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串銀鈴般的笑聲迴漾在初夏的林蔭裡,伴著蟬兒的嗚叫,妝點出歡樂愉悅的氣氛。盛開的花兒綻放在暖暖的陽光下,間有蝴蝶飛舞,或有蜂兒採蜜,更有幾
只不知名的蟲子在草地上爬著;旁邊的一窪水池裡盛開著各色清荷,有白有粉,水面上浮著翠綠色的荷葉,像極了綠色毯子,清淡的香氣撩繞在整個水畔,花兒迎風搖曳,好一幅人間美景。
可這好景、好水卻怎麼也比不上在林蔭下嬉戲的一對嬌娃來得教人賞心悅目。
兩個女娃兒都是美人胚子,精緻如白玉般的容顏浮現淡淡紅暈,較大的那個年約十來歲,婉約的氣質襯得她有如謫下凡塵的仙子,秀雅的淨顏上有著早熟的沉靜,粉嫩的紅唇則因為愉悅而彎出美麗的弧線。
較小的女娃兒大約五歲,頭上梳著兩個小圓髻,因為調皮而有些鬆散著;她縮著身子躲在樹上,想藉著雜亂交錯的樹葉遮住自己,靈動的眸裡閃爍著興奮的光彩,彎彎的肩則因想看清楚姐姐的蹤跡而微磨著,溫潤的紅唇也因而微抿。
「舞兒,別鬧了,夫子生氣了。」較大的女娃兒無可奈何的站在樹下,仰起頭對著妹妹的光腳丫子不贊同地搖著頭,臉上卻是一副疼惜的表情。
銀鈴似的笑聲再度響起。
「舞兒,下來嘛……」柳蝶戀望著那雙猶在半空中晃動的腳丫子,又好氣又好笑的懇求著。但腳丫子的主人像欺負她不敢爬樹似的,頑皮的亂晃著雙腳,搖動樹椏上的樹葉。一片片鮮綠的葉片飄落下來,落在樹下嬌娃的發上、地上,樹上人兒咯咯笑起來,笑聲可愛又得意,就像個成功偷吃了糖的頑皮精靈。
「戀姐姐,你的發上有好多樹葉,就像個綠美人哦。」不安分的小腳丫終於停止晃動,只見柳蝶舞彎身撥開遮住視線的葉子,由葉片的縫隙中危險的側著頭看著樹下的姐姐,另一隻手則牢牢的抱著樹身,白玉般的臉蛋因劇烈的活動而漾著紅暈,可愛得一如林中不知愁苦的精靈。
燦亮的陽光透過葉片迤邐出一地光芒,而透過葉片的遮擋,暖陽沒有平時的驕炙,只有和煦的感覺在嬌人兒之間傳遞著。
「什麼綠美人,你又胡說八道,快點下來啦!」抬起藕般的玉臂,柳蝶戀擔心地看著不聽話的小搗蛋,生怕她一個不小心跌下來。
「舞兒,你要是再不下來,姐姐真的生氣了,一、二、三……」樹枝承受不了重量而傳來的斷裂聲讓她神經緊繃,她真的有點生氣了。
「好嘛,好嘛!人家下來就是,別數了啦……」
靈巧的翻身下樹,柳蝶舞以瞬間之差險險躲過摔跌落地的命運,同姐姐臉上的薄怒仍在。
這輩子她最怕的就是兩件事了,一是惹姐姐生氣,二是讓姐姐數一、二、三,上一次姐姐在數完數兒後還氣得一整天都不理她。一整天耶!好長哦。
怎麼辦呢?
「好姐姐,別氣舞兒嘛!舞兒以後不敢了。舞兒下次若是再不聽話,就隨便姐姐處罰,好不好?」討好的笑彎了眼,柳蝶舞不斷扯著柳蝶戀的袖子,不停的道著已經數不清次數的歉。
「好,這是你說的哦,下次你再這樣,我就罰你……罰你……」一時之間,柳蝶戀地想不出該怎麼懲罰這個膽子比天還要大的調皮妹妹。
「罰我一天不許吃飯。」興奮的亮著眼,柳蝶舞迫不及待的提供姐姐懲罰自己的法子。
「你想得可真好喲!」柳蝶戀笑著輕捏了下舞兒的粉頰。這丫頭一肚子算計,誰不曉得她天生只愛吃零嘴,罰她一天不吃飯?這算哪門子處罰?
「姐姐最好了,姐姐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柳蝶舞諂媚極了。
「走吧,回書房默書,夫子正等著你呢!」柳蝶戀牽起妹妹的小手,就怕不聽話的她又一溜煙跑掉,讓自己找半天。
「什麼?夫子還沒走啊……」慘呼一聲,柳蝶舞也只能沒轍的任由姐姐捉她回去。
一時間,偌大的庭院裡只有柳蝶舞的哀聲歎氣輕及柳蝶戀的輕笑聲,與水面上的荷花相輝映。
***
行過一條長長的迴廊,穿過西廳,已經八歲的柳蝶舞牽著姐姐的手,哦不,應該是說扯吧!她扯著姐姐的手,奮力的往正廳跑去,整個小身子因疾奔而喘息著。
聽說爹爹回來了呢!聽說爹爹為她及姐姐帶了好棒的禮物……兩組一式一樣的
茶壺哦!聽說還有許多新奇叉有趣的東西,哦!好多的聽說……柳蝶舞興奮極了。
「姐姐,快點嘛,你好慢哦!」柳蝶舞焦急的抱怨著。她可是等了好久好久才等到爹爹回來,套一句大人們的說辭,她等到頭髮都快白了。這是夫子昨兒個教她的,早生華發的意思。
聽說楚國有個叫伍子胥的大人物,他因為……因為……哎呀!為了什麼原因她忘記了,總之他因為焦急過度而一夕盡白頭。好可憐!好醜哦!
想到自己美美的頭髮變成老太婆的……哎喲,柳蝶舞的五官全皺在一塊兒,她實在不敢想像自己變成白髮老妖精的模樣。
疾奔的小腳跑得更快了。
歡呼一聲,柳蝶舞放掉緊扯著姐姐的手,投向面前敞開的寬大懷抱裡,小小的雙臂緊攬著男子的頸項不放。在獻上甜甜一吻的同時,嘴裡還像和著蜜似的叫嚷著:「爹,舞兒好想您哦,好想好想呢!」
她的嬌憨引來男子的開懷大笑。「爹爹也想小舞兒呢!」俊秀的中年男子如此回答她。
「那……爹爹還記得嗎?」笑盈盈的雙眼因期待而閃閃發亮,柳蝶舞可愛的偏著頭,漾著一臉甜笑似有所求的盯著爹爹瞧,長睫毛還調皮的眨個不停。
她可是等了好久呢!自從上一回她在影姐姐家看見她的壺具之後,心裡頭便喜歡得不得了。那是屬於影姐姐的壺具呢!上面有影姐姐最喜歡的彩虹圖案。
她也好想有一組屬於自個兒的壺具哦!
於是她便趁著爹爹出門時,求爹爹為她帶回來。
「記得什麼啊?小舞兒。」中年男子戲弄著一臉期待的女兒。
柳蝶舞嘟著小嘴,不依的撒嬌著:「爹爹最討厭了啦!」
「舞兒,不可以對爹爹無禮。」一旁一身素衣的清麗女子朝小舞兒警告地搖了
搖頭。她溫柔中不失厲色的說:「爹爹才返家,讓爹爹喘口氣,歇息一下。」
「可是……」柳蝶舞兒委屈的扭絞著雙手,眼眶已經有些泛紅,她好想抗議,可是娘一臉不悅,一旁的戀姐姐又示意她不許再吵鬧,嗚……
「好啦,別逗她了。」中年男子拿起桌上的錦盒,放進小舞兒等待已久的雙手裡。「喏,這是你要的東西,一式一樣共兩份,你一份,戀兒也一樣。」
柳蝶舞這才收起苦苦的表情,如獲至寶的捧著懷中的白瓷茶壺,興奮的旋轉飛舞著,就像一隻遊戲花叢間的美麗彩蝶一般。
「謝謝爹爹!舞兒好喜歡峨!」柳蝶舞笑得好滿足,她好喜歡好喜歡哦!她的壺具跟影姐姐的一樣,是白色的呢!上面還繪了對迎風飛舞的粉蝶兒,壺蓋上還有一隻羽翼半張的小粉蝶,哇!好漂亮,連杯子都一樣呢!
呵……呵!呵!
舞兒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有爹爹疼,有娘愛,還有一個世界上最棒的姐姐,現在又有一套世界上最棒的瓷壺,呵!舞兒好幸福。
大廳裡只見小小的身影開心的飛舞旋轉著,一旁出色的中年夫婦則一臉寵溺的望著面前的一雙寶貝;而長相略似中年美婦的柳蝶戀則靜靜的站立著,同樣是一臉笑意的望著開心咭笑的妹妹。
好一幅幸福無憂的天倫圖。
***
幽靜的黑夜。
秋風呼嘯地吹拂著,在闃黑的夜裡製造出詭譎不安的氣氛。
「戀姐姐……開門吶……」顫抖的哭聲應和著拍打木門的聲音響起,劃破夜的寧靜。
柳蝶舞甜美的臉蛋上有著不同以往的傷心。
「姐姐……戀姐姐……」拍門聲急遽的響著,一聲急過一聲,伴著門響聲的是稚嫩嗓音中清楚分明的哽咽。
門飛快的往兩側打開,小身子立即撲跌進敞開的纖弱雙臂裡。
今人心碎的低泣轉為嚎哭,只見小舞兒的小身軀哭得哆嗦個不停,白玉般的小手緊緊揪住柳蝶戀的袖子。
「舞兒,你怎麼啦?肚子疼?還是哪裡不舒服?」柳蝶戀將懷中的心身子推開寸餘,仔細的檢查著。
「戀姐姐……人家……」抬起汪汪淚眼,柳蝶舞話才開頭,便又再次大哭出聲。
「作惡夢了?」柳蝶戀安撫地輕晃懷中的小身子,一邊柔聲問道。上一次見小舞兒傷心大哭,是因為遺失心愛的小紗扇,這一次又是為了什麼?
「姐姐,壺破了,舞兒的壺破了,小粉蝶也死翹翹了。」越說越傷心,柳蝶舞索性放聲哭個痛快。
沒頭沒腦的回答搞得柳蝶戀一頭霧水。
「壺破了,小粉蝶死了,什麼意思?舞兒再說一次好不好。」柳蝶戀按捺住焦急,示意她把話說清楚。
「就是爹爹送舞兒的小瓷壺破了啊!」眨著一雙淚眼,柳蝶舞傷心的說:「那個有著美麗蝴蝶的小壺嘛,還有一對漂亮杯子的小壺啊!姐姐也有的。」說完還用那雙帶著淚水的大眼瞥了案上與自己一式一樣的壺一眼。
「所以小舞兒就傷心的哭了起來,還哭得浙瀝嘩啦的。」柳蝶戀有點好笑的下了結論。
「嗯。」柳蝶舞重重的點頭表示同意,然後有點煩惱的用哽咽的音調向姐姐訴說自己的擔心。「姐姐……怎麼辦?那是爹爹好辛苦、好辛苦才帶回來的,爹爹如果知道我打破了……那他一定會很傷心的。」
「舞兒很喜歡這套瓷壺,對不對?」拉起袖子一角,柳蝶戀輕輕的為妹妹拭淚。
「嗯,舞兒好喜歡、好喜歡。」說著,紅潤的小嘴又威脅的往下扁、一副將要大哭一場的態勢。
「那……如果姐姐將自己的瓷壺送給舞兒,舞兒就不會哭了,對不對?」柳蝶戀笑問著小淚人。
興奮又歡喜的表情迅速攻佔柳蝶舞的淚頰。
片刻,歡欣又讓烏雲取代。
「舞兒怎麼啦?為什麼又不開心了?」
「不行啦!舞兒不可以的。」扭絞成麻花辮的小手彷彿在訴說著主人的委屈。
「為什麼?」柳蝶戀訝異的問她。
「因為……因為那是姐姐的,如果舞兒……舞兒……娘說過好孩子不可以貪心,不可以看見漂亮的東西便想佔為己有。舞兒是好小孩,所以舞兒不可以,可是……」可是舞兒真的好喜歡啊!柳蝶舞在心裡默默加上這一句。
「是姐姐自己送你的,不是舞兒開口要的,所以舞兒一樣是好小孩,娘不會生氣的。」柳蝶戀以似是而非的思考模式勸誘她。
「真的嗎?」不確定的烏黑大眼依依不捨的流連在案上的瓷壺與姐姐之間。
「真的。」柳蝶戀舉起右手作立誓狀。
片刻,喜愛的心戰勝懷疑。柳蝶舞朝姐姐露出個艷麗無雙的笑臉,開心得一掃憂慮,咭笑出聲。
一笑便像桃花舞春風,一笑也是傾國兼傾城。
「謝謝姐姐,戀姐姐是世上最好的姐姐。」
***
歡樂並沒有持續太久,大約只有一個時辰吧!老天爺嫉妒起她們的無憂,殘忍的開了她們一個大玩笑。這玩笑來得既倉促又惡意,讓她們連仔細回顧的時間都沒有。
「戀兒小姐,快!快收拾簡單的包袱,帶著舞兒小姐一同上你爹娘的房間,記得,動作要快!」一臉焦急的奶娘急切地催促著睡得正安穩的人兒,在看見一旁的小小身子時愣了一下,隨後又似安心的舒了口氣,「舞兒小姐也在這兒那更好,我不必再多跑一趟,快,快點起來呀!」
睡夢中的兩人一臉惺忪的醒過來。
「快點啊!快!」奶娘將小舞兒由軟軟的被褥裡抱出來,快手快腳的幫她穿衣,可小舞兒卻不肯合作,她掙扎著偎進姐姐的身旁,不依地用猶帶睡意的眼睨著奶娘,小嘴還抗議的高高嘟起。
「姐姐,舞兒好睏哦。」
大大的呵欠懶懶的響起,奶娘更急了!
「戀兒小姐,快一點啊!府裡出事了,老爺及夫人正等著你們呢!」奶娘一邊解釋著,一邊強扯小舞兒過來,不理會她的尖叫抗議,硬是替她穿上外衣。
門外的寧靜已讓鼓譟聲取代,透過窗子的倒映,有慌亂不安的黑影急竄過。
「出事?什麼事?奶娘你說明白些好嗎?」
究竟發生什麼事,怎麼奶娘一臉焦急?在思考之際,柳蝶戀倒也迅速的著裝完畢。牽起妹妹的小手,她旋身往門口的方向走去。
「等一下,夫人吩咐小姐們帶幾件衣服,小姐們將有遠行。」奶娘喊住一大一小的人兒,將手上已整理妥當的包袱遞過去,老臉上已經爬滿淚水。彷彿已發覺事態嚴重,柳蝶戀沒有多問,嚴肅著臉接過包袱,轉過身便打算疾步而去。
「不要,舞兒不要,舞兒要漂亮的壺一起去。」掙脫姐姐,小舞兒奔向床榻裡側,將角落裡的錦盒抱進懷裡,然後用微怒的小臉與姐姐對峙。
這是她的壺,既然娘要帶她遠行,那她的壺也要一起去,她才不要與它分開哩!
八歲的小腦袋裡分不清事情的嚴重性,柳蝶舞一臉堅持的看著姐姐,一副你不同意我就賴在原地不動的表情。
「姐姐幫舞兒拿,好嗎?」直接取過舞兒懷中的錦盒,沒有贅言,柳蝶戀再度牽起妹妹往爹娘的房間走去,無瑕的麗顏上是一片緊張;雖然奶娘沒有說明因由,但心底沉甸甸的大石卻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知道,這是生命攸關的當口,已經沒有時間再讓她遲疑了。匆匆的回頭一瞥,她只來得及將牆上的繡圖納入眼底,那是娘教她、與她一起完成的第一幅刺繡……春戲圖。
這一次,柳蝶舞像是突然開了竅,她乖巧的、不再吵鬧的任由姐姐帶著她,往未知走去。
天上的月色鮮明,它將底下人兒的表情,不論喜悲,都忠實的映照出來。
***
微弱的燭火搖曳,在蠟燭的四周盈成一堆燭淚。
蠟燭的眼淚,像是在為命運乖舛的姐妹悲泣。
「娘,你為什麼哭……」柳蝶舞奔進娘的懷裡,踮起腳尖想為娘拭淚。
「蓉蓉,別再猶豫了,你快帶女兒走吧。」同是一臉痛苦的俊秀男子啞著嗓對妻子說。
「爹爹。」柳蝶舞驚懼的看向爹,爹與娘在說什麼,為什麼她聽不懂?
「蓉蓉。」柳家主人的臉上全是掙扎與痛苦。「蓉蓉,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女兒--」
「不!不要!要走咱們一起走。」豐滿的下唇讓她咬出深深的齒痕,她發狂的搖著頭,黑瀑般的烏絲也瘋狂的舞動著,襯著她一臉宛若冰晶的淚。
「蓉蓉,你帶著戀兒與舞兒先走,我很快會去和你們會合。」中年男子的聲音已透出緊張和焦慮。自遠方傳來的鼓譟聲隱隱約約威脅著要扼殺他們原本幸福的生活,由遠而近……再不走怕是要來不及了!
「不!騙我!你是騙我的。我知道只要我一離開這裡,施大人一定不會放過你,他要的是我,如果他見不到我,那你……」紅顏禍水!禍水紅顏!老天啊!你何其殘忍,為什麼在賜給我無雙美貌後,又讓我的家人因而受罪呢?如果美麗有罪,那你收回去!收回去啊!我不想要,不想要啊!
中年男子含淚朝妻子搖搖頭。雖然知道她說的是事實,那施大人只要沒見著她,這一屋子的人絕對是死路一條。但是……這是他的妻,他溫柔解意的妻,而面前這一雙嬌女是他此生最大的驕傲,他的小蝶戀與小蝶舞啊!因此,對於他生命中的這一份寶藏,他絕對是護衛到底,即使是一死,也在所不惜。
「蓉蓉,你不聽我的話了嗎?」嚴厲的聲調充滿哀傷與痛苦,他強忍心中的疼痛,逼自己狠下心腸送走她們,他必須確保妻子與女兒安全無虞。
「不!我以前什麼都依你,可這次不行,這次我不聽你的,絕不聽你的。」自靈魂深處吶喊出的拒絕狠狠的劃痛男子強作堅強的心。
「蓉蓉,你聽我說,求你聽我說!」男子將視線從一雙嬌女身上移回,他深深地、像用盡每一絲力氣地看著妻子。「你先帶著女兒到北街的城隍廟口去,那兒有一輛馬車,車伕是我安排好的人,他會送你們到一個安全的地方,過幾天,我一定會去和你們會合。」
「女兒……」她的女兒……是啊,她怎麼忘了呢?抬起低垂的眼簾,她決絕的揚起一抹淒美的微笑。「好,我會帶著女兒等你,等這兒平靜以後,不管要等多久,我都會帶著女兒等你。」
男子摟緊妻子,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
人世間最教人痛徹心扉的,莫過於生離死別。如今,他原先幸福美好的家庭即將在這一刻分崩離析,他所摯愛的妻與女將在此刻與他分別;這一別,只怕是再也無法相見。生離與死別……老天何其殘忍,竟讓他在短短時間內經歷一回。
蓉蓉輕淡的笑了,她抬起纖纖柔荑,溫存的撫摸著丈夫略顯黜黑的臉頰。這或許是她此生最後一次吧!以前不懂珍惜的,竟在即將失去的時候才知道它的珍貴。
「戀兒,舞兒,和爹爹……拜別。」
「娘,舞兒不懂,為什麼要同爹爹拜別,爹爹不和咱們一起去嗎?還有娘您為什麼哭?」柳蝶舞緊揪住爹爹的袖子,原本靈動的黑胖裡已有淚光閃現。雖然她不明白究竟發生什麼事,同她卻隱約知道不能放手,像是放手便會永遠失去一樣。
「戀姐姐,舞兒不要,不要同爹爹拜別,你叫爹爹同咱們一起去好嗎?」年幼稚弱的心靈不安地尋求支持。
可她的戀姐姐只是緊緊的將她鎖進懷裡。
淚水與低位迴漾在沉悶的空間裡。
每一個人都不斷的落淚,包括她自己。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舞兒不懂啊……
「戀兒,舞兒,這是爹爹為你們準備的中秋節禮物,現在只好提早給你們了。」柳家主人將包裝精緻的小盒子交到她們手上,這是他最後能給女兒的。
喧鬧聲、嘶喊聲與慘叫聲在房門外交織成一場人間煉獄,與房裡的凝重形成強烈對比,男子狠狠的顫抖一下,緊握成拳的雙手已泛白。
理智與情感激烈交戰,在他臉上扭曲成深刻的痛苦及掙扎……然後,他放棄了最後一次擁抱女兒的機會。
沒有時間讓他再一次擁抱他的驕傲,他聰慧善良的戀兒及嬌甜可愛的舞兒啊。
再也沒有機會了,再也沒有機會看見舞兒滿場飛舞的開心表情,他明白,這一次他是真的失去了!
毅然的轉過身,他旋動開啟地道的機關。
將妻子與女兒推進黑暗的通道裡,也叫她們直往前走,不許回頭。
然後,不敢再望滿臉淚水的妻子一眼,他只是瞅著一臉驚恐的女兒,在心底道了聲再見後,絕然的關上地道的大門。
舞兒哭著喊爹的聲音折磨著他殘存的理智。
她們是他的最愛啊……不理會心中撕扯著的刺痛,他強忍下緊追而去的腳步。
不行,他不能這麼自私,莊子裡這一百多條的人命,他必須有所交代。
窗櫺上已有血跡飛濺,描繪出人間煉獄的可怕景象。
推落燭火,繡工精細的桌巾迅速吞熔在火焰中。
火勢快速在他四周蔓延……爆裂的燃燒聲與火光讓四周的景象扭曲成妖異般的視線。
一陣陣濃烈的焦味與熱氣席捲,火勢愈燒愈狂野,愈燒愈劇烈,將所有的一切吞沒。
過往的歡樂影像自柳家主人眼前一一掠過,在熊熊火勢中,他彷彿看見妻女的一臉粲笑。
快逃……快逃……我的寶貝們。
這個念頭成為他斷氣前的唯一信念。
火仍在狂野的蔓延著……
***
血淚與火光交織得太過匆匆,誰料想得到不過是短暫的瞬間,一個原本笑語紛紛的家園竟成火光震天、屍野遍地的悽慘景象,哭泣哀號聲聲不絕。
「戀姐姐,娘呢?娘去哪裡了?」柳蝶舞揉著睏倦的雙眼掙扎著醒來,她害怕的、小聲的問著坐在床邊的姐姐,起身縮進姐姐的懷裡,小手像攀著浮木似的緊攬著姐姐的頸子不放。
姐姐規律的心跳聲奇異的安撫了她的不安。
簡陋的木屋中只有桌上的燭火綻放著光芒。
「姐姐,你怎麼都不說話啊?」放鬆緊攬的力道,柳蝶舞伸出手在姐姐的臉頰上摩挲著。
有淚?姐姐在哭。
「你為什麼哭?還有娘呢?」固執的嗓音持續追問著。
「姐姐……娘呢?」娘去哪裡了?她睡著前娘還在她身旁的,娘還唱很好聽的歌給她聽。
娘去哪裡了?對了,還有爹呢?
「姐姐,那爹呢?爹知不知道咱們在這兒?」柳蝶舞不停的問著。
「舞兒。」柳蝶戀摟緊懷中的妹妹,乾澀的喉嚨拚命要擠出聲音。未了,她宣告放棄。
她只是任由沙啞的哭泣聲伴隨著眼淚滑落,直到天明。
她只是擁住舞兒,任憑彼此無措的低泣抑抑地折磨到天明……
昔時橫波目,今作流淚泉。多少歡笑,盡在極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