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開計程車為生,專做機場生意的魯台生,索性也不急著出門工作,他上三樓來安撫好友。「要不是來了個蝴蝶,我已經忘了你生氣的樣子。」斜倚著於震麒的工作台,他說得感慨。
「我媽企圖攪亂我的生活。」
「你擁有生活嗎?要我提醒你一下,你過的是什麼生活嗎?你比小學生還遵守作息表,幾點鐘該做什麼,一絲不苟得令人吐血。」
「是又如何?我沒對任何人造成干擾。」
「那是因為任何人都進不了你的生活。」
「別對我說教。」
「我哪敢,我的口才也不足以擔此重任,但我願意為你祈禱。」頓了頓,魯台生又道:「希望那個蝴蝶不會攪亂你的生活。不過我覺得她不是普通人,你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她的確不是普通人,她智能不足。」
「你是因為這個理由才吻了人家嗎?」魯台生輕笑出聲。他一點也不認為蝴蝶的智商低於常人,只覺她怪。「原來你以為揩她的油不會有事。」
明知道好友絕非好色之徒,但他還是忍不住要取笑一番。
「台生,若我說我是被人下了咒,才會吻她那麼一下,你信嗎?」
「信,我甚至覺得你身上的咒語尚未解除。」
※※※
於本華在辦公室裡,就被太太以電話告知有關蝴蝶的事。
他本有諸多顧慮,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但他也體諒太太的心情,甚至快被她說服,願意相信蝴蝶的出現,是因為上帝沒忘記於家。
因此,他多少也懷著期待的心情回了家。
「本華,你快看看,她就是蝴蝶。」
他早看見了。蝴蝶身穿水藍色毛衣,仿舊的牛仔褲,褲腳繡了圈花邊,裝扮時尚而亮眼,然而最吸引他的是那白裡透紅、閃著幻樣光采的皮膚。
他朝女孩溫和一笑。
「於家爸爸好,我是蝴蝶,冒昧到府上打擾,請於家爸爸見諒。」
「好說,好說。」那兩聲「於家爸爸」聽得他心都酥了,「胡小姐別客氣,要說起來,真正冒昧的是震麒。你先安心住下吧,我會安排你上醫院做檢查,如果真傷著哪兒?我們會盡所有能力治好你的。」
她甜甜一笑,暗忖著為什麼頭皮外挺茂盛的於震麒會有個禿頭爸爸。
她看了眼於家媽媽──於震麒的濃眉和單眼皮是媽媽給的;再看一眼於家爸爸──直挺修長的鼻子和寬而薄的唇是他給的。
高個是誰給的?於家爸媽幾乎一樣高。
「蝴蝶,你怎麼這麼看我們?哪兒不對嗎?」於太太被盯得不太自在。
於本華咳了聲,道:「蝴蝶,就快開飯了,你上三樓去喊震麒下來。」
「喔,我這就去。」
一下午她都找不到借口接近於震麒,於家爸爸這一聲令下,她樂得直奔上階梯。
望著她輕巧靈活的背影,於太太也笑也歎,她轉身看著丈夫道:「你這不是害她去挨罵嗎,你兒子什麼時候錯過開飯時間了?你明知道他會準時出現在飯桌前。」瞟了眼牆上的鐘,她又道:「還差一刻鐘開飯,他不會現在就下來的。」
「欸,我這麼做是為了配合你,你那點心思我會不明白嗎?」於本華笑一聲後,又感慨不已:「老伴老伴,到老我們也只有彼此這麼個伴,我不瞭解你,誰瞭解你?」
這話教於太太紅了眼眶,但她忍住淚。
「行了行了,準備吃飯吧。」
※※※
「震麒震麒於震麒,於震麒快開門。」
蝴蝶敲了三次門還不見回音,索性敲出節奏,順便仿童聲「唱」他的名。
照舊沒反應。她於是將自己還原成一隻美麗的蝴蝶。
沒有人注意到這只蝴蝶剛好在廚房裡逮著個機會出屋。菲傭正要打開通往後院的門去倒垃圾,她跟在其後鑽出門。
飛呀飛,她停在屋頂那塊大天窗上,終於看見還埋首工作的於震麒。
「叩叩叩。」
他應聲抬頭時,蝴蝶是以「人」的姿態趴在窗上。
他瞪著驚恐的怒目,看著她誇張的嘴型:讓我下去。
那塊玻璃天窗是不能開關的,所以他不可能從那兒爬出去,否則他不介意動手殺死一個瘋女!
「震麒,下來啦,蝴蝶呢?」
於家夫婦在一樓瞧見提早五分鐘下來的兒子時,不免驚訝地互覷一眼。兒子那一臉怒意教他們有些著急。
他直奔後院,停在看得見瘋女的地方。
「你下來!」
「怎麼下?」
「你怎麼上去就怎麼下來!」
糟了!她是飛上來的,但是她不能在他眼前將自己還原成蝶,至少現在還不能。
「你站過來一點接我。」
他明白她是想跳下來,可他不願接她。
「你別跳!我去搬梯子過來。」
梯子來了,還沒架上牆他就不得不棄梯保人──她先一步往下跳了。
再一次,他被她壓住。
屋內三人循尖叫聲衝了出來,看見兩人擺出的姿勢後,又都悄然回屋。
她雖輕盈,依舊能壓得他全身血液滾燙。
她卻覺得冷,元氣還在持續消弱中。記起那寬而薄的唇能給她能量,她於是將自己的唇貼了上去,彷彿想吸乾他似的,她用力吸吮。
他的自制力已如滴在高溫平底鍋上的小水滴,迅速蒸發了。於是他忘了生氣,再次看見星星,聞到花香。
「夠了。」她放開圈在他頸上的手,把頭支起,「我覺得渾身是勁!」
「夠了?」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他剛偷嘗了禁果。
「暫時是夠了,等我有需要時再跟你要。」
語罷,她站起,伸手欲拉他;他甩掉了那隻手,先她回屋。
※※※
「對不起,讓爸媽久等了。」
於震麒面無表情,坐在飯桌前對父母抱歉一句。剛才的混亂已教他食慾盡失。
「我跟你媽都不是頂在意晚點吃,倒是你,餓壞了吧?」於本華說得輕鬆,卻難掩一絲對兒子的挖苦,「我們家不是部隊,晚點吃飯也不會有人罰我們。」他轉向蝴蝶,「快坐下啊,你於家媽媽說,中午你只吃了碗豆花,一定早就餓壞了吧。今晚這一桌菜比平日豐盛不少,主要是為歡迎你到我們家中,你一定得多吃一點。」
蝴蝶早開始便打量著那一桌菜餚,坐下後仍盯得緊。
「這些都是什麼?」她的手指在桌前畫了一個圈,問得困惑。
「喔,這是紅燒划水,這是冰糖元蹄,這是腰果蝦仁,這是干貝葉心,這是螞蟻上樹,這是蛤蜊冬瓜湯。」於太太耐心道出每一樣菜。
她指著「划水」問:「這是魚的下半身嗎?」
「對呀,草魚。」
她瞪了下眼,又指著「元蹄」:「這是……」
「豬蹄膀。」
「豬?」杏眼再瞪,然後指著蝦仁:「這是?」
「蝦子去頭、去殼,再去掉腸泥,就叫蝦仁。」
她皺著眉點頭,指著另一盤:「哪個是螞蟻?」
「喔,」於太太笑了,「沒有螞蟻,那只是菜名。裡頭就是些肉末、粉絲和蔥、薑末,沒別的,不會給你吃螞蟻的。」
她決定不再往下問了,橫豎都不是她能吃的。
「開動吧。」於本華舉箸,夾了塊菜心往嘴裡送。
「你們吃,我坐著陪你們就好。」
「怎麼啦?這些菜不合你的口味是不是?」於太太急問。
「我……我不能吃動物。」
動物?於震麒到此刻才捧碗舉箸,狠扒了兩口白飯。
「你是說……你吃素?」於太太問。
「我吃花粉。」
花粉?於震麒差點把兩口白飯吐回碗裡,他放下碗筷。
「你吃健康食品?」于先生也發問,「可是你中午吃了豆花不是嗎?」
「豆類製品我也可以吃。」她又看著一桌菜,忽覺想吐,於是捂著嘴朝浴室衝去。
於家夫婦傻眼了。
「爸、媽,你們慢用,我不吃了。」推開椅子,於震麒即刻離開飯廳。
「怎麼辦?」於太太一臉為難。
「吃了飯再研究吧。大不了我明天就買兩箱花粉、豆粉回來,這事情好解決,別苦著張臉,吃飯吧。」于先生倒沒覺得怎樣。
「本華,你覺不覺得蝴蝶有點……怪?」
「怪?因為她不吃葷,只吃花粉這類食品嗎?我覺得沒什麼,現在的女孩都懂保養、愛漂亮,她當然也會跟流行。」
「我看,你還是請王醫師到家裡來替她檢查檢查好了。」
※※※
躺在床上,於震麒發起呆來。飢餓正刺痛著他,口渴折磨著他,可晚餐時間早過了,他不能再去找東西吃。
工作台前那扇窗是開的,他剛才怎麼沒注意到?難怪他冷得胃都疼了。
他下床,準備關窗之際,一隻蝴蝶飛進屋。
他撣,他趕。不是他不愛護昆蟲,只是他再不願看見叫蝴蝶的生物。
他和一隻蝴蝶在房裡展開一場可笑的追逐。他原只想趕它飛出窗口,怎奈它忽高忽低、時左時右,搞得他暈頭轉向。
他從工作台上抓起一疊紙,決定打死它。
它剛停在天花板上,他狠狠將一疊紙甩上去,期待紙落地時,上頭已黏著它的屍體。
「哎喲!」她在被紙打中之前恢復人形,這一聲是落地時發出的。見他愣在那裡,她哀喊道:「你好狠心!吃豬吃魚吃蝦還不夠,連只小小的蝴蝶也不肯放過!大壞蛋!以大欺小,以強欺弱,人類是壞蛋!」
他還愣著。
「公主,公主,你沒事吧?」小剛慶幸自己剛好趕了過來,及時飛進窗內。
「你真有眼福,一來就被你看到我的狼狽相。」她瞪小剛一眼,「你該不是一直躲在暗處,見有機會取笑我才現身吧?」
「小剛不敢。我看公主的任務進行得還算順利,所以才利用時間到一所高中去旁聽。剛才我真的是碰巧……」
「好了好了,趁他還不很清醒,你快離開這裡,免得我的身份暴露。」
「公主,你已經讓他看見你從蝴蝶變成人了,難道這樣還不算暴露身份嗎?」
「只有他一人看見,我才不怕呢。我猜他連提都不會對別人提起本公主的法力。」她胸有成竹地笑了笑,又說:「剛才我要不隨機應變的話,早死啦!」
「公主福大命大!」
「小剛,教你個快速補充能量的方法──當你覺得自己很虛弱的時候,找個人類吻一吻,就能立刻恢復元氣。」看他一副膿包樣,她決定當場示範給他看。
她從地上爬起,往於震麒面前一站,踮起腳尖之後,唇就構著了「發電廠」。
「像這樣。」
於震麒因這一觸而清醒,推開她,他扼住她兩手手腕。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快說!」
小剛見狀,趕緊飛到窗邊,隨時準備離開去搬救兵。
「我是蝴蝶。」
「別騙我!那不是你的真名。」
「那你認為我應該是什麼?」
邊反問,她邊覺得自己又漸漸虛弱。她懷疑是他使自己變得虛弱,因為……他的眼神?
「你是蝴蝶。」注視良久,他的聲音已不再咄咄逼人。
「我剛才也是這麼說的呀!」
霍地鬆開她,他關窗去也。再回頭,只見她又倒在地上。
「你快起來,快離開我的房間,我沒興趣跟你玩遊戲,你能不能不再來煩我?」他邊低吼,邊扶她站起。
「快點吻我……」她羸弱地吐著請求,清楚的感覺到他身上有某種使她喪失元氣的東西,而他的吻則能解除她的疲態。
不想再碰她的唇,可也放不下她,他就這麼靜靜摟著她。
「我……我命令你吻我……」
「你命令我?」他把她鉗得更緊了,這使她害怕。她的能量已不夠她再維持人形,除非他立刻遠離;或者,及時以吻為她灌注新力。
「你……聽我的,我……就不……命令你……」
「誰也不能命令我!」
「那你將……抱著一隻……蝴蝶,我……撐不住……」
抱著只蝴蝶?不,那太荒謬了──
他的吻及時落在她唇上。她在不久之後,逸出鬆懈的一聲低吟,然後,彷彿經歷久饑的孩子,狼吞虎嚥起等待已久、得來不易的豐沛食糧。
「蝴蝶……」他還走不開,因她還在吃他。她的吸吮一點不含情慾,眼神是那般純真,唇是那般甜美,恢復紅潤的臉頰又閃起幻樣光采。
這一刻,他相信自己正經歷之事不是幻覺。他的心情漸趨平靜,這有助於她恢復元氣。
她舔唇的模樣逼得他別過臉去。
「你明天就離開我家。」
「你後悔啦?」
「不是我答應讓你住下的。」
「嗯,那就是說,你無權趕我走。」
「你……你對我家到底有什麼企圖?」
「我企圖使你快樂。」然後跟他結婚,懷上他的孩子,然後回老家。
「本來我是可以考慮換個對象試試,可是我剛好發覺你是個不快樂的人,因此我決定由你提供我所需要的東西,而我則可以回報你,那就是使你快樂。這樣一來,我們就兩不相欠了。」
「你要什麼東西?如果我現在就願意提供給你的話,你是不是馬上就離開我家?」
「現在?怎麼可能?你還沒同意跟我結婚耶!」
耐心頓失,他正要發火之際,有人輕叩房門。
她開的門。
「蝴蝶!你怎麼在震麒房裡?」於太太大感驚訝。
發現兒子臉色不佳,她沒把話說完,只在心裡自問:兒子為何肯讓這女孩進自己房間?
「我飛進來的,他攔不住。」
「媽,別聽她胡說!她怎麼可能飛進來呢。」
於太太完全不知兩人一個是有恃無恐地說笑,一個是迫不急待地隱瞞屋內剛發生的一切。
「好了好了,你們要有什麼話沒講,待會兒再講,現在都給我下樓去吃點東西。震麒,你的飯菜都熱好了;蝴蝶,我給你訂了素食麵包,剛送到家。喔,還有一瓶冰豆漿,如果你想喝熱的,我替你熱一下。都跟我下去吧。」
蝴蝶點點頭,就要邁出房門,只聽於震麒對媽媽道:「我的晚飯時間早過了,還是不吃了吧。」
「你有你的原則,媽也有自己的原則──我不准我兒子餓肚子。別說打亂作息表的人是他自己!」
她十分滿意於兒子的無可反駁。
※※※
躺在床上,他透過頭頂那片玻璃窗,望著寒星點點。從來他都不數星星,但今夜卻百般無聊地數了起來。
因為睡不著。他對自己坦承,他的作息全亂了。
蝴蝶乍現,擋住他的視線,嚇得他裹在被窩裡的身子頓時涼了大半截。
霍地踢開被,他躍下床。她又不在那兒了。
他快快下到二樓,朝客房走去。
門半掩。猶豫一瞬,他上前,從不大的縫裡往裡瞧──
蝴蝶正大剌剌地將連身睡衣套進頭,遮住整張臉,故而沒發覺門邊有人。
睡衣很快就包住她只著底褲的裸身,但他已欣賞過她的線條,渾圓優美,精緻得不尋常,幻樣光采令他目眩神迷。
「震麒?」媽媽的聲音教他回眸,「你怎麼下二樓來了?」
「我來看看她是不是在房裡。」他已穩住心緒,但適才的異樣神情並沒逃過媽媽的眼睛。
「不在嗎?」
「在。」
「你……你想找她講話……很晚了耶。」
「我只是要檢查她睡了沒。」
「喔。」於太太沒敢問兒子何以如此慎重,只問:「睡了吧?」
「睡了。」
「震麒!」
蝴蝶的頭和聲音同時鑽出房門,止住他離開的步伐。
「你不是睡了嗎?」於太太問的是她,可卻不解地看著兒子。
「我剛要上床就聽見你們講話的聲音,所以才想趁機問問震麒,他明天一早是不是還會出去騎車。」
「他每天一早都會出去運動運動。你問這個做什麼?」
「震麒,明天我陪你一起去運動,你看怎樣?」她走出客房,站到他面前,仰著散發幻樣光采的臉問。
「不怎樣。」他搖頭,「你的體能太差,我也不想照顧個林黛玉。」
「林黛玉是誰?」
「你連林黛玉是什麼人都不知道?」他低低的問,不覺意外的口吻裡多少有些嘲弄。
「蝴蝶失去記憶,你忘啦。」於太太出聲。
「媽,晚安。」他懶得跟媽媽抬槓,逕回三樓。
於太太才想為兒子的無禮向蝴蝶道歉,蝴蝶卻先說話了:「於家媽媽,震麒很不文明,你應該定期訓訓他才對。」
「唉,他本來不會這樣無禮的,今天也不曉得是怎麼回事。」想了想,於太太又道:「可能是惱羞成怒吧,他對自己撞了你的事很懊惱,因為這使得他一成不變的生活起了變化,而他並不喜歡這種改變。」
「好呆板的人。於家媽媽,你受得了像震麒這樣的兒子啊?」
「受不了也得受,誰教他是我兒子呢。」於太太苦笑,「說良心話,只要他能把情緒發洩出來,即使是對我和他爸爸發脾氣,對我們來說,那都是好現象。因為那會讓我們感覺他是真實地存在我們身邊,而不是……」
「於家媽媽,我能使他快樂起來,你相信我。」
於母教那一臉天真惹笑了,「我也希望你有這個能力。」
※※※
蝴蝶決定不跟他出門運動,雖然他也沒答應。這是她在於家生活的第二天,何不先對這個家上上下下進行一番瞭解?
「瑪琳,為什麼你只戴一隻手套?」
一早,她在廚房裡看見菲傭一人正忙著做早餐。想必爐上的那鍋白粥是今早的主食。
瑪琳正打算開脆瓜罐頭,而蝴蝶不認為做這件事必須戴著手套,還是手術用的那種。
「蝴蝶小姐早。」瑪琳衝她一笑,對問題避而不答,逕道:「本來星期三的早餐是培根、法式煎蛋和土司,不過昨晚太太交代我要換成白粥和小菜。我知道她這樣決定是因為你吃素。」再一笑後,她面露憂色,「不知道待會兒少爺回來之後,會不會因為早餐變了而生氣。」
「他為什麼要生氣?」
「每天三餐吃什麼一向是他訂的。他給了我幾種組合,我能做的變化是有限度的。」
「哦?」決定暫擱疑問,她追問:「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只戴一隻手套。」
瑪琳把脆瓜倒在碟子裡,另外拿來盒裝豆腐拆包。
「我如果不戴手套,大家看到我的手會覺得噁心。」淡淡地,她繼續解釋:「我的右手看起來像隻雞爪。」
「雞爪?」蝴蝶詫異十分,「怎麼會這樣呢?告訴我好嗎?」
「我在家的時候,家裡出了意外,烈火灼傷了我的右手。經過一年的復健,我的手掌雖能活動自如,可是表面的疤痕卻永久的留下。」
瑪琳平淡的陳述已勾起蝴蝶的惻隱之心。
「我在菲律賓本是中學教師,發生這件事之後,我失去了工作。後來我決定來台工作,這裡的仲介公司讓我試了好幾家僱主,但一直沒有人肯用我;後來是先生太太用了我。我來面談的那天,照例先讓他們知道我的右手跟常人不一樣,當他們看見我這只如雞爪的手時,也和其他人一樣震驚,但他們沒有表現出嫌惡的樣子,只是顯得有些猶豫。後來是少爺開的口,他對先生太太說,可以給我個工作機會。」她頓了下,眼神裡還有當日的感激與感動,「少爺是個心地善良的人。」
蝴蝶亦為之動容。
「是他們要求你戴著手套工作嗎?」
「不,是我自己要這麼做的。」
「瑪琳,可以讓我看看你的右手嗎?」她柔聲請求。
「這不好吧,你不擔心看過之後會沒胃口吃早餐?」
「不會。事實上,我已餓得等不及要吃你煮的粥了。」
她純真誠懇的笑容鼓舞了瑪琳。
「你確定自己不會暈倒?」
「非常非常確定。」
瑪琳緩緩卸下手套。
蝴蝶只是深深為瑪琳感到惋惜。
「瑪琳,你是不是還為這隻手的模樣感到困擾?」
「如果我說不,那是騙人的。」
「好,那你把手套戴回吧。」
瑪琳迅速戴回手套,正要繼續工作,手卻被蝴蝶握住了。
「蝴蝶小姐?」蝴蝶溫柔的撫摸令她詫異。
「我只想讓你知道,我一點也不覺得它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