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全身痛得像被火車碾過,哪來的心思聽她鬼話連篇。「我不管,反正你立刻給我消失……嘶,你在做什麼?誰准你碰我的?」
逐客令才下了一半,一隻小手陡地覆上他最大的傷口,輕輕拂過,說也奇怪,那痛馬上消失,最教人訝異的是,連坑坑洞洞的口子也不見了,完好如初,一路平坦。
他把她的手抓過來看。馬的!就跟撲通女孩子一樣,潤潤嫩嫩的。
再看一次自己腹部的傷口,哪來的傷?彈性十足的肌膚,怎麼按都一樣。
「你……怎麼弄的?」
東方清俊意會不過來。他眼花嗎,還是錯覺?如果他沒有精神錯亂的話……他就是見鬼了。
「不知道,永瀾生下來就會了。」
沒有任何宗教信仰的他,神佛不信,要是有傳教士敢攔住他傳道,他一定給人家一頓白眼,但現在若不是撞邪見鬼……就是他瘋了。
像是知道他的想法,永瀾連忙澄清。
「我不是鬼,你看我有腳。」她拉高裙擺,露出渾圓可愛的腳趾。
「你要是敢沒有腳,我前天就把你轟出去了!」馬的,他們家撿東西是弟弟東方孫朗的壞習慣,而他百年難得的善心大發,竟然撿了這麼個玩意回來,真夠晦氣!
只是,女孩子的腳趾都像她一樣的可愛美麗嗎?
他在想什麼?!他粗魯的拉下她的裙子,蓋住可愛腳趾。
「別告訴我你是哪裡來的山妖鬼怪,我不想知道。」
他的人生還不夠亂嗎?又多她一個來湊熱鬧。還好他年輕,心臟夠強壯。
「你為什麼生氣?」
他一定是失血太多、精神不濟,才會產生幻聽跟幻想,只要把眠補回來,這些幻覺一定會消失沒錯。
怪力亂神,退散!
不理會她,東方清俊起身往樓上走,卻沒有重申要趕走永瀾的話。
他彆扭的想著,她治好他的傷,就當酬勞,讓她多住一晚吧。
反正多住一晚也不會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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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下跟破布沒兩樣的衣服,裸著身體躺在床上的東方清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
安靜得只能聽見自己心跳聲的夜裡,樓下什麼動靜也沒有。
她很聽話,沒來煩他,不許她上二樓,她就一步也沒踏上來,所以也許隔天就會自動消失了吧。心裡巴望著她趕緊消失不見,可是這樣的夜,為什麼知道樓下有個人跟他在一起,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安心?
把雙臂枕在頭上,他一定是被這幾天接踵發生的事情搞昏頭了。
真的是沒一件順心的事!父親留下來的那些部眾如影隨形的逼著他,要他回到東方幫,回到槍林彈雨、腥風血雨裡討生活。
他們可是能言善道得很,說什麼一個有百年歷史的黑幫要是這樣消失了,上對不起祖宗,下對不起幫眾。
那麼他們這些人誰又對得起他了?
說的比唱的好聽,真抱歉,他一點興趣都沒有。
這些腦袋裡裝著石頭的老混蛋,有沒有想過時代不同了,街頭幫派能有多久的壽命?
他一點都不在乎東方幫會式微,散了、垮了、倒了都無所謂,反正鳥獸散不就是這麼回事。
他的父母都拋棄他們走了,幹麼繼承他們留下來的殘骸,真的沒必要。
本來已經疲憊到無力的身體,經過這一番思索,很好,腦袋越想越清楚,東方清俊這會比白天還要清醒了。
他氣憤的把枕頭往牆壁一扔,下了床,下樓去。
樓下沒有任何光線,他一下來就踢到自己製造出來的啤酒罐,撿起來捏在手裡,眼睛很快適應了黑暗。
客房門是開著的,他告訴自己絕對不是存心偷窺。
只有幾坪大小的客房裡,一身茸茸白毛的她,像是會微微發亮,趴在溫暖的墊子上甜睡著。
原來她睡著的時候會現出原形,她很小,是一隻年幼的小狐狸。
她真的不是人。
東方清俊只覺得頭上烏雲翻湧。
像是感覺到什麼,她忽然轉頭,高高豎起了兩隻漂亮的耳朵,當目光對上他的雙眼,便搖了搖蓬鬆的大尾巴,接著看似懊惱的把頭埋進兩隻前爪裡。
她在害羞嗎?
東方清俊輕掐自己的手臂。是真的。
重新關上門,他頭也不回的轉身上樓。進房,把自己埋進他的床。
卡早困卡有眠,明天起床,一切的錯覺都會消失無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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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戴安全帽,脖子上掛著擦汗毛巾的東方清俊,扛著細條鋼筋在建築工地裡穿梭。
這工作他做了幾天,不必用腦筋,只要有強壯的體力就能勝任,拿的是日薪,一天兩千五百元,算高薪。
再過半小時就下班,領了薪水,要購買的日常用品……錢,暫時應該夠用了。
不管如何,家裡多了個人,該準備的少不了。
他不承認自己腦袋壞了,錢是為他自己花的,他要在這裡住下來,總是得把房子打理成一個能住的樣子。
那間屋子是空殼,除了幾組簡單傢俱,連個泡麵的鍋子也找不到,更別說香皂毛巾之類的用品。
前面一段日子,他忙著跟東方幫的殘渣部隊玩躲貓貓,哪來的美國時間想這些瑣碎事情。
那天他醒來,那隻狐狸沒走,甚至乾脆不要臉的用她的狐狸樣子到處走來走去,一點自覺都沒有。
其實撇開那些怪力亂神不說,她那身白毛還真是漂亮,把她當成寵物養也不是不可以。
說起來他能這麼坦然接受她,是因為他看了不少現代時下流行的玄幻、修仙、穿越、軍事、遊戲的網路快餐文化。其實這世界要什麼沒有,差別在於自己要不要信而已。
相處了幾天,他發現她跟人沒什麼不同,比較讓人發噱的是,女生愛乾淨會收拾的美德她一樣也沒有,不管屋子有多亂,她都能安之若素。
她不會開火下廚,不會自己倒杯水來喝,也沒看過她出門,套在身上的衣服,好像就那麼一百零一件,萬年不變,可是也沒從她身上散發出什麼奇怪的味道來。妖怪不是都會變來變去?還是她已經修煉到可以不用吃東西、不用洗澡清潔的境界?
當然,前面的這些全都屬於猜測。她壓根就像他以前想的一樣,不懂人情世故,人類的煮食器具她不去碰,也不認為身為寄居在別人家裡的她,得要多付出點什麼來換取住宿這類的概念。她肚子餓了只會討吃,吃食還不能太差,看不中意會翻臉絕食,說他看不起她,要她吃餿水。
瞧瞧,誰見過這麼大牌的寄宿狐狸?
剛開始的客氣,一定是假裝出來的。
為了她的伙食,他只好出來打工。
至於修煉這件事——他確定沒見過,了不起有月光的夜裡,她會坐在窗口曬曬月光,更多,就沒有了。
其實應該不用對她存有太多想像,一隻要吃三餐、宵夜不能省、吃飽睡睡飽吃的狐狸,能對她有多少期待?
既然只是純打工性質,只要是工頭的命令,他就去做,他年輕力壯,又聽話,爬鷹架、絞鐵絲、拌水泥,全做得有模有樣,不像那幾個說是為了學校報告、不得不來混個成績的大學生,能摸魚就摸魚,不到下班時間,已經在討論下班後要去泡網咖,還是和新把到的妹去是把費(Buffet)。
東方清俊一點都不羨慕大學生,自中斷學業後,他就自修武道,後來因為一連串的事故,在父母的安排下,他最後到了德國格鬥學校,在外這些年下來,他眼界更加寬廣,心胸遠遠勝過同儕許多。
「要約他嗎?」
「不要,根本約不動,你忘記他上次怎麼拒絕我們的?」
幾個年輕人的對話,一字不漏的飄進東方清俊的耳裡。
「這次也許不會。」
「他本來就不合群,再說我們是大學生欸,雖然年紀差不多,但我聽說他沒讀過高中,搞不好大字也不識幾個,帶出去丟臉啦。」
「這念頭沒念過高中的人的確少見。」
「道不同不相為謀,走啦。」
「其實,我覺得他還滿帥氣的……」
明知自己是那幾個人話題裡的對象,他卻佯裝什麼都沒聽見似的,從他們身邊大剌剌的走過去。
畢竟談論他的人都不尷尬了,他這個被談論者當然要表現得坦蕩蕩。的確,道不同不相為謀,他們愛嚼舌根就用力嚼吧!
他們的話,對他一點殺傷力也沒有。
相較於這些人,家裡那隻狐狸可愛多了。
他不禁加快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