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是在江南春的花廳完成的。
彭迎春因為隻身掉落在時光的洪流中,所以沒有任何親戚朋友,而且因為婚禮過於倉促,她也來不及通知賈府的人。
上官跧則因為早就被逐出家門,所以除了上官玦之外,上官家的人是一個也沒有出席。
這樣的婚禮著實有些寒愴,可他們一點也不以為意,因為他們根本不想成親。
枯坐在喜床前,彭迎春還聽得到筵席上的喧嘩聲。
她將那一塊礙事的紅頭蓋給掀了開來,環視著這間冷冷清清的喜房。
從沒想過自己會在古代結婚,還嫁給一個她完全沒有感覺的男人,甚至可以說她一點也不喜歡他。
會穿上這身嫁衣完全是趕鴨子上架,被人強迫的。
唉!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彭迎春萬分苦惱地皺著眉。
姑且先不談愛不愛的事,光是朝代背景不同,就已經是一條大鴻溝了,她和他根本就不可能有姻緣存在。
再來,她可是二十一世紀的人,要是在古代結婚生子,那有一天能回去自己的時代時,她不就要拋夫棄子,當個負心女子?
她絕不可能做這種事,也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真的要等上官跧回房和她洞房花燭嗎?她不想,相信他也不想。
他對自己的厭惡她不是毫無感覺、毫不知情,只是裝作不知道,和他瞎鬧下去罷了。
互不喜歡對方的兩人被送作堆,那不成了一對怨偶?
不行!她絕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離開吧!她並不是離開上官跧就會活不下去的人,要是真的無法生存下去,她頂多是厚著臉皮回去大觀園。
若不離開,她再繼續和上官跧胡鬧下去,她依然還是找不到回家的方法。
一打定主意,彭迎春想趁著百般不情願的新郎回房前行動。
她脫下沉重的鳳冠,慌忙地收抬著行李,尤其是銀兩,更是不可或缺的,要是沒有錢,那可就萬萬不能了。
原本還想要換下身上那刺眼的大紅嫁衣,可聽到遠處傳來了嚷嚷的聲音,其中不悅咆哮的人正是上官跧。她顧不及身上的衣服趕緊拎起包袱,趁人還沒到之前偷偷地溜走。
這樣的決定也許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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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回房!」上官跧大聲地怒吼。
被人給左右架著,就這樣從筵席上給架了出來,直直朝喜房的方向走去,他太瞭解他們的意圖了。
被迫和彭迎春拜堂已經夠委屈了,他才不要和她過什麼洞房花燭夜哩!
「今晚你是一定要回房陪迎春的!」上官玦走在後頭,斬釘截鐵地告訴上官跧,要他死了不回房的心。
「放開我!」他不停地掙扎。
自從遇上彭迎春後,他就被她給整慘了,要是再娶她為妻,那她大概會爬到他頭頂上一輩子了。
「二哥,我和她真的什麼事也沒有,你要相信我。」他努力做垂死的掙扎。
「我才不相信你!」上官玦的心擺明了偏向彭迎春,「你要是真的和她沒什麼,她一個女人會衣衫不整地和你共處一室?再來,若她只是為了污陷你,這樣破壞自己的貞節和清白對她又有什麼好處?」
為什麼他寧願去相信一個外人,也不願相信自己的弟弟呢?這是上官跧一直想不透的事。
「她有什麼值得你這麼相信她?」上官跧不顧自己被人拖著走,固執地想問個清楚。
「至少她比你真!」上官玦簡短地回答了他的疑惑。
真?她那個滿嘴謊話的人會真?要不是上官玦瞎了眼就是天要下紅雨了,才會發生這種奇跡。
她到底有什麼本事,能讓大家都被蒙蔽,看不清事情的真相?
一段路就在上官跧的掙扎、拖延下,費了比平常多的時間才來到房門口。
「今晚是你的大好日子,你就好好地享受吧!」上官玦說著就打開房門,使了個眼神,要眾人把上官跧推進去。
推力令上官跧站不穩,幸好他眼明手快地用手撐在地上,否則就要跌了個狗吃屎了。
「搞什麼!」他怒沖沖地想破口大罵。
在上官跧還搞不清楚狀況時,門已被關上,還由外頭落了鎖。
「祝你新婚愉快!」上官玦說了祝賀的話後,拿著鑰匙就想揚長而去。
「別走!快把門打開!」他敲著門板,要上官玦放了自己。
「今晚是你的洞房花燭夜,閒雜人等不得進入。」
知曉自己是無法向上官玦討得到情,上官跧把主意動到彭迎春身上,希望她能開口說句話。
他不是笨蛋,當然能感覺到彭迎春也不願意成親的想法,可偏偏這整件事的決定權不在他們身上,他們只能任由別人擺佈。
「喂,你也說句話啊!」他催促著彭迎春。
響應上官跧的是滿室的沉默。
這個可惡的女人,連開口說個話也不肯!
「你……」上官跧想發脾氣責問她,可當他一轉過身,頓時整個人都傻眼了。
整個房間內空蕩蕩的,只剩下一頂鳳冠,根本就沒看見她的人。
她人呢?該不會跑了吧?
好耶!她逃跑了也好,省得他還要為她去和二哥爭論;現下,她既然已經自動消失,那他就能高枕無憂了。
上官跧不打算大聲嚷嚷她逃跑的事,因為他很怕她會被人追回來。
就多給她一點時間跑遠一點,這樣就沒有人能找得回她了。
上官跧褪下身上可笑的大紅喜服,吹熄了蠟燭,整個人輕鬆無比地躺在床上,打算睡個好覺來彌補前些日子因為輾轉難眠而損失的睡眠。
閉上眼睛的他,嘴角還噙著一抹愉悅的淺笑。
外頭的人見燭火熄了,終於放下心中的大石,以為他們漸入佳境,不需要他們再為兩人操心了,卻不知裡頭的人是形單影隻,新娘子早就跑得不見人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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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出江南春,彭迎春才發現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她現下要去哪裡呢?
人生地不熟的她別說想回大觀園了,連東南西北都搞不清楚,就算要漫無目的地流浪,她至少也該知道自己下一個要去的是什麼地方。
而且現在已經是大半夜了,家家戶戶早已大門深鎖,每個人都不知夢周公夢幾回了,她根本就找不到人可以問路。
現在的她根本是寸步難行,可又不能這麼回去江南春,自己回去可是非常丟臉的。
算算時間,大家也該發現她失蹤的事了,也許他們會出來找她,她等一等,說不定就能等到來找她的人了。
才走沒多遠,她已經後悔自己的衝動行事了。
這樣逃跑是欠缺考量的,她一個單身女子深夜還在外頭逗留可是非常危險的,說不定會遇到野獸,甚至是壞人,屆時她就慘了。
不走了!她要等人來接她回去。
找了顆平坦的大石頭坐下,彭迎春就這樣緊抱著包袱,睜大雙眼環視著周圍,不想錯過來找她的人。
不知過了多久,可彭迎春知道她已經等很久了,因為明月已經掛在西方的天邊,正等著和黎明接替。
天都要亮了,到底有沒有人來找她啊?
彭迎春這下子真是不爽到了極點,她噘著嘴,口中唸唸有詞地一張一合:
「什麼嘛!竟然沒有人來找我,我的人緣真的這麼差嗎?尤其是那個上官跧,我和他都認識那麼久了,就算不念在我是和他拜堂的人,也該看在我幫他拉了那麼多客人的分兒上,意思意思來找我一下啊!」
沒有人找來,教彭迎春有滿腹的委屈。
她平時是調皮了點,老是想整人,可是她根本沒有惡意,更加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人;現下她失蹤了,卻沒有人來尋她,實在是令人不悅。
難不成他們根本就不喜歡她,所以在她自動離開後,根本也不想費心去找她?
說不定他們還在為她的不告而別而大肆慶祝呢!
仔細想一想,這也是不無可能啊!
在她胡思亂想時,天際漸漸明亮起來,原本漆黑的夜色現在已經轉明瞭。
哎,天亮了!
彭迎春拎起包袱,望了望來時路,毅然決然地往前行去,不再冀望會有人來找她。
走不到幾步路,她看見前方站了一個人。
女子單身在外危機重重,要是那人心腸不好,那她就慘了,說不定就是曝屍荒野的其中一人。
為了生命安全著想,彭迎春決定先找個隱秘的地方躲起來。
「阿彌陀佛!」對方似乎早就發現了她的存在,於是先開口引起她的注意。
聽見那人的聲音,彭迎春再定睛一看,原來是個白鬚蒼蒼的老和尚。
「阿彌陀佛。」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腦中修地想起佛門中人一見面都是阿彌陀佛來,阿彌陀佛去的,所以也就如法炮製。
「女施主要往哪裡去?」他問。
「老實說,我也不清楚。」要是她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就不會感到無比的困惑了。
「哪裡來就哪裡去,怎麼會不清楚呢?」
哪裡來就哪裡去?照他這麼說,她是來自二十一世紀,就該回去她該回去的地方,可偏偏她回不去。
「我回不去。」她老實地回話。
「總有你可以回去的地方吧!」見她身穿嫁衣,就算她沒有娘家,也該有婆家,不會沒有地方可以去。
彭迎春覺得這名老和尚說話的方式和一般人不同,便猜想他是不是那種得道高僧,若是的話,他一定有辦法送她回去。
感覺回家之路終於燃起了希望,她首次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遭遇和別人說。
他僅是靜靜地聽著彭迎春的敘述,一點驚訝的神情也沒有,更沒有把她當成怪人看待。
「師父,你有沒有辦法送我回我該回去的地方?」他是她的希望。
「既來之,則安之。」
「我沒有辦法在這個地方待下來!」彭迎春沒有辦法接受他給的忠告。
「你想回去,可你有地方回去嗎?」他似乎是看透了一切。
「我……」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你的肉身已毀,就算你的靈魂真回去你的世界,也只能當一縷孤魂,還是無法以人的形體留在親人身邊。」
她真的回不去了嗎?彭迎春震驚得無法相信。
她心心唸唸的就是希望能再度穿梭時空回家,可現在得到的答案竟是回不去。就算回去也無用。
「我……我可以借屍還魂啊!」她忽然想到常常在電視上看到這一類的劇情。
只要能回去,即使她無法做回原來的自己,亦心甘情願。
「這樣有何意義呢?」他語重心長地搖頭道,「就算借屍還魂,你依然不是以前的自己,更何況你的靈魂既已附在陶像上,又幻化成人,那你現在就已經是活生生的人了,要讓魂魄離身,就只有死一途,可是死了也不見得能回去,說不定你這一生會就這樣草草率率地結束。上天既然給了你一個重生的機會,你就該好好珍惜,要往前看,不要再轉過頭瞧往日的路。冥冥之中早已有安排,由不得人啊!」
真的回不去了!她所有的希望已完全破滅。
「可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我能結婚生子嗎?」
「姻緣天注定,半點不由人。」若是沒有姻緣,強求也求不來。
「要是真的姻緣天定,上天賜給我的姻緣是他嗎?」到目前為止,她一點也不認為自己和上官跧有姻緣。
對於彭迎春的問題,老和尚感到有趣地笑了笑。
「這個問題該問你自己,而不是問老衲。」感情的問題旁人是無法替當事人解答的。
「問自己?」她若知道答案就不會問他了。
「答案就在你心裡,阿彌陀佛。」他話一說完,也不理會彭迎春的叫喚,便慢慢地往前走。
「師父!」
她拔腿想追他,可他看似走得極慢,但她就是追不上他,老是和他保持一段距離,直到她氣喘吁吁時,一抬眼,他已經消失不見了。
「師父!」
無論彭迎春如何呼喊,空氣中除了她的聲音外再無其他,可很奇怪的,她耳邊彷彿有道聲音輕輕地在說:
姻緣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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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彭迎春的日子實在令人感到心情輕鬆愉快,原本緊繃的情緒在她離開後完全放鬆,這樣難得的機會,上官跧睡到日上三竿才慵懶地起身。
他整理妥儀容才打開房門,愉悅地對著高掛在天上的太陽伸伸懶腰。
今天天氣真好!因為心情好,所以他看什麼都覺得非常美好。
「三少爺早!」上官玦派來伺候彭迎春的丫鬟,早就守在門口等著裡頭新婚的人兒開門出來了。
「早!」突然冒出一個人,上官跧一點也不感到訝異。
她福身後繞過上官跧,走到房裡要伺候彭迎春起床;可當她一走到房裡,發現裡頭竟空無一人。
「三少爺,三少夫人呢?」她又走到門口問上官跧。
「我不知道。
她以為他們昨夜在一起,他一定會知道彭迎春的下落,可沒想到他給她的答案竟是不知情。
天啊!怎麼會這樣?
她覺得事態有點嚴重,趕緊去找上官玦,問他這事該怎麼辦。
就在上官跧神清氣爽地在用早膳時,上官玦突然有如風一般地闖了進來。
「迎春呢?」上官玦劈頭就問。
「我不知道。」上官跧仍是那四個字。
「你和她過了一夜,會不知道她去哪裡?」上官玦壓根兒就不相信上官跧的話。
「我昨夜回房時她就已經不見人影了,我怎麼會知道她去了哪裡?」
「你昨晚就沒見到她了?」上官玦實在會被他氣死,「既然她昨晚就不見了,你為什麼不說?」
「我為什麼要說?」她失蹤他可是求之不得。
「你……」算了!趕緊去找人要緊,他再和他爭辯下去也無用。
「來人啊!趕快去找三少夫人,丫頭們留在裡頭找,你們這些大漢全到外頭找,若還是找不到,就往城外去!」他相信一名弱女子單槍匹馬離家出走是走不了多遠的,應該還有機會追回她。
「是!」眾人領命後立即動了起來。
見上官跧仍是無關緊要地享用著他美味的早膳,上官玦就一肚子火。
他的娘子跑了,他像是不要緊似的,而他就要累得幫他找人,他還真是命苦!
上官玦氣得拂袖而去,他寧願多派些人馬去找彭迎春,也不願和上官跧大眼瞪小眼,然後被他氣個半死。
一屋子的人都鬧哄哄的,上官跧還是不為所動,看得吳庸暗自心急。
「爺,我出去找夫人!」他無法坐視不管。
「誰是夫人啊?」上官跧不悅地挑眉問道。
他一早的好心情全被他們給破壞殆盡了!
吳庸不懂上官跧為何會突出此言,一時愣住無法回話。
「我不承認她是!」在她逃跑後,已經和他完全沒有關係了。
就在吳庸想開口反駁上官跧的話時,外邊突然傳來喧嘩的聲響,比剛才發現彭迎春失蹤時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三夫人回來了!」
「該死的!吵什麼吵?」上官跧氣沖沖地怒吼。
「爺,是夫人回來了!」吳庸把那震耳的呼聲再轉述一遍。
「她回來做什麼?」聽到是彭迎春回來了,上官跧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他求之不得的快活日子,現在全成了幻影。
「我回來當我的上官夫人、江南春和富貴紅的老闆娘。」彭迎春大老遠就聽見了他的吼聲,還非常好心地回答他的問題。
「彭迎春!」當她出現在他面前時,他恨不得將她趕出去。
她僅是笑一笑,完全不被他的吼聲所影響。
她在外頭想了許久,終於想通了,所以她就回到她應該回來的地方。
「相公,我回來了!」
聽到她的稱呼,上官跧整個人怔住,久久沒有任何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