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黃土堆上連墓碑都不被允樹立,歪斜插著幾枝孤寂線香,零零亂亂的黃紙四散飛舞。嬌弱女兒,幾乎快被週遭高聳的樹林掩沒身影。
「跟我走!」
「不要!不要!」九歲小女孩,使盡力氣想掙脫周圍三名壯漢的箝制,她絕望的拚命反抗,卻無能為力。
縱然沒人能替她出頭,可勢單力孤的她,說什麼也不會跟這些人走!
她有她的驕傲!
「你爹雖曾是皇上跟前最受寵的大學士,但他今天犯下忤逆之罪,死後甚至只能葬在這荒郊野嶺、淪為無主孤墳,你還以為有人會為你說情嗎?」
「你叔母說了,她沒錢養你這丫頭片子,你爹下葬花用,還是咱們嬤嬤拿出來的。你叔母已簽下賣身契,三十兩將你賣給咱們嬤嬤。你要肯乖乖跟我們回去最好,否則看我們怎麼給你排頭吃!」
一面說著,彪形大漢一巴掌對著髒兮兮的小女孩兇猛揮下。
小女孩被他這麼一擊,瘦弱身子狂飛出去,重重撞在身後大樹上,隨即她昏迷過去,纖柔身軀緩緩下滑倒地,只在斑松樹一留下令人心驚的血痕。
「喂!喂!她該不會斷了吧?」眼見好一會兒,小女孩仍無動靜,幾名大漢不由面面相覷,就要伸手往前探她鼻息。
由遠而近的馬蹄聲,停在樹林外,隨即,兩名少年飛向闖入森中。
「住手!不許碰她!」一身紫襟長衫,披著黃色鶴氅大衣,帶著隱藏不住的尊貴氣勢,約莫十三、四歲的俊朗少年閃電般擋在小女孩面前護住她。
他自腰間掏出一張字據,在眾人面前攤開,放聲喝道:「你們主人已經將這女孩交給我。現在,若沒我允許,誰也不准帶走她。」
「哪裡來的礙事渾小子,敢管大爺閒事?」嬤嬤都說了,若能帶回她,就將這秀麗小丫頭交給他們「馴服」,他們哪能讓自己的樂子輕易被剝奪?
大們二話不說,立刻衝上前,想撂倒這不自量力、妄想一對四的臭小子。
紫衣少年略一側身,輕易避過對方亂無章法的攻擊,同時左手擒住向他揮拳的大漢手腕,薄力一按,就聽見刺耳慘叫聲霎時迸出;再一個精準的旋身後踢,命中另一人下顎,緊接著傳來一聲因牙根斷裂、血流不止而發出的哀念。
少年淡漠望向還未受傷、卻一臉驚懼、渾身打顫的另外兩人冷道:「你們不是我的對手。立刻離開此地,我饒你們不死。」
在幾名年壯漢爭先恐後的直往林外急奔的同時,紫衣少年早已轉身來到松樹下,單膝跪下,擔憂的自同伴懷中接過小女孩,焦急問道:「她還有救嗎?」連忙解下身上黃緞被皮,緊緊包裹住那嬌弱不堪的小小身子,紫衣少年臉上,儘是憐情不捨。
「還有氣息。」隨行前來的綠衣少年,皺眉說了。「咱們還是先把她藏在武威王那兒吧!」
整潔而簡樸的客房中,躺著一名氣息微弱的小女孩。在她身旁,紫衣少年憂愁的望了她許久,目光不曾轉開;綠衣少年依舊保持的沉穩,靜默隨侍在側。
「若非她叔母怎樣也不肯說出她下落,我們又怎會差一步呢?」紫衣少年自責的一拳槌向床柱。「就差那一步……而我,竟讓她受傷了……這要我有何顏面去見太傅呢?」
「我們該慶幸,能及時救下她,否則,她一旦被帶走,我們可能再也找不到她了,所幸她終歸是被救了回來,有您擔保,曲太傅會心安的。夜已深,武威王說過她一時半刻醒不來,還請您先行歇息,這裡就由定基……
「沒關係,我不累。」紫衣少年雖露一個溫文輕笑,卻是堅決的搖了搖頭。「定基,這些天勞你為我東奔西跑,謝謝。」
「當年,我的命是殿下求回來的,定基的心願就是能以一己之力為殿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十六年的梁定基,有關比誰都堅定的忠誠心。
「今後要仰仗你的地方還有許多,你先下去歇著吧……我要守到好醒來--她醒了!」紫少年一亮,欣喜的呼喊著。
小女孩深蹙眉頭,強烈痛楚自腦後傳來,意識尚未完全回復,疼得她忍不住美眸含淚,只知囁嚅低語:「水……」
「殿下,由我來--」梁定基迅速倒好茶水,站到床前。
梁定基話還沒完,但見身份高貴的要聿德,早已接過他手中茶碗,在床沿坐下,逕自扶起小女孩坐起身子,讓她緊靠著胸膛,溫柔的餵她喝水。
「咳!咳!」急欲解渴的小女孩被嗆了一口,連咳了數聲。頭與身子到處都疼,醒來後,只感疼痛的她,不由淚眼汪汪。
「小心,別喝得太急。」李聿德輕緩的舒了舒她纖細的背,見她能提早甦醒,他心中的沉重愧疚,總算輕了些,但……更殘忍的事實,緊接在後……
「大哥哥……嗚嗚……你是誰?」抬起頭,迷濛的精靈眸子逐漸聚焦,感受眼前溫柔的俊美少年緊摟自己,她卻一點也不害怕,只覺暖意湧上心間。
除了爹娘,任何春都不曾讓她感到如此溫暖,直達心坎。
「你就是……曲大伯女兒吧!」李聿德終是開了口。看著孤苦無依的小女孩,他除了抱歉,仍是抱歉是他誤了她啊!
小女孩瘦弱的肩膀猛的一顫,原先只嚶嚶啜泣著,瞬間,卻突然變了個人似的狂暴尖叫起來。
「不是!我不姓曲!我不是曲青愛,不你們要找的人!」話未完,她不顧自身虛弱,就要翻下床。
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可怕陰影籠罩著她,警告她:快逃!不能被抓走!
「冷靜點,青愛。我是你的朋友。」李聿德小心翼翼地在不弄傷她的情況下、自她身後拉住她兩手,同時繼續安撫她。「我不是壞人。」
「不要!」瘋狂的她,一時聽不進他任何解釋,爭爭扮了個身,張口死命咬上他手臂,淡淡的一小片紅色在衣袖上暈染開來……
「殿下!」梁定基被這場面嚇了一跳,連忙衝過來準備架走小女孩。
「定基!別管她!」忍受著手臂上的痛,李聿德不改溫柔,依舊對他低語,堅定的一再重複他的真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我是你爹的學生,你爹對我有大恩,我絕不會傷害你……」
鹹澀的血腥味,在口中瀰漫開來,溫柔的清亮聲音,讓她逐漸復理智。
見到少年感到疼痛而微劍眉,卻仍沒因為遭受她攻擊而對她動粗,反是耐心的哄著她,曲青愛逐漸降低敵意,不再緊咬他的手臂,只是一雙明亮美眸,依然隱藏不住重重警戒和疑惑。
「這樣吧,我不抓你,所以你也別怕,聽我說話,好嗎?」不以為意的笑了笑,李聿德放她雙手自由,為了不使小女孩因心懼而再度暴亂,他退開了一些。
「殿下,這傷口要趕快處理……」
「無妨。」李聿德揮手屏退梁定基,坦蕩望向眼前露出懷疑眼神的小女孩,笑著對她攤開手臂。「你瞧,我不是你的敵人,對不?」
「大哥哥……你究竟是誰?」眼前這名英氣逼人的少年,確實不像之前出言恫嚇和動手打她的那壞人,曲青報櫻唇,忐忑不安的問道。
「我是你爹的學生。」那份笑,有著幾分苦澀,,幾分沉痛。
「我爹……是大學士,受詔為太,他的學生理該是當今……」曲青愛眼中迸射的猙獰目光寒透人心,超越一個理該無憂無慮的九歲女孩所有;她心中的悲傷可想而知。
「你與皇上不和,又不是我爹的錯,怎麼爹爹會落了個忤逆的罪名賜死?我爹是受你連累而死的!」
「……你爹的死,我責無旁貸。我無法辯解,青愛妹妹。」
李聿德那份心痛,又有誰能體會?因為自己不謹慎的言辭,頂撞了父皇,竟為曲太傅惹來殺身之禍!他所敬愛的老師,卻因他而死啊!
「對不起……」以眼神示意梁定基別干涉她的行動,李聿德愛憐的輕撫著她,在她耳邊低喃著。
「他不會對皇上大不敬……」槌打一久,人也累了,她該憎恨當今太子與皇上的,但此刻,她只覺和他的他的抱懷好暖和……」
「爹他不會忤逆皇上的……」
「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無奈的他,除了一再抱歉,沒有第二句話。
「知道,為何你不救他?」
「原諒我--我無能為力,雖然你爹是我的太傅,但,我畢竟……」
他畢竟不是皇帝啊!眼前,太子之位能否保住,都還是個問題哪!
雖然他對權勢從不戀棧,但,一思及其他的人掌權後,又會做出什麼事?他怎能將自己肩負的責任拋下不管?
「我爹常說,你這東宮太子很不得了……就我看來,你沒什麼了不起!連我爹的命都保不住,你算什麼!」
「放肆!」梁定基忍不住踏前一步,大喝一聲「太子面前,竟也出言不遜!丫頭好大的膽子!」
「定基!別跟個孩子計較!」拿出君主的魄力他也扳起面孔喝退不梁定基。才回頭想安撫她,可眼前的小女孩早已被他們兩個強烈的氣勢給嚇哭了。
她退縮地躲到牆邊,低泣不已。「爹死了,叔母不要我,我、我什麼都沒有了……我、我今後要到哪裡去」
「只要你開口,我讓你過自己想要的富貴生活,再也不會有人傷害你。」走向小女孩,他蹲了下來,輕撫著她小腦袋。對她,他將永懷愧疚。「我答應了先生,要照顧你一生,我也只能這麼做,來補償先生。」
「即使是一生的榮華富貴?」好一會兒,小女孩停止了哭泣。她看著他,眼中,有超乎年齡的堅定意志。
「言出必行。」他貴為太子,錢財不是問題。
一旁的梁定基,卻對這年紀輕輕卻貪得無厭的小女孩猛皺眉頭。
「我爹,在你身邊待久了?」她沒來由的冒出這麼一句。
「從這識字以來。」憶起太傅的陪伴關懷,往事歷歷浮現心頭,他輕柔笑笑。
「那麼……答應青愛兩件事。」
「你說。」
「爹說過,希望你能成為好皇帝。」她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字。她相信,父親能為太子捨命,太子一定有他出色之處,她要代替爹爹看到那一切。「我要你當個好皇帝。」
「父王健在,不談此事。」聿德無奈苦笑。「你第二件事要我做什麼呢?將來你要住京城或老家都可以,我會幫你安排居處,替你找僕傭……」
「我不要金銀珠寶,也不要侍從僕婦。」
「那你要什麼?」不解的挑了挑眉,李聿德有些意外。
她望著他誠摯眼眸,好一會兒,總算開口:「請你……別留下青愛孤單一個人,好嗎?我已經沒了爹爹……你說要代替爹爹照顧我,就別像爹爹一樣,突然的……就走了……」
「我知道了,今後,你就是我的親人,我會照顧你一生一世。」
「打勾勾?」她伸出纖細小手,拉著他。「騙人的是小狗。
「好。」他同樣伸出手,和她勾了小指,立下約定。
已經不再猜忌地的青愛,注意到他袖上的血跡,怯生地遲疑了一會兒,主動拉過他的手,捲起他衣袖,盯著他手臂上,還流著血的鮮明齒痕,不禁有些歉意。
伸手輕觸那傷口,小小晶瑩雙眼有著愧疚,抬頭問道:「疼嗎?大哥哥?對不起,是青愛誤會你。」
「不,不疼,比起你,這點疼又算得了什麼?」他忍不住心痛,將這個為了他,如今變得孤苦休的可憐孩子攬入懷中,緊擁不放。
「我雖救不了你爹,但我以李聿德之名立誓,我活著一天,絕不留你孤單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