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故作鎮靜,問:「例由人生,什麼情況之下可以改變一條公司法例呢?」
「丁太太是什麼意思?」
「香港政府法例,如要通過任何一條法例,提交立法局三讀通過,即成定議,可以遵行。家有家規,國有國法。我們丁氏企業也有這種路途可走吧!」
分明見到馮日堂臉上青紅不定。立即答我:「若以本城政府處事的態度為例,政府屢屢在若幹事上分明為了英資的利益,都不敢公然三讀立法通過,而要假借人民的意願,達到他們的目的,表示如果公然蔑視已定的成規,一定會惹起群眾反感。」
我笑,別以為拿社會政事的道理就能嚇倒我。不見得我是個才疏學淺、孤陋寡聞的人,我有我的一套意念與理論,可予反攻,我說:「英國人最崇尚假民主,換言之,喜歡借刀殺人,往往製造群眾輿論、煽風點火,他出口,讓群眾出手去達到政府之政治目的。我告訴你,我不恥這種行為。他們始終不夠膽識,避免極權主義的惡名,所以終日掛羊頭賣狗肉。我呢,我不怕,我認為資本機構內,擁有控股權的一方,可以享用一定程度的專利與特權,作一定程度上的為所欲為。如果連這一丁點的特惠利益都沒有,是對大股東的一個不公平。
「至於小股東,天,沒有人拿把槍指著他們的胸膛,強要他們投資,他們若不投信任一票,倒不如將投資收回好了。」
如果有錄音機,重播我這一番演辭,相信自己都會鼓起掌來。
馮日堂整個人呆住了,不發一言。
我繼續向馮日堂步步進迫:「所以,別以這種大公無私的口吻對待我。這是個弱肉強食的社會,誰強誰就得逞。如果事情一如你心目中的理想進行,請先檢討為什麼董事局批准購置價值一千二百萬的遊艇,又斥資六百萬在澄碧村買下一幢別墅,名義上是給員工享用,實際上,年中月中最有優先權使用的是誰?馮先生用不用向雜務部查詢,才知清楚。」
乘勝追擊的味道委實是太好了。
馮日堂歎一口氣,問:「丁太太如今的意思是希望我們如何辦理此事?」
「只一句話,例由人生。你看著辦吧!」
說罷,我起身就走。
執行董事也不過是高級打工仔而已,商業社會內要講原則,一定要先講資格。
打工仔不論高級與低級,資格還是不夠,就這麼簡單。
翌日,我就收到阿顧及笑姐的電話,千多萬謝。可想而知,馮日堂已經屈服。
這天晚上,不需要陪伴丁松年出去應酬,我樂得在家裡休息、看看電視,跟女朋友煲電話粥。
仇佩芬給我報道了一個驚人消息,說:「郭家大新聞,李秀環提出離婚,且已私奔。」
「什麼時候的事?」
「今日出的事,郭家昨晚有宴會,郭一功宴請上頭來港訪問的頭頭,規定一家大小,齊齊迎迓出席,偏就是缺了這位長媳。」
「她可能心情不好,因而避席,怎麼知道她是一走了之?」
「戲劇化得很呢!原來郭賢約好了李秀環各自到君度大酒店的貴賓廳去,等至入席時,仍不見人影,忽然侍役送進一封信來,是李秀環留書出走。講明已乘當晚飛機到歐洲去。現今私逃是鐵定了,問題只在於有沒有挾帶而已?」
「你看呢?」
「多少總會撈一點在手,單是郭家一直以來的首飾就已可觀,足夠李秀環與情人用上兩三年的樣子。」
就為了這段李秀環的新聞,我捧住電話的手,過了一個鐘頭之後,幾乎麻痺了。
所得的結論是,世家大族,名聲顯赫,富甲一方,也有被人剃掉眼眉的可能。
這個笑話傳出江湖,足可使上流社會的婦孺忙足一頭半個月,一定奔走相告,輾轉相傳,以將之公佈天下為己任。
我也不敢說自己會不會是其中落力串演的一員。
老實說,這也不是生安白造、無中生有的是非。既然做得出,就難免不被人知,這叫沒法子的事!
況且,天天談論中東局勢,論定國際英雄狗熊,就算自己曉得講,也要有人曉得應,才有半點興趣。
否則,最好談論這些輕鬆的、人人樂於聽、樂於講的花邊新聞,多少有點心曠神怡的功能。
我心想,待丁松年回來,我就得跟他說個明明白白,別以為只有男人才可以花心變心,女人亦然。
所以,要好好警告丁松年,真要善待其妻,否則,有得他瞧呢!
一想曹操,曹操就到。
丁松年走進房來,一臉嚴霜,像跟誰有大仇口似。
我還打算給他一個下馬威,現今情勢卻變成了他要來教訓我般,真教人莫名其妙!
丁松年把外衣重重的摔在梳化上,看牢我說:「你知不知道今天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事?」
真好笑,天下間有這麼多事分分秒秒的發生,我怎麼知道是那一宗?那一件?
我轉一轉眼珠子,乘機說:「是不是郭一功長媳挾帶私逃一事,我看沒有什麼事比這件更來得駭人聽聞。」
「許曼明,」丁松年連名帶姓地招呼我,以示他的極度不悅。「在你的生活圈子內,總是這些與自已本身幸福、與社會道德完全無關的事,才惹你的關注,才值得你花用時間嗎?」
「老天!這也算罪名?要不要我立即報名參加九一年的直選,日子才算過得有意義,對社會、對父母、對丈夫、對兒女,才算盡了責了?」
真是的。
丁松年被我這麼一說,很有一點點目瞪口呆。
跟著,他頹然地坐在床上,說了這樣子一句話:「曼,我越來越不明白你,不明白你的個性,你的為人,你的言行!」
嘿!太好笑了!結了婚近十年,無端端生這種所謂感慨。男人也有他們的捕風捉影、無中生有。
我漫不經心地再幽他一默:「是,下一句我代你說,你是越來越不瞭解我,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於是,再下一步,你就將這番說話對牢別個女人講,事情就是如此這般發生了。」
「曼,你究竟是一個極端聰明還是愚不可及的女人?真是太教人摸不著門路?」
「摸不著便不要摸,反正一生一世就這麼個樣子過下去了,會有什麼突破?老實說,松年,你給我醒醒定定做人,彼此相安無事是至大福分,若真打算從不瞭解汝妻開始,遂你們中年男人那種蠢蠢欲動的心願,可別癡心妄想,我不是好惹的女人,不是省油的燈。」
丁松年說:「你從前不是這個樣子的。」
「什麼意思?」
「我和你相識時,你品性隨和,揉合了體諒別人處境而又不失主見原則的人,可是,如今呢……」丁松年竟輕歎一句。
「你在肆無忌憚的彈劾我。」
「我懷念從前。」
從前,我和丁松年戀愛時,似乎真是很多明月好花我倆的日子。
然,有什麼關係呢?現今的生活仍是不錯的。人不能永遠逗留在浪漫至不吃人間煙火的環境內。我奇怪丈夫是個實際的生意人,也會有這些超現實的感情憧憬。
我聳聳肩,再沒有什麼話說。
丁松年似是自語地說:「馮日堂今日向我辭職。」
我微微顫抖。難怪松年面色有異。
看樣子,這件事跟我扯上了一點關係。也許,男人最受不得老闆娘的氣,一怒掛冠。
第12節
果真如此,我也覺得他是小不忍則亂大謀,為了一口閒氣,而辭去高官厚祿,這條是什麼數?哪個成年人不應該做好好的數口專家?
我並不打算為了一個容量淺薄的人而委屈自己,白白擔承什麼責任。
丁松年望我一眼,看我沒作什麼表示,便說:「你聽見我說什麼嗎?」
「聽見,我的耳朵極之靈敏。所以,如果有什麼關於你的風言風語,行差踏錯,我都會聽得到,你好自為之。」
我還不忘這樣子幽他一默,也算是一項警告。
「我是說馮日堂辭職了。你一點自咎自責都沒有?」
「我?為什麼我要自咎自責?為了一個自暴自棄的不相熟男人?有這個必要嗎?」
「你嚴重傷害了他的自尊。」
「他這樣告訴你的,是嗎?若果真如是,他更是一個不值得致歉與同情的人。有關自尊的一切,不宜宣諸於口,只宜心裡感受,採取相應行動。」
「他現在已採取了行動?」
「誰個打工的不曾試過白白的受一點氣?他為何要求與眾不同?若是真為我一兩個無理要求而使他氣餒,這人根本韌力不足,難當大任。若果我的出現只是導火線,喂,丁主席,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檢討的人是你,而不是我。你和那位姓馮的,別好歹拿了我當擋箭牌,試圖把罪名套到我的身上,而雙雙逃情避責於情理之外。」
我才不管丁松年這麼多,扭一扭屁股,走回睡房去休息。
當晚,我意識到丁松年睡得極不安穩,他在不住的輾轉反側。甚而半夜三更,爬起床,扭亮了床頭燈,無端端燒了一支煙,沉思良久,才再重新鑽進被窩裡。
為那個姓馮的去留問題,生如此大的麻煩,是不是太誇張了?
我或有霸道的表現,然,絕不能在此時此刻風頭火勢之時認錯,否則,一發不可收拾,從此之後,我便不能再大搖大擺到丁氏去為所欲為。而這的而且確是我作為丁松年夫人應享有的當然權益,幹麼要放棄了?
不單只是小孩子縱容不得,凡人,不論男女老少都欺善怕惡。
我呢,寧願人家怕我、忌憚我三分,勝過被別人欺負、壓搾!
對丈夫,都必須一視同仁。
我決不能自投羅網,自承這是件大不了的事,去擔心、去處理、去解決。越是這副樣子,旁的人越不會放過你。我才不這麼笨。
況且,值得我關顧的事,還真不少呢!例如這陣子要密鑼緊鼓的慈善餐舞會。
在名媛群中,我也算不了是極端熱心公益活動的一個人,一年兩三次的巨型慈善活動,動員甚眾,本城整個官商名氣界都知其盛事,若然沒有份參與,好像說不過去,我才參加的。
這最近就要舉行的慈善化裝餐舞會,為本城貧童教育撫養基金籌款。
基金本身是不牟利機構,那位總幹事叫趙玉如,是位從政府福利署轉投基金的社會工作從業員,看她的樣子雖剛過三十歲,動靜形態已有點顯老,見識與閱歷可是相當深廣的。
她當了基金的行政主持之後三年,為基金籌募的款項每年都在預算之上。最成功之處在於十分十分懂得用公關手法,把每次舉辦的慈善活動,催谷得有聲有色。擅於以群眾去烘托氣氛,為渴望出鋒頭的有錢人家在各項慈善活動中,偏重於貧童教育撫養基金,成績有目共睹。
這個舉行至今已三年的慈善化裝舞會,每年都全城矚目。
至於籌委會,都由本城的名媛擔任,並且選舉主席。今年,這更成為整個遊戲的高潮之一。
本來,籌委會主席名為投票公舉,實則是內定的。誰有興趣當主席,出一次大大的風頭,只消給趙玉如關照一聲,答應捐一個可觀的數目,趙玉如就會在第一次會議上,請其中一位參與的名媛建議,另一位和議,結果多數是一枝獨秀,無異議通過。
今年呢,可熱鬧了,不單有一位名媛有心角逐主席,好事成雙,竟有兩位都不甘後人。
一位是我前些時剛剛見過面的杜林夫人,本來她不單是財雄勢大,且也真算德高望重。加上,慨然答應獨力捐出一百萬元,主席名位差不多是眾望所歸了。
本來呢,一百萬對我們這等身家階層而言,實在是個微不足道的小數目。然,有錢人並不等於慷慨,非但不等於,而且情況剛好相反,越有錢則越孤寒吝嗇的比比都是。就算肯做一點善事,老實說,要應酬、關顧的慈善機構和活動委實太多了。就以我們丁家為例,每年的慈善預算,不到年中,就已用光,經常超出預算之外。
就以這個餐舞會為例,當普通委員,也得出二十萬元捐款,四位副主席每人規定捐五十萬,山大斬埋有柴,整整三十個委員,那條數目就很可觀了。
故此,說來說去,誰肯捐到七位數字,就讓他鶴立雞群,獨領風騷好了。
三年來,這個籌委會主席的價都是一百萬元而已。今年,是在競爭劇烈之下而節節提高的。
跟杜林夫人爭取這個寶座的人,名為楊周寶釧。
這裡頭的故事真是蠻得意的,正好加強了我做這份義工的興趣。
楊周寶釧是本城珠寶業大王楊真的繼室,這位繼室的來歷,眾說紛紜,總而言之,肯定不是大家閨秀出的身,怕不是當年杜老志的紅牌阿姑,就是尖沙咀中國城早期的公關主任之類。跟了楊真之後,也虧這姓周的女人想得到,又有三分本事,竟然辦起皮草事業來。拉了皮草業鉅子方新同的一個遠房親戚方新發,合作經營皮草。當然是楊真的真金白銀的本錢,再加那方新發真材實料的手工,更添楊周寶釧八面玲瓏的營商手腕,幾年下來,既在港九開設了若干間零售分店,且發展了銷售日本的市場,成績相當可觀。
方新同的幾個女兒方菲、方湄等都是繼承父業,發展皮草市場的,就把楊周寶釧恨之刺骨,老在名媛堆中散播謠言,說:「穿皮草呢,除了款式與品質之外,還要看看那一批人跟你穿同一牌子的貨式,若是婊子們都有資格穿用的,再平再靚也不必攪上身了,沒得壞了名望與地位。」
也不能不承認這番是實話實說的批評,那楊周寶釧的捧場客,極多歡場中人,最見得光的怕已是那些影視藝員了。
周寶釧的生意頭腦卻不是不精靈的,她那寶釧皮草店的貨式,是款式新,但用料方面,只取中等料子,這其中的玄妙關係是除非十分十分識貨的人,否則實在難以辨別貂狐皮毛色澤的高下。
這就正正合了那些其實口袋裡的實力不足以充撐極高尚場面的女士們需要。
以市場承接力觀點而言,老實說,周寶釧的客路自然比方新同家族為多,其門如市,不在話下。
可是,方菲與方湄姊妹的中傷之言,在我們這個圈子內卻起了一定的作用,誰都不大敢冒這種不必要的險,走進周寶釧的店子裡去光顧。
這當然還不是故事的終結。周寶釧非但有本事,且命水怕也是一等一的吧!
在她建立了那不可動搖的事業基礎之後,她那楊真外遇或老二的身份,竟然得以改變。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楊真的正室忽然在未滿五十之年,就患上癌症,發現頑疾之後,立即飛美國診治。
從楊夫人發病之日,名氣界就傳出楊真會扶正周寶釧的消息。
惟一的阻力會來自楊真的一雙兒女,可是骨肉與寵妾之間,誰的影響力大一點,在上流社會內也分了兩幫不同的勢力去猜測其事。一幫是擁周派,以男人居多,都抱著同情周寶釧委屈多年的心態,望她有出頭之日,這種反應,不知是不是多少反映出男人們對正室以外的女人,都抱有偏袒、姑息、歉疚的心理所致。
至於另一幫,是保皇黨,對所有正經出身、名媒正娶的貴夫人,一律予以無上權威,自然希望楊真不會在妻子身後,立即讓個身世不明的狐狸精坐正,讓她名正言順地躋身於上流社會之列。
再榮華富貴、再長袖善舞、再本事能幹,周寶釧一旦未被正式冊封為楊真夫人,她連最普通的應酬場合都沒資格出席。
整個皮草行業,都在背後稱她周老二而已。
事實擺在目前,是保皇黨敗下陣來。
第13節
任憑楊真的一雙兒女氣得差點反臉,楊真還是在妻子去世後一年多,就跟周寶釧到瑞士去補行婚禮。
坊間那陣子的熱鬧,非同小可。就我們幾位蘭閨友好,每天搓麻將時就大講特講,最矚目的莫如楊真夫人的首飾,究竟是留給女兒及媳婦,抑或被周寶釧鯨吞了?
仇佩芬在這事上以權威資格發言:「我向家中那位探問楊真的個性,這是問題的關鍵。如果楊真一向大手筆,首飾是實斧實鑿的送給妻子的話,既成了她的資產,很自然地就會按照遺囑留給一雙兒女。」
「楊真若不是好慷慨呢?或者他只把店裡頭的一些貨式任由妻妾配戴,出完鋒頭就物歸原主呢?」眾女友都發出這個疑問。
仇佩芬一拍大腿,說:「話是猜測得對了。怕只怕楊真是這麼一個老謀深算的人。妻子生前只不過是他的一家分行經理,所有珍珠寶貝用得戴得而已,並非她名下所有。那麼,辭世之後,楊真就算不轉交給周寶釧,也會收為己用。」
最後仇佩芬加了一個總結:「依我看,是後者的情況居多。楊真固然不是頂慷慨的人,周寶釧的手段亦甚了得,老實說,好歹她都會掠過來先受用,才不會這麼笨。」
這姓周的女人,當然不笨,非但不笨,且還相當厲害。
自從周寶釧被扶正做楊真夫人後,她的派頭與架勢真是非同凡響。
很明顯地,周寶釧要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的新身份。豪門富戶的這塊名牌子,跟市面上衣褲鞋襪的名牌子,同樣受到極度歡迎,是身份的象徵,是身嬌肉貴的表示,是人間極品的認可。
也許,周寶釧做小室、當外遇時,她也是太委屈了。一朝出頭,忘不迭地四出招搖,是所謂暴發戶的典型行為,也不是完全不被接納的。
側聞從前跟她往還的親戚,一直喊她細嫂的,也被要求改口,正正式式叫周寶釧一句大嫂,她才樂於回應。
話說回來,這楊周寶釧在今年的貧童籌款慈善會上,就銳意要跟杜林夫人爭一日之長短。
她老早把總幹事趙玉如拉出來密斟,告訴她:「趙小姐,這麼辛苦籌組一個籌款活動,如果不物盡其用,錯失良機,實在可惜。我看,今年起,要變個例子,籌多一些款項。」
趙玉如是聰明人,一聽口氣,知道好戲在後頭。老實說,她的目的只是在社工行業內做得有聲有色,這是非財不行的行業,要照顧孤寡老弱,每年的財政預算完全控制工作表現。
既如是,趙玉如恨不得鷸蚌相爭,漁人得利,她是坐享其成,於是答:「難得楊太太肯支持,你心目中有什麼建議,儘管提出來,讓我去執行好了。」
「有你這句話就好辦事了。我看主席把現金一百萬拿出來作捐獻是沒有問題的,此外,我們弄一個珠寶與皮草的大拍賣,我把總值五百萬的貨拿出來義賣,你看如何?成本實數五百萬元的貨,在市場上買就得起碼加三倍了,又把這價值一千五百萬元的貨撥充善舉的話,怕會賺另外三倍都未可料?」
對趙玉如來說,真是太動聽了。
趙玉如是個有手腕的行政專材,她轉頭就給杜林夫人報道了周寶釧的計劃,並且說:「本來呢,計劃是好的,但我總覺得太叨楊夫人的光了,她獨個兒承擔如此巨額的捐款,有點過意不去。杜夫人你經驗老到,且是眾人心目中的主席當然人選,有什麼兩全其美的方法呢?譬方說,引用楊夫人的建議,可又由眾夫人齊心協力辦妥其事,是否會更妥善?」
這番話聽得杜林夫人心焦如焚,表面上仍得維持風度和冷靜。
趙玉如雖沒有說出要她退位讓賢的話,但也等於暗示,整個籌委會去領一個人的情,而不思圖報,是說不過去的。趙玉如表面上請杜林夫人領頭,讓各人都多出一點力,以祈眾志成城,實際上,只是叫杜林夫選擇跟其他委員一般,合力輔助楊周寶釧,玉成其事,或者,她杜林夫人要挺身而出,實行一夫當關,萬人莫敵。
杜林夫人當然明白趙玉如的意思,要迫她無端端多拿幾倍的錢出來撥充善舉,自然是一億一萬個不情不願。如果就此放棄主席的名銜,無疑是當眾被摑一巴,整個名氣界的人都目睹她被周寶釧比將下來。
那水鬼升城隍式的威勢,尤其不為系出名門的杜霍瑞青所接納。
尤有甚者,這陣子盛傳杜林寵幸公司的一級行政大員邱夢還,這個刺激非同小可,杜霍瑞青下意識地對剛剛被扶正的周寶釧有根深蒂固的的鄙夷與怨恨。被別人比了下來還可以忍,讓姓周的威風八面,是絕不能忍的了。
杜霍瑞青恨得牙癢癢地,不住思考要如何應付?為了不要讓趙玉如看穿她的心事,惟有採取拖延政策,說:「這樣子吧!我們全班太太小姐們,其實都是為公益辦事,一定得開會,聽取各人的意見,才作最後決定,也不是我和趙小姐,或三兩個熱心委員私下商議,就作得了主。先定個日子開會研究好不好?」
趙玉如當然沒有理由說不好。
為什麼我會知道這一總的詳情呢?只為杜霍瑞青在開會前幾天,就向各個當委員的夫人進行遊說。她把我和仇佩芬約到文華酒店頂樓去,一邊吃法國餐,一邊把整個過程告訴我們,然後說:「我看我們是好朋友,不怕直話直說。給這搶著要出風頭的暴發戶一贏,長遠計真不是辦法。」
杜霍瑞青開頭這麼一說,我還不明所以,為什麼會後患無窮呢?老實說,做善事無論如何是好的,自己有限額預算,不願多捐,就難得有人肯強出頭。慷盡他人之慨,與有榮焉,有何不好?
其後,經霍瑞青一解釋,就明白個所以然來,她說:「這裡頭有兩重主要關鍵不可不防。
「那姓周的,剛剛扶正了地位,在楊家有點威勢,就要成個上流社會來認可,這也不去說它了,以巨額捐款來押陣,分明的要實斧實鑿把我們比了下去,要我們成班久居正室的夫人來烘托她,未免太過分了吧!此其一。
「其二呢,此例一開,下年度又怎麼樣呢?她姓周的是不是年年都打算拿近千萬元來當個永遠主席,答案若是肯定的,也叫做看錢份上,由著她鬧下去。如果她只是今年出了風頭,下年度就撒手不管,誰去接這個攤子,把主席承擔的捐款,重新縮回原來的一百萬,叫人家的面子往那兒放?這就無疑是殺雞取卵,一年之後,別說是主席,連個委員,我也不要當了。」
言之甚是成理。
仇佩芬立即和議,說:「開會時,我們得想辦法,不能讓她自把自為。有本事的話,她何不單獨捐款到那些大學或慈善機構,九七之前,或能搏到個勳銜與學位之類,就夠她下半世光彩了,何必把我們拉落水去,陪她胡混。」
於是,今天開的這個貧童教育籌款委員會,就真是火藥味重了。
在未曾選出主席之前,是由趙玉如主持會議的,她首先申述了籌委會的慣例,把主席、副主席與委員的責任及遴選過程都複述了一次。然後就說:「為善不甘後人,我相信其實在座各位都有資格當我們籌委會的領導人,且看那一位夫人比較有空閒時間可以騰出來,多出點力為貧童服務。」
杜林夫人給了一個眼色予仇佩芬,她立即舉手說話:「趙小姐,我倒有個建議,以往的兩年,我們有個不成文的規定,當主席與副主席的,不但在時間上多一點貢獻,且在捐款上也多出一點力,這固然是應該的。但,我總希望能有一個限額的介定,換言之,要大家一致同意某個認捐數目,否則,萬一有一年,有人肯額外解囊,捐出巨款,過後的幾年,那些新發財卻清聲匿跡;餘下來的都是長年大月要支持本城各式善舉的人,能力上不可以厚此薄彼,豈非會引起公眾一個錯誤形象,以為籌款比上屆遜色了?」
仇佩芬一說了這番話,我立即和議,跟著好幾位在座的夫人都忙不迭的交頭接耳,虛張聲勢,認為建議可行。
當然是預早受了杜林夫人所托的。誰也給杜家三分薄面,這是肯定的。
心想,要真真正正攀上貴夫人的名望地位,談何容易。要弄得家裡頭的那個男人首肯,還真不算困難事,要令社會人士認同,功夫是絕不簡單的。
我看楊真夫人周寶釧這次是操之過急,以為財可通神,一當上正印花旦,就要找台好戲,自己擔綱演出,都沒有籌算過既無天時地利,亦缺人和,怎麼成事呢?
我的推測倒是對的,表決下來的結果是,任何人當選主席,都要捐款一百萬,只此數而已。副主席與委員,如此類推。
杜林夫人因此而當選主席一位,事在必然。加上連消帶打,就把對手扯下馬來。
我斜眼瞟那楊周寶釧,倒沒有異樣,依然笑容滿面、和顏悅色,真是個走過江湖的頭號人物吧。
我不知是不是心血來潮,竟然在沒有跟杜林夫人,甚至仇佩芬商量過,就無端端在會上提出建議:「今年要把餐舞會辦得出色一點,我看,好不好另外選一個專責的籌款小組,讓有興趣及有能力的委員在這方面多點留神貢獻,可能成績更佳。且不用動輒要齊我們這麼多人開大會才去辦事,可能更爽脆。」
我的建議,立即被接受了。在組織這籌款小組時,趙玉如乘機把周寶釧捧出來當小組主席。在座各人當然沒有異議,包括杜林夫人在內,反正至大的肥肉已經到口,也就不必計較了。
第14節
各人心裡都會想,小組主席沒什麼風頭可出,她楊夫人要如何大手筆籌款,只有讓整個委員會受惠,那又何必管她了?
仇佩芬在散會後,拉住我:「你幾時有此神來之筆?」
「我看人家也是被迫得太失望了。是嗎?反正是為公家做事,何必如此的不留餘地?」
「我們很多人對她沒好感。」
「為什麼?」
「還用說呢!」
「再沒有好感,人家都是在行善,給回她半分面子,換取大量好處,有何不可?」
「曼明,我看,你這種婦人之仁,將來是要吃大虧的,有風不駛盡,事事留有餘地,決不趕盡殺絕,這不是時代英雄的所為!」
我失笑,拍著仇佩芬的肩膊說:「別這麼嚴重好不好?誰要做什麼時代英雄了?要做,都只不過在四方城內一見高下而已。」
事隔兩天,我收到楊真太太周寶釧的電話,非常誠懇地邀請我加入她的籌款小組。
「不要單單看成支持我,也看成支持整個慈善活動好不好?」
也許對方是感謝我在委員會會議上提出了那增設籌款小組的建議,讓她終於抓住了一個表現自己的機會,因而投桃報李,對我表示尊重吧!
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功夫,給人家面子就給到底好了。於是,我爽爽快快答應下來。
周寶釧似乎是個認真辦事的人,小組成立後,她是每星期鐵定兩天召集我們開會。
小組成員不多,才不過那六位太太。每次會議又總是出席不全,其實,認真實心辦事的只有周寶釧一人。
這位楊太太,有一天把會議地點定在她座落於新界沙田火炭的皮草廠會議室,我們倒無所謂,人人都有司機侍候,那怕是到天腳底去呢?
現今的工廠大廈也真是相當得體的,最低限度寬敞乾淨明亮。
周寶釧主持之下的那間皮草廠,規模相當,廠房怕已在萬尺以上,寫字樓的面積約為三千尺,裝修得跟一般中環寫字樓沒有兩樣。更因為工廠大廈租值廉宜,於是實用地方更見宏大光猛。一個會議室,依舊擺放著一張鵝蛋型的長桌子,足可以坐上二十人,很顯氣勢。
周寶釧的辦公室更是似模似樣,面積不少於五百尺的董事總經理房內,除了那張相當矚目的,一定是特製的梨木大辦公桌之外,就是一套深褐色的皮梳化,最教人感興趣的是那鑲在一大幅牆上的金魚缸,缸內足足有二十多條金黃、橙黃、血紅等顏色的金魚在游動。
「是風水先生的傑作嗎?」我不期然問。
「寧可信其有,是不是?」周寶釧笑著回答,並沒有隱瞞。
跟她相處了一段日子,漸漸覺得她不是個諸多矯扭造作的女人,態度言語都自然,而完全沒有小家相,倒像是一個出身大家庭的人。
楊周寶釧把我們請到她廠房去開會,是有個目的的。她旨在向我們介紹皮草廠的貨式,仍準備捐出一批皮草,作餐舞會現場義賣。
她把我們由自用辦公室領到另一間貨品陳列室去,三面牆都鑲了玻璃衣櫃,掛滿一件件皮草。另一面牆是全身鏡子,中央放上一套祖母綠的絲絨梳化,讓客人在試穿大衣累了時,可以舒服地坐著竭息。
我們正好坐下來,看周寶釧特為我們安排的私家皮草時裝表演。一件件毛色明麗耀目的大衣,款式非常時髦,剪裁得恰到好處,真是闊一分嫌寬,窄一寸嫌緊,手工精緻得看不出是本地貨式來。
「我們外銷日本為主,但有幾間的法國及意大利名店都向我們訂購款式新穎的皮草出售。我相信拿這些貨品去義賣,多少會得到個好價錢。」
她這麼一說,在座各人都面面相覷,沒一個敢開腔。
情況是很明顯的,既然沒有選到周寶釧當主席,就是無功不受祿,不能領她的厚禮。我之所以推舉她當籌款小組主席,也並不存著要她依照原定計劃,捐出幾百萬皮草作義賣的奢望。我只是希望她能將貨就價,當個小組主席,就拿那麼十分之一的捐款數目出來支持,這也是很合情理之舉了。
故而,她現今重提舊事,在座人等驚駭意外得不好意思附和,以落實這宗善舉。
周寶釧看我們不造聲,就說:「是不是幾位還有其他更好的建議,請提出來商量。」
是我帶頭推舉她擔此重任的,也不好就這樣懶懶閒的撒手不管,於是我說:「要你獨力支撐大局,這個情太厚,我們會受之有愧。」
「請放心,不是我,而是一個不願透露真名的慈善基金,跟我相熟的,我請他們支持,以本廠成本價買入這批皮草,再轉送大會義賣,所以,我出的力實在很有限,並不值得各位掛齒。我們只須研究如何籌組好當晚的義賣就成了。」
這麼解釋,各人都吁一口氣。這就是說,向外我們基本不用宣佈捐助來源。楊周寶釧也不過是舉手之勞,無額外功勳可邀。相比之下,那一位委員都不遜色。
能有這個結果,真是太喜出望外了。
表面上,我們幾位太太很為義賣出了一點力,然,實際功夫,例如挑選皮草,用模特兒,安排皮草時裝表演,再到邀請一等一的司儀主持義賣,全都由周寶釧一人包辦。
貧童教育基金籌款之夜的化裝舞會,在萬眾期待之中舉行。
丁松年其實是個十分古板的人,強要他扮古扮怪,他是決不肯的。根本上,為了這一年一度的餐舞會,已經跟他生了無數次的口角,他竟然會問我:「曼,你真覺得參加這種慈善活動甚有意義?」
叫我怎麼答呢?我掩著嘴說:「丁大少,你若要率直地認為我此舉無聊,不要緊,我受得住,反而比你這樣故弄玄虛,扭橫折曲好得多,你們丁家每年都做足善事的,是不是?」
「做善事跟出鋒頭是兩回事,丁氏基金撥款行善,我們從來未有試過要這種名聲上的回報,都是以低調方式處理。這種舞會,才不過動用個小數目捐款,就弄得墟冚如此,根本令我不安,然則,那些動輒捐億元善款者,又要如何表現善舉,才算合理了。」
「真是的。讓我告訴你,我的是如意算盤,物有所值,出鋒頭是另一回事,最低限度有一餐吃、一頓玩,出錢也無非買娛樂,圖個熱鬧而已,有什麼叫不公平?」誰喜歡捐一億元,把祖宗十八代的名字都要刻在奠基石上,來個生生世世的表記,也是合情合理的。請勿忘記,慈善機構並沒有為此而少收一個子兒的善款。那些在現世不取回報的人,事必以善舉作為升天堂的本錢,是各人的心意不同,打算各異而已,請勿以此作為心態貴賤的憑藉。「
丁松年很怕跟我議論,我的脾氣一使起來,頗有種律師風範,不易為對方折倒。
這一夜,丁松年乖乖的屈服,穿了一件淡灰藍色暗花圖案的真絲長衫,圍了一條白絲領巾,倒像足個書生模樣,跟在我的後頭,出席化裝舞會。
我的打扮,其實算不得出色,只為要配合松年,不能故作驚人之舉,不過是一襲民初小鳳仙裝而已。最突出的要算是首飾了,我把頭髮攏起來,盤了一個墮馬髻,別上一隻碧玉蝴蝶,跟襟上的胸針,其實成了一對。
這對碧玉蝴蝶是頂矚目的。如今買足色完美的鑽石易,要買像我這套通體透明的碧玉首飾,可困難了。那是丁家送長媳的厚禮,聽丁松年說,已經歷時三代,傳於長媳。既是陳年古物,有古董價值,本身的玉種又是世間稀有,每次一亮相,都惹來萬人矚目。
然,當我看到在場的仕女們全都悉心細意地打扮,個個鬼火似的明艷閃亮時,我的心就不舒服。
第15節
都是丁松年壞的事,如果他不保守的話,我大可以裝扮成埃及妖後似的,金光閃耀,燦爛奪目的搶盡所有人的鏡頭。我曾向松年作過如此建議,他驚叫:「我?要我扮什麼?」
那表情的倉惶,慘不忍睹。
算了!
我這丈夫在社交上的態度是跟我有顯著的分別的。其實,做男人的應該明白,我們出了鋒頭,他們也沾光。
連杜林都肯扮李蓮英,陪著他的慈禧太后亮相。掛在我們杜霍氏頸項上的一條長長的渾圓珍珠頸鏈,都不知吸引了多少女士們的艷羨目光。
至於男士心目中,最搶鏡頭的,莫如是扮瑪莉蓮夢露的沈啟發夫人了,沈家這位兒媳婦也是娶得滿城風雨的,只為她出身並不光鮮,很有點曖昧,聽說是落選的港姐,在電視台內有一天沒一天的拍著戲。誰不知時來運到,電視台借了沈家大潭的別墅拍戲,竟這樣子巧遇沈啟發。
也真是時也命也,父母反對無效,沈家這位公子一意孤行,把她娶了過來。
當上沈家少奶之後,已出席過好幾次社交場合,一眼望上去,就知這位新迎娶的新媳婦受翁姑的歡迎寵幸程度。無他,未見過她身上戴過一件半件得體的首飾,粉頸玉指,全是光禿禿,極其量耳朵上吊兩隻摩登的大耳環充撐場面,外表時髦,內裡孤寒,一望而知個中乾坤。
單靠初出茅廬的沈啟發供應衣食住行,只比她當小明星好一點點而已。
這天晚上,她倒是出盡風頭,也真是個有點小聰明的女人。瑪莉蓮夢露的低胸白色衣裙,正正是一襲叫萬千觀眾記住了一生一世的招牌扮相,沈太太依樣畫葫蘆,根本就無須配戴任何首飾。那豐滿的胸脯,白裡透紅,有一半包裹在衣裙內。細肩上那兩條要斷未斷的肩帶,更具誘惑。看得在場男士們金睛火眼,熱血沸騰。
我忽然想,有如此本錢的女人,若不趁機予人欣賞,也是叫可惜的。
於是壓低聲浪,笑著對松年說:「你看,那陪在翻生瑪莉蓮夢露身邊的男土,扮相比你更簡單,只一套過時的大關刀西服,就已配襯了。早知如此,我就霸著那角色來扮演。」
丁松年並不覺得我幽默,他且拿眼把我從頭到腳的打量了一遍,也不說什麼。
惟其如此,豈只是像一盆冰水照頭淋,平白壞了我的興致,且也太具侮辱性了。
我比那沈啟發老婆只不過是胖了一點點而已。男人就是有這種歪心腸,漂亮醒目的女人,永遠是人家的老婆,對屬於自己名下的一位,從來都瞧不起。
我心生不忿,表現到言語上來:「怎麼?你認為我夠不上資格?」
丁松年看牢我,才訥訥的說:「資格是一回事,應否如此裝扮是另外一回事。你竟羨慕人家的這種風頭?」
「嘿!這種風頭還真是拜託你們全場男士的慷慨饋贈才會有呢,有何不好?」
丁松年再沒有說什麼話了。
慈善餐舞會的重頭戲,當然是落在珠寶與皮草義賣上頭。
那一組模特兒都清一色穿上貼身的黑色衣褲,在頸上、手上、臂彎上,戴上了金光奪目的各類鑽飾,再披上款色毛色都光鮮考究的皮草,天橋上婀娜多姿,顧盼得意,看得在場的男土與女士都齊齊熱血奔騰,心驚肉跳。前者是誠恐自己的荷包難逃大難,後者呢,慌失失,如見肥肉而未必能吞之噬之,那份不甘與擔掛,溢於言表。
我老早跟丁松年講好,他必須給我搶購競投到一件飾物或一件皮草而後已。我再在耳畔提點他:「你別忘了。不要讓我丟臉!」
結果呢,一定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單是在場的各個委員夫人,就已經捧足場子,義賣的成績,極端可觀。
丁松年以四十六萬給我買下了一個鑲了一顆老坑玻璃玉種、狀若如意的鑽石胸針,也教我稱心如意了。
義賣成績出奇地好,也因為在場館內,根本連交代珠寶與皮草的捐出者是誰的篇幅也沒有。於是各人都安心各自搶出風頭,不用顧慮到花錢去烘托楊周寶釧的光彩,白白便宜了她似。
說起來,周寶釧在現場內,連扮相都平庸至極,毫不出色,只一襲黑色燕尾禮服,白禮服恤上的全是鑽石鈕扣,完完全全一副辦事的男裝打扮,方便她顛來撲去的奔走於前後台之間,關顧一切,根本就沒有打算好好的享受盛會的打算。
仇佩芬在離場前,拉我到一旁去,說:「有沒有注意到我們那位楊夫人今晚的表現?」
我還沒有回話,仇佩芬就微微笑說:「完全一副刻苦耐勞的實幹派款頭,是不是?所以說,池中無魚才是蝦仔大。
「名望這回事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建立得來的。周寶釧碰了一鼻子的灰之後,急流湧退,低調行事,也能惹我們一班太太的好感,否則,始終非我族類,她又能耀武揚威到那兒去?」
仇佩芬向我揚揚眉,做了個輕蔑的表情。
忽然間,我覺得她是過份了一點點。總不成把人家的鞠躬盡瘁、多行善舉看成了勢成騎虎、迫不得已吧。
周寶釧完全可以不費心、不勞力,何必賣我們的帳。
所以說,好心一定遇雷劈。
這個故事,大概教訓我們不要枉做好人。我得記住了才好。
盛宴散後,回到家去,累得似一灘爛泥,躺在床上,久久不願爬起來洗澡。
丁松年瞄我一眼,說:「那些日中要上班工作,自給自足的女人,不知每天每夜會累成個什麼模樣?」
「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有什麼意思,我只隨便說說而已。」
我沒他這麼好氣。人心是永遠沒厭足的。有一個專職太太,就巴望她七頭八臂,既管事業,又理家務。倒轉頭來,有這麼一個老婆,就又認為她不專注,不是獨家擁有。
男人的心態,瞭如指掌。
或者,我是有點看不起丁松年的,只為太有信心他是個正人君子。
這就是說,他儘管不滿,儘管有時怪模怪樣的稍出怨懟,然,他決不是喜歡燈紅酒綠、花天酒地的人。因而,我非常的放心!
俗語說得對:「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前者再受冷落、再受委曲、再有怨言、再有冤枉,只會在心內嘀咕幾句,不會採取實際的報復行動。
後者不同,誰看在他們眼內,覺得不順不遂,都要拔之而後快。故此,非恭恭謹謹,照顧周全不可。
老實說,別人且不去說它了。就以跟我走得這麼近的仇佩芬為例,她就不是好惹的。有誰個害她不高興,三分鐘後就有本事把對方在上流社會的圈子內數臭。
因此,我對仇佩芬多少有三分忌憚,有她這種打手似的朋友陪在身邊呢,也頗多好處,非但消息靈通,而且沒有誰敢欺侮到自己頭上來。
話說回來,既肯定丁松年的所作所為必在君子範圍之內,也就不用諸多戒備了。
這陣子,當成功男士的妻子,看牢丈夫,慘過捉賊,整天整夜的提心吊膽,草木皆兵,也真是怪可憐的。
我是有恃無恐,更兼大情大性,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