管家在她上車後拉上車門,「嗒啦」一下上鎖。車子在同一秒發動,非常漂亮地掉了個頭,向市區開過去。整個過程快得像操練過幾百次,如果她不是窮學生周曉安,她已經可以非常明確地斷定這種流程有個名字叫做「綁票」。
陳管家笑了笑——這是周曉安第一次看到這位管家的笑——之前她以為這位老人家其實是面癱患者。這個笑容效果十分驚人,曉安倒退一步,「你、你幹什麼?」
「讓你受驚了。」陳管家說,「放心,我不是綁架你,我是請你去做客。」
「只是做客?」曉安非常狐疑,「陳管家你要幹什麼快點直說吧,能幫忙我就幫忙,但帶周子殷回家這件事我沒辦法辦到,正想跟你說呢。」
「我知道。」
「你知道?」
看著面前人清爽年輕的面龐,陳管家的臉上又一次露出笑容,這下曉安非常明白陳管家的笑為什麼讓人心裡發毛——他笑起來真像一隻狐狸啊!
他說:「只要你來了,少爺就會來。」
「等下會來的是電話,還會是連環奪命CALL。」曉安真不想打擊一個老人,「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但那傢伙是真的不想回家。」
陳管家但笑不語,心情像是出奇的好。
車子駛出三分鐘的樣子,周子殷的電話果然來了。曉安正想接,手機卻被陳管家拿過去,「少爺好。」他喚得十分恭敬。
聽不到周子殷在說什麼,陳管家的聲調完美平和得像一個機械人:「曉安要去看爺爺,我順路捎她一趟……今天晚上家裡會比較熱鬧,可能派不出車子送她回來。不過家裡的客房還有幾間,我會妥善安置她的。請少爺放心。」
說完,陳管家結束通話。在他按下關機鍵的同一時間,曉安聽到手機裡傳來周子殷抬高了聲量的一聲:「周曉安——」
接著屏幕就黑了。
再接著手機就被收進了陳管家口袋裡。
曉安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的發生,三十秒之後下巴才合上。真不敢相信這是一臉老實相的陳管家做出來的事。
簡直太帥了。
完全跟周子殷對著幹!
這種事情只有在夢裡她才成功過!
她忽然非常想知道周子殷接下來會怎樣。
會殺回家嗎?
還是靜等她明天回學校?喂,周子殷應該搞得清誰是犯人吧?不會把氣撒在她這個受害人身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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