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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影伴樵郎 第一章 作者:杜默雨
    一陣熱風吹了過來,毒辣的日頭猛烈地曬著大地,禁不起這樣的酷熱,樹兒垂下無精打采的葉片,花兒更是萎靡不振,地上揚起了黃沙,令人倍覺燥熱難當。

    在武昌府的鍾家大宅裡頭,響起了朗朗笑聲,驚醒不少昏昏欲睡的人們。

    「喂!你們起來啊!不要像爛泥一樣攤著!」她的聲音清脆嬌甜。

    四個丫鬟個個汗水淋漓,氣喘吁吁,各自扶在花園涼亭的欄杆上,終於有人哀求道:「大小姐,別玩了,我求求你!」

    「不玩了?」鍾蝶影詫異地睜著明亮大眼,她的羅衫也被汗水浸透了。「我們玩不到一個時辰啊?小秋,正輪到你當鬼呢!」

    小秋抬了抬眼皮,無力地道:「小姐,你跑得那麼快,我追不上嘛!還有,人家的鞋子都破了。」

    「鞋子破了?小事一樁,再縫一雙嘛!」蝶影笑容滿面,不見倦態。「來呀!快起來!」

    「大小姐,饒了我們吧!」又是一片哀號。

    「大小姐,哪有人家的千金小姐一個月跑壞一雙鞋的?」一旁的李嬤嬤慶幸自己年紀大了,免於和小姐嬉戲的噩運,但她也看不過去了,拿了汗巾拭去蝶影頭臉上的汗水,勸道:「這日頭挺曬的,不如休息一下,讓丫頭們下去忙吧!」

    「有什麼好忙的?」蝶影拿過汗巾,使勁地在她俏甜的臉龐上抹擦。「娘不在家,你們可放大假了!」

    小夏噘起嘴道:「是大夫人不讓我們陪她去嘛!」

    蝶影仍拿著汗巾在手臂上擦著。「水月寺來了一個雲遊高僧,講經三日夜,娘和二娘她們去當善男信女,何必帶你們幾個聒噪的小娃娃?」

    也不知道是誰聒噪了!春夏秋冬四婢你望我,我望你,同時又瞪向大小姐。

    李嬤嬤見到蝶影把汗巾塞進衣領裡猛往背後擦汗水,連忙扯下大小姐的玉手:「大小姐,不要做不雅的動作啊!你是有規矩、有教養的好人家女兒……」

    蝶影搶回汗巾:「哎呀!這裡沒人看到,管什麼規矩的……」

    「誰說沒有人看到?」一個威嚴的男人聲音從背後傳來。

    救星來了!四個丫鬟偷偷吐了舌頭,連忙轉身齊聲大喊:「老爺好!」

    鍾善文揮揮手,語氣不耐地道:「你們在這邊吵鬧,幾個院子外都聽到了,要是傳了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我鍾家沒有家教?」

    在父親面前蝶影也不敢放肆了,她乖乖地垂著手:「爹啊!是我要她們陪我玩的,不關她們的事。」

    「我又沒罵春夏秋冬!我是在罵你這個好動過頭的大小姐!」鍾善文吹著鬍子,目光一掃丫頭僕婦。「沒事了,你們都下去吧!」

    「是的,老爺!」眾人如獲特赦,一溜煙跑了。

    鍾善文在涼亭坐下,若有所思,蝶影忙拋下汗巾,過來幫父親捶背。「爹,您今兒個忙完了吧?辛苦了!」

    「妳嘴巴可真甜!爹的決定沒有錯!」鍾善文點點頭,又伸手順了順他精心修剪的鬍子。

    「爹又做了什麼大生意嗎?」蝶影跳到父親面前,笑道:「以咱們武昌鍾家的信譽,保證爹爹財源廣進、貨通四海、生意興隆、六畜興旺了!」

    「嗯!不錯,你也念過很多書。」鍾善文再仔細瞧著女兒清麗甜嫩的面容:「嗯!沒錯,就是你了!」

    「就是我什麼?」

    「爹才從巡撫府那兒回來,許大人正在為選秀煩惱,聖旨說是要出身良好,年齡十四到十八,面目清秀,不能有斑,耳聰目明,口齒清晰,知書達禮……」

    「爹,您在說什麼?」蝶影聽得莫名其妙。

    「就是太子要選妃啦!以武昌鍾家的財富和威望,還有你舅舅在朝廷的關係,再加上你的美貌,應該很有希望選上太子的妃嬪。將來你生個小龍子,太子又當上皇帝,我也變國丈了!」鍾善文笑呵呵地道。

    「爹啊!您到底在說什麼?」

    「你十七歲了吧!」鍾善文自顧自地道:「我叫許大人別愁,說只管寫上『武昌首富、積德行善、書香世家鍾善文之長女──鍾蝶影』就是了,改天把人送到宮中,只怕太子爺一見到小美人兒,想不升你這個巡撫都很難呢!」

    「我不要!」

    「嘎,你說什麼?」

    「爹呀!我不要去當宮女!」蝶影的俏麗笑容不見了。

    「不是當宮女啦!是去當貴人、嬪妃,光宗耀祖,有什麼不好?」

    「我才不要去當三千寵愛的其中一個!」蝶影振振有辭地道:「爹您娶了五個老婆,尤其是四娘和五娘,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就是要爹去她們那邊睡覺,惡!真教人受不了耶!所以我從小就立下志願,以後絕不和別人分丈夫!」

    竟然說到老子頭上來了!鍾善文眼睛一瞪:「當皇帝的三妻四妾不好嗎?叫你一輩子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不要!」蝶影也惱了,她根本還沒想到終身大事的問題,但是她知道,她絕對不會嫁給花心男人。

    「你今天就只會說不要嗎?在家從父,爹決定就算數了!」鍾善文斬釘截鐵地道。

    「爹,不能這樣啦!爹和娘商量了嗎?」蝶影急著問。

    「你娘後天才回來,明天許大人就要簽報朝廷,來不及找她商量了。何況這兩年你大哥二哥的婚事,她也沒意見。」

    「那是哥哥娶到好人家的女兒,娘當然沒意見,可是爹您把女兒送到那麼遠的地方……嗚!」蝶影說著說著,嘴角也扁了。

    「唉!哭什麼啊?」鍾善文最怕女人的哭功了,家裡幾個老婆一爭寵哭鬧起來,他就躲到大夫人、亦即蝶影母親的院子裡避難,一來大夫人溫柔嫻靜,二來幾個小老婆也不敢對她們的「大姊」造次,所以他總能得到一時的安寧。

    他對大夫人向來又敬又愛,若不是靠她娘家五代進士的書香名聲,他鍾善文又哪能結識官紳名流,擴大他的事業範圍呢?而妻舅家也因為他們的結親,得到實質的金錢利益,這種相得益彰的婚姻,正是他為兒女擇偶的準則。

    這次,薦送女兒入宮更是大事,攸關他鍾家日後的地位和富貴啊!

    蝶影見父親發呆,更是扯啞了嗓子放聲大哭:「嗚!爹,人家要娘作主!您不能決定我的幸福啦!」

    蝶影不哭還好,一哭又惹得鍾善文心煩。「別鬧了,爹就是要讓你幸福,一般人家的女兒哪有機會進宮?」

    「不要啊!我不要去服侍皇帝老頭兒睡覺,好嚇人啊!」

    「是太子!不是皇上。」

    「太子以後變成皇上,就是皇帝老頭兒。」

    「這是什麼歪理?皇上是老頭,你那時也是老太婆了!」

    「我不管啦!」蝶影大叫著。

    「別吵了,從今天開始,仔細別磕著臉蛋了,我再叫你四娘、五踉她們教你妝扮絕招,一定要把你調理的油光水滑、白白嫩嫩地上京去。」

    「爹,您當我是豆腐?還是青蔥啊?」

    「呵呵!你是我的皇妃女兒啊!」鍾善文再度打量女兒的體態姿容,覺得自己已經當上國丈,心中得意,大笑離去。

    「爹,您是不是熱昏了頭?」蝶影氣惱地叫著,卻已喚不回父親的心意了。

    *****

    鍾善文沒有熱昏頭,當晚他就吩咐廚房為大小姐調製膳食,務必要吃到膚如凝脂、眼睛明亮、秀髮烏黑、體態穠纖合度……望著小冬端來的花生豬腳湯,蝶影左手支頤,右手拿著湯匙攪啊拌地,把煮得爛熟的花生都給剁碎了。

    「大小姐,妳快吃吧!那個……嗯……廚房說這個湯可以讓小姐那個更大。」

    小冬越說聲音越小,臉蛋驀地紅了起來。

    「什麼更大?」蝶影坐直身子,不解地放下湯匙。

    「呃……」小冬指著蝶影的胸部,吃吃地笑了起來。

    「大胸脯啊?」蝶影捶著小冬,手指頭猛住手臂裡搔。「臭丫頭,你要我像三娘一樣,整天搖著她那一對奶子,到處勾蜂引蝶嗎?」

    「小姐饒命啊!」小冬被搔得呵呵大笑。「小冬就拜託小姐你吃了吧!」

    「你坐下來!」蝶影把小冬扯到那碗湯前坐下。「幫我喝了。」

    「不可以呀!」小冬急著要起身。

    蝶影按住她:「你年紀小,還在長大,這麼滋補的東西就讓你吃。」

    小冬頓時熱淚盈眶:「小姐你對我們真好,有糕餅果子都分給我們吃,要玩也一起玩,雖然玩得很累,可是累得很開心……」

    蝶影敲她一記:「好了,喝一碗湯還要說感謝辭?我看你剛剛一直打呵欠,快喝了,收拾收拾去睡吧!」

    小冬心滿意足地喝完花生豬腳湯,本想服侍蝶影更衣就寢,卻被趕了出去。

    蝶影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她摸出幾件珠寶首飾揣在懷裡,吹滅房裡的燭火,悄悄地從後門溜了出去。

    遮遮掩掩找到一家僱車的店家,伸手拍了一個正在喂騾子的車伕:「喂!去不去水月寺?」

    車伕搖搖頭,不理會蝶影。

    「有這個去不去?」蝶影拿出一隻金鐲子,暗夜中金光燦爛。

    車伕睜大了眼,接過金鐲子,放到牙裡咬了幾下,隨即綻開一個憨厚的笑容:「姑娘去哪兒?」

    「水月寺,聽過嗎?」

    「嘎?」

    「水月寺!」蝶影考慮是不是要拿回金鐲子。

    「喔!知道了!姑娘請上車。」車伕把手鐲收進懷裡,笑呵呵地重新套車。

    黑夜裡,一匹老騾子拖著小車,走進無邊的黑暗之中。

    *****

    蝶影早已汗流浹背,她再也不顧禮教,捲起了袖子,露出白藕般的手臂,又撩起了裙襬,大步地走在寺裡的迴廊。幾個年輕和尚見到了,不敢直視蝶影那秀麗的臉龐,趕緊撇開目光,低聲唱個阿彌陀佛,隨即快步離開了。

    蝶影來到寺門外,回頭一看,大大的「隨願寺」三宇高掛在上頭,她懊惱地自語道:「果然是隨願寺!那個笨車伕,明明跟他說要到水月寺,竟然給我送到這個鄉下地方來了!」

    水月寺在武昌府東十里,而隨願寺,據知客憎的說法在武昌府西六十里,難怪她心中納悶,為什麼走了又走,從黑夜走到白天,又走到了傍晚,就是走不到娘親所在的水月寺?

    她本想到水月寺請娘親回來阻止爹的計畫,如今到了這個陌生荒涼的山林古剎,她又打發車伕回去了,這可怎麼辦呢?

    隨願寺外有一條小河,夕陽餘暉灑下了點點金光,蝶影看到幾個男人正劃著一艘小船準備離開。

    「大叔、大叔,你們去武昌嗎?」蝶影追上前去。

    四個男人橫眉豎目,體格粗壯,其中年紀最大的張三道:「我們不載客。」

    蝶影不是沒見過這樣的男人,爹爹身邊那幾個保鏢就比他們凶上好幾倍,她毫不畏懼地走向前,摸出一條金項鏈:「拜託你們嘛!這個夠不夠?」

    四個男人眼睛一亮,彷彿看到稀世珍寶,各自摟了肩膀低聲商議:「哇!那鏈子至少有五兩銀子吧!」

    「你看那珠花,還有那串亮晶晶的玉珮!」

    「哈哈!今晚不用開工了,現成的肥肉送上門來了。」

    「我看衣裳質料挺好的,她一定是個富貴人家的小姐。」

    「怎麼樣?咱們載她一程,然後綁了她,再跟她家裡要一百兩銀子。」

    四個人決議完畢,張三向著焦急的蝶影道:「好吧!我們也不休息了,就載姑娘到武昌城。」

    「哇!快點走吧!」蝶影遞出金項鏈,一腳跨進了賊船。

    日落西山,河上起了風,東邊的弦月孤伶伶地高掛著,岸邊草叢青蛙咕嚕亂叫,蝶影的肚子也跟著咕嚕一聲。

    四個男人拚命划動木漿,蝶影回頭一看,早已看不見隨願寺,再望向漆黑的兩岸,根本渺無人煙,蝶影肚子餓得咕咕叫,不禁後悔沒吃個齋飯再走。

    「大叔,我肚子餓了,你們有乾糧嗎?」

    蝶影坐在小船中間,四個大塊頭男人分坐前後,各自使了眼色,坐在後頭的趙五從包袱拿出一個圓圓的東西。「這個給你吃。」

    「這是什麼啊?硬邦邦的!」蝶影用手指敲敲,又拿來在船舷邊扣了幾下。

    「這是爺兒們吃的饅頭,已經放好幾天,當然硬了。」

    蝶影使勁力氣仍扳不開硬饅頭,敲敲打打也不見碎裂,只好擲回給趙五:「有沒有別的東西嘛!好硬,我咬不動。」

    趙五沒提防小姑娘會將硬饅頭扔了回來,猛然一個硬塊砸向面門,登時鼻血噴流,嗚呼慘叫一聲。

    「哎呀!我打中你了。」蝶影嚇了一跳,拿出手絹想要幫趙五擦拭,不料她一轉身,重心不穩,整只小手又往趙五臉上壓去。

    「嗚哇!我死了啦!」趙五被手絹蒙住口鼻,大吼大叫地。

    蝶影趕緊坐直身子。「一倜硬饅頭會打死人嗎?」

    坐在最後頭的張三踢踢趙五的屁股:「別嚇小姑娘了,把鼻血擦擦。錢七,你不是煮了下酒菜嗎?拿出來吧!不要讓姑娘當『餓死鬼』。」

    錢七不甘願地從籃子拿出幾碟小菜,喃喃地道:「我辛辛苦苦鹵的豆乾肉片,本來要犒賞自己,如今竟然讓娘兒們吃了……」

    「大叔,你們都還沒吃飯嗎?」

    錢七嚥下口水:「為了努力賺錢,我們得先勒緊褲帶。」

    「這……真是抱歉,我再給你們添點船費好了。」蝶影又從懷裡摸索出一錠漂亮結實的元寶。

    這個姑娘口袋還有什麼東西呵?四個專幹無本錢生意的水賊滴溜溜轉著賊眼,考慮是否提高勒贖的金額。

    蝶影又道:「回到城裡,你們可以到醉仙摟飽餐一頓了。大叔,你們說,走水路是不是比較快?大叔?大叔?」

    四個人從坐擁金山銀山的美夢醒來,四周仍是漆黑一片,那些閃閃發光的金銀財寶都不見了。

    張三懊喪地道:「是啦!走水路比較快啦!」天知道他走的是哪條無名的小河?反正先找個山洞或破廟把小姑娘綁起來就是了。

    「快劃呵!風越來越大,恐怕快下雨了。」李四吆喝著。

    蝶影抬頭一看,果然烏雲掩至,上弦月和星星都不見了,涼風一陣陣吹來,很難想像白天還熱得頭昏腦脹哩!

    不過,小船隨風搖晃了起來,倒是清涼愜意。藉著水面反射的微光,蝶影看到四個大叔賣力划槳,額頭汗水直流,心想他們為了送她回家,這麼拚命工作賺錢,真是可欽可佩啊!

    「大叔,你們為了賺錢,都是這麼辛苦嗎?」蝶影夾起一塊肉片吃著。

    「就是啊!」錢七看她吃的自在,沒好氣地道,「我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三日小兒,不辛苦怎麼行?」

    「真的好辛苦,家裡沒有田嗎?」

    「怎麼有田?我們是窮苦人家出身的,沒日沒夜辛苦耕種,有收成也就罷了,沒收成還要繳地租田賦,都被逼得當賊嘍!」錢七倒是說實話。

    「那麼大叔你是離家討生活了?」

    錢七想起了老家倚門而望的妻兒,他們是否知道他在外頭幹這種見不得人的勾當?他又想到生來體弱多病的大兒子,不覺歎了一口氣。

    李四幫他回答:「我們都是離家討生活的,姑娘可體諒我們的難處啊!」

    蝶影看他們四人衣衫襤褸,臉上佈滿風霜,想到他們為了送她回家,正處於挨餓狀態,於是夾起一大塊肉片,伸到錢七嘴邊:「大叔,你肚子餓了,你划船,我餵你吃吧!」

    已經很久沒有人對他這麼好了!錢七憶及臨行前妻子的殷殷叮嚀,加上肚餓難受,竟然嗚咽地哭了起來。「嗚!我也不想做賊,是情勢逼迫不得不如此啊!小虎啊!你沒有做賊的爹爹呵……」

    張三趕緊道:「錢七每回想家就胡言亂語,請姑娘莫見怪。」

    後頭的趙五摀著被捶痛的鼻樑,想到幾年來的顛沛流離,也跟著怨道:「為什麼我做事總要撞得鼻青臉腫?好不容易存了一點做生意的小本錢,到城裡卻被騙光,去做零工又被誑了工錢,想要打劫還被饅頭砸……」

    「喂!你們別說了!」張三制止道。

    李四說話了,他仰望夜空:「你們有我可憐嗎?十年前,鎮上員外強暴我未婚妻不成,失手勒死她,卻又誣指我是兇手,我被屈打成招,本來要被處斬了,天可憐見,讓我逃出黑獄,從此有家歸不得,甚至也不敢到未婚妻的墳上香……」

    聽到三位大叔帶著哭調訴說悲慘身世,蝶影不覺心頭酸楚,她自幼錦衣玉食,不愁吃穿,有大院子可玩,有珠寶翠玉可戴。可是外頭的小老百姓,竟過著這麼淒苦的生活,她不覺流下了眼淚……

    「哇!你們好可憐啊!」蝶影放聲大哭,她真的很難過,戲台上的戲子也沒三位大叔演得逼真,他們真的好命苦!

    四個大男人全楞住了,他們說自己的身世,這個女娃娃哭個什麼勁兒?

    蝶影推回小菜:「我不吃晚飯了,你們留著自己吃。」她又解下腰間繫著的玉珮,塞給了錢七:「這個給你的小虎,換了錢讓他上學堂,念點書才有出息。」

    錢七張大口,一時不敢握住那塊溫潤的玉珮,他搶劫慣了,還真不習慣接受人家主動奉上的東西。

    蝶影雙手仍忙著拔去頭上的珠花:「這上頭有兩顆珍珠,應該還算值錢吧!喏!這個給你醫鼻子,對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砸你的。」

    趙五手裡捏著她為他拭血的手絹,一手又接過珠花,頓覺兩手沉重無比。

    「還有,這個大叔你不要傷心,人死了不能復生,你要好好活下去,幫你未婚妻報仇。」蝶影從懷中摸出最後一對玉鐲子:「這是上等的和闐玉,足夠讓你請個好訟師,為自己伸冤。」

    李四呆了,十年來,就算這幾個患難兄弟也不能如此安慰他。

    每個人都停下划槳,小船在漆黑的水面上隨風飄蕩,像是各人飄泊的命運。

    「咦?你們怎麼不划船了?我還要趕回去耶!」蝶影抹了抹眼淚,又伸手撥了河水拍怕臉頰。

    「大家走吧!」張三催促著。

    「對了,這位大胡千大叔,你還沒說你的故事呢!」

    「我沒名沒姓的人,沒什麼好說的。」張三淡淡一笑。「就是家鄉淹大水,小孩餓死了,村人沒得吃,就割了我家娃娃的肉來填肚子……」

    「嗚!怎麼會這樣?」蝶影又掉下眼淚,怎麼他們一個比一個悲慘啊!她伸手在懷裡陶了掏,卻是再也拿不出首飾了。

    「姑娘不用給我東西了,反正我是孤家寡人一個。」張三專心劃著冰。

    「唉!大叔你在水上載客運貨,這艘船真是太小太舊了,好歹也要翻修一下,這樣好了……」蝶影脫下外衣:「這天氣挺熱的,我不需要穿這件比甲兒,這是四川府綢,布料精細,繡工完美,可以讓大叔買幾塊船板,搭個船篷子吧!」

    「你……」張三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不覺歎了一口氣,天底下哪有這麼善良單純的姑娘?

    趙五道:「大哥,我們送姑娘回去吧!」

    四個各懷傷心往事的大男人默默划著船,天上月兒聽了故事,稍微探出臉,又馬上躲回黑雲後面,然後一滴淚、兩滴淚、更多的淚珠兒掉到了人間。

    「呀!下雨了!」蝶影舉起雙手遮住頭頂,但雨勢來得急,她身子一下子就濕了。

    風呼呼地吹,雨密密地下,小船在風浪中劇烈搖晃,李四大喊道:「不行,走不下去了,快靠岸!」

    四隻木漿拚命划動,河面不寬,但水流湍急,漩渦帶著小船打轉,好不容易快靠近岸邊,兩隻木漿卻撞上石頭,應聲折斷,小船頓時失去平衡。

    「姑娘,抓緊了,不要怕!」錢七跳下及腰的河水,想要拉船身靠岸。

    「我不怕,好好玩!」蝶影抓緊了船舷的板子,興奮地大叫。

    「哎呀!這個時候了,還在玩?」張三也跳下水,一起拖著船身。

    蝶影仰起頭,任雨水河水打在臉上,仍是開心地笑著,她這輩子還沒玩過這麼刺激的遊戲,左搖右晃,上衝下沉,震得全身氣血都通暢了。嗯,回家以後,選個風雨天,一定要拉那四個膽小的丫頭到江上玩玩。

    突然一個大浪湧來,將錢七和張三腳底掏空,兩人站立不穩,立時跌進河水中,小船沒了拉扯的力量,接連又湧上幾個大浪,一下子就翻倒了。

    這太刺激了吧!蝶影還來不及呼喊,人已淹沒在滔滔流水裡。

    趙五和李四伸手去垃她,卻是撲了個空,他們趕緊潛到水裡,雙手亂抓,只來得及各自抓到一隻繡花鞋。

    饒是他們水性再好,卻也不敢與強勁洪流搏鬥,拼著最後力氣,慌忙又掙回岸邊。

    錢七和張三趴在岸邊,問道:「她……掉下去了?」

    「怎麼辦?她必死無疑了。」

    雨水打在每個人的臉上,沒有人敢下水救人,就怕也會陪上自己一條命。

    雨嘩啪啦地落下,似乎要淹沒大地,張三摸了摟懷裡的珠寶,問道:「你們的東西都還在嗎?」

    各人摸摸身上的珠寶,點了點頭。

    「她是一個好人,我們給姑奶奶磕頭,祝姑奶奶早死早超生,榮登極樂世界,仙福永享。」張三道。

    四個大男人在泥濘中跪下,朝著湍急的河水磕頭,拜了又拜。

    滂沱大雨中,四人揣緊了珠寶,邁開大步,住新的人生道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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