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朧朧,前面似乎出現了一個人,看不清楚面目,隱約頭上長了小籠包——呃,如果是身處古代的話那麼就應該是梳了一個發臀,身上一件寬寬落落的長袍子,這個人舉著一支蠟燭正在一條狹窄至極的路上走著。
然後——「吱嘎」一聲,一道木門被推開,濃烈的血腥臭一下子湧出來。
「喲,你又來啦?」一個膩人的柔媚聲音響起,乍聽見這樣的聲音,冬天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拿把鋸子過去把說話人的舌頭給割掉算了,這樣雌雄莫辨的變態聲音簡直是侮辱那些被吐出來的中國文字。
「你這樣每年都來看我,呵呵,若不是知道你我都是男人,我還以為你愛上了我。」完全不在乎她的感覺,那個聲音在繼續,空氣中的血腥氣因此滲入了油膩的感覺。
咦咦?冬天大為興奮,BL,BL!她最喜歡這樣的情節了,正想再聽仔細一點,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眼前的夢境突然整個扭曲起來,好像一個沒有底的漩渦一直把她吸了進去——她醒了!
然而睜開眼睛的時候;看不見熟悉的房間和熟悉的場景,反而有一種落入了夢境的迷惘。
我在哪裡?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雖然每天每天都是鬥志高昂地修煉,簡直是用一種鄙視的眼光在看著這個陳舊的時代,但是如果要說實話,她其實很怕啊!
怕自己真的回不去,怕自己終究注定要呆在這個沒有弟兄們、沒有電、沒有瓦斯和熟悉的一切的世界裡,更怕其實可以回去的路就在眼前,但是自己怎麼都找不到,反而因為耽誤了回去的時機而一切成空……
這不僅僅是牽掛的問題。
黑街上的兄弟本來就來自五湖四海,何況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這個問題當年她就想通了,她罩得了他們一時罩不了他們一世。但是,就這麼突然地消失,叫她怎麼面對那些弟兄們?
況且,這條命是她的!如果身為孤兒是老天給她的命,那麼她無法掌控的也就應該只有這麼一樁。她一路打過來,殺過來,騙過來——她寧可信自己也不會再去相信老天會保佑她,她不要任何人左右她。
所以要回去,一定要回去。這種錯誤既然不是自己的責任,自己就沒有必要承擔這樣的後果。
只是——
掐著手指,冬天瞪著眼前簡陋至極的傢俱,來到這裡已經半個月了,半個月的話地球都可以毀滅很多次了。而回去的希望卻似乎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小……
冬天從床上翻身起來,不行!無論如何今天一定要問清楚那個該死的神棍,她究竟要修煉到什麼程度才可以回去。
而且那個什麼鬼寶典,想起來就一肚子氣。是啊!她就是識字不多,她就是流氓混大的怎麼樣,沒道理要她認識那些歪歪扭扭的古代字好不好。還說什麼畢生所學傾囊相授,連用兩個成語了不起啊,讓她厚著臉皮去問了寧采臣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說完這句話的人丟下一本爛書就消失了好幾天,算什麼「傾囊相授」啊!
啊啊,她也會用成浯了說!欺負書生果然是有成就的啊!就好像那時候欺負大呆一樣,哈!不是她說,讀書人大約都是有點傻兮兮的……
不知道大呆現在好不好,啊啊,她忘了把藏錢的地方告訴他!怎麼辦怎麼辦,他讀大學要錢的,她準備好了但是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他啊!
還有還有小三、玫瑰……還有還有街西的大麻張早就盯住她的地盤很久了,她這麼一消失,誰來給各弟兄們做主?啊——
「香蕉你個芭樂,菠菜你個冬瓜……我再也受不了啦!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啦——」號叫,或者說是充滿了朝氣的怒吼聲音從左側廂房傳出來,響徹了整座破爛溜丟的蘭若寺,預告了又一個美好日子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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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她又在叫了!」與此同時,在蘭若寺另一頭的西廂房裡,有兩個男人正在對話。
「是啊,根據慣例,應該還會持續半炷香的時間。不過,你不是已經習慣了嗎?這幾乎就是每天地例行公事了啊。」
「說的是沒錯,老實說我很感謝每天早上她的哭聲,激勵了我讀書的鬥志,提醒我黎明即起,趕考就在眼前了——不過,每天聽見她這樣的哭聲,或多或少總是有點替她感到悲傷的吧?
「一個女孩子莫名其妙就從自己生活的世界來到了這個地方,啊對了,說起來——真的是莫名其妙,完全找不到理由的嗎?」書生看著眼前束著道士髻的男人,笑瞇瞇地,「燕兄可是一位了不起的法師哪!」
「你到底想說什麼?」
「呵呵——說起來我大明朝自洪武十七年,太祖正式敕令朝廷設置陰陽學官以來,除欽天監外另設有司天監一司,而上一任監正大人,據我所知似乎就是姓燕吧?」
「……寧兄、采臣兄!你不是正要準備上京趕考了嗎?明年就是四年一屆的秋季應試期了,啊,『之乎者也』可是一門很大的學問啊!」
「啊呀燕兄,原來你對我還是報有著這樣的期望的啊,難怪人家要說出門靠朋友,認識你真是小生生命中的一大幸事。哎,既然這樣不如我們就此結拜為兄弟如何?」
燕赤霞看著眼前一臉笑意盎然的寧采臣,也跟著笑瞇瞇地,「脫線——」於是轉身出去。
寧采臣站在他的身後,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正好看見他一身的道袍在蕭瑟的冬風裡尤顯淡薄,但是他那完美的男性的身材和幾乎可以撐起天地的氣勢,不是自己這樣一個書生可以比擬的。
「燕赤霞,你究竟是怎樣的一個男人呢?唉,這可果真是一門很大的學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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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究竟要練到什麼樣的程度才可以回家?」冬天練了一套陣法,自覺如行雲流水一樣,頗為得意,於是就轉向燕赤霞問道。
燕赤霞冷睨了得意洋洋地冬天一眼,皮笑肉不笑的,「就你這樣的水準的話,這輩子是沒有希望了!」
冬天本來還在微笑的臉頓時僵住,「你又想打架了是吧?」這是個什麼破人啊,每一次看見他的時候她的心情都會從很好變成很壞。明明長了一張那麼帥的臉卻有這麼爛的性格,難怪要做道士,是女人都會不嫁他的啦!
「你究竟有沒有好好練功?」燕赤霞搖搖頭,歎了口氣問道。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沒有更充裕的時間浪費在怎麼教她入門上面。上次的交手他看得很情趣,這個女孩子的資質極佳,法力也很深厚,只要好好修煉,一天可以抵上普通人一個月修煉的成果。但是為什麼,今天看起來她反而退步了呢?」
「我以為我上次說得很清楚了,你要回家,首先要借助天門——也就是俗稱的鬼門洞開的機會,那麼一年間,只有清明節、盂蘭節、冬節這三個日子。但你若是法力不夠,只怕屆時沒有回到家,反而被群鬼吞噬了。」燕赤霞看著冬天,「事關你自己的性命,你為什麼就一點功都不用呢?」再歎一口氣,燕赤霞決定激激她,「若你真的不想活了,可不可以不要死在我的地盤上?就算下了地府,可不可以也不要對閻羅王說你認識我,看你既笨又懶成這樣……」
「燕赤霞!你夠了沒有?!」如他所願,冬天立刻就跳了起來。好歹她這輩子還是第一次這麼認真地做一件事情,雖然那什麼奎華寶典上的字十個有八個都是她不認識的,但是她就是憑著自己的聰明才智,一半猜一半描下來,然後去問寧采臣才苦練下來。
好吧,就算她練得不對,那麼都說了要把畢生所學教給她的他來指點一下就是了,為什麼還要諷刺,打擊一起來?
「我說錯了嗎?」燕赤霞冷笑道,「八卦游龍陣你沒有一步踩對方位,你七天前就可以祭出三陰火,今天反而連這麼基礎的陣勢都全部用錯,你當道術真的只是神棍耍著好看的嗎?」
「我去你香蕉個芭樂!」冬天咆哮起來,「我怎麼知道那天我會祭出三陰火?我怎麼知道這個狗屁道術是不是神棍耍著好看的?」一把掏出《奎華寶典》往燕赤霞身上砸過去,「還給你,什麼狗屁東西,大姐頭我還不屑這種鬼畫符咧!」鼻子很奇怪地有點酸,冬季早晨的風真的很冷,連眼睛都痛起來了!
《奎華寶典》一落到燕赤霞的手裡,他就覺得不對。那原本陳舊得書頁脫落,書線都有些繃斷的秘笈如今已經被重新裝訂過了,翻看起來再不用像以前那樣必須要小心翼翼。只是每一頁都夾了一疊棉紙,上面歪歪扭扭寫滿了醜得不能看的字。
「這是什麼?」
「你他媽的管我?!」冬天一甩手,扭頭就走。
燕赤霞猛地恍然大悟,「你不識字,描下來去問書生,又怕這秘笈外傳,所以東描一段西描一段,是不是?」
冬天本來已經又氣又窘了,被他這麼一說出來,更加火上澆油。一把脫下鞋子就往他身上砸過去,「去死!」
燕赤霞沒來由地心情大好,輕輕抓住飛過來的鞋子,「你不識字為什麼不跟我說呢?」他走過去把鞋遞給她,「我可以教你的!」
他香蕉個芭樂的,又來了!他那個溫溫柔柔斯斯文文的表情又出來了。冬天覺得自己又開始昏眩起來,「誰,誰要你教?」
「真的不要嗎?」微傾下身,眼睛與她的眼睛相對。那麼生動活潑,充滿著生機的一雙眼睛啊!燕赤霞的心微微蕩起來,「你真的不要我教?」
「誅,誅邪……退魔……急急……如……律令!」他絕對是一個妖怪,變臉比什麼都快,而且只要一做出這個表情她就會暈,所以他絕對是一個妖怪!
「撲哧!」燕赤霞看見她的手勢,再也忍不住地笑出來,「除魔法令不是這麼使的!」他以袖遮手指導她。
冬天卻猛地又後退一步,「我的身上有毒嗎?為什麼你每一次都那麼龜毛得連碰我一下都不行?」
燕赤霞一愕,半晌苦笑道:「你是女孩子,我是出家人,自然,自然有很多不方便。」
出家人?!這個概念一下子打進冬天的腦海裡,她就像被電電了一下。對啊,他是出家人!他是跟她隔開了千年的這個時代的出家人!那麼,那麼心還在怦怦亂跳的自己又算什麼?
束髮的夾子突然發出一聲清脆的「卡拉」聲,然後在她咬牙切齒的目光裡面墜落下地,分成了兩截。
「香蕉你個芭樂,連你也來刺激我!」冬天一腳踩上去,「我踩,我踩,我踩死你個忘恩負義背叛主子的王八蛋——」彷彿感受到主人的怒火,頸後的長髮也一下子飛揚起來。
燕赤霞歎了口氣,搖搖頭彎腰打算替怒火中的少女撿起那看來精巧得不可思議的髮夾。所料不及的是冬天突然改變了主意,也正打算把這個多少還稱得上是紀念品的髮夾撿回來。於是同時彎腰的兩個人在額與額幾乎就要相觸的剎那才猛地驚醒過來自己正在做一件什麼事情。
身形的猛然晃動是無法避免的,但是至少避免了跟女子肌膚相觸——雖然說那天晚上在救他們的時候因為事急他抱了她,已經不小心地觸碰了她的肌膚,那火燒一樣的炙痛一直到現在還烙在他的心上,但是能避免還是避免的好啊。
冬天則是因為被他嚇了一跳,所以被動地身形往後一搖。
那時候,冬天是壞了髮夾散著發,燕赤霞則是因為練功散了髮髻披落著發;那時候,是冬季的清晨,也就總有一些大過春夏秋的風在一直吹;那時候,兩個人晃動的身形都讓自己的長髮在風裡劃出完美的弧度;那時候,兩個人的心都不在乎日的寧靜裡沉澱……
就這樣,冬天張牙舞爪的長髮一下糾纏住燕赤霞的發。
「啊!」
「啊啊!」
一道紫氣忽地就從冬天頭上冒出來,印染了兩張同樣茫然失措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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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終於知道你的法力為什麼會突然出現了!」燕赤震僵直著身體,沒有話都企圖找些話來講。
稍前他剛剛練完了功,所以雖然是寒冷的冬天,燕赤霞身上的熱氣依舊不斷熏染著靠近身邊的人——冬天。但是看著眼前昂藏七尺的軀體,自始至終因為從來沒有這麼近地靠近過女孩子而全身發抖,明明剛才還是沮喪而且惱火的心情卻突然變得好起來。
「不要抖!」冬天呵斥,「你一直這麼抖啊抖啊抖啊抖的,我怎麼把頭髮解開啊?」
「啊,噢——」燕赤霞立刻渾身僵硬,呆若木雞。
「你剛才說你知道什麼了?」微微抿著唇,冬天繼續跟彼此的頭髮搏鬥,「靠,香蕉你個爛頭髮!竟然連開叉的都沒有,平時你怎麼保養的啊?」
忽略掉自己完全聽不懂的話,燕赤霞把答案告訴冬天,「道術中有種天生媒介的說法,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我就是這樣的媒介。也就是說只要通過我,你就可以……啊啊,輕點……」
冬天怒道:「又不是我故意要拉你的頭髮,都叫你不要動了,你一直退一直退,解頭髮的難度很高的。」
「這,這樣啊!」燕赤霞尷尬地頓住掙扎的企圖。
冬天看他的樣子,忍不住想笑,「喂,你這麼銼,是不是因為從來沒有接近過美女啊?哦,呵呵呵呵……」美少女就是美少女,就算跨越了時空一樣魅力不減。冬天得意洋洋,卻渾然忘了自己髮夾斷裂,長髮飛散,美少女就不必了,蘭若寺出女鬼的江湖傳言倒是得到了印證。
看著道士一臉瞠目結舌的樣子,冬天感覺大好,鬆手放開解開的長髮,「算啦!」她揮揮手把自己的頭髮往後撥,「我就勉勉強強地接受你的仰慕好啦!」
不能怪她,燕赤霞揪著自己終於得到解放的頭髮,畢竟這個女孩子識字不多,所以即便說出這樣噁心的話來,也不能怪她。
「你剛才說什麼媒介,那是什麼東西?」
燕赤霞張了張嘴,卻又突然閉上。冬天的法力來自於他,而且通過他,她可以源源不斷地吸取天地間的靈氣轉化為自己的法力——不過這件事還是自己知道就可以了,萬一她知道了從此天天黏住自己吸取靈氣倒也麻煩。
「我的法力怎麼了?哪!我警告你,你要是再說我偷懶不用功什麼什麼冬瓜皮的爛話,我扁到你變成人皮哦。」冬天瞪著他,「到底怎麼樣?」
燕赤霞點點頭,「很好!」他說,「你很有潛力!真的!」他開始向後退,「明天開始,我教你捉妖!」
「捉妖?」冬天愣一愣,「那你什麼時候開始教我可以回去的法子?」
道士滯一滯,半晌道:「其實,你看這兩者是相通的,那個,可以提高,你的法力……那個開天門穿越時空的法術,沒有強大的法力是辦不到的!」他一面說一面又不由自主地掛上了那個笑瞇瞇的面具,「我怎麼會騙你呢?」
冬天半瞇著眼,「但是為什麼,我一看見你這張臉,我就覺得你在騙我咧?」
「你看錯了!」燕赤霞連忙說,「一定你看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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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在做夢了,冬天對於自己的做夢能力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不過大約是因為最近一直呆在古代吧,所以夢裡出現的人物普遍都會在頭上多一個或者兩個小籠包。
還是那股令人惱火的腥臭味道,依舊仍是那個拿著蠟燭、穿著寬寬袍子的男人,一樣燭火明滅,歸根結底,她依然沒有看清楚那個人的臉。
被綁住的那個傢伙就要說到什麼什麼「以為你會愛上我」之流,弄的酷愛BL的她心癢癢的好難受,然後就該要醒了!真是香蕉他個混賬夢!
但是等等,夢也會有延續的嗎?這一次故事竟然有了進展——
「你想太多了,」舉著蠟燭的那個小籠包顯然在安慰被綁著的那個傢伙,「我只是來看看你過得好不好。」
「哦,呵呵呵呵呵呵!」可惜對方不領情,猛然發出恐怖之極的大笑,即便是自己也笑得很瘋狂的冬天都忍不住想塞住耳朵。
足足過了半炷香的時間,冬天重又聽見人類可以接受的聲音:「你只有二十五年的命,等你一死,這世上還有誰制得住我?嘿嘿,你莫要忘了,即便是你,也需用所有的法力才能封印我,更不用說殺死我了——呵呵,既然你今年已經二十有四,我又有什麼不好過呢?」
封印?哈!最近收妖捉鬼的書看多了,連夢裡都會發生這種情節了。
「噢,人生不如意的事情呢,如果只有十之八九就已經很好了,」小籠包倒還是一貫的輕柔口吻,「所以,你還是不要想太多好。其實,如果你願意好好地修煉,說不定也有得道成仙的一日……」
「少囉嗦!」柔媚的聲音突然變得凶狠,「我修煉這麼多年好不容易幻成人形還來不及享受紅塵的快樂,你就要我再去修煉,我呸,門都沒有!你等著吧,等你死了,我一定要讓這個世間變成阿鼻地獄,修羅煞場,那時你的鬼魂可不要忘記,這都是你的功勞。」
有個性哦!冬天看得津津有味,然後呢?然後呢?
夢境猛地一陣扭曲起來,就如往常一樣出現一個漩渦把她吸了進去——他香蕉個殭屍的,她又醒了!
「啊——」
蘭若寺的一天於是又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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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我教你的六十四卦次序歌背出來了嗎?」燕赤霞站在風裡,有意無意攔在了冬天的上風口,為她擋住了冬季呼嘯而來的寒風。
一股松香的味道悠悠地竄進了少女的鼻腔當中,哎!明明是個大男人,那麼香幹嗎啊?
「怎麼了?還沒有背出來嗎?」燕赤霞看著神情有點恍惚的冬天,眉頭微徽蹙起,卻奇異地依舊口氣溫和,「還是記不住那些字嗎?」道家的入門功夫本來就單調枯燥至極,更何況冬天識字不多,非要她囫圇吞棗地一口氣嚥下去的確有些為難。可是,他的時間也不多了啊。
「啊,背了!」冬天一下子清醒過來,急急忙忙答道,「不過還不太熟。」
「那麼,背一遍怎麼樣?」燕赤霞輕笑著問道。
「背一遍?」冬天吞一口唾沫,「我昨天真的背了!」她掙扎著,「可不可以不要現在背?」靠,長這麼大還要被人逼著讀書,這滋味果然不太好受。
「六十四卦是道術的基本入門,假如連這個都不熟悉的話,我怎麼教你法術呢?」燕赤霞搖搖頭,「何況,就算你背不出來,我也不會笑你——」
「哪!說出真心話了吧!」冬天頓時跳起來,「你果然是打算偷偷地笑我!」
這個判斷是怎麼成立的?燕赤霞簡直莫名其妙。「我沒有要笑你的意思!」
「你說謊!」冬天又後退一步,「因為如果是你背書背不出來,我一定會笑你的,所以你也一定會笑我!」
現在他終於明白什麼叫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但是,他們的話題好像也逐漸有點不對方向的趨勢。
燕赤霞咳了一聲,「那麼你現在怎麼辦呢?」他歎息道,「你連最基本的六十四卦方位都記不熟,我怎麼教你稍微難一點的道術呢?更不用說像開天門送你回家這種……」
「好啦好啦,我背啦!」冬天受不了地翻翻白眼。這個道士的性格還真是複雜,一會兒嚴肅,一會兒溫柔,一會兒嬉皮笑臉,一會兒又囉嗦得像個老太婆。
「乾、坤……屯,那個蒙,需……訟……師……」
一段小小的六十四卦次序歌,冬天足足背了半個多小時。越到後來越自覺丟臉,頭也就越來越低,一直到視線垂直於腳尖,該背的到底也算是背出來了。
沒有聲音,冬天忐忑不安地傾聽著氣流的變動,可是沒有任何聲音。難道燕赤霞被她這個笨蛋給氣死了?想也是吧,一百來字的小短文可以背成這樣,是人都會丟臉的啦,更何況是燕赤霞這種向來對什麼東西要求都特別高的傢伙。
但是,不識字也不是她的錯,是吧?更何況這些東西莫名其妙得可以,完全是一堆天字天書,死記硬背也就只能到這個程度了。
不過不管怎麼說,自己大約的確沒有學道術的天賦吧,就連最基礎的東西也搞不明白。
「你打算要我教你的頭頂練法術嗎?」驀地,一個溫和的聲音在她頭上響起。
冬天錯愕地抬起頭來,看見的正是燕赤霞微笑的,甚而可以說是帶了一點寵溺的笑容。
「教,教,教——」冬天舌頭打著結,一時有些搞不清楚狀況。
「哎,雖然你背的那六十四卦次序歌,實在是我聽過的裡面最生澀、差勁的,不過你到底是背出來了不是嗎?」燕赤霞微笑著,「所以我教你道術啊!」
又來了,又來了,這種溫柔的微笑!冬天覺得暈暈的,一個失神,腳就在佈滿了星星點點般漂亮光芒的薄冰路面上滑了一下,幾乎還來不及控制自己,屁股已經貼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冷意頓時躥上四肢百骸,那感覺其實跟火燒的感覺差不多,冬天就是在這樣的刺骨灼燒中彈跳起來的。
「哇啊!」又丟臉了。她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每次只要燕赤霞露出這樣的笑臉,她就沒有辦法克制自己做蠢事的慾望,難道自己真的是一個笨蛋?
「噗——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完全不瞭解自怨自艾中的女性有多麼可怕,剛才還溫柔斯文的燕赤霞立刻就轉變了形象,捧腹大笑起來。
「你竟然膽敢笑我?我耶,大姐頭我耶!啊,啊,啊——啊啊?!」暴龍的吼聲從她的口中,不,應該是整個軀體裡爆發出來,緊接著一個拳頭就好像以往每一次不良少女發火時都會登場的那樣猛然向燕赤霞的臉上揮過去。
但是不同以往,這一次燕赤霞不避不逃只是猛然收住了笑聲,一臉溫柔,或許還有些做作的哀怨,「你,你真的要打?」
是啊,真的要打這麼一張溫柔的臉?被那雙桃花眼一掃,冬天立刻又忘記了自己的屈辱,明明已經揮出去的拳頭竟然就這樣停在半空當中,恍恍惚惚只能發出「啊啊」的聲音。
「噗——啊哈哈哈哈哈哈!」惡質的道士再也忍不住地笑場了。
回過神來的冬天氣得滿面通紅,索性雙眼一閉對準燕赤霞撞過去,於是驚呼聲裡跌倒過的冬天再一次跌倒,而笑得很囂張的燕赤霞也一屁股坐在了冰天雪地裡。
「嘿,哈哈,噗,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風水輪流轉,這次不良少女笑得風生水起,只是她並不知道她的笑容,就在那一霎,竟然讓燕赤霞已經修煉得如同古井死水的心猛然間地顫了一顫,閃爍得就好像那映著路上霜凍的薄冰,晶瑩剔透……
「冬天!」這是燕赤霞第一次正正式式地叫她的名字。不同剛才作弄那樣的做作,輕柔的口吻當中不祥地隱藏著一些乞求的顫抖,「如果,如果有一天,你要恨我,可不可以也想想,現在——我們曾這樣笑得開心過?」
因為那個時候也許我已經不在了,因為那個時候你已經注定要呆在這個年代了,那麼承襲了我的寂寞和悲傷的你,可不可以偶爾也不要恨我?
聞言冬天詫異地望向他,然而在看見那張俊美的臉的時候,「轟!」香蕉他個芭樂,她好像戀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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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唐書》載:元正歲之始;冬至,陽之復,二節並重。也就是說一年從春節開始,及至冬節便是結束,這兩個節日其實是並重的。那麼從我們道家來看呢,春節就是陽氣盡溢,冬節就是陰氣俱足的日子。所以若要提升自己的法力,這陰陽兩日是最最重要的。」
「原來節氣跟道術的關係這麼密切!」冬天裝出恍然大悟一樣,從燕赤霞授課的朗朗清音當中醒過來,「唉,有沒有人說你的聲音很好聽?」
燕赤霞微微怔了怔,最近一段日子以來,這個丫頭不知道哪裡不對,動不動就說這種讓即使身為清心寡慾的道士的他也要胡思亂想的話來。
「我是說真的!」冬天看著他。她以為自己對他已經表現得夠明顯了,那天當她猛然意識到自己對他的心意,從來就不懂含蓄的她就決定主動出擊了,「我喜歡你!」
燕赤霞搖搖頭,當做沒有聽見,「我再跟你解釋一下,所謂——」
「那麼你呢?」冬天打斷他的說話,「你怎麼樣?」
燕赤霞低下頭去,半晌才苦笑著聳聳肩,「謝謝。」
「謝謝?」冬天幾乎暴跳起來,「就這樣?」
「那你還想怎麼樣?」燕赤霞隱隱聽見自己心裡的龜裂,「你不是下定了決心要回你的時代去嗎?」
「是啊!」冬天振振有詞,「那又怎麼樣?」
那麼我又算什麼?燕赤霞很想這麼問,但心裡面顫顫的,這句話終於沒有問出口,只好說:「我是出家人,是道士。」
「對啊!」冬天還是那副樣子,「那又怎麼樣?」
「……算了!」燕赤霞終於意識到跟她討論這種問題是根本不會有結果的。
「為什麼算了?」冬天睜大著眼睛,「我是問你喜不喜歡我,跟那些事情又有什麼關係?」
燕赤霞突然感覺一陣無力,「話不是這麼說的……」他扭過頭去。
冬天下意識地伸手,企圖捧著他的臉轉過來,「說話的時候要對著……」燕赤霞猛地一避,她伸出的手於是只好僵硬地頓在半空當中,「對方!」
一時間,氣氛只剩下了尷尬。
半晌後,冬天忽而笑了一下,「好了,我知道了!」她說,「其實你並不喜歡我吧。也是啊,我這樣大字也不認識幾個,又凶又倔,很多時候都不像個女孩子……你說對了,冬至是陰氣俱足的日子,所以冬至生下來的冬天,我啊!又陰又邪,不要說你了,如果換做我是你,我也不會喜歡哪!」
不是不是不是!燕赤霞很想這樣大聲地告訴她,不是這樣。但是到了嘴邊的話,卻變成了,「其實冬至的含義也不是全都如此,古人說:冬至陽生,萬物甦醒,這就是說雖然還處於寒冷季節,人們卻已聞到了春的氣息。另外,每當這個時節出門在外的人都要回家過冬節,表示年終有所歸宿……」就好像我,也是在冬至這一天生的啊!
「你究竟有沒有搞清楚我們在討論什麼問題啊?」冬天搖著頭問他。
「……就是說,一年到頭了……」燕赤霞喃喃著道。
冬天低下頭猛吸一口氣,下一刻抬起頭來又是陽光燦爛一樣的笑容,「算了,我已經知道你的意思了。」她微笑著說,「我以後不會再說這樣的話了。」
頓了一頓,她又說,「你還真是傻瓜!我不過是說說而已,你那麼緊張做什麼?真是傻瓜!」
——沒有錯,他的確是傻瓜,傻得有時候就算自己,也忍不住想唾棄!
——***》※《***——
來到這個年代的第二個月的第三日,冬天姑娘正處於埋頭苦讀當中。
「『焦』者,『示』也……正字通云:凡僧道設壇祈禱『日』『焦』……『焦』者,一『想』災、清福、『酒』心願,務宜心丹苦志,以希感通……道藏洞神部云:諸世人以『康』運未利,尾纏凌逼,恐生『包』難,遂有祈禱逆星之科,蓋『示』『焦』逆兇惡星辰,祈恩、請福耳……」
「……」正走過來的寧采臣很難不對燕赤霞生出崇拜的心情,「年,年姑娘,你,還是不要讀了!」短短一篇小文章就可以讀錯那麼多字,也虧得燕赤霞願意教她。
「耶!」冬天看見書生,昏昏欲睡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哈哈,書生你來得正好。我正讀得連鳥蛋都要孵出來了,快點過來快點過來讓我欺負一頓。」
寧采臣當時就哀號出來了,「年姑娘,年姑娘……」
冬天嚇得一把掐住他,「作死啊!非要把道士叫過來訓人嗎?」誰知道手勁才稍微大了一點點,那個書生已經開始翻白眼了,慌得她連忙又放下手來,「你還是不是男人啊,真是!」
寧采臣喘了半天氣,越想越覺得這個女人恐怖,決定一把來事交待清楚就閃人,因此也顧不得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了,把手中拿了半天的東西往冬天手裡一塞道:「這裡是你那條金鏈子的當票,小生為姑娘你當了一年的期限,唉,說起來這條鏈子他們還死活不肯收,到底是一個上年紀的掌櫃識貨,再加上小生我口齒伶俐,喏,一共當了二兩三錢銀子……啊!」
冬天的臉猛地擴大在他面前,書生嚇了一跳才發現自己正被某個暴力女抓住了衣領,「你說,當,了,多少?」那聲音才是更加恐怖的根源!
「二,二兩,三,三錢啊!」好可怕的臉!
「你敢耍我?」冬天整個人都毛了,「雖然我不看書,可我小妹玫瑰卻是言情小說的最佳擁護者,她告訴我人家書上都說女主角穿越了時空,隨便一條金鏈子都可以當上幾萬兩黃金,你香蕉他個芭樂的,你現在告訴我,你貪了我多少?」
剛剛還嚇得魂不附體的寧采臣頓時勃然大怒起來,「年,年,年姑娘,此,此話差,差矣!」心急加上惱怒,寧采臣的伶俐口齒全部變成結巴,「小,小生,我,我,豈是,豈是如此卑,卑鄙小,小人?」
冬天冷冷睨他一眼,「是嗎?」
寧采臣氣呼呼地攤開雙手,「小生,小生我只是貪了兩錢而已!」
「靠!我就知道!」拳頭終於落在了書生的身上。
「救命喲!出人命啊——」寧采臣慌得大叫起來,顧忌著冬天是女孩子又不敢反抗得太過激烈。好在冬天也不是真的要打死他,兩人打著鬧著,不片晌就一起笑了起來。
誰知道燕赤霞眉頭緊鎖,急匆匆地正從外面進來,冬天背對著門一個不查就往他身上撞去。燕赤霞下意識地以袖裹掌就是一推,冬天猝不及防結果反而一頭就紮在了寧采臣的懷裡。
「哎喲!」發出慘叫的卻反而是寧采臣。
「你叫什麼?」撞痛了背脊又撞疼了頭的冬天大怒,「我這樣的美女一頭紮在你的懷裡不是你的福氣嗎?」
燕赤霞看清楚原來是這兩個人,突然間全沒有來由地忘光了剛才還在焦急得不得了的事情,「你們在做什麼?」陰沉的話音爆出口,就是神經麻木如寧采臣也知道他動怒了。
冬天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心中卻忍不住罵自己沒種。想當年在黑街上混的時候,幾十個人圍住她還不是照樣聲色不動?如今怎麼給個喜歡裝笑面虎的道士一瞪眼反而就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呢?
「寧先生想必是把符紙都寫好了吧?」燕赤霞冷冷掃過寧采臣,「只是我倒是不知道寧先生的顏如玉原來不是在書裡而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的……」
寧采臣揉揉鼻子,「小生,小生……我去讀書!」一面說一面腳下使勁,眨眼跑得蹤跡皆無。
冬天吐吐舌頭連忙跟著轉身走,「我,我也去讀書!」
「站著!」燕赤霞猛然一聲大喝,嚇得冬天雙腿都抖了兩抖,「身為女兒家,竟然跟一個男人嬉鬧,甚至投懷送抱,你還有沒有廉恥?」
冬天的臉色一點點冷下來,「廉恥是什麼東西,我讀的書少可不知道。不過話說回來,我不跟書生投懷送抱,難道要我對著你投啊送啊?你不是出家人嗎?你不是不方便嗎?」她冷哼一聲,「要你狗拿耗子。」
燕赤霞氣得臉色發青,「你——」
「我怎麼樣了?」冬天對著他,流里流氣地抖抖腳,「我就是這樣的啦,你生氣吧?」
燕赤霞一甩袍袖,「不可救藥!」
這句話一下子刺到冬天的心裡,「我從來就沒有要人來救過,救什麼救?怎麼救?靠!」
從小就被扔在孤兒院門口,因為那是一個冬天所以不負責任的院工就隨便起了這麼一個名,而後又被領養的家庭拋棄,那還是一個冬天。五歲被走江湖的神棍帶在身邊,若不是她自己機靈,只怕已經被那個神棍用藥變成畸形。而把那個惡棍送進牢裡的時候,還是一個冬天。
從此她知道自己跟冬天有仇,可是每一年都會有避免不了的冬天,那些個冷到讓人的脊髓都凍結起來的冬天,誰來救過她?
不可救藥?什麼叫做不可救藥?
她的所有,她的命,都是自己撿回來的,沒有誰比她自己更加重要。所以,她聽不得任何人對她說的——不可救藥。
「收回你剛才說的話!」冬天冷睨著他,「誰都沒有資格跟我說這句話!」
燕赤霞俊眉一軒,正要反諷,然而眼角掃到西邊的天色頓時臉色大變。匆匆忙忙拋下一句:「懶得理你!」就這麼跟她擦身而過,直撲自己的禪房,不到片刻又像一陣風似的急匆匆跑了出去。
「你他香蕉的給我回來!」吵架才吵了一半耶,這麼溜走算什麼啊?冬天一面大怒,一面想也不想地就跟了上去,「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