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拂去臉上的細碎冷汗,無奈地閉緊雙眼,再緩緩地張開疲憊的眼眸時,眼前卻頓現一雙深藍色的眸子,眸中滿滿地充塞著擔憂與深不見底的悲切,不禁令他驀地雙手雙腳並用,快速往後一退,卻紮實地撞在後頭架在床後方的樺木架板上,痛得他暗呼一聲。
「怎麼了?」凱伊望著理查一副如驚弓之鳥的模樣,不禁擰著眉頭,深藍色眼眸裡的悲切早已蕩然無存。
該死,瞧見他用得著這麼驚詫嗎?
凱伊望著他仍稍微失神的眼眸,頎長的身子不斷偎向他,帶點威脅地靠近他,再以大手輕輕撫摸著他細膩的俊臉,擦去他細細的冷汗。
到底是做了什麼夢,能夠令他在夜裡驚醒,就連靈魂也不安定?
「你……」理查瞪大惶詫的眼眸,直視著他正撫在自己臉上的大手,這才將他自混沌的夢魘邊緣拉回。
不是夢,他已然回到了現實之中。
可是,這個時候奧裡西斯公爵為何會在他的房裡?
房裡頭是一片無人氣的闃靜,就連月神的光線也無法投射到他這黑暗的空間來,令他只能瞇細了眼眸,防範著眼前的人。
「做惡夢了?」凱伊的雙手仍是緊貼在他仍嫌冰冷的俊臉上,眼眸浮現濃濃的擔憂。
他歷盡了所有的苦難,來到他身邊,為何他卻不記得他了?
自他有印象以來,便一直記得心中有這麼一個牽掛的人,於是他不停地走,走過了蘇格蘭,駕船渡洋,回到令他魂牽夢縈的東方,卻怎麼也找不到他的身影。然而,卻在因緣際會之下,在這英格蘭的克倫威爾堡裡找著了他,難道這不算是命運嗎?
他甚至感謝命運的捉弄,令他心不甘情不願地來到英格蘭,卻找到了魂祈夢請的人兒。
但,他卻不記得他了。
他說過要等他三世的,為何……
難道是在冥府的這一段時間裡已然過了三世?
「爵爺這個舉動太親暱了,我承受不起。」理查冰冷的手爬上自己的臉,打算將他放肆的大手拉下,卻沒想到反而被他緊握在手裡。
「你冷嗎?」凱伊粗嗄地問道,根本不理睬他話中的拒絕。
原本該是一片黯沉的空間,理查卻明顯地見到他深藍色的眼眸裡閃動著他不明白的亮光。
為何待他回首時,已然人事已非?
想不到一個輪迴,一個轉世,就能讓他把他狠狠地拋在心房之外,他不禁要問他,到底是否愛過他?
那噬骨之焚,錐心之寒,他全都咬牙忍過了,全都為了一個他,他可以認命地把一切忍下,然而換來的卻是他不明白的眼神,是他陌生冰冷的臉龐!
他不甘心,千萬個不甘心,為何當他在冥府裡忍受了那麼久的痛苦後,他卻已然不記得他的存在?
他是最愛他的赤敖麟,而他是他最愛的樊仲冥,儘管眸色變了,髮色變了,就連臉蛋也不同了,但是在情牽的一剎那,他可以正確地告訴自己,就是他了,他尋了這麼久的人便是他了。
他說過,儘管背景變了,地點變了,臉容變了,所有的一切都變了,他仍可以認出他來;現在他找到了,他卻覺得他連心也變了。
在這一副軀體之下的,確實是樊仲冥的靈魂,然而卻被深深地濃聚在靈魂的一小片裡頭,幾乎尋不著。但他確信他一定還是記得他的,只因他的髮色、他的眼眸,不就是當年情定永世時,他所提過的憧憬?
他相信他的髮色與眸色全都是為他而變,而他現在記不起他,或許是因為他來得晚一點,所以……
這分離的數百年之間,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
「爵爺,這樣很不合禮教,我……」理查急急地想要將手給抽回,卻因他強勢的鉗制,只能無奈地任由他握著。
不過,說也奇怪,當奧裡西斯公爵靠近他時,他卻又倏地感覺到那蟄伏在他體內的夢魘,不知在何時消失無蹤,令他反而有點貪戀他的溫暖,有點厚顏無恥地想要乞討更多的暖意。
對他,他有一股說不出的熟悉感,但是相對的,他卻又不自覺地對他感到厭惡,可偏又想得到他的擁抱。這些矛盾的想法在心頭盤桓,荒唐的慾望在心底飛騰,然後又被他堅定不移的原則打散,被他不動如山的家訓打亂,一切全部歸於平靜,平靜地收回他的眼眸之中。
「不要叫我爵爺,叫我凱伊!」凱伊驀地怒吼,有力的雙臂突地攫住他不算瘦弱的身子,霸氣狂傲地不給他一絲掙扎的空間,驀然吻住他冰冷的唇,摩挲著發顫的唇瓣,猛烈地探入其中,貪婪索求著他的回應,勾引著他青澀的舌,強迫著他、糾纏著他,直到他頹敗地任他予取予求。
他真是想他,想他的冷漠,想他的淡然,想他的七情不動、六欲不生,想他的殘酷無情,卻又想念他的溫存,想念他最後與他許下的承諾,他想得心都被揪疼了,為何他會想不起他?
爵爺、爵爺!他不過是一個愛他的男人,尋他的魂魄來到這裡,他不需要他的口中吐出恁地生疏而冷然的稱呼!
「這是不行的。」理查在心思迷亂之前,倏地拉回神智,雙手緊撐住他的肩,不讓他再放肆地吻著自己。
該死,他不是第一次遇上糾纏不清的男人對他示愛,但卻是第一次遇到讓他不知所措,無法遏抑的情況。
這男人能夠輕而易舉挑動他的心,挑動他的神魂令他在不知不覺中沉入他瘋狂而霸道的氣勢之下。
這是為什麼?
他自知自己絕對不是個貪戀肉慾的人,但是在心底深處卻非常渴望他的擁抱,貪求他的溫暖。
令他心懼的是——他是個男人,是與他一般的男人,而他為何還會被他引發情慾?
為何會有這種心情?他並不是第一個追求他的男人,他卻對他無法抗拒?
他無法釐清這一切,卻也不打算釐清這一切,只因,他己對父親承諾過,絕對不會做出有辱傑爾森家族的事,儘管現在的上流貴族之間極流行豢養年輕男子之事,他絕對不會讓自己沉入那可怕的情境之中。
「為何不行?」凱伊的雙眸緊瞇成一直線,毫不放鬆地盯著他瞧,厚實的胸膛更因為氣怒不已,而不停地上下劇烈起伏。
他要的是他,在暗無天日的冥府中等了數百年,受了數百年的苦,只為了再續前緣,只為了彌補當年不智所犯下的錯,能夠再次擁抱他,如今他有何不行,為何不行?
「爵爺,我不過是個管事,若是與我一起,不過是滅了爵爺的威信,所以我想爵爺還是離我遠一點才好。」理查淡淡地說道,臉上的一片潮紅卻洩露了他的心思;不過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房裡,這一份陌生的悸動,只有他自己知道。
「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凱伊愣了好半晌,才確切地自這令人心傷的事實中甦醒過來。
原來在他的心底已然忘了那一段情感,忘了那一段曾經彼此許諾的過往,忘了那一段直教他生死相許的愛戀。
為何命運要這般戲弄他?
待自己找著了他之後,他卻已不識得他了,任憑他滿腔的濃情熾愛被他的冰霜冷雪澆熄。
「我曾經認識過爵爺?」理查挑了挑眉,不懂他話中的意思,卻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像是真有過這麼一回事,像是真的曾經擁有他的愛戀,似乎真的曾與他有過狂情噬愛!
凱伊聞言,深藍色的眼眸充滿悲切與怨懟,他冷著一張臉,燃著狂怒的火焰,毫無憐惜地更加湊近理查的身子,將他緊緊地鉗制在樺木架與自己的胸懷之中。
凱伊不禁自問:難道,過往的海誓山盟一經輪迴,便已事過境遷,人事不再,徒留的只有他的執著,只有他不願意放棄的執念,只有他緊緊繫在心底的濃情蜜愛?
過往的甜蜜只有他記得,只有他無助地感受著困頓的愛戀,只有他孤單地舔舐著傷痛。
難不成是因為他當年不該自殺,不該結束自己的生命,所以現在他必須背負著沉痛的一切?
他不要,他絕對不讓自己在受了那麼多苦之後,卻仍舊得不到自己魂夢深系的一切,他絕對不接受這個事實!
他忘了他,忘了他的愛,忘了他倆甜蜜的一切,那全都無妨,現在……他會讓他想起,想起他對他的愛是那麼地沉重而甜蜜,讓他想起他對他的愛是恁地寬恕而包容。
忘了上一世無所謂,他活在當下,要的便是這一世的愛!
就讓所有的一切從頭開始吧,他會讓他再一次無法遏抑地愛上他,瘋狂而欲罷不能地愛上他!
儘管喚不醒鐫鏤在心底的愛戀,他便要這一生、這一世的眷戀。
「從這一刻起,你便會認識我了。」
凱伊突地擒住他的雙手,將他的身軀往下一扯,平貼在床上,而他健實的身軀毫不猶豫地覆在他的身軀之上。
火熱的唇狂倨地吻上他的,霸氣的舌放肆地探入其中,魂銷魄蝕地索討他虧欠自己數百年的溫存。
霎時,凱伊錯愕地挪開自己的唇,感覺到一股鹹澀的腥味充斥在口中,令他有點難以置信。
他咬他?他居然咬他?
「爵爺,請原諒我的無禮,可是對於爵爺的盛愛,我真的無法承受。」理查的湛藍眼眸裡有一絲抗拒與難以辨識的情迷。
他可是容不了自己隨意地墮入一個男人的懷抱裡,別人或許可以接受,偏他所受的教育,是絕不容許自己這般墮落。
「凱伊,我說過了你可以喚我凱伊。」凱伊笑了笑,笑得極開懷,也笑得令理查不明就理。
果真是他,就像那時候的他,一開始也是這般抗拒他的,但是到了最後,還不是被他收服了。不過現在又有一點不同,他似乎比以前更倔了一點。
那都無妨,只要能夠找到他,怎麼樣的開始,他都不會再埋怨了。
「凱伊,我……」理查望著他笑開的俊臉,昏昏暗暗之中,只能瞧得見他發亮的白牙,但是無由的,他也跟著有好心情,彷彿被囚在心底的靈魂也隨著他的笑,而顯得有所不同。
「你會愛上我的!」
他果然還是有點記得他的,畢竟那般狂烈的愛戀是那般嚼啃著他的心,他不相信沒有半絲餘溫鏤琢在他的靈魂之上。
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義無反顧地背叛神智,理查只能不斷地扭動身體,想要甩開那緊黏在身上的不安與侷促。
「不要掙扎,我會讓你想起我,再次地愛上我。」
他想要抗拒,卻覺得全身酸軟無力,而凱伊的大腿狂妄地壓制在他身上,更令他動彈不得,他已無法壓抑自己的慾念,卻又不想在這種狀態之下解放,可是……
他不是一個熟悉情慾的男人,沒有成熟的心智來撫定慌亂的心,所以他只能無助地任由凱伊帶領,穿越了天堂。
「舒服嗎?」凱伊毫不放棄地湊近他的身子,藉著微亮的天色,注視著理查漲紅的俊臉,不禁邪氣地笑咧了嘴。
「是男人都可以感受到這種感覺,不過是慾望的發洩罷了,算不上什麼舒服不舒服。」理查說得義憤填膺,說得理所當然,但是湛藍的眼眸偏是不敢接觸到他狂傲詭魅的眼眸。
「那你要不要幫我發洩一下?」凱伊裝出無賴的表情,硬是靠近他的身軀。「我們也可以算是朋友了。」
「我們不是朋友,而是主僕的關係。」
「那更好。」凱伊一見詭計得逞,更是催促著他。「既然克裡斯要你好好地接待我,那麼你更應該要幫我。」
他說得理所當然,仿若天經地義一般。
「那不算是接待。」一想到剛才的混亂,理查的臉又燃起一抹紅霞。
「那怎樣才算是接待?」凱伊依然笑得壞壞的,其實他只是逗逗理查罷了,可沒有愚蠢到現在就嚇壞他。
「請爵爺先回自己的房間,我待會便會去伺候爵爺。」
理查見他不斷地欺近自己的身子,便不斷往後退,直到退無可退,他索性下床,拉攏了自己身上早已經散開的絲質睡袍。
天,真是荒唐,荒唐得令他不知該如何以對。
若是讓父親知道了這件事,說不定便會因此氣得吐血身亡;而這個時候,他只能想辦法讓自己全身而退,必須在不傷害他,而又不違背禮節情況之下全身而退。
雖然他是有那麼一點眷戀他的愛撫……一想到這兒,理查的臉不禁又轟成一片凝紅色,不禁氣惱自己的胡思亂想。
真是亂了,為何他向來無動於衷的心,竟會因為眼前這個無賴的公爵而變得波譎雲詭。
這個令他想靠近卻又矛盾地想要逃離的男人,真不知道自己曾與他有過什麼糾葛,竟能讓他驚惶失措。
為何會有這種想法,這種似乎相識已久的感覺,令他甩不掉卻又不甘就此沉淪,痛苦地折磨著他的心。
不管了,他是個主子,而自己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管事,所要做的,便是守好自己的本分。
「我不要。」凱伊望著他像是在沉思的俊臉,偏是不如他的願。
以往他只是個小娃兒,不管他說什麼,他向來都不理睬他;但是這一世已不同。
他是個長他幾近十歲的成熟男子,是個能夠支使他的公爵,已然與上一世不同:因為這一世全是他所祈願的,是依他的所望而成的,他當然要多利用上一世所沒有的特權,絕不容他逃脫。
「這……」奧裡西斯公爵也可以算是他的主子,所以自己絕不能對他動怒,但是他的模樣活像是在對他挑釁一般,企圖撩起他的怒火。
怎會有這般無恥的男子?
他不但摸透了他的身軀,居然還放肆地想要他親密的服侍,他到底是把他當成了什麼?
他是克倫威爾堡的管事,可不是個身份中下的男奴!
理查不再理他,逕自在他面前露出一身赤裸而無一絲贅肉的美好身軀,再快速地穿上自己的衣裳,打開門便打算走出去。
在走出之際,他又回過頭來望著凱伊。
「待理查將堡內的事打理好,再來服侍爵爺。」
管他答不答應,他沒有殺了他,已算是萬幸;若不是他來自於與英格蘭有著唇亡齒寒關係的蘇格蘭,他壓根兒不會理睬他,因為他只聽命於克倫威爾侯爵!
「我會慢慢等的。」
望著理查走出房門的背影,凱伊扯出一抹笑意,溫煦地蕩在他的眉眼間。他是有耐心的,等了數百年,他一點也不在意再多等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