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出現在父皇畫布上的人,全是他擱在心間的,以此推測他對護國公夫人有意,也是有可能的。
「可不是,失去敘雅,朕就像是少了一隻手……」想起梁敘雅他無限欷吁,再想起崔吟歌悲痛而死,更像有把刀剮進他心頭。「每每想起映春城的一切,都教朕傷感不已。」
那場戰役是他心頭的痛,從此之後,他不再出征,也因而將七子派駐在映春城。
「不知眼下映春城的狀況如何了?」巳九蓮低聲喃念。
「死傷已逾萬人,房舍倒塌上千……聽說映春城已廢了大半。」他心痛,因為連最後的回憶都被這場地動給毀去,還傷害了他上萬的子民。
「這是天意,是注定好的,誰也阻止不了。」巳九蓮深歎口氣,再道:「有七哥在,那些百姓得以獲得安置,重建家園,父皇就寬心吧。」
這時扶貴從殿外走來,誠惶誠恐道:「啟稟皇上,該用膳了。」
「朕……」
「父皇,兒臣已經許久不曾和父皇一道用膳,不知父皇可願讓兒臣陪侍?」
巳慎思原本要撤膳,聽他這麼一說,也只好隨意地擺擺手。
扶貴趕忙要宮人將午膳給端上錦榻旁的圓桌。
「父皇。」巳九蓮伸手扶起他。
兩人用著膳,巳九蓮不住地布菜,一邊像是漫不經心地提起,「父皇,這些年可見過護國公的遺孤?」
巳慎思停下玉筷。「這麼說來,六年了,朕都沒見過她。」她可是他親自從映春城帶回,安置在鎮朝侯府上的,然而每年宮中幾場大宴,都未曾見鎮朝侯崔南瑩帶她進宮。
「為何鎮朝侯沒帶她進宮讓父皇瞧瞧?」他笑問,實則循循善誘著。
「記得崔南瑩提過,她總是身子不適……後來朝事繁忙,朕也把這事給忘了。」他眼眸一瞟。「你怎會突然提起這事?」
「兒臣上個月從就月城回來時,適逢城裡的潑水節,剛好遇見了她。」
「你未曾見過她,怎會知道是她?」
「是從帶她走的侍衛臂徽認出是鎮朝侯府的人。」巳九蓮說起話來有條有理,像是早有準備。「崔南瑩之女崔雲良,曾進宮探視她姨娘孔貴妃,所以兒臣見過她幾次,但兒臣見著的那姑娘並非崔雲良,便覺有異。」
「帶她走的侍衛?」巳慎思微瞇起眼。「九蓮,說清楚些。」
巳九蓮將笑意藏心底,將那日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道出。
聽到最後,巳慎思臉上雖然沒太多表情,但巳九蓮已經看出他有所不悅。
畢竟那狀況像梁歌雅是被囚於鎮朝侯府裡,再者,一個身體病弱的姑娘,要如何學會騎馬?明顯和崔南瑩的說詞大有出入。
「父皇,兒臣有一事相求。」儘管這當頭不適合再開口,但要是錯過這次機會,恐怕無法再奪先機。
「何事?」
他隨即起身,雙膝跪下。「兒臣……」他垂著臉,欲言又止。
瞧他這般陣仗,巳慎思微揚濃眉,仔細打量著他,驚見他連耳垂都泛著紅,不禁輕呀了聲。
「難不成你……」
「兒、兒臣對護國公之女一見鍾情,想迎娶她為太子妃,懇請父皇指婚。」他像是羞赧不已,得一再深呼吸才能把話給說清。
巳慎思呆了半晌,突然拍腿放聲大笑。
「父皇?」他狀似不解地抬眼。
「好!朕答應你,朕明日就下詔,將梁歌雅指為你的太子妃。」巳慎思笑意不絕道。
算了算,歌雅今年也該十八歲了,他無法和吟歌共結連理,如今他的兒子若能迎娶她的女兒,豈不是美事一樁?況且,絕不能再讓她待在鎮朝侯府。
「兒臣叩謝父皇!」巳九蓮磕頭的瞬間,唇角慵邪笑意微透他的心情。
看來就連老天都站在他這邊吶。
和父皇用過膳,盯著他把湯藥喝下,巳九蓮才回到東宮。
「殿下。」東宮侍衛長旭拔迎上前去。一見主子臉上的笑意,他就知道事情成了。「殿下果真是神機妙算。」
「哪來的神機妙算,」他似笑非笑道。「不過是從宮中的流言推敲罷了。」
宮中藏著各種小道消息,那些流言會經由一批又一批的宮人口言相傳著。除非能夠殺了所有知情的人,否則天下絕無不透風的牆。
六年前他就聽孔貴妃提過,當年父皇對崔吟歌心儀至極,然而選秀之前,崔吟歌卻離家出走,後來才知她為尋情郎不遠千里去到映春城,死纏爛打後,才成了梁敘雅的妻子。
偏偏父皇待梁敘雅親如手足,得知此事也不好發怒,只是常前往映春城,直到六年前梁敘雅為救他而死。
「但這也是殿下推敲得當。」
巳九蓮哼笑了聲,又道:「派出的探子可有消息回報?」
「至今依舊沒消息。」旭拔答道,忍不住問:「殿下為何突然要人跟著皇后派出的人?」
他不答反問,「至今還查不到皇后要找的人是誰,你手下的人也太不濟事,要是查不到蛛絲馬跡,跟他們說不用回來了,別蝕了我東宮的米。」話落,隨即從他身旁走過。
「殿下?」旭拔真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殿下說風是風,說雨是雨,性子善變得教人難以捉摸。明明剛剛還笑著的,怎麼說沒兩句又氣著?
在巳九蓮眼裡,旭拔身為六品庭尉,領了一支輕步營守在東宮,論武用兵,絕不在話下,然而他那實心眼,想要看穿他曲折的心思,幾乎是不可能。
宮中有數不盡的流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但皇后前些日子開始有所動作,他自然得防備,尤其從父皇那裡得知皇后特地找出父皇奶娘的畫像……
回到寢殿內,他從懷裡取出一支畫軸。
剛才父皇要他將那些畫軸送回藏書閣,他趁機抽出這一幅……攤開一瞧,那畫上姑娘,荷姿美妍,頸項上有片紅色胎記……如果皇后真是在追查此事,那麼他就得快一步除去此人!
他寧可錯殺也絕不錯放!
「指婚」
風和日麗的早晨,鎮朝侯府傳出崔雲良難以置信的拔尖叫聲。
「雲良,姑娘家矜持些,別胡亂尖叫。」崔南瑩不悅地低斥。
「爹!」她氣得直跺腳。「皇上怎會無緣無故下旨要替歌雅指婚呢?況且誰不指,竟是指給太子!」
「這我怎會知道?」崔南瑩氣定神閒得很。「指給太子有何不妥,教你氣著?」
對他而言,這是個天大的消息。
雖說崔家和孔貴妃有姻親關係,長久以來,一直和孔貴妃關係緊密,他也樂觀皇上看重七殿下長年鎮守映春城,也許有朝一日會冊立他為太子,豈料上個月九殿下因為揭發就月城濟仙河水利工程貪污一案,皇上龍心大悅,便將他冊立為太子。
他正感失望,如今卻又接到聖旨要外甥女入主東宮,只能說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我……」崔雲良抿了抿唇。「她憑什麼可以嫁給太子?」
她有個貴妃姨娘,仗著姨娘的關係,常常進宮走動,也因此見過九殿下幾次。事實上,初見面時,她的心魂就被他勾去一半,如今他貴為太子,身份不可同日而語,更是教她傾心不已。
而她,有個侯爺父親,還有個貴妃姨娘,嫁進東宮的人怎會不是她?
「你……」瞧她難得露出小女兒嬌態,崔南瑩不禁頭痛地撫著額。「這事是皇上作的主,也由不得你反對,你要進東宮,就只能以側妃的身份嫁入。」
「憑什麼梁歌雅的父母雙亡,要不是咱們收留她,她早就到街上行乞,憑什麼這大好的事教她得去了?」她不能忍受。
論外表,她不比歌雅差,再者,她循規蹈矩、溫良謙恭,名門千金禮儀更是無一不曉,和一天到晚扮做男裝、想溜出府的歌雅相比,她真是強上太多,可就不知皇上是被什麼蒙了眼,竟將歌雅指配給太子。
「你小聲點!」聽她聲音漸響,崔南瑩低斥道:「歌雅是你的表姊,你說這話像樣嗎?」
「怎麼不像樣?她就跟她娘一樣老愛往外跑。」崔雲良的娘早逝,但有貴妃撐腰,被寵得驕蠻又傲慢,爹親的怒顏她根本沒放在眼裡。「我聽人說姑姑不要臉地跑去纏著姑丈娶她……這事還害咱們崔家被外人笑話許久。」
「給我閉嘴!你姑姑的事是你能說嘴的」崔南瑩拍桌重斥。「你給我搞清楚狀況,今日鎮朝侯府能夠深受皇上恩寵,那是因為歌雅,要不是你姑丈捨身救皇上,皇上豈會撥重兵讓我鎮守將日城?你別真以為憑你那個貴妃姨娘,就能讓你在宮裡走路有風!」
「爹爹說的倒是好聽,又是誰把歌雅囚在小院落裡,就連個丫鬟都不撥給她的?」
聞言,崔南瑩臉漲成豬肝色。「你懂什麼?你今日的富貴榮華,就是憑你爹我把她給囚在小院落裡!」
這席話就像刮了崔雲良一巴掌,硬是把她的自尊給踩在地上。
氣惱的她氣呼呼扭頭就走。
爹見風轉舵的本事一把罩,壓根不替她的幸福著想。
但她絕不會輕言放棄,她想得到的誰也別想搶!
尤其是,從來沒被她看在眼裡的梁歌雅!
想著,她突然頓住腳步,腳跟一轉,朝表姊的小院落走去。
八月嫁進東宮……眼下還有些時間,只要她把梁歌雅趕走,到時候再由她頂替不就得了?
如此打算,笑意漾上粉撲撲的小臉。
「歌雅。」一進小院落,她便柔聲喊著。
這兒環境非常簡樸,簡樸到說是僕房也不為過了。
小小的院落,就兩間房舍,一間是書房,另一間則是寢房。旁邊有個小花園,還有一小片廣場,梁歌雅正舞著棍。
一根約莫五尺長的竹棍,在她手上舞著完美的圓,在陽光的照耀下,她猶如威風凜凜的女將軍。
一聽到表妹喚她,她長指一勾,隨即收起竹棍,笑睇著她。「雲良,找我有事?」
她的好表妹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會踏進她院落裡,肯定是有事請求。就像每年宮中大宴,她總會央求她,讓她代替她進宮。
對這些事,她向來無所謂,由著她去,只是她想進宮,仗著她的貴妃姨娘,大可來去自如,實在犯不著央求她。
而且眼下是七月,宮中有什麼大宴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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