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明宮內,已經多日未上朝聽政的東方曜,正慵懶的躺在白玉床上,慢慢翻看著手中的書。
他穿了件貼身的白色軟袍,上頭繡著精緻的五爪飛龍,兩道袖口用銀線鑲滾著邊,料子涼薄柔滑,整個人透出悠閒隨意的感覺。只是俊逸的臉上,此刻卻顯得蒼白與憔悴,這讓在他身邊伺候多年的祥貴不由得暗自擔憂著。
自從主子在三王爺的婚宴上被對方刺傷到現在,已經過去半個月。那一刀傷得其實並不深,如果主子肯按時上藥調養,相信現在傷口早就復元了。
可主子卻拒絕太醫的救治,自從回宮後,便三不五時的揭開衣袍,對那原本並沒有多嚴重的傷處揉捏擠壓。
他看得心疼,但他知道主子比他還疼。因為每次主子去觸碰傷口的時候,額上就會不斷滲出層層冷汗、臉色發白,似是隱忍著疼痛。
可主子卻奮不顧身的任傷處鮮血往外橫流,血流得越多,主子臉上的笑容便越深。
「祥貴,你說,如果她見到朕傷成這樣,會不會為朕心疼?」
祥貴忙不迭點頭,嘴上卻是勸道:「萬歲爺啊,雖然奴才知道您千方百計想把娘娘引回皇宮,可若您再由著傷口繼續惡化,將來可是要出大事的呀。」
已經無心看書的東方曜悠悠地笑,「出大事才好呢,朕巴不得朕身上的傷口再嚴重些。」
聞言,祥貴急得心慌,偏偏他只是個奴才,根本勸不動主子。
要他說,主子這次行事實在太衝動了。
為了將兩年前不辭而別的皇后娘娘逼回皇宮,他居然故意惹惱脾氣火爆的三王爺,設下圈套,讓三王爺在成親之際將他刺傷,並且還放出消息,讓黎民百姓都知道皇上和安樂王不和。
說起皇后娘娘,也真是個心狠的,竟在主子登基的當日,突然留書出走,從此遠離皇宮。主子為了向她證明自己的心意,不但當著天下百姓的面宣佈封她為後,還許下誓言,為了她,永不納妃。
歷代帝王都是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嬪,唯獨主子自登上皇位之後,甘願空虛後宮,做了兩年的和尚皇帝。
這些事他看在眼裡,疼在心裡,雖然當年的事主子的確有錯在先,可主子也是有苦衷的。
皇后娘娘一聲不響就這麼走了,害得主子日夜寢食難安。如今又為了將皇后娘娘引回皇宮,不惜以身犯險。
可憐主子用心良苦,若再得不到半點回應,那老天可就真是太不長眼了。
祥貴在心中替主子不平的時候,忽聞內侍通報,「啟稟皇上,密使有消息從懷州來報。」
東方曜聞言,神情立時一正,「宣!」
不一會,一個打扮精悍的年輕男子從外進來。
未等那人行君臣大禮,東方曜便不耐煩道:「有什麼消息就說吧。」
探子忙答覆,「回皇上,懷州洪水漫過田地,當地百姓受災不淺,縣衙卻緊閉糧倉,趁機抬高米價,害老百姓苦不堪言。是皇后娘娘現身懷州,開放糧倉,並發放賑災銀兩救助當地百姓,被老百姓視為活菩薩。」
那探子剛說到這裡,東方曜的臉上便露出了淺淺的笑容,「她總是這樣憂國憂民。」
探子又道:「當有老百姓問及皇后娘娘的名諱之時,娘娘卻對他說,要謝,就謝當今皇上治國有方。」
東方曜心頭一熱。這些年來,無論她在外面做了什麼善事,總會歸功到他的頭上,由他來承受天下百姓的擁護和愛戴。
素玨,你如此為我,終究還是愛著我的吧。
「可是娘娘此番舉動似乎惹到什麼人,故當娘娘途經永寧鎮時,曾遭人暗中追殺。」
「豈有此理!是誰如此大膽?給朕去查!」聽到心愛的女人在外遇險,東方曜心頭一急,驟然起身,不料動作過大,扯到未癒合的傷口,雪白的袍子被鮮血染紅一大片。
祥貴見了,臉色一白,急忙上前道:「皇上請保重龍體,來人啊——」
未等他宣太醫,東方曜就出聲打斷,「無礙!」
揮揮手,不理會忠心內侍的擔憂,他微微閉目調整氣息,任鮮血蔓延衣袍。
「朕說過,若沒讓她親眼看到這傷口,朕是不會讓太醫救治的。」
祥貴沒轍,只能心不甘情不願的退居原位,暗自擔心著主子的傷勢。
「那些人,傷到皇后了嗎?」
探子搖頭,「娘娘武藝卓然,這世間能傷她的人恐怕不多,所以屬下等人並未在娘娘遇襲時出手相幫,就是怕暴露了行跡,惹娘娘不快。」
東方曜沉聲一笑,「你以為她不知道身後有人跟著嗎?朕的皇后精明的呢。」
當「朕的皇后」四幾個字從他口中說出來時,心頭不由得泛起一股自豪和幸福感。
素玨是他的皇后。
即使她此刻並不在他的身邊,可依然改變不了這鐵一般的事實。
「還有一件事要向皇上稟告。」
「說!」
「在娘娘遇襲的時候,曾出現一個頭戴斗笠的青衣男子,那人武功深不可測,瞬息之間,就將那些襲擊娘娘的黑衣人制服,而且那人輕功了得,屬下等人想要尾隨追蹤時,他已經不見了。」
他眉頭一挑,「皇后認識他?」
「據屬下所觀察,娘娘並不認識那人,而且那人始終戴著斗笠,屬下未能看清他的真面目。」
東方曜不語,似乎在猜測這青衣人究竟是何來頭。
「另外……」那探子的聲音又在他耳邊響起,「屬下等人從兩年前便一路跟蹤娘娘,期間,她一路由北往南,走走停停,始終沒有回頭的跡象。可是自從娘娘路經永寧鎮,聽說皇上被三王爺所傷時,如今路線已經由南轉北,直奔京城的方向而來。」
這消息如同一道霹靂,劈得東方曜久久不能回神。
由南轉北,直奔京城,這是否意謂著,素玨終於肯回來看他了?
連趕了近十餘日的路程,秦素玨終於回到闊別兩年的京城。
她知道自己的這個決定非常荒唐,早在兩年前不告而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她該與那人劃清界線。
可當她聽到他被三王爺刺傷的消息,終究還是放不下對他的擔憂,輾轉回到這個擁有兩人共同回憶的地方。
看著那兩道高高矗立的宮門,她不由得想起幾年前,當他們才十八、九歲,一個是不得寵的皇子,一個是天機老人愛徒的那段歲月。
在某個星斗滿天的夜裡,他拉著她,指著那兩道象徵威嚴和權勢的宮門對她承諾道:「早晚有一天,我要和你正大光明的從這裡走進去,坐北朝南,一同接受百官朝拜,讓你成為這天底下最幸福、最快樂,也最有權勢的女子。」
這句誓言深深烙進她的心底,盤旋於耳際,揮之不去。
拉回思緒,秦素玨淡然一笑。
如今,正大光明從這裡走進去,接受百官朝拜的,只有他一人。而她仍要像許多年前一樣,只能偷偷摸摸的。爬牆進入,去尋找擁有他身影的地方。
一身黑色勁裝的她,躲過御林軍的耳目,踩著輕盈的步子,躍過皇宮一座又一座的屋頂,直奔朝明宮的方向而去。
夜晚的風帶著些許涼意,她悄無聲息的躍上朝明宮的屋頂。這個時候,他應該會在寢宮休息吧?
慢慢揭開屋頂的瓦片,隱約可見下面有人影在動。
當那人影慢慢變得清晰時,秦素玨難掩內心深處的思念,癡癡的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和兩年前相比,他俊容依舊,卻比從前更清瘦一些,臉色有些蒼白憔悴,是因為受傷的關係嗎?
「萬歲爺,您傷勢日漸惡化,再不讓太醫為您診治,奴才怕患處會受感染,要不,您先把這碗湯藥給喝了?」
祥貴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湯藥,幾乎是滿臉哀求的拜託主子喝藥。
偏偏那個臉色蒼白的男人,瞅都不瞅祥貴一眼,手中捧著一本奏折,慢條斯理的看著。
見狀,秦素玨不由得皺眉。他居然故意任由自己的傷口惡化,這人真是太不像話了。
有心下去罵他一頓,可罵了之後又如何?
當初已經決定再也不見他,再也不想他,再也不會為了他傷半分神。
她在他生命中所扮演的,不過就是助他登上皇位的角色,如今他已經成功坐上那個位置,天下間的一切唾手可得,他的世界已經沒有她再存在下去的必要。
此番回京,不過就是想確定一下他是否安然無恙,只要他還能繼續折騰人,繼續用他引以為傲的計謀算計著自己的江山,那比什麼都重要。
想到這裡,秦素玨輕輕合上瓦片,看了看滿是星斗的天空,施展輕功,翩然落到御花園中。
就在她轉身之際,耳邊突生一陣雜沓的腳步聲。
直到剛剛還肅靜的御花園,突然湧出上百個御林軍將她圍困在中間,他們齊齊跪倒,在她措手不及時,朗聲道:「恭迎皇后娘娘回宮。」
秦素玨聞言大驚。難道這些人一直都埋伏在朝明宮左右?
還沒等她想明白一切,突覺身後一緊,一雙有力的手臂緊緊將她圈在懷中,耳邊傳來她熟悉的嗓音,「抓到你了,終於抓到你了。」
身子被他慢慢扳過去,秦素玨被迫望進他那雙有如深潭的眼眸中。
東方曜仗著身高優勢,居高臨下的凝望著她,雙手緊緊抓著她的肩膀。「兩年前你走的那一刻,我就發過誓,有朝一日,如果你親自回到這裡,我便再也不會放你離開。」
未等秦素玨回話,他已霸道的封住她的嘴唇。
所有的御林軍見到這一幕,都識趣的轉過身,將那一片溫馨之地留給久別重逢的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