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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眠 第八章 作者:唐瑄
    紅燈亮起,古典的白金房車在街口停下。

    叩叩!車外有人輕叩防彈玻璃。

    一見是熟面孔,訓練有素的黑人司機放下迅速抓握的手槍,望向後座一位灰髮梳理妥貼、個頭高大精悍的老人家;年近七旬的他正低頭看書,氣質雍容。

    陪首相會晤白宮來的貴客一下午,晚上白金漢宮的家族聚會不能推,馬不停蹄一整天,忙到現在晚上九點半,還要接待諸如此類不速之客唐突的到訪,隨侍布爵士左右四十多載,黑人忠僕於心不忍,無奈礙於來客的難搞度,他不能比照處置其他無禮訪客一樣對他視而不見,更遑論他是爵士隨時敞臂歡迎的特殊客人。

    「爵士,您有訪客了。」

    看書看得專心的老爵士聞言,拔下老花眼鏡,看了下週遭的環境,發現交通號志被人動過手腳,立刻明白來者何人。

    「快請他進來,快。」布爵士揮著眼鏡,高興的示意老忠僕打開車門。

    一本校刊先飛旋至老布蓋著毛毯的膝蓋上,雅各隨後滑入寬敞的車後座。

    客人一進入,機伶的老僕抓起手槍,立刻退到車外警戒,把車內留給王子和不速之客密談。老爵士隨手翻閱校刊,氣定神閒,舉手投足在在流露天生的貴族風範。

    彎身從酒架抽出葡萄酒,順便將九年前鎖入保險箱就沒再動過的校刊收起來。

    「喝杯『老槽』?」兩年沒和小伙子聚首聊天,老布熱情招呼來意不善的客人。

    「『老槽』?」雅各曲起一腳踩在昂貴的皮椅上,意在言外地奚落起狡詐的老傢伙:「是上個禮拜你被大貓嚇得打破那瓶?」

    聽出小伙子對於被自己擺一道的事耿耿於懷,布爵士持住溫和笑容,旋開木塞。

    「老朋友贈送了三瓶,你讓大貓別擔心,我替他保留一瓶了。」老人家恍若沒瞧見小伙子臉上一觸即發的風暴,改採懷柔攻勢:「我們姑且稱之『小孟』吧。那孩子主動要求回學校上課了,他母親高興得哭了一晚,她非常渴盼能當面向你致謝。賞個臉,來,喝喝看。」

    夾帶紅醋栗味道的酒香在車內飄浮,雅各低臉一嗅,確定了什麼。

    「位高權重的族群,容易犯一個毛病。」杯口湊近性感嘴唇,不甩上流社會注重的品酒程序,蓄意伸舌沾舔紫紅色酒液。「他們喜歡把自己估計得很偉大。」

    「上帝明監,在你面前我不敢不謙和。」老爵士兵來將擋,將話題詼諧地兜轉回來:「小孟的母親近來倒是有自以為是的傾向,你在外面奔波兩三年,那些煩人的事暫時別理會了,趁機休息一陣子。明天晚上小孟從美國飛回來,不如一起用餐?」

    「老布,」雅各打斷老人家的談興,表情比語氣更冷:「我今天不是來聽你重提陳腔濫調,把你的溫情手腕留給需要它的人。酬勞匯進我戶頭,我就當交易銀貨兩訖,你硬要把生意說成慈善公益,我不阻止,那是你的事。別以為可以利用小孟牽制我,有這種念頭,我勸你最好早點死心。」

    唉,小伙子意思很明顯,他把帶小孟出生入死當成生意,不涉及私人情感。

    幸好這兩個孩子投緣,不枉他為了湊攏他們費盡思量。這幾年,他得開始栽培小孟接手,假以時日他必成大器,能扛起他肩上這傳承四百多年的重擔……

    他年事已高,雙腳又殘,已是風中殘燭,百年後他最心愛的兩個孩子若能相互扶持,必定也是堅不可摧的組合——雅各一意孤行,脾氣是不容易改了,他認識他將近二十年,不見他稍微收斂過;他需要一個人幫他寫寫報告、收拾殘局。

    而小孟,日俊他將需要一個強而有力、能夠全心信賴的後盾,幫他適時的「為所欲為」。魚幫水、水幫魚,找到如魚得水的夥伴,成就大事業才有希望。

    三年前,雅各從福克蘭群島救出上學途中被綁架的小孟,被丟在孤島上一個多月,當時那孩子已瀕臨崩潰邊緣。獲救後,小孟整整一年沒開口說過一句話,雅各在他懇求下,答應破例讓小孟當他的見習夥伴,和獨來獨往的他一起出任務。

    當一大一小踏上飛機,離開英國那一刻,他老淚縱橫,已有得償夙願的欣然感。

    經歷這畢生難忘的一役,他們兩個終將相互扶持一生,這已不單單是為誰贖罪,而是血的連繫了……

    「我明天飛台灣,你代墊的五千萬美金還沒追回來。」

    聽他使出撒手鑭,老布馬上投降地叫住雅各:「你什麼時候知道這件事?」

    雅各反手攏上已打開的車門,柔聲道:「你們這是在玩她的命嘍?」

    老布備覺侮辱,圓融溫煦的口氣沉重起來:「小女孩是我親自去台灣帶回來的孩子,我把她當成親生女兒疼愛,我傷害過她嗎?」

    「你是說?」雅各的臉色更難看。

    「她知道五千萬美金其實是姬家人付的。」他冰凝的臭臉讓老布趕緊亡羊補牢,補充:「我不可能讓小女孩孤軍奮戰,我派了白瑞他們那一組人暗中保護。」

    「她是自願去送死的?!」她就這麼不想活嗎?!

    以前相談不歡,雅各頂多一拍兩散,目中無人的掉頭離開而已。如今親眼目睹小伙子發鯛,老爵士但覺新鮮稀奇,卻不敢將莞爾的笑意洩露絲毫。

    順著話題,老人家小心問出心中的疑惑:「話說回來,你這次為什麼沒有『順手』解決『麻煩』哪?」在海上製造點小意外什麼的,總之雅各擅長不留痕跡地「拔除障礙」,他這回沒有順手除去讓他們奔波好幾次的俄國佬,出乎眾人意料。

    「怎麼,犯人安全回來你好像很意外?這不是你一再強調的正義程序?」

    老布被他的弦外之音一驚,額際微汗,「上面這回效率不錯,『格殺令』提前簽發,難得一次我不必寫煩人的報告……」

    「答案你說出來了,我不被利用。」雅各懶得迂迴,他的挑明直說,把老布雍容華貴的老臉驚得泛白。「姬家有的是錢,想除去他們的心頭大患可以自己設法,借刀殺人,要看是借到誰的刀。」

    原來,小伙子一開始就摸清事情真相,知道俄國黑幫大佬是老大哥巴不得除去的眼中釘,難怪他唱反調。受老大哥請托,他有意藉由這次的任務一舉兩得,借用雅各的手提早除去禍害人世已久的毒瘤。

    法律的正義程序,通常是給神通廣大的智慧犯再次脫逃的機會。

    想不到,他們的計畫被精明的雅各識破,他和老大哥被年輕人反將一軍了。麻煩的是俄國佬伏誅之前,姬家將不得安寧,這是老大哥急於向他調派人馬的原因。

    布爵士眼見事跡敗露,只好設法轉園,期望在這多事之秋將傷害降到最低,至少別雪上加霜,害姬家人添上雅各這號唯恐天下不血腥的強敵。

    「我沒誆你,年輕人,咱們海軍是有一批精密的武器被人竊走……」

    「少跟我玩真真假假的情報把戲。」雅各沒心情在這聽他玩花招,冷冷說出重話:「這件事我本來打算就這麼算了,姬家老頭既然擔心家裡的安全系統不穩固,禁不起一兩個俄國人上門挑釁,我飛台灣一趟幫他測試,免費。」

    免費!代價慘重啊……老布汗流浹背,看雅各說完他的決定,旋腳下車。

    「高高在上太久的人,老以為自己玩的把戲神不知鬼不覺。」一口飲完曾在姬氏飯店嘗過的葡萄酒,雅各冷笑著把空杯還入杯架中。「主意打到我頭上,我認真陪他玩一玩。把話帶給你慷慨的老朋友,我的小姐在他地盤上最好不要有閃失,否則,我一律要姬家負責。」

    雅各轉步走往對街,行經怒目圓瞠的忠僕時,他突然用腔調純正的圖西語補上一句:「把白瑞的人馬調去保護弱不禁風的姬家人,我的女人不需要別人保護。」

    這小子……老僕不苟言笑的老臉被家鄉話收買出燦爛的笑容,回頭驚見後座插著一支亮晃晃的匕首,登時氣急敗壞,想將大逆不道的臭小子追回來痛打一頓。想當年,這小子的截拳道和空手搏擊還是他親自教授,他的圖西語也是。

    「不能怪小伙子生氣,我們利用他,他有權反擊。他說的對,我和老大哥高高在上太久,不知不覺就自以為是了。」尊貴老臉充滿內省的智慧,雙眸散發歲月淬煉而成的溫潤光輝。「雅各這次沒有從中動手腳,已經留了情面給我。如果事關雅各自己,他反應不會這麼大。唉,我和老大哥不應該把小女孩牽扯進來。」

    老僕收好刀子,坐進駕駛座。「是姬老爺指定要蘭小姐,雅各少爺不知道嗎?」

    「時機太敏感,說不得呀,他對老大哥已經很不諒解。」老爵士溫雅地支頤沉思,愁鎖的灰白濃眉忽然笑開,「你還是堅持叫他雅各少爺呀?」

    「我尊稱很多人小姐少爺。」老僕發動引擎,將房車轉進靜謐宜人的長巷。

    「你也懂得變通了。」布爵士把老花眼鏡架回鼻樑,重拾書本。「大家都在變,獨雅各這孩子沒怎麼變化。他多大年紀了,你別說,我想想,三十一歲吧?」

    「有老婆以後,硬骨頭會軟化,爵士年輕時候和雅各少爺的脾氣一模一樣。」

    「可不是!你不提我都給忘了,還以為自己天生溫厚。」老爵士喻陝笑著,又歎著:「小女孩說她這輩子不結婚了,說是對白紗失去幢憬,真是可惜了,我的小女孩穿起白紗一定和她母親一樣美麗……」睿智的炯眸有一抹情感飛掠而過。「我體內有四分之一的東方血統,雅各體內有四分之三的東方血統。」

    「爵士底下的少爺小姐們,大部份有東方血統,都是混血兒。」

    「可能是體內的東方血液作祟,我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旗下的孩子每個都能成家。可惜薇妮不是雅各所要,看他剛才的反應,他也拔不出來了。」

    「蘭小姐是花豹,雅各少爺是獵豹,薇妮小姐是小綿羊。」

    「你是指雅各的野性只有小女孩能駕馭?還是雅各喜歡長爪子的女孩子?」

    「兩種意思都有。一物克一物,爵士。」

    「這倒是個人造化了。」布爵士呵呵笑著拿起手機,撥打起越洋電話。「罷了,婚姻制度如同日內瓦協議,戰事發生時只能束縛被文明制約的人,對於不照規矩來的國家形同廢紙,在雅各身上同樣無效。」

    「豹子藉由玩耍強健肌肉,磨練獵殺本能,雅各少爺把蘭小姐磨得很出色。」

    「我懂你的意思,小女孩是雅各煞費苦心訓練來陪伴他的,年輕人自有主張,咱們這些過時的老頑固就別強求了,是吧?」長指輕敲泛笑的下巴。「兩隻豹子能夠相安無事到老,一輩子無拘無束,倒也教人羨慕了,不是?」

    雅各少爺是十二歲那年被爵士從感化院秘密送到他一手創建的「國際傭兵學校」,在官僚體系混過相當長的一段歲月。他沒有社會公義,只奉行個人主義,只要沒有觸犯到他,他往往睜隻眼閉只眼,不於置評。

    思及那個十二歲的孤僻小身影,身為小傢伙第一任武術指導教官,兩人從劍拔弩張到結成忘年之交,時光漫漫,轉眼世代交替,一個由強衰老,一個由弱變強,身子骨已抽長到容不得別人欺侮。老僕臉上的線條全盤柔化,嚴肅的語氣溢滿情感:

    「蘭小姐是雅各少爺想要的幸福。我很高興雅各少爺找到他要的伴侶,不是孤獨一輩子。」他真的替他高興。「爵士把蘭小姐帶到雅各少爺面前,我很感激您。」

    正要按下送出鍵的手指一頓,老布感動點頭。電話響了兩聲後迅速接通——

    「老大哥,沒打擾您吧……我家小老弟明天會過去拜訪您……正是那個頑固小子,如有得罪之處,您可要多多擔待了,老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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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台灣一個禮拜,都是悶沉無風的天氣狀態。

    適應英國涼爽的氣候,台北的夏天比她預期中悶熱,像個大熔爐,好熱……

    「給我站住——嘿……」急掩下頭,年輕俊美的紫衣男子狼狽不堪,蹲在「牡丹別墅前方的小花園乾嘔連聲。平素不可一世、驕狂的模樣已不復見。「蘭西,我命令你……扶本少爺回去……」

    「五點十三分,我的下班時間已過,你請隨意。」

    看她真敢丟下他,自顧自拾級而上,姬蓮冬忍著頭暈目眩,縱身一撲!突襲佳人的雙臂不僅落空,一眨眼,姬家小少爺已被新保鑣難看地踩在地上,苟廷殘喘。

    「這樣就受不了了?」蘭西不願直視熟悉得依然令她心驚的面容,「上次你整夜飆車又撞車,架勢十足,我以為你能耐驚人,不過如此。」

    姬蓮冬頭昏得快死掉,無心也沒本事和不知從哪請來的囂張保鑣計較。

    「喂!你要踩本少爺,今天好歹穿迷你裙——」不滿的嘴巴忿忿合起,技不如人,姬蓮冬只能不快瞪著作勢要「堵住」他嘴巴的涼鞋。

    「蓮冬少爺!」到點準時來接替很重視時間觀念的蘭保鑣的班,三名男隨扈驚見主子躺在地上,緊張得紛紛跑上前。「蘭小姐,少爺怎麼了?!」

    「暈車了。一踩得姬蓮冬動彈不得的右腳收起,蘭西譏諷一瞄剛自木柵山區狂飄回來的百萬重車。「他腿軟了走不動,扛他回去。」

    今天和過去六天相同,姬蓮冬被氣焰囂張又強悍得無法跟她計較的新保鑣惡整一天,他心情頗愉快,尤其在她小露一手比他更狂野的飆車技巧後,他更樂了。

    揮開保鑣的扶持,姬蓮冬狐疑望了望不遠處的紫色屋瓦,「蘭西,你為什麼把機車停在這裡?你應該直接停回我的車庫,省得我多走一趟啊。」

    「我下班了。」

    理所當然認為世界繞著他在轉,沒過過敢給他臉色看的人,姬家太子呆住。

    蘭西走進姬家供她暫居的雅致小別墅,當著傻眼的俊容關上門,姬蓮冬才嘔紅了臉,回神咆哮:「我的別墅離這裡不到三百公尺!差不了一分鐘,你是領我家薪水辦事,大不了本少爺付你雙倍加班費,你出來載我回去!」

    蘭西從冰箱拿出礦泉水,斜靠門板,含笑聆聽姬家少爺氣急敗壞的叫囂。

    「本少爺跟你講話,你聽見沒有?!蘭西!」她以為她是誰啊!

    「我不稀罕施捨,你若忘了怎麼騎車,可以讓身後那幾位先生幫你推車。」

    天之驕子長到二十四歲不曾受過丁點委屈,姬蓮冬大飆少爺脾氣:「是你斤斤計較,你不要怪我缺乏男士風度,我是在你執勤的期間離開我的房子,你要負責送本少爺回去,出來!」怒喝隨從:「去櫃檯拿鑰匙,拉她出來送我回去!」

    「姬蓮冬,你敢不請自入,出了意外別怨我。」受不了沒本領的豪門公子只會頤指氣使,不知天高地厚、生性驕妄,可是,姬蓮冬的孩子氣卻讓蘭西眼泛笑意。

    「今天不送我回去,你別妄想本少爺再陪你跑步,拿刀子威脅我也沒用!」

    陪她?真會施恩。「對付養尊處優的少爺不必動用真刀,手刀就夠多。」

    「你敢諷刺我!」姬蓮冬惱羞成怒,沒想到她好意思提起第一次碰面的情況。

    生日那天,他不過覺得傳聞中的蘭校花長得賞心悅目又有點個性,隨口問她要不要跟了他,她居然摑他耳光,還以手刀將他敲得不省人事!「蘭西,從現在開始,本少爺開除你了,你不適任,你是我遇過最沒有職業自覺的保鑣,服務水平太差!」

    「少爺既然精力旺盛,明天早上跑十公里不是問題,八點見。」

    砰!姬蓮冬火大地踢門,蘭西聽見他遷怒於可憐的隨從,邊氣沖沖揚言要讓全世界最惡形惡狀的某保鑣找不到主子可保護。門內人抵著門板發笑,望著古樸的紅地磚,笑了很久,蘭西愈笑心愈空,踏上台灣後孤獨與無助感油然而生,如今盤根錯結,她除之不盡。

    散下長髮,一身疲憊地踱入浴室沖涼。

    十分鐘後,她低頭拉整身上的浴巾,一跨出浴室,立刻感覺一種熟稔的氣息迎面罩下。她臉還沒拾起,嬌潤的唇已被站定在她身前的男人俯下身來,猛力劫奪。

    雅各一手扯掉她還沒紮好的浴巾,將她丟上柔軟大床,優美的身軀跟著跪伏在她身上,怒唇控制不住貪求,他只在拉脫上衣時稍微離開她沖冷水而微涼的唇。

    熟悉的激情刷遍蘭西全身,撼動她以為已空的心,和過去的每一次一樣。

    她不免懷疑,為什麼和這個人身體如此契合,不能理解,好困惑……

    她以為不可能再次感受的安定,逐漸在這人身上看見了、感受到了,為什麼?

    閉眸承歡,感受熟悉又陌生的陽剛身軀與她親密纏磨,感受曾經只為報復而兩相廝磨,而今卻意外令她心安的雙臂纏住她,感覺他技巧純熟的吮吻轉向他一定逗留的肩頸,而後是心口、肚腹,接著啃吻向下……

    他喜歡品嚐她,像是對她上了癮,戒不掉。

    知覺在情慾中迷失,意識浮沉在令人感覺安穩的激情中,與久曠的故鄉格格不入多日,忐忑心焦多日,終於找回一點教她安心的熟悉,蘭西放任自己墜落墜落,不斷往下地心深處、無邊無際地墜落而去——

    美眸迷離掀開,在雅各褪下長褲、動情親吻她柔唇前,蘭西驚鴻一瞥,驚心地瞧見他臉上正滴著血。她小臉一皺,飛快將雅各掛綵的臉頰轉向右側的立燈。

    「傷口好深……」

    甩脫她的手,雅各神色陰沉,臉上堆聚因她而生的戾氣。

    他莫名的怒意怔住蘭西,她不可思議道:「你在對我發脾氣嗎?」

    雅各沒有回答,以行動表示他的怒意。他不願在她臉上留下一絲不當的瑕印,無預警地突然咬破正在吸吮的小舌,血腥味霎時充塞蘭西口中。

    「皺眉?你會痛?」他怪聲怪氣,體內最後一絲緊張感在一咬之後發洩殆盡,舔吮血舌的力道放得極輕極柔。「我以為小姐……刀槍不入。」

    這個冷靜男人真的在對她發飆……證實心中所惑,蘭西好氣又好笑。

    雅各陰陰沉沉,永難捉摸,她頭一次見他控制不了脾氣,將怒氣彰顯在外,這是許多年以來他頭一次對她真正「肢體施暴」。嫣唇噙笑,她不知不覺回應永不饜足的唇、總是貪求很多的舌,允許他纏綿更深……更深……

    雅各在床上是溫柔的,不曾對她粗暴過,他幾乎可以說是寶貝她、相當珍惜她的。他不曾放任天生或後天訓練出來的力道傷害她,一次也不曾,他擅長藉由成長的環境所賦予的挑逗本能掏空她,讓情慾淹滅她。

    她一再告訴自己,她可以給他她的身體,但不允許他以性控制她;她不能回應他更進一步的親密接觸,比激烈愛慾更深一層的接觸,心靈上的、精神上的……

    她好怕,怕日子久了她會遺忘最愛的小管,好怕辜負了誰,好怕……蘭西迷亂地伸出柔荑,輕輕觸碰雅各左頰那道深可見骨的醜陋刀傷,小手猶豫片刻,終於還是貼住他強硬得謝絕任何不當慰藉的冷頰。

    手掌貼上的一剎那,蘭西措手不及地感受到一股強烈的悸動,來自雅各身上。

    她滿臉驚愕,他則冷下眉眼看著她,毫不掩藏他無從壓抑的感覺。

    「你愛上我了嗎?雅各。」

    聽出她話下的抗拒,雅各下顎一繃,猝然翻身坐起。

    「我的感覺由我負責,與你無關。」撈起被單向後一甩,扔蓋在她頭上。

    擁被坐起,蘭西盯著他傷疤縱橫的背肌一會,不自覺地繃聲警告:「別愛上我。」

    「聽見廢話,我理所當然會認為那是挑戰。」穿好長褲,雅各惡意笑道:「忘了你的小把戲嗎?以為可以逼我離開那個愚蠢的約定,你玩不怕呀?別激我。」

    蘭西動了氣,她終究不是逆來順受的小女人,況且這個男人喜歡激怒她。她很想將肢體語言溫柔無比、一開口就只會傷人的男人踹下床,但是,火候還差一點。

    「你到台灣幹什麼?」她語氣不善。

    「和你比賽玩命。」雅各笑笑挑起掉在地上的衣服。「這段期間請多指教了。」

    他自找的!

    背部被踹中時,雅各套穿衣服而舉高的雙臂靜止一秒,緩緩拉下衣服後,他轉頭看她,錯愕的表情千金難買。

    心頭的鬱悶煙消雲散,浴血的面容笑開,雅各似笑非笑瞅著不好惹的女人。

    「你這麼凶啊。」像張牙利爪的小豹,耀眼得令他癡狂。「你好凶。」

    「誰教你淨是惹我生氣!」和他一樣,察覺兩人僵持九年的「冷戰氣氛」,已被自己粗蠻的一踹,踹出微妙的變化與進展,蘭西竭力隱藏自己的侷促不安。

    捕捉到她細膩的心情變化,雅各笑容大刺剌,毫不掩飾。

    被單一圍,蘭西滑下床走向古董衣櫃,準備換衣服外出用餐。「這次住哪裡?」

    雅各看著她拖曳在地的白被單:心不在焉:「我打過招呼了,請多指教。」

    蘭西錯愕地急轉過頭,「你要住這裡?這裡只有一張床啊!」怒指床鋪。

    小別墅的室內設計主張舒適,裡面是開放空間,地方寬敞,床只有一張。

    匆匆瀏覽尚稱簡潔的小空間,雅各意興闌珊,視線膠著回蘭西發怒的臉上。

    「床使用起來的感覺還可以,大小也可以。你床上以後反正會多睡一個人,正好從現在開始適應。」視線不經意落向小姐身後,瞄著那截形似羽翼的白被單。

    他們在倫敦的寓所各住一間房,私領域互不侵犯,兩人才能相安無事的同居這麼多年呀!他真的……讓人很難不動氣!蘭西抓出衣服,揪著被單正要衝進浴室,突然寸步難行。她扭頭一看——

    「你踩到被單了。」見雅各寸步不動,她更生氣:「走開!你這樣我無法走了!」

    「知道就好。」雅各一語雙關,腳依然不肯移動。

    蘭西望著態度莫名轉硬的男人,慍容漸淡。

    「你要住就住,不要威脅我。」將被單解下給他,她走人浴室,裸態悠然。

    「你的翅膀,沒有了。」雅各撈起被單,笑著將破相的臉埋入其間,汲取獨屬於她的清雅體香,傾心呢哺:「為什麼你可以讓男人愈來愈迷戀你呀,女人。」

    他心安地知道,朝氣蓬勃的她再也不會化入風中消失,再也不會——

    被某個陰魂不散的鬼魂企圖帶走。只要有他在,他休想帶走她一根毛髮!

    「我和她廝纏這麼久,不是為了讓你帶走她,你懂嗎?管冬彥——」雅各的臉輕蔑地深埋被單中,不願屈尊稍抬,喃喃自語著:「我該稱呼你,鬼魂?天使?」

    他正對面原本半敞的破璃窗,莫名滑開——

    聽見近乎挑戰的聲音後,雅各文風不動,抑聲柔笑:「你可別嚇到我的小姐了。」

    正欲全速撞合的靈異玻璃窗驟然停下時,蘭西正換好衣服,打開浴室的門。

    她鎖了一整晚好不容易稍解的嬌眉,在瞧見雅各手上的被單被血水染紅後,再度蹙起;而受傷的人輕輕發笑,抬臉看著她。雅各沒頭沒腦地笑得很開心,臉上的笑意始終不曾擴及、他彷彿剛自殺戮戰場搏命歸來的地獄冷瞳。

    無法和他一樣漠視他臉上的傷,蘭西轉身而出時淡淡丟下話:「我肚子餓了。」

    訝異凝視她嬌麗的身影,笑意終於攻克雅各心防,愉悅地滲入他陰黑的眼。

    欣然接受小姐首次的晚餐邀約,出門前,他不忘將「功虧一簣」的窗戶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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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餐後,小姐說討厭她的床不潔,不喜嬌生慣養的雅各只好就醫,左頰縫了九針。

    出了醫院,兩人順路逛進隔壁街一家新開幕的百貨公司。雅各來台匆促,什麼都沒帶,他到五樓男裝部挑選衣服,蘭西好久沒逛台灣的書店,趁機直奔九樓。

    兩人各逛各的,互不干涉,也未約好一起回飯店。

    一路逛到書店,買了雜誌出來,雅各直入電梯,準備到一樓搭計程車回去休息。

    又是九,他今年跟這個數字特別有緣。看著面板上的數字燈,雅各自我解嘲。

    真要挑一個數字,他喜歡九之後的零,沒有開始、沒有結束,就好像他的小姐踏入他的迴圈中,永遠纏繞不出。他喜歡綿綿密密、彼此束縛,是在遇見她之後。由於這滋味實在新鮮,他不由自主縱容起她來,喜歡從她身上顛覆以前所厭惡的一切。

    他一向積極迎戰,從不迴避各種形式的挑戰,這包括了,在被全台灣女人攻陷的百貨公司,等她逛完街出來……一跨出電梯,雅各憑藉身高優勢,一眼就瞧見蘭西踏下手扶梯,也走進一樓。

    九年前,他也是在茫茫人海中與他的小姐不期而遇……雅各想起兩人第一見面,她站在傭兵學校訓練攀爬技巧的懸崖峭壁邊緣,盤著手眺望遠方,直到老布叫她好幾聲,桀騖不馴的小豹子才回眸,狠狠瞪一眼打斷她冥思的兩位教官。

    他和大貓在休息時間,被老布硬從靶場拖去接見偉大的新兵,無端又被遷怒,當然對任性小姐印象深刻。從此之後,他們不假辭色操練她三年,對她的標準與要求比其他女性學員更嚴苛。

    難得有女人能不吭一聲全盤接受,她的成績優異得……令他怦然心動。

    雅各目不轉睛,看蘭西隨手拿起一頂棒球帽試戴,突然童心未泯地反轉球帽,對著鏡子做了下揮棒動作。看到這裡,雅各忍俊不住笑了。

    他的小姐好出色,非常優秀……她一定是生來陪伴他,才會總是這樣讓他移不開眼地出現在他面前。過了九年,他們之間的羈絆變深了嗎?

    不論離得多遠,她會不會再一次走到他面前,以那雙逆叛的眼神震懾他?

    茫茫人海中,她能不能跟他一樣一眼找到彼此?深刻感覺彼此的存在?

    雅各退到陰影處旁觀蘭西,她和平常一樣,休息空檔絕不穿著硬梆梆的衣服自虐,她今晚身穿淡彩紗質上衣、白色七分褲,模樣清雅又輕鬆,走走停停,偶爾拿起鞋子看一看,又放下,慢慢朝他這頭逛過來了。

    在自己的家鄉,她少了防衛心,臉上卻多了疲態。她對這個故鄉水土不服。

    黑眼珠有所期待地隨著蘭西輕盈的身軀移動,雅各雙臂交盤,俊容無端繃緊。

    一樓的化妝品賣場全是女人的天下,雅各是少數駐足其間的男士,他外表本就俊挺出眾,加上左頰的白紗布將他內斂的特質壞壞地彰顯出來,這使得女人緣一向不差的雅各頓時成了萬人迷。

    相較於他備受女性主動青睞,以一個不耐冷眼拒絕另一隻美麗花蝴蝶後,雅各看見三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藉由賣場擁擠的情況作掩護,大吃女客豆腐。他們的手法純熟而高竿,打扮不俗,顯然是慣犯,一路自然嬉鬧、動作甚大,一看見蘭西正忙著接聽電話,而且是落單一人,三人眼睛驚艷一亮,手肘激動地互撞一下。

    第一次,他們其中一人得逞,順利撞著蘭西並未設防的俏臀。

    第二次,食髓知味的三人很快又繞回來,打算對驚為天人的美女重施故伎。

    雅各看蘭西逛到化妝品專櫃前,神色專注地聽講電話,他為她難得的粗心大意皺眉。看那三個小混蛋又迫近他的女人,雅各放下手臂,不打算再一次目睹她在他面前被其他男人佔便宜。這時,蘭西半掩的眼睫一抬,淡淡一瞅朝她走來的三人。

    雅各笑著退回隱匿處,知道不需要他出面了。果然,那三人又藉由嬉戲的老戲碼撞向還在聽電話的蘭西,在其中一人趁亂偷襲她胸部前,她出腿一掃——

    磅!在一堆女生的驚笑與驚呼聲中,三個大男人跌成一堆。

    雅各看蘭西若無其事的走經他們身邊,邊回頭瞄著,似乎在考慮要不要輕易放過他們。他唇畔的笑意蕩漾進心底。確定他不用作弊地移動方位,等她「歸位」,因為,不管他在哪裡,她將永遠依循不變的道路,找到他所在的方位,走向他,然後皺起她嬌媚的眉頭,不解她為何又與他相遇……

    「你怎麼在這裡?」蘭西收起手機,回頭就看見雅各不知何時杵在她面前,笑容愉快,心情頗佳的樣子。

    雅各揉一下她眉心間的淺紋,笑眼波瀾不興,任由想找蘭西算帳的三個男人看見他親密的舉動之後,越過他們而去。

    蘭西看見那三個敗類走出大門後,竟敢回頭瞄她,表情兇惡且不懷好意。

    「我想到附近逛一逛,各走各的吧。」她沒好氣說完,跟著轉出去。

    走沒幾步路,蘭西發現雅各也跟來湊熱鬧了,她不快瞪他。

    「我在『各走各的』,小姐。」雅各尾隨她拐過街角。

    一轉彎,兩人便看見那三個男人已找來幫眾,高矮胖瘦不一而足,共計七人。

    蘭西與雅各交換一個眼神。

    「別殺人,別弄殘他們。」她警告酷好以暴制暴的雅各,直到他挑眉應允。

    夜已深,兩人不想浪費太多時間,袋子一丟,他們默契驚人地同時拔腿向前衝,攻對方個出其不意!

    在戰場上,攻擊是最佳的防禦之道!蘭西謹記魔鬼教頭的諄諄訓誡,三分鐘內,她解決掉瞠目結舌的兩個匪類,雅各正要扼昏他的第四個,唯一倖存者目睹活蹦亂跳的哥兒們轉瞬「屍橫遍野」,嚇得拔出藍波刀,狂性大發地衝向雅各。

    「啊——啊啊啊——」

    蘭西腳步沒停,猝然躍起,撈住雅各的脖子借力向前一踢;雅各輕鬆解決掉手上的麻煩後,同時伸出一隻手臂接住她腰身,長腿向後一踹——

    五分鐘內,兩人「聯腿」將裝腔作勢又裝不出像樣架勢的最後噪音踢癱!

    經過這次偶發事件,蘭西這才發現她和雅各的心跳呼吸、思維方式是在同一個頻率上,只消一個眼神,他們便能猜出彼此所想,隨時為對方補位。

    怎麼會這樣?她鮮少和雅各一起出任務,除了受訓的那幾年,他們幾乎沒有並肩作戰過。但是……但是……剛才他們不需事前沙盤推演,不用言語溝通、不必實地演習,呼吸與心跳自然而然就融入彼此的靈魂之中,默契極佳地相互支援。

    為什麼會這樣?她和大貓才是老搭檔,而他們長達五年的合作默契還沒有她和雅各一半好,這是怎麼回事……蘭西頭暈腦沉地喘著氣。

    雅各大氣不喘一下,體態從容地撿起兩人的購物袋,走到她身後,靜靜看著體力透支的女人滿臉混亂,似乎終於為他們兩人肉體之外的特殊連繫震驚不已。

    她終於開始經歷辛辛苦苦培訓她那三年、他紊亂的心情起伏了。

    睡了九年的小豹子,終於甦醒到這個階段了嗎?

    她是只能在台灣「覺醒」,還是……這一切得歸功姬家少爺那張臉?

    雅各臉色僵沉,聽到前方有交談聲傳來,他扯了下蘭西手肘示意。蘭西拾起腳邊一本車訊雜誌,隨他走出巷子時,百貨公司打烊的音樂已唱到一半。兩人沒多說什麼,默契極佳地走過排班的計程車,在人行道上並肩而行。

    台北今晚和白天一樣悶、一樣熱,一樣地暈眩她。

    強打起精神,她隨手翻開手上的汽車雜誌,發現裡面都在報導跑車。

    「你又要買跑車嗎?」脫口納悶之餘,從小習慣把錢花在刀口上,蘭西忍不住數落奢侈成性的男人:「你已經有四輛,你另外還有三輛房車,跑車明明沒開過。」

    雅各愕然一笑,不安的心被她責備的語氣撫平。

    他以為她什麼都不關心,原來她很清楚嘛。

    既然話題是她主動提起,雅各從善如流,決定發表一下他對跑車的看法:「我不喜歡跑車。除了速度,其它一無是處,坐了不舒服。」

    「胡說!會不舒服是你搞不清楚自己的體型,你腿長,硬是要買尺寸不合的車種,當然不舒服。」跑車迷嚴重抗議完,立刻想到一個問題:「你不喜歡為什麼要……」

    是買給她的?

    雅各低調地揚揚眉,算是間接證實女士遲到多年的疑惑。

    蘭西錯愕得拉著雅各停下來,望著他好整以暇的神情手足無措,想說些什麼,啞然無語好半天,擠不出半個字。她酷愛跑車的流線造型與速度感,擁有一輛跑車是她小時候的夢想之一,可是,四輛?!

    生日禮物嗎?一年一輛?在她面前,他一直是這麼笨嗎?

    「以後買東西送我,你要明說,接不接受我會讓你知道。」

    送了四年,人家才發現車子原來是給她的,雅各自覺窩囊。「前面我考慮,後面那句可以免了。」

    真的是送她的……蘭西呆若木雞。笨蛋,雅各是天下第一號大笨蛋……

    這個男人為什麼可以精明強悍又笨拙得無人能比呢?笨蛋雅各……

    雅各看一眼忽視他很徹底的女人,轉而觀望台北的車水馬龍、路燈、行道樹,漫不經心道:「今年我比較忙,可能會來不及交車,你自己先挑一輛。」

    蘭西眼眶失控一熱,不知如何掩飾她心中的衝擊與感受,只好瞪著始作俑者。

    「夠了,不要買了。」他害她想哭了。「真浪費,你就不能多存一點錢養老嗎?」他們賺的是貨真價實的「血汗錢」啊。

    雅各眉一挑,配合她老夫老妻的口吻打趣道:「不必擔心這些,我養得起你。」

    蘭西被他惹得想哭想笑,又好氣。好氣……

    「我從小就自己養活自己,我現在也很會賺錢,為什麼要讓你養?」她氣他害她心情起起伏伏,氣他老愛自作主張卻一句話也不說,好像被她欺負得很隆。

    明明都是他欺負她呀!為什麼他要這麼笨,怎麼會這麼笨呢?

    「很好,我們不妨各自尊重,各養各的。」不擅甜言蜜語,雅各語畢。

    蘭西怔忡住,推敲出他的意思後好氣又好笑。她可以養活自己、雅各堅持養她,若以雅各日進斗金的高貴身價,加上這幾年老布幫她存下的「賣命錢」為基準推斷,老年之後她將可能變成英國首富。

    「你背過身去!」

    雅各研究她的表情,還沒猜出小姐的用意,蘭西沒了耐性,逕自將他扳轉過身。

    「你想玩捉迷——」他未竟的嘲弄被抵向他的女人擺平,不費吹灰之力。

    「謝謝。」

    從容沉穩的心跳瘋狂失序:心臟脹痛,像要撐破雅各胸腔而出。

    總是這樣,他的小姐略施恩惠,他就亂了步調。她之所以令他癡迷,正因為她從未憑仗天生的美貌與聰明為所欲為,足以對任何男人予取予求,她卻從來沒有把兄弟們對她的另眼相待視為理所當然。

    她得到的,都是她為自己贏來,沒有一分來得僥倖。他好想寵她,卻不得其法,他想把最珍貴的與她分享、只跟這個女人分享,卻又裹足不前。

    歸根究柢,他是害怕被她拒絕。他不被她拒絕,絕不!

    「這個時候,把女孩子撇在半空中不發一言,是差勁的行為。」蘭西掙扎一會,終於將臉頰貼住雅各寬闊的背部磨磨蹭蹭,不用面對他少有表情的酷臉,消遺他變得再簡單不過:「我告訴過你,對女人要體貼一點。你現在可以回答我不客氣了。」

    「你已經說了,我有必要多此一舉嗎?」

    雅各感覺她在笑,但笑得有氣無力,體力明顯無法負荷了。

    他打算轉身抱她,突然聽見她細不可聞說了一句:「我好像中暑了。」

    「恭喜你終於發現。」雅各回身將體溫異於平常的蘭西抱起,知道她會主動示弱,一定是繃到極限撐不住了。

    他不急著攔車回飯店,也顧不得他們是在台北熱鬧的大街上,抱著他的女人安然自適地慢慢散步。蘭西安穩躺在雅各懷中,漸漸適應他行進的節奏,漸漸習慣被他的心跳與冷峻的氣息包圍。

    「你怎麼知道我中暑?」她眨眨愛困的眼。

    雅各想了一下,低眸瞄瞄她。雖然他面不改色,酷著一張掛綵的俊臉,蘭西卻心有靈犀感應出他心懷不軌,她蹙了下眉頭,想防患末然阻止他開口——

    「因為,你嘗起來的觸感不一樣。」雅各慘遭一枚白眼修理,看蘭西羞忿閉上眼,不理他了,他愉悅地笑出聲:「據實以告,難道又犯法了?」

    「你住口!」蘭西已經弄不清她臉上無法排解的高溫是因何而起,藉題怒道:「我准許你以後只買模型車,你別再自作主張,我不想在自己生日當天發脾氣!」

    以後?雅各無名鬆了口氣,才知道這幾天自己一直處於患得患失的焦慮之中。

    她這趟回來純粹是出任務,不是不回英國了……不是……

    「你這麼拽啊。」看她怒哼一聲聊以回應,雅各發現他沒能如願收買她的心,他自己的心已被完全籠絡,不費一兵一卒。

    在蘭西最困的時候,雅各眼中堆積多日的暴戾之氣如春雪遇日,漸漸柔化。

    而她,則像追捕獵物亂蹦一天的豹仔,倦極回到母豹身邊,找到了安全感。

    今天看到他也來了,她竟然……好高興……長年構築的戒心一卸除,蘭西再也克制不住體內的野性,秀挺的鼻端朝雅各頸際湊去,不安分地挨著他又磨又頂,壓抑已久的睡前癖好幸福回籠。她閉著眼睛盡情享受,頂弄之餘,口中不禁逸出一聲舒眼的低嚀,沒瞧見雅各驚訝的哂笑。

    直頂到鼻頭微紅,她才心滿意足了,一頭賴入雅各悶著趣笑的舒適肩窩棲息。

    不到一分鐘,回台灣後水土不服迄今,蘭西日漸消瘦的臉容鬆懈出一笑,多日以來,終於能夠不帶一絲焦慮地安穩入夢中。

    浮沉在灰濛濛的睡海之際,她依稀聽見有人在說話。那聲音,冷得像北極圈的永凍上、又似殺傷力最強大的野戰刀,又冷又利,好容易傷人於無形……

    好耳熟,似曾相識……

    「我好像經常抱著你,為你服務。你只學會以累壞的模樣面對我的懷抱嗎?還是,你把我當成你專屬的奴隸了?」

    好可憐……她在夢中笑開臉,十分同情這聲音的情難自持與莫可奈何。

    「我常說我無所謂,本來我確實什麼都無所謂,對你。」萬一,他不在她身邊看住她,她會不會被「陰魂不散」的傢伙帶走?「我不是照單全收,你這兩年表現精湛,逼得我不得不有所求。我希望你節制玩命的衝動,不要常把自己搞得這麼累,不要凡事不在乎,不要從我面前消失,其它,我都隨便你。」他怕失去她,好怕。

    那是睡夢中,她感覺臉上被一個溫熱的東西抵住,像她剛剛抵著某人肩頭一樣,被人如法炮製了。

    「我發現心驚膽跳的滋味,很糟糕,你讓我很挫折。」

    她在夢境裡專注傾聽,只聽見一個聲音,沒人回應他或撫慰情緒挫敗的他。

    沒有人……

    「愛不愛你早已不是問題。我會試著不要太浪費。不客氣,我的小豹。」

    心中死寂成灰的部份動了一下。

    她感覺頸畔被連碰數下,柔情似水地、唯恐驚擾她地,宛如一隻蝴蝶剛剛飛過。

    而夢中的她,只是一味憐惜於沒人對話的感覺,太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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