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爹、師爹也在辜英出門前兩天搬到隔壁院落居住,老人家也說會照顧大哥,讓辜英放心出門。
一晃眼,辜英已經離家兩個多月,聽大哥說,辜英應該就快回來了。這兩個多月,我根本逐漸把手邊的事全都移交屬下了,幾乎天天上乾爹與辜英家,因為乾爹的廚藝能讓我這餐還沒吃完就已經開始期盼下一餐的來臨,每每想到乾爹做的菜,嘴裡就不自禁地冒出好多口水……
吶!我說的可一點也不誇張!你要是嘗過那種會讓人再三回味的滋味,就能知道我所說的這種感覺與體驗!
我真羨慕師爹,天天能吃到乾爹做的菜!要真能每天都吃到讓自己的口腹滿足的菜餚,就算叫我跟個會做菜的男人在一起,那我也願意!
而且乾爹煮的飯菜,不僅僅吸引我,我二哥甭說也一定會到。我二哥一來,肯定後頭跟著左逢春,然後,就連奇王爺也三天兩頭不辭辛勞地往師爹家跑。
大哥、小朱更有口福了,因為師爹、乾爹就住隔壁,天天都有好東西吃……
走進柳山胡同,又想著已經在腦裡繞了很多次的想法:是不是乾脆把這整條胡同買下來,就不用老是為了美食而跑來跑去的了。
走進乾爹家院落,這院落的格局和隔壁辜英家一模一樣。前面一個大院,第一進大廳。沒人。大廳左右兩側都有側廂通到後方,左側廂往書房,右側廂往臥房,書房、臥房盡頭夾著廚房餐房盥洗房。我從左廂進,繞了一圈右廂出,還是沒看到半個人。連伺候乾爹師爹的小順子、整理家院的小柱子都不在!
都要午飯時間了,難道叫我餓肚子?
不在這邊,那就應該在辜英家!
往後院走去,平時停在後院的馬車也不在,難道乾爹、師爹出門去了?出了後門,往辜英家後門前進。
一進後門就看見乾爹、小朱、小柱子忙著在一堆半人高的草料上護上泥土。乾爹還直喊:「快!快點!不能讓蜜草燃起來!」
這是在幹嘛?
小朱今天有些不太一樣耶……
乾爹看到我,忙叫:「小三,快來幫忙在蜜草上鋪上一層厚泥!」
我便快步走過去幫忙,一邊問:「爹,這是要幹嘛?」
「我正在做一道菜。」
「得這麼麻煩?」我懷疑,手邊迅速塗泥的動作沒停,手上感覺得到從草堆裡冒出的高溫熱氣。
「不麻煩,這裡頭有兩隻雞、兩隻鴨、兩隻鵝,還有一堆淹漬過的香菇。夠大家吃的。」乾爹速度也快。
多我兩隻手,沒一會兒,不知誰搬來的三大桶泥土,把這堆草蓋得密不透風。啊,也沒有密不透風啦,草堆底下按乾爹指示,留了四個巴掌大的空隙,還是會通風。這樣裡頭還是會燃起來吧?
「小朱,你去打水來給大家洗洗手。」
「好的,老爺。」他燦笑地回答,走開了。不對勁!小朱非常不對勁!
「什麼是蜜草?」我心不在焉地問。
「蜜草,成株有三尺高,單脈葉片包捲成桿狀,葉面有細毫,性喜食露,因而全葉甜膩多汁,曬乾後,糖分都留在葉裡,是一種溫和的藥引。蜜草本性烈,卻喜露,露水屬柔,用來引動藥性或調和藥性都是一種上好的材料。還好世人不知其珍貴,到處都有長,未被除盡以獲利,否則便很難找了。」乾爹洋洋灑灑說了一串,我才知道原來易河兩岸一大片一大片的草芒,都是蜜草。
「用蜜草?這堆草裡的是補品?」
「嗯,我給你大哥做一味蜜烤熏雞補身,我們其它人吃鴨鵝。等這堆泥都干了,就可以撬開這堆泥草了。」乾爹正在舀出小朱提來的水洗手。
乾爹沒多說什麼,可是一聽到乾爹說的那個菜名,我嘴裡的口水就忍不住冒了好多出來……
我也走到桶邊舀水洗手,多看了眼小朱,確定他今天跟平常大大不一樣。剛才抹泥時,他臉上的笑容就比平常燦爛很多,現在,我真的確定他一定有問題:哪有人笑得這樣傻的?
「小朱,你今天看起來特別高興呢!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他笑得更起勁,怎麼?難道往常對我的距離感與恐懼感好像都消失無蹤了。
「王媒婆幫我找到了!辜爺出遠門前幫我合的好八字,王媒婆幫我找到一戶人家姑娘了!姑娘姓杜,叫彩娘。聽王媒婆說,彩娘很漂亮又很乖巧,我爹娘這兩日就要到杜家提親了!」
心裡打了個震轟響!
什麼?!
不行!
誰讓你成親來著?!你不能成親!
我不要你跟別人成親!我……
……我有什麼資格不准他成親?
心窩好像被人紮了一刀般地疼痛著。
這是什麼道理?
這是什麼原因?
我為什麼不要他娶妻?
他娶了妻,仍是辜英的僱傭,仍會來上工,我仍會常常見到他,仍能常常捉弄他……
可我為什麼不想他娶妻?
……因為他從此就變成別人的……
心底突然顫慄出一道冰冷緩緩漫出四肢百脈……
老天爺啊!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
「三爺……你……怎麼了?」小朱問了聲。
方纔我的臉上是否神情百變?!
我連忙展現傲人的迷人微笑,說:「我正在想幹爹的這道菜會有什麼樣的風味呢。」
乾爹挑高了一邊秀麗的白眉看了我一眼,好像對我的話充滿懷疑。
我只好也對美麗的乾爹甜甜地笑上一笑……
看小朱幸福地笑著。
我的心思完全不在今天這道熏菇雞鴨鵝上了。
他怎麼能那麼樂呢?
是啊,就要成家的人了,哪能不樂……
我是不是平常就對他太過留意,以至於不知從何時開始就演變成對他的太過在意?
那麼是不是我把這份在意淡化掉,這份反對就會慢慢消失?
笑歎啊!我,該恭喜他的吧?
可是心裡就是悶著不甘、胸中積著不快!
「恭喜你啊,小朱!你打算準備些什麼聘禮啊?」乾爹笑著祝賀小朱。
他傻笑著:「我也不知道,看我爹娘的意思……」
「杜姑娘家住在哪裡啊?」我笑問。看他這麼笑著,我就更不爽了!可是,要忍耐……忍耐……
「聽說是在易河邊,離大爺的順來發商行不遠……」
「要不要我送你一份大大的賀禮啊?」我笑容滿面地問,可心裡卻是不爽到極點!
「這如何使得?!三爺就別折煞我了!」他臉上有求饒的苦笑,就像我平常愛看的那個專屬小朱的笑容……可是那苦笑卻如此甜蜜,承載了他所希冀的幸福……
我萬分不是滋味!
哼!我讓你笑!吃完飯我就先回樓裡想對策,到時候看誰笑得出來!哼!
今天這餐,所有人吃得吮指讚歎,就只我吃得飛快、食不知味。
「爹,大哥,我樓裡還有事,先回去了。」
「好,路上小心。」乾爹點頭微笑。
大哥驚奇地看著我,也吩咐我一路小心。我知道吃完飯就走人此舉太過反常,所以大哥才會感到驚訝。
一回到樓裡,就馬上吩咐周琦,叫他去把信用部的劉澄霈找來。叫劉澄霈在明天下工前,找到王媒婆,把王媒婆帶來。
隔天,我也沒去大哥家,在樓裡焦急地等著。
到了下午,劉澄霈真的帶了兩位媒婆回來。
「劉大,你下工前再來我這兒一趟。」
「好的,大當家。」
等劉澄霈轉身出去,我才開始打量兩位王媒婆,一位年紀較大有些福泰,另一位叫年輕長得像放歌樓的鴇娘丰姿綽約卻沒有那份輕佻與滄桑。
「在下金玉樓大當家胡翟。兩位都是王媒婆,不知哪一位認識杜彩娘姑娘?」
「那自然是我了。」較年輕的這位自信地說。
福泰那位顯得有些失落,可能覺得做不到我這筆生意了。
我從袖裡拿出一個小紅布袋,裡頭裝有禮金,遞給福泰的王媒婆。「真是不好意思,還勞煩您走一趟,區區薄禮,不成敬意,還請笑納。」
她收下禮金,臉上現出笑容道:「胡大當家的,如果這位王妹子沒辦法幫您促成好姻緣,您可以隨時來找我,我必定為大當家的力成好事!」
「多謝,您好走。」我送她走出辦事樓門口,示意小周送她出去。
回過頭來面對這位美麗的王媒婆,說:「還請王媒婆多多幫忙!」
「要我去幫您向杜家姑娘提親?」
我為她倒杯茶水遞給她:「請用茶。在下倒不是想向杜家姑娘提親,在下想知道有多少人想向杜家姑娘提親。」
「有三四家公子吧!」
「能否請教是哪幾位……」
她好像正在考慮著是否告訴我的利益得失,低頭喝了好久的茶,才抬頭回答:
「杜家附近原先就有兩戶人家一直等著杜姑娘答覆,一位是楊公子,一位是張公子。前一陣子有位黃公子也聽說杜家姑娘不錯,托我上門提了親,也正在等著回覆。最近又有一位朱公子,他比較奇怪,是他家人先拿著八字來找人的,而不是聽說了人家的家聲才合看八字相配不相配。杜家姑娘窈窕淑女,既然有這麼多對象可挑,當然得仔細地挑選。」
我一聽,心想,這不就糟了嘛?!辜英合的八字多半是絕配,那杜姑娘要是請人去算合,這最合適人選九成九會落到小朱身上!
「王媒婆是否已經找了某位先生為杜姑娘合過這四位男子的八字?」
「是的,已經合過。雖然朱公子的八字目前看來對杜姑娘最好,但是身家卻非杜家所要求的富裕之家。我想,也許杜家姑娘會選擇黃公子。」
「如此,請王媒婆盡全力玉成杜姑娘與黃公子好事!他兩人一旦成親,在下必定備妥重金厚禮以答謝王媒婆出力。」
王媒婆有些驚訝地看著我。
我便開始演戲。
「不瞞王媒婆,朱喜是我家僱傭,您見過他吧?黑黑瘦瘦小小的,他……他實在不能給杜姑娘幸福的……因為他……」我說話越來越小聲。
王媒婆耳朵拉得高高的,上身向前傾,那種一臉急欲得知的好奇神情,叫我心裡忍著偷笑。
吶,小朱,我可要對不起你了……
「王媒婆,你千萬不能告訴別人!包括他和他的父母!要是這件事讓人知道了……」
「我不會讓任何人知道的!大當家的您倒是快說呀!」
我說你幹嘛這麼心急呢王媒婆。心裡暗自偷笑著……
「當朝國醫柳無色是我乾爹爹,他說當世有一種病,人得病後,全身膚體會變得乾瘦黝黑,叫黑體症,得病之人食量大大地增加,身體卻日漸枯瘦。這種病是種慢性絕症,患病者活不過一年,連我乾爹爹神醫也還找不到方法醫治……哎……」我故作哀傷悲歎。
「……原來他身懷那種絕症。」她臉上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
對啊,這絕症是有的,可小朱沒得啊!嘻嘻嘻……
「所以為了杜家姑娘的幸福……」
「我瞭解,瞭解了……」
「我們家人不忍小朱傷心,所以未曾告知此病,我們當人家主人的只是怕耽誤了杜姑娘的一生,在下才會請王媒婆來此……」
「大當家的不必擔憂。我們當媒人婆的,也是想看自己牽出來的姻緣順順當當百年好合的,知道了這層關係,當然……我只是不明白,難道大當家的不希望朱公子留下後代?他若真病危,也好毫無牽掛……」
糟!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呢!
叮叮叮!我急中生智!這下我要對不起乾爹了……
「得那種病……不能人道……」抱歉啊乾爹,我亂掰了……也不知道得黑體症的人是不是真的不能人道,這乾爹沒提到耶……
「啊……原來如此……大當家的放心,我一定力促杜姑娘與黃公子的親事,也絕對不會提起朱公子的病症……」
「如此就請王媒婆多擔待了!」
我又從袖中拿出一袋比剛才給福泰王媒婆更大一點的紅色錦袋,上前遞給王媒婆。
「這只是今天得到王媒婆答應鼎力相助的一些微薄謝禮,待他日杜姑娘與黃公子成親之日,在下必送上重金答謝!」
「那麼我這就去辦了,多謝大當家的!」
送走了王媒婆,我心裡可踏實多了……
可是天下間的媒婆又不只這一人,小朱要是又找上了其它媒人……
這我得好好想個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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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最近很焦躁,因為辜英該回來時並沒回來,大哥在多等了一個月後,立即叫我和二哥去順來發傳達尋人的命令。
過了幾天,消息回報,說辜英最後在麗山消失,從此不見蹤影。信報還說,當地人對麗山都有種莫名的敬畏與恐懼,麗山被視為險境,進入麗山的人全都有去無回,因此即使重金打賞也找不到人手願意入山尋人,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句話在那裡根本不適用。
大哥本想向師爹尋求朝廷的協助,但在知道乾爹為辜英卜卦的大吉結果後,又打消了那念頭,倒是師爹提議由他親自下令信州底下麗山盤據的五縣官府出兵入山搜尋。只是大哥找了我們商量,說如果麗山是連當地人都視為猛獸般的險境,那麼出動這麼多人去找,要是折損了人手,對他們的家人又要如何交代?大哥相信乾爹卜卦的結果,相信辜英必然逢凶化吉,所以我們兄弟三人考慮後的結果,就是不要無謂犧牲性命。於是把這結論告訴乾爹,看得出來乾爹對我們的決定很是欣慰。
麗山當地人中找不到願意入山搜尋的,大哥想他也許能借助一些江湖豪傑的力量,但他現在身懷六甲,怎得出門見客?與江湖俠士間,通常見面就有三分情,問題是,能與江湖人士打交道、有人情的是我大哥,我與二哥接觸的江湖人士又少,無法代勞,所以出面委託江湖俠士的路子是行不通了。
然後,這事就這樣耗著,只要辜英一天不出現,大哥就急得對我們發脾氣。
說實在的,我還真沒見過大哥如此沈不住氣的模樣,是因為懷孕的關係嗎?我平常都只看得見大哥對辜英頤指頤氣,覺得大哥必定因為必須要委身嫁與辜英為妻才心懷怨懟、才對辜英拳腳相向,但如今大哥的焦急卻在在顯示他非常在意辜英。
辜英不在這些日子,大哥的肚子吹氣球似地漲大,如果不是親手摸過,那個肚子還真叫人難以置信……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我以後也會那樣嗎?……咳!我在想什麼?!我又不想為了有孩子而嫁給男人!再說,據辜英所算,我必須嫁給那個特定的八字才會有孩子,而那個八字我根本死也不想知道、不願記得,更不用說嫁給男人的可能性了,那一定是零!我堂堂金玉樓樓主,要我被男人壓在身下?!殺了我比較快,又怎麼可能因此而大肚子!
哎!趕緊放下摸著肚子的手,甩開令人憎惡的想法,趕緊走進辜英家,昨天我因為樓裡有大事在忙,根本沒空過來吃飯。一忙忙到今天,下午師爹家的小柱子來樓裡通報說大哥有事情,請我回來一趟,所以我一到下工時刻便趕著過來了。
才走進大院,就聞到一股滷味香,那香甜又惹出我好多口水,更惹得飢腸轆轆的肚子發出好大的聲響……
不管了!
起腳就跑!
跑過沒人的前廳,往廚房竄。
耶!「辜英!」辜英回來了!難道大哥是要我過來慶祝辜英回來的?
「哎,小三,你來啦?你大哥等著你呢。」
「嗯,我知道,師爹叫小柱子去樓裡喚我呢!你鹵什麼?」我欺上前去看那陶鍋內的滷味。
「鹵一鍋蹄膀呢。你大哥要我鹵的,吶,那兒還有些桂香壽麵。他偏要我吃這個去霉氣,說什麼這次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要吃這些過過運……」
你看辜英一邊煮一邊笑著,我說老兄你這麼幸福是給誰看啊?我是來順便吃飯的,可不是來看你有多幸福的……
說到幸福……
小朱呢?
小朱上哪兒去了?從剛進門到現在都沒瞧見他。
「小朱呢?」我問。
奇怪……為什麼說到幸福我就馬上想到小朱?!?!?!
「他應該還沒走吧,通常他要離開都會先跟我打聲招呼……盥洗房吧,應該還在燒熱水。」
辜英才說完,小朱就走進廚房,看到我,他先跟我打了招呼:「三爺。」
我對他點了個頭回應他。
「辜爺,我燈都點好了,要回去了。」
小朱臉上沒有笑容,只有強裝出微笑的愁容。
看得我像被悶棍打了一心窩,悶得痛!他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最近他不是一直很高興的嗎?高興得我發著夢都想抹了那張笑臉!
可他才一愁,我心裡就發疼……
是不是……是不是王媒婆辦妥那件事啦?!
「真的不留下來吃了豬腳麵線再回去嗎?」辜英睜大了眼問著。
「不了,多謝辜爺。我今兒個有些累……」小朱的聲音也是悶悶的、纍纍的。怎麼我的心感覺有些疼疼的……
「那好吧,你早些回去休息啊!」
「多謝辜爺、三爺,小朱先告退了。」他說完轉身就走。
不能讓他就這麼回去!我心裡的懷疑還沒獲得證實呢!我也想知道他為什麼變得這麼憂愁!
「小朱!」叫他。
他才走到門口,就停了下來,轉身過來看我,一臉疑問:「三爺還有事?」
「我陪你走走。」我對他說。接著拍拍辜英交代一下:「我等會兒就回來!你們先吃吧!給我留一份啊!」
「沒問題!」辜英繼續忙他的。
走向嘴微微張開的、滿臉迷惑的、略帶愁容的小朱,看到他這副模樣,胸中差點喘不過氣來:這人怎麼這麼可愛啊?
……可愛?!!!我如遭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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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朱去後院他的小間取薄襖,我在大廳等著。
不一樣了,他在我眼中已經不一樣了……
我能不能不要用這種眼光看他?!可不可以不要用這種心態對他?!
他……一個男人耶!又瘦又小皮膚又不白的男人耶!怎麼可能時時牽引著我的視線?!怎麼可能左右我的心情?!
誰來告訴我,怎麼會這樣?
他從側廂走出來,還是微微蹙著眉心。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想沖淡胸中的氣悶。
「我趕車送你回去吧。」
他聞言有些吃驚地看著我:「不敢有勞三爺,我自己走回去就行。」
「你別囉唆!」
我抓住他的手腕,就走。
他被我拖著,一路走到胡同口我的馬車那兒,把他推上馬車。一邊吩咐我家馬伕:
「小陳!走!上天玉大街去!」
「好的哎,爺您倆坐穩了!」
我和小朱並肩坐在放下簾子的幽暗車廂裡。
他低著頭兀自沉思。
馬車離開柳山胡同大老遠了,我才低聲問:「你怎麼了?」
他顯然地楞了一下,才忙搖頭掩飾說:「沒事。」
輕輕地反駁他:「沒事怎麼會心情不好?」
他沉默著不回答,是不願意說嗎?
「杜家姑娘給你回覆了?」
他消瘦的肩頭抵著我的手臂,我似乎能從那裡感覺到他聽到我問話後所產生的僵硬。
然後才聽到他輕輕地嗯了一聲。
「是拒絕嗎?」
他緩緩地點了頭。
「……,我家世差,比不上一位黃公子……我以為辜爺合的八字一定能成,我想是我抱著太高的期望了。」
聽他語帶蒼涼自嘲地苦笑著,我的心就不由自主地瞪了一下,微微發疼。想到他如此難過竟是我一手促成的,心中就湧出一股急切,想要緊緊地抱著他,盡我所能地安慰他!那急切的渴望迅速漫向指尖,激得我皮膚末梢尖針密刺般地疼痛。
但我不能這麼做吧……不然他會怎麼想呢?
「吶,小朱,我們去喝一杯吧!」我提議,想使他高興些,也許喝了些酒……
他立刻搖搖頭說:「不了,我想回家……」
我忍著將他湧入懷中的急切想望,故意笑出聲,側向著他,伸出手臂勾扼住他的脖子,把他往自己胸前帶,他額頭側邊正巧貼在我的下巴上,
我故作輕鬆地笑著說:「人生何處無芳草?天下有此八字的姑娘又不只杜姑娘一人,再找就有了,不要急嘛!很少人提親講婚事是第一次就成的,你就放寬心,再請媒人幫你找找……」
他不語,只是隨即深深地吸了一鼻子氣,像是要壓抑掉忍著的……哭聲?
我心一驚,聽到他隨即又重重吸了兩下。
「小朱……」我心疼地喊著他,放開扼著他的手臂,伸出兩手扶著他骨瘦的肩膀半轉過他的上身讓他面對我。
他撇開低著的頭,不願讓我看見他的表情。
有種我無法解釋的急切驅使我很衝動地就跪到他面前。
我的動作讓他急得緊閉起雙眼,那認命的表情裡還帶著微蹙著眉的委屈。
唔……好可愛……
緩緩伸出手捧住他的臉,長指勾握住他的後腦。
他倏地張開漫著水氣的雙眼,驚訝地看著我,眼裡充滿迷惑。
「小朱……」我的魂都被他這神情給勾走了。
下意識地緩緩貼上他微張的唇,輕輕地吻了他一下。
看他一臉驚呆地瞧著我,我又緩緩吻上去,深深地吻了他。
到底吻了他多久,我不知道。只曉得,我已經深深地眷戀上吻著他的美好,好想……就這樣一直吻下去。
他一開始嚇呆了一動也不動地任我親舔,後來也開始學起我親他的動作,生澀害羞地動著舌頭,一下子躲我、一下子與我追逐、一下子與我相抵相親……
「大當家的!天玉大街就到了!」陳友竹在車外駕座上喊著。
小朱被嚇到似地抽回雙手。
我慢慢地起身。
什麼時候,我已經把他壓在座位上了?他的雙手又是什麼時候爬上來勾著我的頸項?
小朱仍緊閉著雙眼,氣息和我一樣沉重。
我伸出手,用手背輕輕撫著他的臉頰。
「小朱……要在哪裡停車?」
我才一問,手指就感覺到順著臉頰滑下的濕熱。
我把他弄哭了?!心頭隨即一陣恐慌!
「小朱?」
「這裡就可以。」他別開臉,快速地坐起身,不等已緩的馬車完全停下來,越過我伸手推拽開簾子,跳下車去,鑽進一條巷道,脫離我的視線。
小朱哭了、逃了……
我現在才回神,想起我剛才做了什麼!
我吻了他!我吻了他!
同是男人的他被我親吻,也回吻了我!
難怪他要哭、要逃!
握緊拳頭,懊惱地用力擊了鋪著軟墊的座位。像是嘲笑我遲來的領悟似的,軟墊把受擊的聲響吸掉,鈍悶的聲音反映不出拳頭強硬的力道所代表的極度懊惱。
原來……這就是喜歡的心情啊……
我苦笑。
竟早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喜歡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