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曼光貼著窗子,看著窗外淅瀝的雨挾帶風聲朝也打來。
到了東京這麼久,她還沒還過雪,倒是雨,心裡眼裡,下了不少。
門鈴輕輕響,她看看時鐘,覺得奇怪,這麼晚會誰。她父親到大阪公差,不會是他,芭芭拉也跟著去了,所以也不會是她。
她打開門,凝息著。
「嗨,曼光。」一朵紅玫瑰插上了她的髮鬢。
「東堂!這麼晚了,你怎麼跑來?」看他全身濕漉漉的,她趕緊丟了條毛巾給他,歎口氣說:「你能不能別老是給我這種驚喜?那麼大的雨,看你淋得……。」她搖搖頭,不再說下去,順手將髮鬢的玫瑰取下。
「這樣你才會將我記得牢啊。」東堂光一胡亂擦抹了幾下,丟開毛巾。斂起嘻笑,正色說:「我是特地來跟你道別的,曼光,我打算回紐約了。」
江曼光一呆。「什麼時候?」
東堂光一聳個肩,並不直接回答。江曼光愣愣看他一會,走到他身旁坐下,無力地靠著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笑得微弱而無聲。
「是嗎?你要走了。」她喃喃地。
東堂光一友愛地親親她的臉頰,笑說:「看你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捨不得我嗎?反正你知道我在哪裡,有什麼事,隨時可以來找我。」
江曼光搖搖頭,默默靠著他,許久沒說話。隔片刻,她突然抬起頭,像下定了決心似。「東堂,我跟你一起去紐約。」
愣一下,眼痕深深,看著她說:「你要跟我一起回紐約,我是很高興,也很歡迎。但是,曼光,」他停下來,看得更深,想從她眼裡看出什麼。「別意氣用事,不要逃避。」
江曼光緩緩垂下眼,又沉默了。
東堂光一若有所思地望她一會,忽然問:「結果呢?跟他解釋了沒有?」
點頭,又搖頭。
「他不聽?還是不相信?」東堂光一耐心地又問。
都不是,也算是。江曼光眼神略有哀怨。
「他不要我的解釋,他根本就不想聽吧。也許也不在乎。
我對他大吼大叫,故意令他難堪讓他?難,還破壞他跟那女人的約會。」她將那天的情況草草帶過,洶湧的情緒仍難止息。
「我知道我不對,但我就是管不往自己的情緒。」
看她眉眼輕鎖,東堂光一反而微笑說:「曼光,你在戀愛了。」
江曼光猛不防,睜大睛望著他。東堂光一一臉瞭然,側了側頭,說:「之前在紐約,我也曾懷疑過,但我總覺得不太對勁,你跟優等生之間說親近是親近,總覺得少一些什麼。愛一個人是一種感情的陷入,喜怒哀樂所有的情緒,都會因對方牽動,然而那時的你卻太平靜了,還有保留。但現在的你,是完完全全陷入了,自己卻不能自己。你老實的承認吧,曼光,你愛他吧?」
「我……。」江曼光垂歎口氣,沒否認。「可是,我不懂,喜歡一個人為什麼必須這麼辛苦?受這麼些波折?」
「我該怎麼辦?東堂──」她抓住他手臂,尋求一個依靠,強忍許久的淚,撲落下來。
「你放得下嗎?」東堂光一反問,拍拍她說:「誠實地面對自己吧,別意氣用事。」
「我也想啊,可是──」她哽住,淚眼模糊了,看不清他表情。他將她輕擁在懷裡,無言地安慰。她痛哭失聲,不禁又要問,問得感傷哀憐。「我不懂,為什麼愛一個人有這麼多的無可奈何……。」
她第一次這般哀傷流淚,東堂光一隻是默默抱著她,任她哭得濕他的衣襟。
他現在能做的,也只有這樣了。
也只能這樣子。???屋外下大雨,心內下小雨,連續下了好幾天的雨,她不容易雨停了,仍然滿天的陰翳。天氣持續的冷,芭芭拉特別煮了一鍋麻辣的火鍋,吃得江曼光父女兩滿頭冒汗。
「不好意思,芭芭拉,每次都讓你這麼忙碌,我都沒能幫上什麼忙。」從準備料理到清洗碗具,全由芭芭拉一手張羅,江曼光覺得有些地意不去。
「你不必客氣,我也不單只是為你一個人準備。」芭芭拉一點都不客套,不像一般日本人慣常的謙讓多禮。
江水聲說:「曼光說得也沒錯,我們父女兩光只閒坐著等吃飯,這樣吧,曼光,等會吃飯飯我們一起洗碗。」
芭芭拉瞅他一眼,沒說話。
那一眼,糾纏了百般意味。江曼光默默看在眼底,也不點破,想想說:「對了,爸,跟大和物?物那年合作案談得順利嗎?」
江水聲和芭芭拉相望一眼,放下筷子說:「我本來想找個時間再告訴你,既然你問起,就現在談吧。大和物?拒絕了那件合作案,沒有轉圜的可能,公司決定放棄,尋求新的合作對象。」
「是嗎?」江曼光點點頭,挾了一塊蘿蔔。
「曼光……。」江水聲看看她,說:「你跟東堂家那件事……。嗯。如果你不喜歡,千萬別勉強……。」當初江曼光忽然坐著東堂家的禮車,由東堂晴海送回家時,他嚇一跳,尚不明白怎麼回事,事情莫名其妙就變成這個局面。
「我也覺得不要勉強比較好,如果你是為了經理的話。」芭芭拉說:「依大和物?的作風,並不會因為這種理由改變決定。
事實也證明了,他們以企業的利益為最優先。」
「我知道,當初我也不是因為爸的緣故答應的。」
「那麼是為什麼?」江水聲問。
「我想,那對我也是一個機會。」江曼光隨便找個理由,不顧說得太明白。「不過,現在情況很清楚了,我不是適合的。」
就這樣?江水聲露出納悶詢問的表情,這這樣簡單?一句「不適合」就解釋一切了?「這是最大的最重要的理由。」江曼光說:「你應該聽過『候門深似海』這句話吧?爸。」這句話用英語不好說,她直接用中文,沒有適就芭芭拉做解釋。「東堂家畢竟不是普通的人家,我若勉強自己去適合,一定會很辛苦。而且,我也沒把握我做得到。」
「那麼,你打算怎麼做?」
「明白拒絕。」有一點最重要的她沒說,她不要沒有愛的婚姻,她要的是兩情相悅。
「是嗎?」江水聲沒再表示什麼意見。
江曼光笑一下,起身收拾碗筷。芭芭拉動作更快,已經拾好一大疊碗盤,江水聲作勢要幫忙,芭芭拉睇他一眼,說:「不用了,你先坐一會,我馬上就好。」
「我也來幫忙吧。」江曼光跟到廚房。
但她卻拿著抹布不動,芭芭拉卻也不覺得奇怪,戴上手套,扭開水龍頭,嘩嘩的水流洩出來。
「我可以跟你談談嗎?芭芭拉。」江曼光說。
「什麼事?」對於江曼光,芭芭拉從一不曾有過低姿態,但也不傲慢。因為這樣,江曼光對她說話,也總是很直接。
「我不懂,你還在等什麼?」她一直覺得疑惑。
芭芭拉轉過頭去,挑個眉,沒說什麼。
「你在等我爸先開口嗎?等他跟你求婚?」
夠直接了。芭芭拉停下來,關上水龍頭,將手擦乾。「你說的沒錯,我是在等。」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要默默地等?為什麼你不自己主動跟他求婚?你並不是那種害羞保守拘泥的人不是嗎?」
「是沒錯。」芭芭拉靜靜看她一會,並不因為她的問題感到不自在。「我是可以那麼做,但是,這件事,我希望由你父親主動開口。」
「為什麼?」
「不為什麼,我只是這麼希望。」
「如果他一直不開口?那你要等到什麼時候?」
「我會一直等。」
「為什麼?」江曼光還是不懂,她不明白,為什麼芭芭拉要默默地等,不主動地要求。她有那個權利的,不是嗎?愛情之於有情的男女,之所以生動,不就是因為有任性的權利?
「你是不是有什麼煩惱?」芭芭拉忽然反問。
「我?不──沒有……我沒有。」江曼光不防她突然反問,支吾著,連連否認。未了,頹然歎口氣,說:「我只是不懂。」
「沒什麼不懂,你只要照你自己心中所希望的去做就好了。
感情的事,本來就沒有一定的道理,你強要要求答案,只是苦了自己。」
「芭芭拉……。」江曼光驚詫又恍然地看著芭芭拉,好像她忽然才認識了她。
「拜託,你別露出那種表情,真有那麼值得驚訝嗎?」芭芭拉擺個姿態,像是不以為然,語氣卻柔軟許多。
江曼光微微一笑,拿起盤子擦起來,擦著擦著,動作又慢了下來。
「你不後悔嗎?如果等不到那結果。」
「如果是你,你會後悔嗎?」芭芭拉反問一句,以有正面回答。
她重新扭開水龍頭,水聲嘩啦,驚濤拍岸,濺起一粒粒的水波。
「下個賭注吧,對你自己的選擇。」芭芭拉丟下這句莫測高深的話,留下她一個人,走出了廚房。
江曼光垂著眼,呆望著那嘩嘩的水流。許久,她仰高起頭,就那樣站著沒動。???「聽說日本海和太平洋感覺不大相同,不知道是怎麼不一樣,真想去看看。」
冬天的鐮倉海濱,一片寧靜。幾乎看不到人影。水氣中的冰冷,讓陳蕙心不禁打個冷顫,靠緊了楊耀一些。
楊耀不但沒有回應她的話,反而看看時間,掃興地說:「快五點了,天都黑了,我們得趕快回東京。」
「還早嘛,才五點,再多待一會好不好?」陳蕙心頭一偏,不自覺帶著撒嬌的神態,隨即察覺,訕訕地放開手說:「啊──對不起,還是你還有其它的事?」
「不,我只是擔心天黑了,風會越來越大,可能還會下雨。」好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但越是冠冕堂皇,聽起來越是言不由衷。
「你真是關心我嗎?」
說這話時,陳蕙心輕輕咬唇,大大的眼睛盛滿晶瑩的水波,無辜地望著楊耀,像是在質問。
楊耀避開她的目光,脫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輕擁著她肩膀。「走吧,風越來越大了。」
陳蕙心心田一暖,溫順地跟著他,時而?望他一眼。月台上等車時,楊耀怕她受太多風寒,將她拉近身旁,替她擋掉風,她不禁挽住他,更靠近了一些。
「會冷嗎?」楊耀問。
她搖搖頭,只是又再靠緊他。
回到飯店,她掛著笑,脫下外套遞還給楊耀,外套上還留有她身體的餘香。楊耀卻將外套掛在手上,並不馬上穿上,說:「你今天吹了不少風,最好早點休息,我不打擾了。」
「等等,耀──」他轉身要走,她急忙叫住他。
楊耀回頭過來,等著。她忽然發現,他有著一雙很美麗的眼睛,很黑的一種棕色,蘊含著高質量,諸多的感情在那黑裡旋轉。
她定看住他說:「我打算下個禮拜就回去,我已經訂好兩張飛台北的單程機票,我等你的決定。」
楊耀沒開口,只微微點了個頭。廊上厚重的地毯將他的足音吃去,世界靜悄的彷彿失去了聲音。
出了飯店,他漫無目標的。東京夜街頭五光十色,他想起和江曼光並肩慶祝新年時,紐約時代廣場上的那顆炫麗蘋果,想起她的笑、她的夜、她的吻和醉酒……。
不知不覺到了青山,到了那幢教他情怯的大樓。他從口袋拿出那條斷了線的項煉;鏈子他請人修好了,又回復一個圓滿的同心圓。
記得初相識,他弄傷了她的臉……他輕輕撫弄著項煉,他不知道她一直將它戴在身上,他總記得她那像哭的笑,會讓他心疼……還有,她那無力的表情,仰天對著滿空的星星呢喃著她的心願……。
想起他對她說的那承諾……「曼光……。」他輕輕吻著項煉。
他轉身望著大樓,微一側臉,竟然看見了江曼光,她從路前走來。
「曼──」但她不是一個人,她身側伴著一個身影,他笑容凝住,驚逢欣喜的叫喚被一陣闃暗扼斷。
他暗暗期盼江曼光發現到他,但沒有,她很專注地看著她身邊那個人,傾聽他說話,偶爾浮起一抹淡微的笑。
他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些什麼。見他們有時默默,彷彿盡在不言中,兩人之間有一種奇情在流動,還有一種投合。
他不禁往前一步,又下意識退了一步。
「……和我結婚吧……。」忽然這句話清清楚楚地傳入他耳裡。
他呆住,神經緊繃起來!他看見江曼光?頭望著那人,不知回答了什麼,那人凝視她許久,低頭吻了她。
他覺得全身發冷起來,踉蹌退了幾步,搖頭不敢相信。身後的夜無止境,他步履搖晃,一直奶到闃暗裡,表情扭曲變形,跟著後一鬆,手中的鑽石項煉跌落到晦黑中。
諷刺又戲劇性的,居然下起雨。
像飛蛾受了傷,搖望他無力的黑暗中的一絲光明,清晰卻遙遠,然後慢慢變得模糊。???
經過一番等待,老管家領著江曼光穿過庭院來到了庭園的茶室,她瞪著門有種不舒服的預感。
「大小姐,客人到了。」老管家通報一聲,拉開門讓她進去。
再見。再見。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