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午休還有六十五分鐘,我依然坐在鋼琴凳上擁抱著我的小情婦。我們東方……南方……北方……錯了錯了!樂團成立都一年了,我還是沒能記得樂團的大名。
哦!想起來了,西方!咱們西方樂團的團長小桃看了看時間,打了個哈欠,認定不可以再懶散下去,她拍了拍手,決心將今天的訓練時間積極利用起來。
「練習了!練習了啊!誰不練習誰是烏龜王八蛋啊!」
看來她又忘了要充當淑女的決心。沒關係,她正在自我催眠中,那幾句催眠術語我都快背下來了——我是淑女啊!淑女怎麼能說這種話呢?
我想她現在緘默應該還來得及吧!
至於練習……關我屁事!我繼續抱我的小情婦好了,倒是老柴忍不住了。
柴可夫透過那厚厚的「酒瓶底」瞄了團長一眼,繼續替大提琴弓毛上松香:「練什麼練?整個西方樂團就四個人,奕從容到現在還沒來,咱三個人練什麼?」鋼琴在整個室內樂中很重要的,像小桃這種半道出家的長笛手根本不會懂。哪像他,出身大提琴世家,對每種音樂都瞭如指掌。
瞧那副「酒瓶底」散發著鬼魅的光芒,小桃就知道柴可夫這庸俗的世家子弟又開始幻想了。打擊老柴是小桃的樂趣:「就你懂得多?你那麼聰明為什麼沒考取東方音樂學院附中?不懂裝懂,難怪你一輩子也當不了演奏家。」
「你說什麼?像你這種吹長笛吹出的聲音跟放屁一樣的人也敢教訓我?」
老柴被戳到了痛處,也不顧男人寬宏大量等諸多優良品格,直接伸出那雙拉大提琴的熊掌準備跟小桃吹長笛的臭嘴來場力量性的較量。小桃也不是吃素的,褪去淑女的偽裝,她抄起銀質的長笛直接揍上老柴厚實的脊背。
眼見男女混打即將拉開序幕,我完全無動於衷,因為我這邊早就開戰了;坐在鋼琴凳上,我始終維持著良好的姿勢,手裡緊握著我的「小情婦」——GBA,兩根大拇指一齊開動,集中精力大戰怪獸。
誰能阻止老柴和小桃的戰鬥?
「現場直播拳擊比賽呢?」
不冷不熱的聲音裡摻雜著一絲好奇,長笛戳著老柴的腹部,大提琴的弓勒緊小桃的脖子,兩個人像雕塑一樣扭曲在一起,同時回眸望向門外那方「冰雕」。
不用回頭,光是用腳丫感應,我也知道站在門邊的那個人是她——
奕從容大方地擺出冷冰冰的表情:「下週六不就是新生聯誼會了嘛!我看咱們西方樂團也不用排練曲目了,在音樂廳直接表演拳王爭霸賽得了。在沉悶的古典音樂氛圍裡,如果能看到您二位拳打腳踢,相信一定能博得滿堂喝彩,連音樂廳的蚊子都不會睡著。」
連續打死七隻老怪,中場休息之餘,我抬起頭為從容喝彩:「到時候我一定在旁邊為你們加油,放心吧!我還可以帶動大家下注,賭你們倆誰能取得最終的勝利。需要我激情伴奏也沒問題啊!《安魂曲》就很適合在拳擊賽結尾演奏嘛!」
小桃和老柴以不同形式將怨懟的目光投向從容和我,那眼神彷彿在說:「這對狗男女,一個比一個惡毒。」
身為西方樂團名譽上的團長,小桃拿出大將風範,率先將長笛撤離老柴的腹部:「開始排練!」
「等我打完了這關再說!」我舉起左手請求,右手正拚命按著圈鍵,力圖從內部瓦解怪獸。
從容不急不徐地走到鋼琴凳前,坐下。利用力學原理,她的臀部稍稍擠向我那脆弱的背,「咕咚」一聲,怪獸掉進了我設下的陷阱,我掉在了從容的腳邊。
坐在地上,我心裡的火卻燒上了天花板,對著鋼琴,我拿出男高音的中氣大喝一聲:「奕從容,你生下來就是為了跟我作對是吧?」
從容的視線從黑白琴鍵間抽出,細細的單鳳眼瞟過我生著青煙的頭頂,她笑得很謙和:「從出生起就能跟你作對,我為此感到萬分榮幸。」
「你……」
鋼琴聲翩翩而起,排練正式開始,老柴瞄了一眼時鐘——十一點十二分。在正式進入排練前,他居然有閒工夫掏筆。不用說,他一定又是要記錄下我剛剛所做的一切,以備晚上回家好好研究、總結。緊攥著《上官下官備忘錄(十九)》,他將我被從容的尊臀擠到地上的情節做了詳細描述。
真是丟臉啊!
老柴這人除了沒什麼藝術天賦,沒什麼演奏才華,大提琴拉得不怎麼樣,人憨厚得跟死了半截子似的,基本再沒什麼缺點。
只不過!只不過他成天什麼正經事不幹,就知道像個偵探似的記錄著我的一切,有好幾次我都想告訴他:你就算跟我過著一模一樣的生活,你也無法擁有我這種天才的才華啊!
瞧吧!小桃也跟我有同感,她瞪了老柴一眼——我知道她最瞧不起這種沒天賦,還不夠勤奮的笨蛋了。
懶得理他,小桃跟著從容慵懶的鋼琴聲,她鉚足勁吹向長笛的氣孔。
「噗!」
老柴不該拉大提琴,應該去當作家,對小桃吹長笛的聲音描述得太準確了。她的長笛吹一聲,我的耳朵打了一隻蒼蠅,弓弦交錯間,我忘了重複之前的八小節。
無所謂,反正奕從容會從從容容地跟著我拉出的曲調彈奏下去。鋼琴,樂器中的國王只要跟著小提琴皇后就好了。
小桃可不依了,握著長笛她不停地敲著譜架:「錯了錯了!我跟不上你們的節奏……不對不對!不是我跟不上,是你們倆合奏得太順了。」想想也不對,她腦子一團糨糊,不知道該從何作解,「你們倆究竟什麼關係?為何永遠那麼合拍。」
奕從容輕巧地為她解答:「國王和皇后永遠是最登對的一雙。」
「誰跟你登對?」原本還全情投入在演奏中的我頃刻間將弓揮到半天高,「要不是你硬闖進我家,我這輩子也不會再跟你有任何交集。」
「那麼激動做什麼?年紀大了要注意身體。」她那對單鳳眼半睜半閉,非常精妙地擋住了我噴來的口水,「你不承認也沒用,我們倆從小一起長大,你為了我選擇小提琴作為終生事業,而今我們倆又處於同居中,這還不夠登對嗎?」
「你……」我憋了一肚子話,這話從大一憋到大二,我快憋不住了,「奕從容,我們今天把話說清楚,我們倆同居是因為……」
「噹噹噹噹——」
十一點半,東方學院音樂學院午休的鐘聲準時敲響,西方樂團結束了十八分鐘的排練,奕從容准點喊出——
「解散!」
即便西方樂團解散了,我也不會忘記自己是怎樣被奕從容這個惡魔拽進這個噩夢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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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輕輕鬆鬆度過長達七十天的暑假,眼見著又要回到東方學院音樂學院。上官下官想到要在那個待了六年的地方繼續再待四年,他就頭大。
從學院報到回來,走出電梯,他埋著頭向家裡走去。迎門一架巨大的三角鋼琴橫在他的眼前,抬頭望望——一二O三,這是他家的門牌號沒錯啊!難道老爸老媽偷偷搬家,打算將他遺棄在外?
沒道理啊!今天又不是愚人節。
三角鋼琴擋住他的去路,他只好站在門口吆喝:「喂!喂!喂!」
「你喊什麼啊?」棒球帽下扣著一張單薄的鵝蛋臉,一對單鳳眼溜過下官困惑的雙眸,她比他還不耐煩。
這張小小的、打皺的臉好生熟悉,只可惜下官一時半會想不起她是誰。她也不搭理他,指揮著搬家公司的工人幫忙將龐大的鋼琴挪進下官單獨使用的琴房。
她和鋼琴交疊的身影勾起了下官陰暗的回憶——不會是她吧?千萬別啊!老天,你別對我這麼殘忍,千萬別把那丫頭重新安排到我的生命中。千萬別……
「上官下官,你確定你具備男人的基本屬性嗎?」
什麼意思?這個戴著棒球帽的女生是從外太空來的嗎?為什麼她說的話他都聽不懂?那就讓她解釋給這個只會拉琴、玩遊戲和睡覺的單細胞生物聽聽。
「凡是雄性動物看到女士需要幫忙都會主動上前,你站在那兒乾瞪眼幹嗎?等著我搬起鋼琴砸你的腳,是吧?」雙手叉腰,她這副茶壺把的姿勢讓下官再度湧起強烈的熟悉感:
是她!只有她會用這種口氣跟他說話,天殺的,為什麼她又回到了他的生命裡?
媽媽,我不要見到這位姐姐——
「你那是什麼表情?」棒球帽簷向上翹起,她拿彈鋼琴的指關節敲他的腦門,「你忘了我是不是?我是奕從容噯!從出生起就折磨你直至六年前你考取音樂學院附中的奕從容噯!你這麼輕易就忘了我,看來從前對你的折磨不夠強化。」拉著嗓門,她大吼著:「沒良心的東西!虧我還是你走上小提琴演奏之路的明燈呢!」
下官擠到鋼琴邊,轉頭白了她一眼:虧她還有臉說她是他走上小提琴演奏之路的明燈?
也不想想,她把他害得有多苦。想他四歲之前快樂無憂地生活多麼美好,誰知對門喜好優雅的奕媽媽看著自家過分寬敞的客廳湧起了買鋼琴的念頭,買就買吧!買架鋼琴放在客廳當茶几也好啊!
這還沒完!奕媽媽打定主意既然買了鋼琴就要充分利用起來,不滿四歲的從容成了最佳人選。小小從容被拉到了鋼琴凳上,每天丁丁東東敲個不停。這本來也沒什麼,她彈就彈吧!可地憑什麼用她奇爛無比的鋼琴聲打攪他爸媽?
那哪是彈琴?那是折磨人啊!小小女生初學鋼琴能是什麼樣卜就是一個魔鬼的樣子!上官爸媽不堪其擾,決定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倒霉的下官被拉到了這場爭鬥裡:
比鋼琴更能折磨入耳朵的怕只有小提琴了吧?尤其是四歲的訓學者拉出的小提琴聲,更是如六指琴魔般具有強大的殺傷力,然而,這只是上官爸媽一相情願的想法。偏偏下官異於常人,與身俱來的天賦讓他在經歷了初學階段後,為小提琴賦予了新的生命。
他的老師認定他的一生與小提琴脫不了干係,他更是順利考上頂級音樂學院附屬中學,開始用他的小提琴譜寫人生。
小時候從容總是得意地告訴人家,小提琴演奏界那個「自詡為天才」——上官下官的非凡人生是因為她而誕生的。
下官卻將它定義為:悲慘人生因她而起。
天知道!光有天賦是無法成功的,十二歲的男生為了考上頂級音樂學院附中所做的努力有多少人能看到?他尤其記得考學那一年,對門從容房間早已熄了燈,溫柔的月光透著恬美的睡意,他卻仍然站在譜架前一遍又一遍地拉著考試曲目——薩拉薩蒂的《流浪者之歌》。
超凡的技巧和高難度的表現力讓每個老師都認定,十二歲的男生無法演奏得體。可他硬是做到了,誰也不知道這背後幾萬遍的練習讓他三年內聽到那首曲子就想吐、
他沒有童年,他的童年被小提琴剝奪了,被奕從容否決了。
如果可以選擇,他不要天賦,他只要平平順順過完每個孩子都該擁有的童年。
把他折磨成這副德性,她倒好,報考音樂附中那一天,她隨便找了個借口:是說感冒了還是沒睡飽?哦哦哦!是說手受傷了。是這個理由吧?下官不確定,依稀記得是個芝麻大的借口,她居然就不參加考試了。
虧他還站在東方學院音樂學院附中門口等到考試截止的最後一分鐘,他堅持認為像她這麼熱愛鋼琴演奏的人絕對不會錯過這場考試,她偏生要打破他的自以為是。
尤其記得,他為了那場空等與她冷戰了好久。本來嘛!以為可以跟她成為音樂學院附中的同學,以為兩個人可以像小學那會每天一同上下學。結果證明一切只是他上官下官一個人的異想天開,她奕從容根本不稀罕與他繼續做同學。
那段時間也不記得她在忙些什麼,反正整天看不到人,他一個人生了半個月的悶氣。直到爸媽為了方便他上學,決定搬家為止。
他搬走了,搬到了東方學院坐落的這座城市,搬出了與奕從容毗鄰而居的生活,也搬出了國王與皇后合鳴的世界。
他記得搬家那天,他站在樓下依稀聽到從容房裡傳來鋼琴聲。那音樂斷斷續續,很不完整,生澀得不像從容彈出的音樂,卻又分明是她投入的感情。
他在她的音樂聲中離開了,這一去就是六年,再相見竟是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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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那個拽著我去考音樂附中的奕從容?」
「你為什麼會跑到我家來?」
「你的鋼琴為什麼要放在我的琴房裡?」
上官下官瞪著眼睛,至今仍不敢相信這個戴著棒球帽下的女生竟然是分別六年的奕從容。
她瘦了,當初那個穿著公主裙坐在鋼琴前,露出肉乎乎笑臉的奕從容已不復再見,站在他面前的這個女生有著一雙囂張到不可一世的單鳳眼。
她冷了,小時候那個總是熱乎乎地湊在他身邊的小女孩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她冰冷的雙眸,不變的是她的目光依然緊追著他。
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為什麼會出現在他家?
「你爸媽邀請我住在你家。」她答得理所當然。
老鄰居來訪友也是理所當然,可她有必要把鋼琴也搬過來嗎?他試探性地問道:「你不會連度假也不耽誤練琴吧?」
「度假?」她很疑惑,「誰跟你說我在度假?」
「那你這是……」
深吸氣,這口丹田之氣她幫他醞釀於胸,「我打算在你家長住下去。」
「呃?」長住的定義是多久?一個月,一個季度,還是一年?
「四年。」撩開棒球帽,她的指尖穿過鬆散的髮絲。
「四年?」下官妄想從死亡線上活過來,「為什麼你要在我家住四年?」四年這個數字跟什麼有關?他的腦子怎麼突然之間一片空白?
就讓她在那片空白上畫下一幕幕深灰色吧!
「我考取東方學院,你爸媽邀請我住在你家,說是這樣離學院近一些,這四年他們也可以照顧我。」
他爸媽要照顧她?照顧這個將他推入火坑,自己卻逃之天天的在逃犯?那誰來照顧他啊?
不過話又說回來,她當初的確是逃得很徹底,如今還不是落入東方學院音樂學院。走了一條曲線,終點還是一樣。
「早知如此當初你還不如跟我一起進入音樂學院附中,現在進來,你的程度比起那些在專業學院學習鋼琴六年的同學來說可就差多了。我要是你,絕對不……」
「我是藥理學。」
「我要是你,絕對不會此時報考音樂學院……你說什麼?」他只顧著發表白己的觀點,壓根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聽了半天還沒聽明白,「什麼藥理學?」
從隨身的口袋裡拿出瓶瓶罐罐,奕從容將五顏六色的藥粉攙雜在一起,倒上同樣色彩斑斕的水,眼見著一團煙霧散去,她將那團泥遞到他面前。
「你最近太累需要吃點藥讓頭腦清醒一點,我免費為你提供這種『五魂六魄清醒丹』。咱們誰跟誰啊!別跟我客氣,你就吃吧!」
下官還真不想跟她客氣,只是人一旦被毒死,五魂六魄全都飛出身體,恐怕也就徹底地清醒了吧!對著面前這團冒著白煙的泥,他還真不敢伸手接過。還是岔開話題,躲過這要命的藥吧!
「你怎麼會讀東方學院藥理專業,以你當年學習鋼琴那勁頭,不是應該做個鋼琴演奏家嘛!」她對鋼琴的熱愛遠高於他對小提琴的態度,不該也不會放棄的呀!莫非……難道……他用色迷迷的眼光環視她的週身,「你……你……你有什麼秘密要跟我說嗎?」
「有!」奕從容坦然回望著他,一雙單鳳眼閃爍著綠熒熒的光芒,你可以說它是青春的顏色,也可以說那是月圓之夜母狼尋求配偶的信號彈,「想知道我的秘密嗎?」
她傾身上前,直接將他壓向鋼琴,下官躲閃不及,背貼著鋼琴,恐慌地瞅著她:「你想幹什麼?非禮我嗎?在鋼琴邊?」
「我要告訴你我的秘密,那就是……」她吸人他呼出來的粗氣,「我喜歡你,很久了。」
屏住呼吸,呼、吸,呼、吸,半分鐘過後,下官趴在鋼琴上狂笑不止:「你喜歡我?咱們隔了六年第一次見面,你居然說你喜歡我?你多大開始喜歡我的?十二?十一?還是打從娘胎起,你就單戀我?這是本年度我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哈哈哈哈哈——」
繞過鋼琴,下官直奔小提琴,他還是抱著他的老婆吧!這會讓他安心一點。
他需要冷靜,真的需要冷靜一下,就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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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光!咚!轟隆隆隆隆——
原先用作琴房,如今用於鋼琴房兼奕從容臥室的房門從裡面被踢開,一個豎著馬尾的小人竄到了客廳。
從上周奕從容搬到上官家長住起,上官太太就習慣了這種打仗似的進出方式,目不轉睛地擦拭著手裡的餐盤,她簡單地跟「入侵者」打了聲招呼:「從容,又去叫我們家下官起床啊?」
「啊!是啊!」
小人匆匆回過頭打個招呼,正準備撲入目標所在的陣營,忽又剎住腳步,她調轉頭殺回到上官老媽的身邊,「阿姨,你做的早餐好香哦!比我老媽做的香多了。」
這種馬屁曾用過十年,如今再度遭遇,上官老媽輕而易舉就適應了。她甚至有些敬佩奕從容十年如一日的精神,非常自覺地陷入她的馬屁中。
「那你叫醒下官,等會兒和他一起吃早餐嘍!」
小時候說這幾句話可以為家裡省一頓口糧,如今是舊戲重演,只為了調戲上官下官。想起來這招簡直是百試不爽,從容興奮地殺進下官的臥室,只需輕輕探出手指,門自動為她打開。
從她推開上官家的房門,準確說從她踢開自己臥室的門向對門的上官下官衝來的那一刻起,上官下官就睜開了眼睛。不是他警惕性太強,實在是這一周以來訓練出的防禦精髓已經深入到他身體的每個細胞。
如果你每天早上被一個人打擾,這樣的生活持續了七天,而且將一直持續四年,如此從一而終的生活實在很難讓人不習慣。
上官下官在這樣的生活下早已懶得再掙扎,他甚至懶得將房門上鎖——有誰在自己的門鎖在一周內被三度砸爛之後還願意再鎖門呢?
半瞇著眼,他顯然尚未睡飽:「你這麼早就來啦?」
「不早了,都七點多了。今天新生到校,怎麼可以遲到?」
他的懶散早在這些年的相處中讓奕從容逐一領教,俯下身近距離盯著他,從容瞧見他的眼睛下方有黑黑的一層眼圈,「你是不是又抱著你的大情人直到半夜,熊貓?」
人與人之間果然不能太熟悉,下官尷尬地將自己的臉埋進被子裡,連他抱「情人」都被她猜得正著,他還有什麼秘密能瞞得了她?
腦中閃過一張清純的笑臉,下官不自在地別過頭,裝睡——從容猜不到的,怕只有他心中的那抹影子了吧!
不知道也好,他萬般不希望她知道。他什麼事都可以與她共同分享,只有心中的那個影子,他不想讓她知道。藏著掖著欺騙著,他希望她永遠也不知道。
瞧他那閃爍的眼神,從容暗自起疑:「嘿!上官下官,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連這她都能看出來?上官下官此刻很希望自己能夠有立即睡著的本領,對於一個睡得跟死豬一樣的人,她總看不出蹊蹺的心思了吧?
在她的烏鴉嘴下立即睡著是不可能了,上官下官惟有盡快岔開話題:「你今天早上看起來很興奮哦?」
「當然了!」奕從容興奮得連瞳孔都在冒光,「今天是大學開學典禮,我當然興奮。」
有沒有搞錯?下官連打了兩個哈欠,從考入音樂學院附中的第二周開始就對學院完全失去好奇心了,相比之下她的興奮顯得有些異常。
「想想吧!我期盼這一天已經六年了,今天終於可以以『東方學院』學生的身份走進去,怎麼能不興奮?」
誰像他?平淡又平靜,整個人毫無激情,真不懂他怎麼會被學院裡的小提琴教授喻為國內最有前途的青年演奏家之一?
誰像她?明明倨傲得要死,對於任何事卻都能輕而易舉燃燒起激情,簡直莫名其妙。為了不讓她過度失望,他事先給她警告:「不要對你將要去的那個地方報以過高的期望,要不然你離失望的日子顯然就不遠了。」
沒見過這麼缺乏激情的音樂家,奕從容對他冷漠的態度簡直嗤之以鼻:「你這種人根本不配抱著小提琴,摟摟你的大情人、小情婦就不錯了。」「說得那麼難聽幹什麼?」
下官報復性地當著她的面毫無預兆地掀開被子,十八歲的從容多少還有些女生的羞澀,她用手摀住眼睛,指縫間卻給目光留下了一道偷窺的門。
被子下的他穿戴整齊,手裡提著的哪裡是褲子,分明是他的大情人——PS2的遊戲手柄。
「好啊!你敢捉弄我!」
從容作勢要掐他的脖子,下官拿出與漠然毫不相干的奔跑速度,迅速進入逃命狀態。這似乎成為他每天早上必做的功課之一,開玩笑,身為小提琴演奏家所需要的體能訓練都從這項運動中提前開發出來。
門外的上官先生抓著報紙從廁所裡鑽出來,探頭探腦地瞄了一眼下官屋內的情形,他推了推眼鏡走到太太的身邊。
「兩個小的又追上了?」
「這還有的追呢!」下官太太不無感慨地搖了搖頭,「什麼時候下官將從容追進了咱家,這場追逐戰差不多就該結束了。」
上官先生眼珠子忽悠一輪說:「你是說下官跟從容會成為……」
「我可什麼也沒說。」上官太太匆忙撇清,她又不笨,才不會牽扯到兒子的終身大事裡。
他也聰明地不去追問:「總之啊!只要兒子找個老婆像我們這樣幸福就好啦!」說著,他用尚未剃的胡碴去蹭老婆粉嫩的臉頰。
「少兒不宜」的鏡頭被如鼠亂竄的下官撞個正著,他忙收住腳步,追著他跑出來的從容來不及剎車,正巧撞上他的背。
「你故意的是不是……」從容正要發作,偏頭卻見原本嬉皮笑臉的下官忽然沉靜下來,那副正經八百的模樣實在讓人不習慣。
她忽然發現相隔六年,他的世界再也不是想像中那般透明——他在想什麼,那裡面是否藏有她的身影?
所有的一切都從這個再平常不過的早晨開始撥雲見日,漸漸地撥雲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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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這個開學第一天……這個這個大家要認真對待……這個這個大學生活對你們來說是很重要的……這個這個東方學院有悠久的歷史……這個這個……」
院長大人這個這個的報告做得還是很那個那個什麼的,這個這個開學典禮讓上官下官再度陷入昏睡中,相比他的死豬狀,奕從容就顯得神采熠熠了。主動忽略院長這個這個報告,她四下遙望,迴旋一周後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對了!就是左斜方那副鏡片!
那哪裡是什麼鏡片,分明是酒瓶底。一圈圈跟靶子似的繞在那人的臉上,這鏡片也太厚了,厚得讓從容看不見鏡片後的那雙眼。可是她卻從如此之厚的鏡片後發現了閃爍不安的目光,他是誰?他想幹什麼?
咦?那人的目光好像在盯著……下官?
搗搗睡得跟死豬一樣的下官,從容暗自忖道:他畢竟是在東方學院呆久了的人,那副「酒瓶」可能是他的熟人吧!
下官正夢到自己進入《最終幻想》角色中,突然被推醒,他慌裡慌張地站了起來。用他所能發出的最大嗓門喊道:「什麼?會開完了?」拉住從容的手,他這就打算向安全門衝去,「那我們走吧!」
他突發舉動打斷了院長大人這個這個報告,更引起了全場那個那個哄堂大笑。不可否認,他可愛的行為為這個這個冗長的開學典禮增加了一抹亮色,嚇走了諸多瞌睡蟲,上官下官簡直是犧牲小我完成大我,極具犧牲精神。
全場的目光頃刻間都集中在了下官身上,坐在他的身旁,手臂還被他拉著的從容品嚐到了平生最大的「驚喜」,真是有驚無喜啊!
拉拉他,拽拽他,將他從半夢半醒間拉回來。從容在他耳邊小聲嘀咕:「你少在這兒丟臉。」
周圍的轟笑聲讓下官悠悠清醒過來,摸摸腦袋他不置可否地坐下來,嘴裡還嘟囔著:「這個這個會怎麼還沒開完?」
開學典禮的會場上再度響起笑聲,卻不是因為院長大人精彩的演講。可憐的院長不自覺地搖了搖頭,又是上官下官!怎麼又是他?他到底是喜歡睡覺還是喜歡跟他作對?為什麼年年開學典禮他都能創造類似的笑話?
下官也不想啊!可惜小情婦需要補充養分,手機又快沒電了,他只能依靠睡覺來打發如此寂寞的良宵。
重新坐下來,找個舒服的姿勢他準備將睡眠進行到底。沒奈何從容就是不肯放過他,脖子被她的手拉下,他被逼著望向她指的那個方向。
「看到沒有?」
「什麼?」滿眼全是大一新生,對於他這種在東方學院呆了六年的人來說,再多的新面孔也激不起他任何尋找朋友的渴望。
他怎麼這麼淡漠啊?從容不得不再度明確示意:「就是那邊那個掛著酒瓶底的人啊!不是不是……不是酒瓶底是眼鏡……是像酒瓶底一樣的眼鏡。」
她神經中樞被燒壞了吧?下官努力瞪大眼睛,看了又看,愣是沒看到有什麼像酒瓶底一樣的眼鏡?「你是不是睡眠不足看花了眼?」
以為她是他啊!就知道睡,睡,你睡個死啊!
從容非要找出那副酒瓶底讓他看個究竟:「就是那邊那個人啦!你有沒有看到……咦?怎麼不在了?」她納悶地四下望望,真的找不到那副酒瓶底,「剛剛我明明看到那副酒瓶底在那邊盯著你看,我還以為你跟他是熟人呢!怎麼一轉眼的工夫就找不到了?」
他的熟人?他的熟人中有戴酒瓶底的嗎?從考上音樂學院附中開始,他們實行的就是大學化管理。專業課到教授家單獨學習,所以除了上大課和管絃樂隊排練,他鮮少到學院露面,他的熟人少之又少,逐一排查,記憶中不剩下這號人啊!
八成是她自作多情地看花了眼吧!不管她,闔上眼,大官人繼續睡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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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發現了,居然被發現了!他注意了上官下官六年,還是第一次被發現,柴可夫趕緊從安全出口逃走。
跑過大廳,穿越迴廊,他順利逃出大禮堂,下台階的瞬間匆忙的腳步讓他撞上了一具骨感的軀體。
「你小子趕著去死啊?」
好……好可怕的女聲!好奇心驅使他看清那個發出可怕女聲的女生究竟是誰,可惜輕級碰撞讓他那副酒瓶底滑落鼻樑,一半掛在鼻子上,一半吊在嘴角邊,很有學者味道,很有患上帕金森綜合症的學者味道。
他正要推上眼鏡細細看去,卻聽見那個女聲發出小到常人聽不見的聲音——
「淑女!我要裝淑女,我就是淑女!」
常年活在高度近視的陰影下,柴可夫早已練就了一雙順風耳。不敢說耳聽八方,至少二十赫茲左右的聲音他能分辨清楚。高度近視下的裸眼望著淑女,此刻她正用稍微有些黑的手抹了一把臉,緊接著一張柔情似水的面孔擺放到他的面前,伴隨而來的還有讓人全身汗毛孔在瞬間起立的聲音。
「我是小桃,真不好意思,我不小心撞到了你。」下一刻她用小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告訴自己,「什麼不小心?分明是他自己撞過來的,憑什麼我不好意思——淑女!我是淑女!」
擰起不夠秀氣的眉,半弓著身體她不像淑女倒有點像日本藝妓,「托您的福,您沒事吧?」受不了了,別說是柴可夫,連她都滿身汗毛盡情盛開,嘴巴為心理鬥爭服務,「一個大男人撞一下就壞了,你以為你是那個什麼夢裡的什麼玉哦?風吹吹就壞了!」
「《紅樓夢》裡的林黛玉。」沒見過如此缺乏氣質的女生,跟柴可夫熟悉的那些音樂學院的氣質女孩相比簡直差太多了。虧地還叫「小桃」,這麼可愛的名字用在她身上實在是太浪費了。
搖搖頭,柴可夫這就打算躲開。有種不祥的預感,今天是他的倒霉日,說不定今天遇見的人會讓他大學四年霉運不斷,包括這什麼小桃。
他正要繼續逃亡路程,手突然被一副鐵鉗扣住了。柴可夫緊張地甩動著手臂,卻不敢過分用力掙扎。
「鬆開!快點鬆開!」
「鬼叫什麼?你是鬼啊?」
開玩笑,好不容易逮到一個這麼有學問的學長,她怎麼能輕易鬆開他的手——他應該比她高幾年級吧!看上去挺老的,要是在學院外面遇上了,她心情好會管他叫「大叔」的。
「你陪老娘一會兒會死啊?」小桃完全褪去了偽裝出的淑女形象,一副吊兒郎當的痞子相讓人以為她會做什麼陰狠的事。她抬高腳落在台階上,岔開的雙腿很有大姐大的架勢。柴可夫嚇得沒敢再動,睜著水汪汪的金魚眼等待著大姐大的指示。他怕一個不小心,那雙拉大提琴的手就報廢了。
瞧他那是什麼眼神?「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要非禮你呢!」小桃咒罵連連。沒辦法,她習慣了這種模樣,愣裝成淑女讓她有種想撞牆的衝動。
柴可夫不敢輕易動彈,他那雙手可是吃飯的傢伙,萬一弄個輕傷重創的,他這輩子也就徹底報廢了。為了小命,他不得不大聲疾呼:「我是拉大提琴的,手對我來說很重要,你不要拽我的手,萬一弄傷它,我就完了!我這輩子就完了!」
「你是拉大提琴的?」小桃的聲音驟然降低,嘴角上揚,她在尋找最淑女的微笑。找到了!「沒想到你是拉大提琴的,那一定很有藝術細胞吧!一看你就是那種有氣質的人,我最喜歡你這樣的男生了,你能不能……」
「你想幹什麼?」柴可夫已經顧不得自己的手了,此刻他只想趕緊逃跑,他怕他保住了拉大提琴的雙手,卻徹底地……徹底地……失身啊!
他幹嗎用那種眼神盯著她,她又不會吃了他。剛想扯出大姐大的氣派,小桃愣是強壓了下來——淑女,我是淑女,我是對古典音樂很感興趣的淑女。
「我不想幹什麼、」她朝他聳聳肩,殊不知這動作本身就不是淑女該有的舉止。管不了這麼多子,她這種「速食淑女」也只能做到這步田地。
「人家……人家……」是誰說過想裝淑女最好的辦法就是將所有該說「我」的地方改成「人家」的?
「嗨,人家想跟你學音樂,想學古典音樂的啦!」又是誰說過頂級淑女就是在每句話的開頭加個「嗨」,末尾用「的啦」結束。她按照《淑女製造說明書》練習了這麼久,沒想到終於有了派上用場的一天。
她那副臉部抽筋,眼睛下垂的表情不知道能不能用羞答答來形容——姑且稱做「羞答答」吧!
羞答答的小桃耷拉著腦袋等待柴可夫的反應,等了又等,她耗盡了儲存的所有淑女氣質,在「粗話」再度冒出來的前一秒,她氣勢如虹地抬頭望向面前的柴可夫——
他的酒瓶底已經徹底地脫落了鼻樑,在對上她雙眸的下一刻掉在地上,摔成美麗的玻璃片片。
這就是人在遭遇極度驚嚇下的本能反應,此為示範,敬請預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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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這個開學典禮好不容易宣告結束,人潮洶湧,上官下官不急著回去,他伸個懶腰,疏鬆疏鬆筋骨,看上去似乎極度疲倦的樣子走在他身後的奕從容冷不丁給了他一拳頭:「你睡了一整個下午還覺得累啊?」
「這種睡姿非常不舒服,嚴重影響了睡眠質量,我當然覺得累。」他說得理直氣壯,不愧為東方學院第一號懶人。
懶人也有不懶的時候,看了看時間,下官向來悠閒的腳步變得匆匆。他人高腿長,從容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下官,你這是要趕去哪裡啊?」
「我得去管絃樂隊集訓。」
他對集訓這麼積極?有什麼地方不對哦!雖然六年沒見,但從見到他的第一眼起,奕從容就確定下官的個性壓根沒變,除了體形,其他一切機能仍停留在六年前。她才不信他會積極投入到一群人中,乖乖做其中的一員呢!
「我要跟你一起去管絃樂隊。」她堅持,更堅持瞭解他的一切生活。
他反對,說:「你是學鋼琴的,讀的又是藥理專業,去管絃樂隊有什麼用?」他在家被她纏也就算了,到學院來還要被她綁著。要是這樣下去,他死了算了,看她還跟不跟到墳墓裡,這樣活著——活個什麼勁啊?
他那不屑的口氣讓從容火冒三丈:「上官下官,你什麼意思?也不想想,六年前,你每次鋼琴伴奏不都是由我來彈奏。雖然相隔六年,雖然我不是音樂學院的學生,但我的鋼琴技術不比任何專業學生差吧?」
「這我哪知道?畢竟六年沒見,說不定你的鋼琴聲只能迴盪在西餐廳裡。」
下官毫不留情地挫傷她的自尊心,話一出口,他就等著她的反擊。對於從容,他太熟悉了,「打不還手」這四個字與她絕緣,尤其是提到她的鋼琴技藝,她更是比任何人都易怒。從小就這樣,下官早就習慣了。
等了又等,居然等不到她的反擊。奇了!她不會是在醞釀情緒,準備咬他吧?他記得她屬狗,沒錯。
下官冷不丁地回眸,不但不見從容露出狗牙,反見她耷拉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只想一下,同居這段日子他好幾次聽到從容彈琴。破除成見,準確說來從容的鋼琴技巧不比任何專業的鋼琴手差,她所缺少的是一種……一種他說不上來的東西。她的十指彷彿硬邦邦地砸在琴鍵上,生硬得不摻雜多餘的感情。太乾淨利落了,像方程式。
不像「她」,手裡握著的明明是有些粗笨的中提琴,拉出的旋律卻輕盈而悠遠,讓人身在都市,心卻蕩漾於山野空谷之間。
「上官下官!上官下官——」
「什麼?」下官收回渙散的目光,定睛望去,從容那只彈鋼琴的左手像魔術師的魔爪,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了他的眼前。她幹嗎笑得那麼詭異?手拉住自己的衣領,他驚恐地看著她,「你想幹什麼?」
「嘿嘿!」她柔軟的手指像蛇一樣在他的眼前輾轉反側,「你在想什麼?你的眼中泛著桃花哦!都快入秋了,你思什麼春啊?」
聽她鬼扯!下官斜了她一眼,逕自向前走。他得趕回管絃樂隊練習,長腿不斷向前跨,他完全不顧從容是否能趕上,因為目的地有對他而言更重要的人在等著他。
那不是人,那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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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啊!上官下官,你小子倒是跑啊!老娘我高中三年練的就是長跑,你休想甩掉我。
奕從容叉著腰站在音樂廳的門口,沒等她開口教訓上官下官,就先被音樂廳裡的陣勢嚇住了。
哇!好宏偉的管絃樂隊啊!這麼多人集中在一起,竟然可以將一首曲子演奏得如此和諧,實在是太偉大了。
站在管絃樂團訓練場的觀眾席上,她憑著女生獨有的好奇瞪著眼睛不住地發出感歎。窺探的雙眼停在某個聚合處,她的眼神褪去羨慕,變得犀利。
下官那小子狂菜哦!匆匆跑來管絃樂隊,口口聲聲說要訓練,結果環視一周後居然窩在椅子裡睡覺。
他是人嗎?居然能身在正處於訓練中的管絃樂隊而呼呼大睡,一副完全不為所動的樣子嘛!換作任何人都無法像他這麼厲害吧?
睡……睡……睡你個大頭鬼啊!
想想看,下官還真是好命啊!他爸媽明明就不打算讓他成為音樂家,偏偏他與身俱來的音樂天賦讓他輕而易舉走上了這條道路。她從擁有鋼琴的那天開始就想此生與鋼琴為伍。可惜天不從人願,每個請教過的鋼琴權威都說她聰慧有餘,天賦不足。命中注定,她無法拿鋼琴當人生終極。
退而求其次,她只想做個演奏鋼琴的人,即使是這個願望也在六年前因為一場意外而破滅。
每個人的人生果然都是完全不同的。
下官考上音樂學院附中後,她繼續普通中學的學業,一路考試、補習,直到考進這所學院的藥理專業。其實,她之所以會報考東方學院,一方面是因為下官在這裡,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東方」的音樂學院是全國頂級的。
這六年,她從未在公開場合彈奏過鋼琴,偶爾放縱十指也是在無人的音樂廳裡跳舞,美其名曰:找感覺。這樣也好,至少她沒有放棄鋼琴,卻不知道鋼琴有沒有放棄她。
她真的很想用鋼琴來彈奏人生啊!
現在看來她的願望只能寄托下官來完成……說起下官,他在幹嗎呢?整個管絃樂隊都在等他這個首席小提琴手開始全面合奏,他依然歪在那裡睡到豬頭——晚上大情人抱多了,果然會出問題。
「下官!下官,醒醒啊!」當著眾人的面從容不好意思對著他大聲疾呼,也只能輕聲喚著他。
那小子都睡成死豬了,哪裡還能那麼容易叫醒。眼見著從容那溫柔的喊法是不管用了,沒關係,有人能治他。
被下官吊兒郎當的態度氣得臉色發白的指揮莫白,拿出男高音的氣勢大吼一聲:「上官下官,你給我起來!」
和剛剛典禮上的表現不同,這一次下官沒有為眾人提供笑料,他忽地睜開眼睛,黑白分明間透著從容不熟悉的清醒,他似乎根本沒有睡著。
怎麼會這樣?
從容認真探去,卻發現下官的眉宇中夾雜著一絲沮喪,一絲失望,還有很多她看不懂的情愫。他……他為什麼事而失望?
沒等從容找到合適的理由,下官已經將小提琴夾在頸下,根本沒有參加樂隊練習的他竟然完美地融合到了這七八十個人之中,他的天賦,他的魅力大概就在這裡吧!
好命的小子,即使不練習依然可以做到最好,好到讓人嫉妒。
從容不願意再看下去,他的存在讓她覺得自己破滅的音樂夢更加可悲。調轉頭,她去樓上的琴房看看。
透過傍晚溫吞的日光,她順著陽光的路線找到了琴房的門,熟悉的黑白琴鍵就擺在她的面前,心癢難耐的她好想彈琴。
說來就來,坐在琴凳上,她像當年那個四歲女生第一次看到這個可以發出丁東聲的大傢伙,十指放在鍵盤上,每一次觸動都為了彈奏出心曲。
能坐在音樂學院的琴房中彈奏著喜歡的鋼琴曲,真是快樂的事——巴赫《十二平均律》在她的手下走出完美路線。坐在琴房裡,她幻想著自己坐在音樂廳的正中央讓眾人傾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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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啪!」
誰?誰這麼放肆?章然在她演奏的中間鼓掌?難道你不知道欣賞古典音樂的中途是不能鼓掌的嗎?狂菜哦!
從容惡狠狠地回頭瞪過去,迎上的是一雙水汪汪、亮晶晶,盈著委屈的雙眸——好……好可愛的女生哦!看上去就跟小兔子一樣,從容頓時覺得自己像只瞠著紅眼睛的大灰狼。
「你是……」
雙手合成掌,可愛小女生果真如小兔子一般,以跳躍的姿勢竄到了從容的面前:「嗨!我是小桃,人家好喜歡看你彈鋼琴的樣子啦!你再彈給人家看好不好?」
媽媽咪呀!小桃自己先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再瞧從容一副吃了蒼蠅的表情,她更想吐了——淑女果然不是人當的。
我是淑女,我要當淑女,我一定要當淑女!
下定決心,小桃一往無前地向淑女道路衝鋒陷陣。她再度發揮自身的跳躍功能,顛啊顛的,顛到鋼琴凳的旁邊,她連鼻孔都在放光。
哇!鋼琴凳唉!她居然離鋼琴凳這麼近耶!不知道能不能坐一下下哦?
老娘跟你拼了。小桃用摔跤的力道將自己拋到鋼琴凳上,力道之大差點沒把從容給擠到地上。坐在軟軟的凳上,小桃如處夢幻中。
她那是什麼表情?從容像看猩猩一樣瞪著這個看起來可愛又秀氣的女生。她總覺得這個叫小桃的女生怪怪的,可又說不出哪裡奇怪。
睜著水汪汪的大眼,小桃用近乎乞求的眸光望著從容:「你能不能再彈琴給我看看?」
難道鋼琴是用來看的嗎?從容發現她媽媽後繼有人了,想當初媽媽也只是覺得客廳裡擺放一架鋼琴會顯得很高雅,沒想到現在又多出一個覺得彈鋼琴這種行為是很「好看」的人。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看在小桃那麼清純可愛的分上,她就勉為其難地再彈一曲吧!將雙手放在琴鍵上,十指飛揚,揚出悠揚。
一曲終了,從容甩動著雙手無意間瞥見了小桃發呆的雙眼。沒見過木魚眼睛也可以放光,看到地上放著五克拉的鑽戒也就這副表情了吧?
從容知道自己的鋼琴彈得不菜,但也沒到那種可以震撼人心的地步-她又不是樂聖!「你……還好吧?」
「好好好!」天啊,她從沒這麼好過。這才叫真正的淑女,彈鋼琴的優雅淑女,淑到骨頭裡的鋼琴淑女。不知道她彈鋼琴會不會也能達到這種優雅級別?挑戰心四起,小桃食指含在嘴唇裡,懦懦地說道,「我……我可以試試看嗎?」
從容要是狠心拒絕這麼可愛的窈窕美眉,她豈不成了禽獸?
「試!你放心大膽地試。」我就不信你那十根手指頭能彈壞這架鋼琴——再說,即便彈壞了,這不也是東方學院的財產嘛!又不是標明奕從容的財產。
既然標準淑女都發話了,小桃還等什麼,她挺直了腰桿放心大膽地「試」鋼琴——試試鋼琴有多堅固。
一對鐵拳砸在琴鍵上,也成功地砸在從容心裡。要不是她平衡能力夠強,早就從琴凳上掉了下去,雖然她保護了自己的屁股,可惜沒能保護音樂家脆弱的耳朵。被小桃這麼一「試」,試掉了從容半條小命。
媽呀!這哪是彈鋼琴,這是前世跟鋼琴有仇啊!
也許像小桃這樣卡哇伊的女生都是比較笨的,所以才會誤以為鋼琴不是用來彈的,而是要捶的。從容溫柔有禮地告訴她:「你可以試著放輕鬆一點,像我這樣輕輕將手指放在上面,再輕輕地按下去就好啦!就像這樣……像這樣……」
淑女果然就是淑女,只是手指地上下按動都能發出這麼美妙的聲音。小桃對從容的佩服之情從這一刻開始連綿到永遠。
還等什麼?向淑女進軍啊!
小桃盡可能輕地將手指放在琴鍵上,再按下去——天崩地裂嘍!
被如此有個性的女生嚇到了,從容決定,為了自己的生命財產安全,還是離這樣過度可愛的女生遠點吧!
「我……我還有事,你先彈!你先彈!」
想走?沒這麼容易!小桃用盡全力傾身上前,坐在琴凳上的高度只能抱住從容的大腿,即便如此她仍是不放棄:「別走!你別走!你教我彈鋼琴,我要像你一樣做個淑女。」
什麼?她彈鋼琴是為了做淑女?從容感覺氣血上湧,她想笑卻又不能當著小桃的面大笑出聲——別說,小桃跟從容那個買鋼琴為了當擺設的媽媽還真有幾分相似噯!
要如何才能讓她知道?自身的氣質不是鋼琴可以幫你偽裝的,即使它是樂器中的國王,它也無法幫你改變灰姑娘的命運。
從容清冷的眼神像一道亮光劈開了小桃晦澀的世界,她忘了偽裝,只想著要當從容那樣賢淑的女生,「我想像你那樣,我要當個淑女。我更想組個樂團,你……你加入我的樂團吧!」
完全不懂音樂,她如何能組成樂團。即便上天瞎了眼,這個世界樂團氾濫成災。從容也不想加入任何樂團,她的手撫上左臂,忽然間她討厭起面前這個名叫「小桃」的樂癡。
褪去可愛的包裝,從容眼裡的小桃不復可愛到弱智的模樣。從容的心裡忽然湧起一抹厭惡,她不喜歡這種偽裝出的虛假感覺不喜歡故作可愛的小桃,不喜歡一心想當淑女的小桃,不喜歡「小桃」這個名字。
「我還有事,你慢慢彈琴吧!」
從容拎著包包,推開了琴房的門。不等小桃開口叫喊,她走得飛快,幾乎是用逃的。
「別走啊!我是真的想組個樂團,真心邀請你加入進來!喂——」
嗟!你逃我不會追啊?小桃大步流星追上去,不是淑女就這點好處,你可以放開手腳大膽地在校園內奔跑,就是撩開裙子跑也不會在意。相比之下,從容就明顯陷入劣勢了。
跑不過你,我不知道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