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難道你要我等一個星期?」
她驚叫,她怎可能一星期全待在橫濱,就只為了他不放心她一個人搭車!實在是太小題大作了,何況她行李都沒帶,她的內務就是個大問題!管他呢!到時候她逃都要逃回去!
她的想法似乎立刻被他擄掠,這時恰好司機旭東來到。
「旭東,把她帶回去,如果有什麼「閃失」,唯你是問。」旭東一副如臨大敵似的點頭。
他有意找個不相干的人開刀來引出她的罪惡感,高竿的算準了她嘴硬心軟的弱點。
「小姐,請吧。」旭東憨厚的微笑裹有一份克盡職守的謹慎。
桑柔望著門外來來往往的人,忍住了對文森的滿腹牢騷,不情願的隨著旭東離去。
※※※
別墅是一幢日式的莊嚴大宅院,大門一進去是個寬廣的院子,兩旁是茂密的林蔭草園,有些時候門深似海讓人探索不盡的感覺。
在走道上有個老伯正在清掃落葉,桑柔慢吞吞的走向大宅,坐在石階上脫下鞋子。
「桑柔小姐嗎?」
桑柔回過頭,喚她的是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婦女。
「我是。」
「老闆打電話回來交代過,請隨我來,我帶你到客房。」
「哦!」他還真周到,事到如今只好既來之則安之了。
客房座落在大宅的西側,木質走廊外有座景觀不錯的專屬庭院,庭院裡有一方水塘養了很多色彩鮮麗的魚,女管家為她送上點心茶水,還為她在榻榻米上鋪好床才退下。
桑柔端著點心赤足走下庭院站在水塘邊的石頭上,邊喝茶邊看風景,順道把點心撒在水上和魚兒分享,魚群蜂湧而上爭相奪食,拍得水花四濺,桑柔不忍心看它們飢餓的模樣,乾脆把全部的點心都餵給魚兒。
暖暖的春陽下,無事可做,望著一片草地青翠,她只想做一件事——躺下來休息。她仰躺在草地上看著藍藍的天空,和偶然飛過的鳥兒,雙腿舒服的一伸,「鏗」地一聲,她不小心把石頭上放點心的托盤踢落水中。她立即起身想救起那個托盤,但那個托盤隨著水流漸行漸遠,她不得不伸長了手去撈,一心只想她可不想多欠他一個盤子,怎知她構也構不著。
只好一手扳著立起的石塊,整個人往前傾,終於構著了,她正鬆了口氣,卻沒注意腳下被魚群弄得濕滑的石頭,頃刻間一頭栽入了水塘裡,她還不明就裡怎會這樣,渾身就濕得像落湯雞了,她狼狽的立在水位高及腰間的水塘中,那個托盤她是救起了,但誰來救她呢!她除了身上這一百零一件的衣服,沒有可換洗的衣物,怎辦才好?
「桑柔……桑柔……宮澤桑柔……」是神田文森,他回來了,他怎麼會這麼早回來,喊人也用不著用吼的啊!
「我……我在這裡。」她吼回去。
「你在做什麼?」文森走出客房看到她,朝她走來。
「我不小心掉下來了。」
「從房裡頭掉到這裡?」
「當然不是!」她白了他一眼。
「上來。」他不再多問,把手伸給她。
桑柔本能的伸出手去,可是她有了一個好玩的念頭,給結實實的握住她的手,文森不疑有他,在拉她一把的同時讓桑柔給拉下水去了。
桑柔忍不住的噗哧一笑,詭計現形,文森板著的臉讓她更樂。「抱歉了,打著領帶的人魚先生。」
文森不笑不語,一逕的睨著她,好一會兒桑柔才用力的止住笑,眨眨眼睛假裝無辜。「不是我太胖了,就是你的力量太小。」
他還是一語不發,居高臨下的瞥她。
「穿著西裝游泳挺新鮮的吧!」桑柔糗他。「早放我回去不就什麼事都沒了,後悔了吧!」
他的眼由詫異轉為嘲弄。「後悔的恐怕不是我,如果不想著涼就別顧著說風涼話。」
他在提醒她什麼嗎?桑柔下意識的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天啊!她的曲線在光天化日下完全一目瞭然,她連忙把托盤抱在胸前,小臉倏然羞紅。「你走開。」
「這是我的房子,我高興在哪就在哪!」換他說風涼話了。
「請你走開,如果你還有點道德的話。」
「什麼叫道德?」他邊說邊脫下泡水的西裝外套,拋向岸邊。
「就是……算了我知道你沒有這方面的常識。」他的舉動讓她怯縮,她裝做不以為然,嘟起嘴逕自爬上岸,可是一身濕滑令她行動困難,差點打滑,直到一雙強而有力的臂膀定住她將她撈起。
她驚慌的小嘴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心跳漸漸熾烈,她發現自己在發抖。
是什麼令她顫抖,是四周冷空氣中的衝擊,還是他眼中燃燒的無名火焰!!正午白花花的陽光都遠比不了他眼中的那份灼熱!
「放……開……我……」她受傷的瞪視他。
「被一個不愛的人擁抱很難受是嗎?」
他的口吻嘲諷,眼神卻痛苦,倏地放開她,他的模樣突然激起她的心疼和抱歉,她半點也沒有思忖,她希望他明白她對他的情意,她不想他再對她若即若離。
「別走……」她不再怯儒,主動的倚進他懷裡。
「我愛你。」她輕柔的向他訴說,認真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看著他。
「真的。」拉下他的頭,她閉上眼紅唇微顫的吻他。
「你很善變。」
這話聽來不是接受也非拒絕,當她睜開眼睛,他卻面無表情的逕自離去。
「怎麼會弄成這樣?」一個年輕溫柔的女性聲音關注的由房外迎隨而來。桑柔迷憫的回過頭去,文森已走出了客房外,她看不見他,只聽到那女子再度溫婉的說:「我拿衣服給你換上。」
桑柔愣愣的立在原地,許久許久都無法想通他為什麼表現得那麼木然,還說她善變,而門外的那位女子是誰,親匿的語氣光聽就教人泛疙瘩。
或許善變的人該是他吧!
她突然覺得一身的水變得好涼,透入心中的涼意,令人不舒服!
她不知道自己呆立了多久,直到女管家出現。
「桑柔小姐,老闆要我送來你換洗的衣服,請隨我到浴室來。」
他還會想到她!桑柔心底好受了點。
沐浴更衣後她被請進了大廳,原木色的大廳有不少骨董收藏,古意盎然中有著和主人一樣的深沉氣質。
大廳的盡頭左轉,管家拉開木門,裡頭是間私人聚會的傳統和室餐廳,神田文森已端坐在裡頭,他換上了黑色的和服,頭髮自然膨鬆,看來俊逸非凡,明顯的他也梳洗過了。
但他不是單獨一人,他身邊有位美艷女子,上午在公司見過的那位歌川小姐。
「老闆,幻紗小姐讓你們久候了。」女管家恭敬的說道,桑柔遲緩的走進去,文森並沒有看她,倒是歌川幻紗對她微笑,然後向管家說:「上菜吧。」
「是。」門關上了。
桑柔像局外人似的彆扭,她撫撫自己身上小菊花圖案的和服跪坐下來,猜想著他們之間的關係。
「衣服好合身哦!我們的身材差不多。」歌川幻紗打量著桑柔。
「這……是你的衣服!」她才想問這是誰的衣服呢!
「是啊!」
桑柔感到這件綿質的和服成了針毯似的。「聽文森說你是學舞蹈的,將來是不是要當舞蹈家啊?」幻紗問。
什麼時候他變得那麼長舌了!桑柔抬起眼簾,掠過文森打從她進來都不曾和她正面接觸的臉,悶聲答:「是啊!」
「你將來若是結婚生小孩怎麼辦呢!會不會不方便啊!」幻紗很有興趣的在探索。
「我不結婚。」桑柔略有敵意。
「啊!你有這樣的想法啊,和我真是有志一同,你有男朋友嗎?」
這個問題似乎引發了「某人」的注意,文森沉靜的眼光終於移向桑柔。
「沒有。」桑柔答得直接。「你呢?」她無聊的反問,沒發現文森眼底的不信任。
「我有。」歌川幻紗輕快的攏攏頭髮,不經心的看了文森一眼,桑柔敏感的心頭在搖撼!搖撼在懸崖邊。
「我們同居一起三年多了。」
「同居!」終於水落石出了!這就是他們的關係!
桑柔的心急墜落,墜落到無底深淵。
「那沒什麼,合則聚,不合則散,沒有壓力而且……」幻紗不斷的說著,但桑柔再也聽不進任何話,整個人簡直都可以搾出鹽酸來了!
多寂寥的夜啊!
整座大宅寧靜得幾近萬籟俱寂,甚至有些森沉可怖。
文森和幻紗自下午離開別墅至今未歸。
稀微的燈光下,桑柔懶懨懨的獨自一人倚在門外看著孤寂的院子,她睡不著,心裡糾結著受欺騙與失落。
她弄不懂,既然神田文森已有了親密的同居人,何苦又要來招惹她?
她曾經感動,也試著想感謝他為了她不計代價的付出,但如今看來只有令她作惡,她不得不懷疑起他對她的真正意圖。
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桑柔第一次認真的思考他背後真正的動機。
難道他和那些有錢有勢的臭男人一樣喜歡玩金錢遊戲,對一個一無所有的女子大獻慇勤,不惜花費,目的無非只有一個……而她竟傻得相信他當真是愛上她!可笑啊!宮澤桑柔!難怪他對她愛的表白無動於衷了!
玩這種把戲對他而言只能算是生活上的調劑!她不過是他眾多玩偶中的一個。
「桑柔,你睡了嗎?」是神田文森!這麼晚了他來做什麼?
「有什麼事?」桑柔提高警覺。
「幫你買了些衣服,試試看合不合身。」
他究竟想讓她虧欠他多少,又想從她身上得到多少?她忿恨的想,憎惡的前去開門,「何必那麼麻煩。」
門外的幽暗和屋內的光線對比映得他更挺拔。
「如果不夠,明天讓旭東載你去買。」他遞上一袋衣服,又遞上一張信用卡,沒有表情的巡過她的臉龐。
「歌川小姐呢,她也回來了嗎?」她問,沒有接過他手上的任何東西。
「她回家去了。」文森漫不經心的說。
「回家?她不是住這裡嗎?」莫非他們另有愛巢!桑柔嫌惡的垂下眼簾。
「她為什麼要住在這裡?」他反問,桑柔認為他是在敷衍。
「不早了,你休息吧。」他把手上的東西放在榻榻米地板上。
「你不進來坐嗎?」她試驗他是否會露出真面目。
「太晚了。」他居然拒絕,那麼他是想繼續玩下去了!
不!她想做個了斷,早晚都要把債還清的,她希望愈快愈好。
在他沒有防備的時候,她扣住他的頸子。「吻我……別說你不想。」她的唇幾乎要碰觸到他的,但他卻一直沒有拉近彼此的距離,若有所思的瞥她。
「如果我不只要一個吻呢?」他問,眼中的渴望有所保留。
桑柔退怯了,但她知道自己沒有後路。「隨你……」她閉上眼睛不讓他看見她的慌亂無主。
她以為她會痛苦或厭惡,但是當他的雙手佔有般的定在她的腰間,傾下身吻她,那似多情,似呵護的溫柔令她心碎了!
她立刻警覺自己還是深愛著他的!
雖然明知自己不該信任他,可是她的觀感卻不斷的告訴她,她喜歡他柔情的撫觸,她喜歡他似是真心的吻。
她的身體違背了她的心,她不自禁的解下他上衣的鈕扣,依戀的。與他裸裎相貼,他身上的熱力在一瞬間傳導給她,似一湖愛的潮水暖暖的溶解了她頑固的心。如果她的付出可以抵償他為她所做的一切,那麼地無怨無悔……※※※
不是已決定把她逐出自己的深情了嗎?那麼現在他在做什麼?莫非他沒有真正放下過她?
文森問自己,望入她嬌媚如玟瑰的小臉,念念不忘她那句似幻似真的:「我愛你。」
他希望她是認真的,但她已有了小情人,不是嗎?
那又如何?
在商場上他從不退讓,在情感上他又何,非得逼著自己輕言放棄?
也許一開始就注定她是他的,否則他不會對她如此癡狂。
不管她是否有其他的追求者,那與他無關,重要的是他愛她,希望得到她,並且他有絕對的能力為她負責到底。
※※※
午夜夢醒,屋外飄起了綿綿細雨,為初春帶來微寒。
經過了一夜刻骨纏綿,桑柔心裡只有苦澀。
她感覺他帶給她的細緻柔情全是愛意。
但她怎能那麼糊塗,怎能任由自己一再掉入在他迷人的愛情陷阱裡,畢竟他和她是不同世界的人,他是天上的星辰可以放任自己光芒萬傾,她不過是地上的一株小草,在嘗遍了風吹雨淋之後,她沒有力氣再去承受他的熱力。
更何況他的光芒不只照耀在她身上。
無論如何,她是必須離開他的!她不能留戀,不能遲疑。
「你要去哪裡?」文森將她拉回懷中,柔和的眼中唯有真情。
「我要走了。」桑柔由他懷中抽離,她不想再留戀他的撫觸。
「你想走去哪兒?」文森問。
「哪裡都好,只要離開你。」
文森沒有當真,故作霸氣的將她捉回懷裡。「不准。」
「不,你的恩情我已經全還給你了。」桑柔推拒他。
文森的雙眸由不解漸漸轉為犀利。「你說什麼?」
「我說得已經夠清楚了。」
「也許你可以再說得更清楚一點。」
「你已經得到了你想要的……我們再也互不相欠了。」
文森即將冒出電擊的眼中訴說著痛苦,突然他收藏起痛苦,唇邊牽出殘酷的冷笑,無情的攫住她。「你以為你還得起嗎?」
桑柔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他的模樣刺痛了她!
她從未見過他這樣令人害怕的樣子,像是受了重傷的雄獅,隨時具有攻擊性。
「如果你還想就得還得徹底。」他沒有一丁點珍惜,狂放的揪住她的長髮,將她嚇壞了的小臉扯近自己,不管她疼痛得流淚,怒氣鼎沸的把她甩在床鋪上。
「不要你動手,我自己來!」
她終於看清楚他猙獰的面目了,她對他唯有唾棄。
她合著淚扯開衣襟,粉紅色的肌膚在暗夜中展露動魂攝魄的美。
她不發一語,抬起下巴輕蔑的瞪視他。
文森表情中有著嚴重的失意,他再次抓起她的長髮,錐心疼痛的給她一記耳光,沒有保留的力道打得她腦袋險嗡然作響,鉗住她的發要她完全面對他。「這個耳光是想打醒你。」
「你不僅目中無人,得寸進尺,更是無情無義。」他對她咆哮,又將她甩開了去,火速立起身。「你以為我願意一次又一次的幫你為的是什麼?為了不忍心你擔憂孩子的無家可歸,我給他們一個家,為了保護你的前途我買下舞孃。為了不讓你走,千方百計的留住你。我為的是什麼?我是個傻子,還是瘋子?還是閒來無事找事做?若不是被你的行為感動,若不是真心愛你,希望有朝一日你會發現我對你的愛……」他英俊的臉上顯出疲憊。
「如今我總算明白你不但不值得我愛,更不值得我浪費心神在你身上,怪只怪我自己自做多情,當你是我今生唯一的愛!」
「不要以為每個人都可以輕易得到我的包容與感情!」
「你以為我要的是什麼?真要女人太容易,絕不差你一個。」
「我承認自己是個凡夫也有對愛情的渴求,但不及你想像的齷齪。」他吼得震天響。
「老早在看過你公演後就決心將你放手,偏偏你又闖來,讓我當真以為你愛我,明知你已有了別人,明知你不可能是真心的,但我暗自喜悅,期待我們之間會有轉機,但結果擺在眼前,我錯了,並且錯得離譜。你要走儘管走,我不會再留你。順道把那十個小鬼帶走,走得遠遠的,永遠別在我面前出現。我再也不願和你們有任何牽扯!」他怒火烈焚的放下重話離她而去。
狂風呼嘯後隨之而來的是可怕的靜謐。
桑柔窘迫的倒在床鋪上,任由淚水散亂濕透枕頭。
臉上的紅痕已由麻木轉為刺痛,但真正讓她痛徹心靡的是他的一番話。
他說她是他今生唯一的愛!
他說他去看了公演!
他說他不再留她!
這一堆冠冕堂皇的說詞,重點無非在他不想留她了,這是正常的,得到了就不再新奇,這是正常的!
可是為什麼她的直覺不停的在反駁?
難道她寧可相信他所說的,也不相信自己嗎?
忍不住的聲聲嗚咽,困住了她自己的心,桑柔知道她其實是深深感動,且完全相信的!
可是為何他絕口不提歌川幻紗,又反倒指責她有了別人呢?
他分明是在自圓其說不是嗎?
她心底一片愁雲慘霧,緩慢的失神的靠在牆上,她不願留在充滿他味道的床鋪上,天一亮她就走,回東京帶著孩子們離開他。
她要自已堅強些,有志氣些,可是臉上串串直落的眼淚代表什麼呢?
對神田文森的難捨還是對未知將來的恐慌?
不管是什麼,她都得獨自承受,重拾地無所依恃的日子!沒有他的日子!
※※※
天色微微明,天空下著小雨,桑柔走在灰色天幕中,她單薄的衣棠敵不過天候的寒冷,但她必須趕搭上早班火車,推開宅邸沉重的大門,她回顧了一眼,感傷的疾走入雨中。
徒步到了車站正值上班時間,人山人海,桑柔抬眼看時刻表,一不留神有個人冒失的擦撞過她的肩膀,她無心理會,看好了時刻表,她準備掏出錢包買車票,驀然驚覺口袋是空的。
剛剛那人……不,或許是自己不小心掉在某地方了!她急了!沿途去找,雙眼慌忙在地上搜尋,但地上只有乘客來來往往往匆促的腳步,沒有她的錢包!
丟了錢,她就回不到東京,不成,說什麼她都得找到。
發瘋似的她走出車站一路走回去。
一直到了正午,下起了雷雨,桑柔一臉失眠的樵粹,一身雨水的落魄,頭暈目眩的躲進了電話亭,看到了電話,蒼茫中地想起了神田文森,她該向他求援嗎?不,她拿什麼立場找他,他已經不要她了!她坐下來,蜷起了那雙不知走了多少路疲累的腿,把頭放在膝上,淚水悄悄的湧上來,在這時候,她唯一想的人竟是他。
她想念他,真的好想念他!
她現在自由了,如願以償的離開他了,可是心卻忘了帶走!
「小姐,休息就回家去,別佔用公物好不好?」
哭泣的桑柔被一個尖銳的聲音拉回現實,她搖搖欲墜的站立起,電話亭外有兩個撐傘的歐巴桑。
「你沒事吧?」其中一個問。
桑柔沒回答,揮去淚,硬撐著渾身的疼痛走出電話亭,跌跌撞撞的走入雨中。
「怎麼那個樣子?」兩人竊竊私語。
「八成是不正經的女孩……」
她們的議論隨著風飄進了桑柔耳裡,一個遙遠的孩提時的傷痛記憶像海嘯般再度撲向她來,加諸狼狽的絕境使她痛不欲生!
※※※
「老哥,從沒見你像今天這麼心不在焉的,你的大客戶有些微詞哦。」會議結束,幻紗端來一杯咖啡給文森。
「有你在和他們周旋,我不擔心。」文森抽著菸,立在窗前看著外頭下了一整天的雨。
「那你擔心什麼?」幻紗俏問。
「我?」
「對呀!打我生下來都沒見過你這個樣子。」她做打趣實是關心。
「什麼樣子?」文森把咖啡擱在桌上。
「成天見你的臉就像心裡頭掛著鉛塊似的。」
「哦?」
「你怎麼了,老哥?」她試探著。
「沒什麼。」
「真的沒什麼嗎?」誰相信。「是不是我沒把你的別墅管好,讓你住得不滿意?」
「你想哪兒去了!」
「那是不是分公司方面的問題,我有什麼疏失卻不自知的地方嗎?」
文森熄了煙,搖搖頭。「你這個女強人就像是我的右臂,分公司交給你我是放心不過的了。」
「那你是怎麼了?難不成是生理不順啊!」
文森輕嗤。「別開玩笑,說過了沒什麼。」
「沒什麼就好,今晚我「老公」要請我吃法國菜,你要不要一起來。」
「不了,改天吧。」
「那我先走了!」幻紗正要走,突然想起什麼又回頭。「對,忙了一天都忘了問你了,你要我買的衣服桑柔喜歡嗎?」
文森眼波中有一陣愣愕,久久才吐出一句:「嗯。」
「嗯,是代表什麼,我的眼光不賴,還是不好啊!」
「我表妹的眼光有錯的時候嗎?」他不經心的說。
「說的也是。」幻紗同意的點頭,笑說著,看了看表。「我真的要走了,不然會來不及的,明天見了。」
幻紗走了,空蕩蕩的辦公廳只留文森一人。
我真的在擔心什麼嗎?
我又真的「沒什麼」嗎?文森自問。
倘若是有又如何?改變得了他決定的事嗎?
不,這不是他的決定,是「她」要他做的決定!
「她」現在如何了?一早就沒見「她」人影。
莫非已回東京打包行李去了!
她真的就這樣一聲不響的走了?
無情的女人!
攪得他一整天都是烏雲密佈的心情!
哎!
※※※
車子駛在濕答答的馬路上,霏霏霪雨下得人心情跟著起陰霾,商店的輝煌燈火,人煙稀疏的街頭,這樣的夜裡顯得淒涼。
晦暗的後座裡,文森沉悶的望著車窗外,雨滴不斷淅瀝的滑下車窗,幾乎遮蔽了所有的視線,隱約中他像是見到一個小小的人影,獨自蜷縮在街燈下……那身影好熟悉,他震驚的搖下車窗……「旭東,停車!」
「老闆,這裡是快車道呢!」
「我要你馬上停車!」文森急促的下令。
「是。」旭東立刻打方向燈將車子靠向路旁。
不待旭東把車子停妥,文森匆匆下車。「老闆,你忘了撐傘……」
文森管不了有沒有傘,冒雨朝那個顫抖的小身影走去。
「桑柔!你在這裡做什麼?」真的是她!
「你為什麼沒有回去東京?」他脫下風衣罩在她劇烈顫抖的身子。
「桑柔!」他再次喚她,但她仍是只是縮得死緊,沒有抬頭看他也沒有回答。
文森蹲下身俯視她,他震懾住了!
她臉色發青,唇色泛紫,眼神呆滯,任憑雨水不斷由她的頭頂滾落。
老天!這是怎麼回事?他沒有多想,抱起了她,她身上如火般的灼熱即刻蔓延到他手心,她在發燒!
他裹緊她,無意識的眼神,狂顫的小小身體惹得他心急如焚。
「旭東,把暖氣開到最強。」
文森緊抱住桑柔,搓著揉著希望將自己的生命力注入她的體內。
「老闆這已是最極限了。」
「車子開快點,用最快的速度到醫院。」
「是。」
「桑柔你好些了嗎?好些了嗎?」他不斷的、熱切的在她耳畔低喃,但她始終沒有好轉。
「你是怎麼了?怎麼會弄成這樣?怎麼會弄成這樣?」
他不停不停的為她揉搓,輕喚著她,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她的眼瞳閃動了。
「桑柔。」他驚喜的熱了眼眶。
她黑幽的眼珠子深不見底,無語的看了他一眼又合上垂下淚來。
「老天!」他以手指拭去她眼角的淚,難過的心絞痛起來。
「是我嗎?」他痛苦的低吟,臉頰沒入她的頸窩。「是我造成的嗎?你告訴我啊!」
她體溫的火熱加速他的自責,他一逕將責任往自己身上攬。「一定是我,明知你無處可去,卻要你走,老天,是我把你弄成這樣的。我並不是真心要你走,包括沙晨他們……」
一隻柔弱的手落在他濕漉漉的發上。「我……的錢包掉了……回不了東京,和你無關。」
「為什麼不找我?」他倏地抬頭,皺著眉。
「我,不,敢。」
他心碎了!她的委屈令他心碎!
他沉柔的問:「告訴我,你今天一整天都去了哪裡?」
「我……不知道……該去……哪裡?」
「難道你在街上遊蕩了一整天?」
她哀愁的點頭。
「在這樣的天氣!你就不會找個地方躲雨嗎?」他慍怒的語氣是對自己的苛責。
「沒有……地方……容得下……我!」不爭氣的眼淚垂落更多。
「對不起。」他心如刀割。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我不該要你走,我不該……」
「你沒有錯,錯在……我不該來到這個……世界。」
「不,你該來,你必須來,為我而來。」
「你?」
「是的,你是我生命中的一盞明燈,照亮了我認清人性的本質。」
「什麼是……人性的本質?」似乎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女孩曾自不量力的「提醒」他,那個人正是她自己!桑柔露出可憐的微笑。
「道義。」
「我……有那麼大的本事嗎?」桑柔虛弱的搖頭。
「你有,一直都有。」
「你的……同居人呢……她有嗎?」
「我的什麼?」
桑柔又合上眼睛,緊抿的唇苦澀的抖顫。
「說清楚好嗎?」他柔聲請求。
「歌川小姐……你的……同居人。」
「幻紗!你怎麼會這麼認為!太離譜了,幻紗是我的表妹!我沒有你所謂的同居人,我的愛情觀還沒有開放到那個程度。」文森苦笑。
桑柔睜開眼,眼底錯落著徹悟和後悔。
她錯怪他了,也深深的傷害了他!
難怪他會甩她耳光,難怪他會激動的指責她!
他對她的愛那麼真切,她卻讓自已的無知蒙蔽!
「怎麼了?」
「對不起……我錯怪你了……我以為她指的同居人就是……你……你們又…那麼親熱……我……」眼淚並不足以發洩她的悔悟。「對不起……我不該對你說那種話……原諒我。」
他心疼的貼著她熱烘烘的臉頰,心頭的烏雲散去大半。「我原諒你。」
「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她在他耳畔呢噥。
「老天!我要你,我要,除非你心裡另有別人。」
「沒有……別人……只有你一個。」她孱弱的閉上眼,這是一直以來沒能對他說的真心話。
「那個伊籐風谷呢?」他抬起頭,眼蒙暗沉。
「他只是……我的……學長。」
「你和他跳起舞來像對戀人。」他忘不了她和他深情相倚的影像。
「那是……我對舞蹈的……深情,和他一點也沒有……關係。」
「是我多心了!」他以手指輕劃過她的臉頰。
「你……真的……去看了……公演?」
「是的。」
「我以為……你沒去……心裡好難過!」
「那表示什麼?你對我的在意嗎?」
「是的,我在意你,非常非常的在意。」她的眼睫盈滿淚水,楚楚的凝視他。
他珍惜的,安慰的,情不自禁的低頭吻住她,她用她真摯的情意回應。
「你不要……趕我走好不好……我發現……自己並不是……真心想離開你!」
「我永遠不再讓你離開我,包括沙晨他們!你和孩子們是我一輩子的責任,這個責任除了道義還有愛,無盡的愛。」
「你是個好人,你的……恩情……我……一輩子……都回報不了!」
「那就欠我一輩子。」
「不,那對你……不公平……」她欲言又止,若有所盼。
「你想說什麼?」他憐愛的問。
「我什麼都……沒有,只有一顆……愛你的心,如果你……願意接受,我將永遠……奉獻給你。」
「那正是我要的。」
他們深情互瞥,鍾情的依戀,心靈裡的溫柔在擁吻中愉悅的傳遞。
司機旭東不知要不要在這時候打擾呢喃不停的兩人,他識時務的沒回頭,小小聲的道:「老闆,醫院到了。」終曲四年後的一個春天早晨,x藝術學院的大禮堂。
「各位同學,本校很榮幸的特聘由法國學成歸國的名舞蹈家宮澤桑柔小姐為我們的教授,她曾經是我們學校的傑出校友,今日本校以她為榮,現在由她來說幾句話。」現任校長退開了一步,台下如雷鳴般的掌聲響起。
一個飄逸典雅,綻放著自信的女子站到講台上。
「我終於又回到了這裡,在我的夢想實現後。我不諱言自已是個孤兒,成長的路走得比別人艱辛崎嶇,但我從來不曾放棄過心中的夢想,雖然這個夢想對我而言是那麼困難而遙遠。如今我學有所成,我很願意把自已的所學傳授給學弟、學妹們,這是我的責任,也是我的榮幸。我能有今天,除了天生不服輸的性格,還得感謝一個人,一個帶給我幸運的人,他就是我的未婚夫,沒有他沒有今天的我……」
最後這番感性的演講贏得了全場的同學肅立起身報以熱烈的掌聲,桑柔愉悅的笑中有淚,感謝的淚……※※※
當日下午。
「新郎新娘臉再貼近一點,0K,很完美。」攝影師拍著一幀又一幀的結婚照。兩位新人不厭其煩的擺POSE,新娘亮麗絕倫的美配上新郎英姿煥發的神采,儼然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佳偶。
「你累不累?」新郎甚是體貼。
「不累,開心得忘了累。」新娘子幸福的笑容就像她手上的紫羅蘭。
「一早你除了上學校去拿聘書還做些什麼?」新郎由背後環抱著新娘。
「上台演講。」新娘子親密的倚著他,攝影師捕捉著新人自然的一顰一笑,和他們極具默契的神韻。
「演講?你說了什麼,有沒有讓全場鼾聲四起?」新郎惹笑了新娘。
「沒有,我一上台就先昭告,打瞌睡的罰一百元,沒打呼的可以打五折。」這回換新郎笑得合不攏嘴。
「別笑得像下巴快脫白好不好?」新娘轉過身嬌笑的對新郎呵癢。
「告訴我,你到底說了些什麼?」新郎握住那雙不安分的手,將它們貼在自己心上。
「我說我要感謝一個人。」他們四目交接,眼波中流露著無盡的情意。
「誰?」新郎俯下頭來問,把新娘的手移上自己的頸項。
「一個最愛我,也是我最愛的人。」新娘貼近新郎的胸膛,在新郎頸上輕撫,甜蜜的對他笑。
「你知道我現在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麼?」
「什麼?」
「我想吻你。」
「現在是拍照中呢。」新娘子嬌羞的垂下雙睫,此時一群笑鬧聲打斷了他們。
「文森爸爸,桑柔媽媽,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和你們合照?」七歲大的囡囡和十二歲大已快是中學生的天野、沙晨等十個孩子們穿戴得喜氣洋洋,在一旁迫不及待。
「哇!這一大群都是您兩位的小孩啊!」攝影師驚訝的張大嘴。
「是啊!」文森擁著桑柔,兩人不約而同的答道。
「幫我們拍一張全家福。」文森向攝影師說。
「來吧,孩子們!」桑柔,文森同時同孩子們展開懷抱,十個孩子歡呼的又叫又笑朝他們飛奔而去。滿足幸福的笑洋溢在他們「一家人」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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