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薛海則是策馬來到兩人身旁,笑問:「好端端的歎什麼氣?」
「薛叔……」
「在邊防能接到聖旨通常是好事,許是將軍神諭傳到京城,皇上特地下旨要封賞你,如此不好?」
梁歌雅睇著他,想了下,輕聲道:「九蓮,我想下馬走走。」
「好啊。」他停住馬,和她一道下了馬。
聽到動靜,前方的石震回頭看來。
她趕緊道:「石叔,你先走,我馬上就到。」
石震點點頭,隨即和村民先回村裡。
「九蓮,你也先走。」
「歌雅?」
「沒事,我只是有些事想跟薛叔聊聊。」
巳九蓮聽了卻是怎麼也不肯。
「你們可以走在前面,大不了我離遠一些。」他是不可能讓他們兩人獨處。
話說到這分上,梁歌雅情楚自己要再堅持己見,只會被他看出端倪,於是應了他的要求。
薛海特地下馬,牽著馬和她並肩走了一小段路,「歌雅,你有事想問我?」
「我可以看看薛叔的手嗎?」她突然要求。
聞言,他微揚起眉,笑了笑,攤開雙手。
「如此可以嗎?」
梁歌雅仔細地看著他佈滿粗繭的掌心,那是長年持劍留下的痕跡,而他的雙手乾淨,沒有任何沙塵。
想了下,她輕輕啟口。
「薛叔,一直以來,我爹都極為信任你,我爹常說,你年紀雖然是幾人之中最輕的,但心思卻極為細膩,對行軍佈陣,只消我爹一記眼神,你便知道如何配合。」
「歌雅想和我話家常?」
「薛叔,我爹最引以為傲的,並非己身的駭勇善戰,而是他有一班情義相挺的兄弟,他對兄弟是完全信任,不曾懷疑。
聽至最後,薛海笑意褪盡。
「薛叔,我可以相信你嗎?」她沉聲問。
她從小在映春城長大,最喜歡待的地方便是這座孤嶺山,所以她很情楚這座山的石頭很多是黑色的,一旦沾上那黑色巖末,沒個一天兩天是去除不了。
剛剛望向山頭時,她瞧見薛海將那推落巨石之人扯進山林裡,她無法確認是薛海所為,抑或者薛海是在阻止那人。
她唯一能肯定的是,那人是巳太一身邊的侍衛之一。
「歌雅,你最想要的是什麼?」他苦笑反問。
「我想留在映春城。」
「映春城有什麼好?」
「什麼都好,我在這裡長大,在這裡學習為人處世,在這裡學會寬恕和包容,我喜歡這裡,不管我在哪兒嚥下最後一口氣,我都希望有人可以帶著我的骨灰,將我葬在這裡。」
薛海抬眼環顧四周。
「我呢是在京城長大,京城何其好,如果有機會,我想回那裡。」他最終將視線落在她身上。
「歌雅,回京也許有驚濤駭很,但那男人對你用情如此深,肯定會保護你,我相信就算有千萬劫,也能——化解。」
她微皺起眉,還沒開口,便遭他搶白。
「但是,歌雅,如果你想走,我可以派人帶你離開,絕不會讓鎮朝侯找到你。」薛海沉聲承諾。
她怔怔地看著他半晌。
「可我能抗旨嗎?」
「只要不回映春城就好,天下何其大,落葉歸根處,不一定非要家鄉不可。」他笑得一臉無所謂。
她垂睫思索一會,有些事似是而非,但她比較願意往好的方面想。
「薛叔,再問你一遍,我可以相信你嗎?」
他笑擰著她的秀鼻。
「相信我吧,歌雅,你要是不相信我,你爹在天之靈會哭的。」那笑意像個無害的大男孩,有點壞心眼,還有更多的寵溺和不捨。
她還來不及撥開他的手,一旁便橫出一條有力的臂膀將她給撈上馬背,揚長而去。
「九蓮!」
「別讓我以外的男人碰你。」他沉著膽警告。
「那是薛叔……」
「誰都一樣。」
馬疾速向前奔馳著,她只能緊抓著他,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
如果可以,真希望時問停在這個雨季裡,只要停留在這一刻就好。
天下何其大,可有的時候,卻連容身之處都找不著啊。
回到孤嶺村,崔南瑩就站在村口引頸企盼,一瞧見她和巳九蓮,一張老臉盾飛色舞,樂得像是快要飛上天。
「下官見過太子殿下。」
崔南瑩朝巳九蓮作揖,在場的人莫不目瞪口呆。
石震怔怔地比著他,隨即又趕緊把手放下。
「花公子,你……」天啊,他竟是太子殿下!
圍觀的村民一個個快瞪凸眼,怎麼也不敢相信他是太子,畢竟前些日子,他還抹著白粉,說自己是個術士……
看著那一雙雙錯愕的眼,巳九蓮苦笑地抱拳一揖。
「抱歉,我撒了謊。」
也不能說他撒了謊,因為在他心裡,他早已拋棄皇子身份,可誰知道繞了一圈,宮中還是和他糾纏不情。
「有勞鎮朝侯了,不過本宮累了,明日再接旨。」巳九蓮擺擺手,牽著梁歌雅就打算離開孤嶺村。
「可下官奉旨前來,這聖旨……」
「明日再宣讀。」那不容置嚎的口吻,讓崔南瑩只得將聖旨收起。
未接聖旨的兩人返回衛府。
「所以九爺要回京了?」得知事情始末後,衛凡問。
「我還在想。」他歎了口氣。
許是他改變了原該發生的災難傷亡,導致他的計劃全盤打亂,但不變的是,一旦回宮,那些鬥爭肯定是避不了。
衛凡垂睫思素半晌,「那麼有哪些事是我幫得上的?」
「七皇子那邊可還有什麼動靜?」
「一如往常。」
「是嗎?」他垂眼沉吟著。
「你調了糧貨給映春城百姓,他沒有多說什麼?」
「沒說什麼,但他養兵千日,總是要用在一時,十萬兵馬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在適當的時候可是能起到奇效。」倒不是他在危言聳聽,而是巳太一的爭位野心強烈得讓人無法忽視。
「是嗎?」
據他所知,齊人傑和礦官都死在地動中,這種「巧合」早在他預料之中。畢竟如果他是巳太一,也不可能放任他們兩個活著指證自己。
而鳥絕山崩塌將礦場掩埋,等同是埋住巳太一意圖叛變的證據,這些他原本沒放在心上,因為他根本不打算追究。
然而眼前的狀況有些不同,種種跡象顯示,為了稱帝,巳太一可以不擇手段,而自己是他稱帝的最大阻礙,他又怎麼可能放過。
他垂眼狀似思索,兩人沒再開口,不久後旭拔從外頭回來。
「爺。」
「如何?」
「如爺預料,確實有幾個人掌心泛黑,像是染上黑色顏料。」旭拔不解問。
「可爺怎麼知道七皇子的侍衛裡,會有人染黑雙手?」
「九爺查這個做什麼?」衛凡也覺得奇怪。
巳九蓮垂眼不語,歎道:「有時我不犯人,偏偏人要犯我。」歌雅的神色,再加上奏叔的說詞,教他起了凝心,一問之下才得知那落石是黑色葉巖,要是碰觸了,會拈在手上數天。
所以一回府,他便派旭拔去查探,豈料還真是巳太一的人。
他已經不想跟他爭了,但他硬是不放過他!針對他也就罷了,為何連歌雅都不放過?他尚是太子,他便這麼暗中對付他,那麼要是沒了太子之位,豈不是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原以為只要他舍下一切,皇位之爭就該平息,如今想來卻是錯得離譜,就算他不爭,只怕巳太一也會趕盡殺絕。
在這種情況下,他若選擇歸隱田園,該怎麼保護歌雅?
況且母后還在宮中,要是他不回宮,母后沒了他,怕是會成為眾矢之的……忖著,他微惱地皺起眉。
「爺的意思是,七皇子做了什麼?」旭拔推測著他的心思。
他未正面回答,只道:「我累了,先去歇息了。」
衛凡一聽便知道他陷入天人交戰,猶豫著要不要回宮,他也不催促,就等著他自己想出答案。
巳九蓮一進房便見梁歌雅抱著衛玲瓏,倚著床柱而睡。
他靜靜地看著這一幕良久,如果他們的孩子尚在,歌雅必如眼前疼寵玲瓏這般的疼寵。如果他夠本事,就該連夜帶著她離開,儘管歌雅心有不捨,但他知道她一定願意隨他同行。
但巳太一的逼迫和狠子野心,教他實在無法放心。失去太子身份的他,想靠一己之力保護她和母后,是絕無可能的。
問題是,他答應歌雅,和她做對尋常夫妻的……他到底該怎麼辦?
坐在床畔,輕撫著她的頰,他淺淺啥笑。
他從不是個有所牽掛的人,在他心裡,沒什麼比在宮中活下去還要重要,然而歌雅卻讓他發現,他的目光有多狹隘,久而久之,就連心也變得狹小,疑心看待他人,審度他人心思。
如今在這座映春城裡,他無須揣捌他人想法,可以活得輕鬆自在,如果可以,他也想就這樣和她待在這裡。
「你來啦。」煩上的輕撫教她微張眼。
「吵醒你了。」
「沒有,我本來就在等你,是被玲瓏折騰得累了才睡著了。」她將小丫頭輕柔地擱在床上,輕撫自己的胸口。
「被她壓得有點疼呢。」
「我瞧瞧。」他很自然地往她胸口招呼過去。
「喂!」她嬌呼,護著自己的胸口。
他啥著笑,乾脆往她胸口一靠。
「……你是娃兒呀?」
「我還是娃兒的時候,也沒跟人撒嬌過,你就讓我感受一下撒嬌的滋味嘛。」他不帶情慾地輕擁,只是想從她身上得到一些力量、一些安撫,好讓他可以做出正確的選擇。
「你很不安?」她問,輕撫著他的發。
「……是怕。」
她微揚笑瞅著他。
「原來你也有怕的時候?」
「以往沒怕過,可現在怕得緊。」以往光是為了活下去,就讓他彈思極慮,根本沒時間害怕,但眼前身上背負的,是她和母后的安危,他無法不怕。
「怕什麼?老天爺都讓咱們重來一回了,總不可能結局也一樣令人悔恨吧。」不過說到底,他還是沒跟她說他的打算。
「想好要回宮還是……離開?」
她知道,他不接聖旨是因為她,問題是聖旨都已經到了,拖得了一時卻拖不了一世,除非他要帶著她離開。
可是,如果他有意要帶她離開,早就該動身了,而不是隻字不提。
「我還在想。」
瞧他依舊窩在她懷裡,她想了下道:「有什麼好想的,咱們回去吧。」
當然,他們也可以一道離開,但她知道他心有牽掛。
「你想回去?」他詫異抬眼。
「是你想回去吧。」她好笑道。
他從來不是優柔寡斷之人,行事總是胸有成竹,但現在光是為走不走就陷入兩難,想也知道有他無法抗拒的因素。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就連她都能感覺到巳太一對他的敵意,在這種情況下,他還有什麼退路可走?
「我……」
「因為皇后吧。」既然已知皇后為他所做的一切,那麼他必會心繫著皇后的安危,畢竟巳太一可是對皇位虎視耽耽。
他不由得笑瞇眼。
「知我者,歌雅也。」既然有她的答允,他的心也安定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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