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濃的墨汁味,盈滿議事房內,東方臥龍埋首伏在案桌上,鼻裡嗅進的墨汁味,來自案桌上,那堆寫滿舞月名字的宣紙上。
舞月不讓他去找她,她可知道,他心裡有多苦?
見不到她,怏怏不樂,沒了往日的神采煥發;見到了她,不能抱她、不能吻她,兩人之間,隔了一條無形的河,他跨不過,只能遙遙和她相望。
她的苦,他看在眼裡。她倔強的不和他相會,下心等待心荷的諒解。
只是,等得到嗎?
心荷不妥協的態度,十分堅決,他不想逼心荷點頭諒解,卻又不願看到舞月,孤獨的承受良知的煎熬。
「舞月,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帶你走,離開這兒,天大地大的罪,全由我一個人來擔,我不要你把罪往自個兒身上攬。」
他痛苦的趴在桌上,喃喃自語。
一陣叩門聲後,門嘎的一響,軋然開了,他沒抬頭,心中一團煩躁,教他不想理會旁事。
「夫君!」
細弱的嬌語聲,從門邊,飄飄蕩蕩的傳過來,他心中訝喜,沒看清來人,已輾然笑開。
「舞月、舞月……」
急切的呼喊聲,震落了來人手中端著的瓷碗。
瓷碗嘩啦的碎地聲,驚的東方臥龍,定睛細望。
「心荷?怎麼是你?」
心荷從來不進議事房的,所以,方纔她那一聲「夫君」,才會讓他誤以為是舞月來了。
一心想挽回夫君的心的柳心荷,特地親手弄了一碗參湯,端來要給夫君補身,未料,卻聽見夫君口中,呼喚的,是另外一個女人的名字。
心如瓷碗般全碎了。
她顫抖抖的哭著,旋身,跑走。
「心荷……」
東方臥龍愧疚的呼喊,頹喪的站在原地,這樣的自己,苦了自己,也苦了兩個女人。
心下決定,他要去看舞月,哪怕只能偷偷的看她。
夜裡。
舞月如同往日一般,輾轉難眠,但以往,她是被思念的情緒紛擾,所以難成眠,可今晚……
肚子悶悶的痛,叫她躺不住、坐不住、站不住……
挺著大肚子,她在房內,走來走去,坐了一下子,又站了起來,想躺回床上,卻躺也躺不住。
該不會是要生了吧?
可是,大夫告訴她的生產日期,尚未到呀!
她算一算,至少還有半個多月呀!
可這會兒,怎麼開始悶疼了?
她手搭在床沿邊,身子疼的蹲了下去。
在房外偷戲許久的東方臥龍,再也忍不住心頭的焦急,推開房門直入。
「舞月……」
東方臥龍焦急的上前扶起她。
「龍……你……你走,我不是叫你別來嗎?」她的兩道柳眉輕攏,為了肚子的悶痛,也為了他不照約定行事。「你走!」
「舞月,這個時候,你別趕我!」她蹙起的眉頭,讓他心慌。「很痛嗎?我先扶你躺下。」
「我……我躺不住……」她搖搖頭,再次痛的蹲下身。
他扶住她,朝房門外大喊:「阿珍、阿惜,快過來!」
聽到東方臥龍如震雷般的喊聲,阿珍和阿惜立刻趕過來,並急忙去請大夫過來,大夫來看了之後,確定舞月是要提前生產,頓時,大夥兒忙成一團。
阿珍去燒開水,阿惜去請產婆,聞訊前來的乾坤,在東方臥龍的指示下,又多請了一位產婆前來。
要確保舞月生產順利,即使把全東城的產婆全請來,他也在所不辭。
房內頻頻傳出舞月的哀喊聲,東方臥龍站在房門外,神情緊繃的面向著房門,視線和房門垂直,一瞬也不瞬的盯著,雙手交握在身後,立定著不動。
舞月每哀喊一聲,他的心就如針扎疼了一下。
等候了許久,天色已由黑轉白,但舞月的哀喊聲,依舊未歇……
哀嚎的喊痛聲,聲聲催亂了他的心。
立定在房門前的東方臥龍,教舞月痛楚的呻吟,給攪得心搖如懸旌,侷促不安地,在門外來回踱步著。
阿珍滿頭汗的從房內走出來,兩手明顯有著瘀青腫脹的痕跡。
「怎麼還沒生?」東方臥龍急煞的問。舞月氣虛的聲音,愈來愈弱,他真怕她撐不下去。
「城主,產婆說,這是頭一胎,自然會比較慢,不過,應該快生了。」
「你的手,怎麼了?」一旁的乾坤,注意到她手上的異狀。
「是……是夫人抓的。」阿珍苦笑著,沒一絲埋怨。
「我進去看她。」舞月一定是痛極了,才會把丫環的手,掐得傷痕纍纍,但丫環畢竟是個弱女子,哪承受得了舞月的抓捏。
「城主,不可以!」阿珍和乾坤,同時出聲勸阻他。
「誰說不可以的!」東方臥龍回頭怒瞪他們。「舞月是我的妻子,她現在要生的,是我們的孩子,沒有人比我更有資格進去!」
他實在是無法再站在外頭,無盡的等候著。
說罷,他推門進入,阿珍也尾隨進入,關上了門。
看到城主進入,兩個產婆先是一驚,旋即相覷了一眼,更加費力接生。
「夫人,再用點力,好,很好,再來。」
「啊……」舞月的哭嗚聲,讓已坐到她身邊的東方臥龍,心頭陣陣揪疼。
「舞月,忍耐點。」他拿著手絹,幫她擦汗,心疼的摸著她疲憊的臉龐。「抓著我的手,再用力一些!」
他拉著她的手,抓住他的手臂。
低低的粗喘著氣,舞月覺得自己,隨時都可能會暈厥過去,但為了讓肚子裡的孩子,能順利生產,她咬緊牙根,用力吸氣、呼氣,不讓自己暈厥。
此刻,他強壯的手臂,成了她最有力的靠山。
死命的抓緊他的手,她再一次使盡全身的力量。
「快出來了!夫人,再用力一點。」
產婆的鼓勵,給了她莫大的信心。
「舞月,看著我。我愛你,你做得到的!再來一次,再使力!」儘管他的手被她措疼,但他仍微笑的給她打氣。「我們的孩子,就快要出生了!」
她凝視著他深情的黑眸,喘歇了一會兒,用力的吸了一口氣,在他溫柔的鼓勵下,傾盡剩餘的力氣。
「啊……啊……」
一道長長的尖喊之後,接著的,是呱呱墜地的嬰兒嘹亮啼哭聲。
「生了、生了!」
「恭喜城主,夫人生的是個男孩!」
兩位產婆,一前一後的報喜著。
「舞月,你生了!」東方臥龍笑咧著嘴,頻頻幫她擦著汗,並在她頭上,印下一個深吻。
「生了,我生了。」虛弱的微笑著,舞月眼皮緩緩闔上,暈睡了過去。
「舞月、舞月……」東方臥龍急切的呼喊著。
「城主,夫人沒事的,她只是累壞了,您讓她睡一會兒,煮個補品,等她醒來,幫她補補身子,很快她的身體就會回復。」產婆笑道。
東方臥龍退開床邊,讓阿珍和阿惜幫舞月擦拭身體。
「孩子呢?」
「城主,小城主在這兒。」另一名產婆,手腳利落,已幫剛出生的孩子淨過身。
抱過孩子,他哇哇啼哭的樣子,倒讓東方臥龍窩心的笑著。
懷中抱的,是他和舞月所生的孩子。這小傢伙,還真有力氣,哭的滿臉通紅,看來挺強壯的。
「城主,我來哄他吧!」
產婆看他只逕自顧著笑,頭一回當爹,大概是興奮過頭,孩子哭得愈大聲,他笑得更高興。
雖然還想多抱孩子一會兒,但畢竟沒有哄孩子的經驗,東方臥龍滿臉不捨的把孩子交給產婆。
躺在床上,幽幽轉醒,她眼皮一張,看到的是,坐在床邊打盹的東方臥龍。
「龍……」她氣若游絲的喊著。
他睡得沉,沒聽見她的喚聲,武功底子深厚的他,坐得直挺挺的,雙眼緊閉。
舞月靜靜的看著地,面露微笑,卻也心疼。
她知道,他整晚等在房外,早上又進房陪她,他一定也累壞了。
想到她的孩子,她驚地看看床上……孩子不在她身邊。
她伸手去拉他的手。「龍,龍……」
手被拉了一下,東方臥龍倏地驚醒。「舞月……你醒來了。」
「孩……孩子呢?怎麼沒看到孩子?」她滿眼焦急的神色。
「別緊張,我是怕孩子的哭聲,吵著了你,所以叫阿珍把孩子抱到她房裡去睡。」
「我想看孩子。」
「好,你別越來,我去叫阿珍把孩子抱過來。」
把孩子抱在懷中,舞月滿臉慈愛的笑容。
「他睡得好熟。」
她朝坐在床邊的東方臥龍一笑,又低頭看著包裡在大棉襖中的兒子。
「來,再吃一口。」東方臥龍端著一碗雞湯,親自餵她吃。
她張著嘴,滿眼甜蜜笑意,把他自在匙裡的雞湯給一口喝下。
此刻的甜蜜,屬於她和他,還有他們的孩子。
把心中那層對心荷的愧疚,暫拋腦後,這種甜蜜的時刻裡,只該有笑容,不該有憂愁。
「方纔,這小子哭得可大聲了,強壯的像什麼似的!」
東方臥龍咧嘴笑著。他又自了一口雞湯,送入她的嘴裡。
「真的嗎?」她笑著,伸出春筍般的纖細玉指,在兒子白白胖胖的臉上,輕點了一下。「我原本還擔心,他提早出生,身體狀況,不知道好不好。」
「光聽他洪亮的哭聲,就知道他是個強壯的小子。」他接了她的話尾。
舞月看著兒子,忍不住地低頭親吻兒子,她的摩蹭,驚醒了孩子,一個短短的哭聲後,小嬰兒便哇哇的大哭起來,愈哭愈大聲。
「別哭、別哭,娘疼你。」
舞月輕輕拍哄著,但孩子還是哭個不停。
「他真的哭的好大聲。」舞月苦笑著,臉上有著慌措的神情。「怎麼辦?他哭不停。」
「給我。」東方臥龍把碗放到桌上,伸手抱過孩子。「乖兒子,別再哭了。」他的哄慰,只對舞月有效,小嬰兒根本不理他,依舊大哭著。「不准哭了,聽到沒有!」他擺出城主的威嚴架式,但兒子根本不甩他。「看來,他不太怕我。」
舞月被他逗笑了。「叫阿珍進來哄吧!」
兒子哭的太久,她可是心疼得很呢!
「我叫阿珍抱到隔壁房去哄,你身子還沒完全復原,還需要休息。」
把孩子交給阿珍後,東方臥龍又蜇回房內,陪著舞月。
「龍,你躺到床上來。」
由於東方臥龍堅持要在旁邊陪著她,不忍他一整天都沒睡,舞月便要他躺在床上,一邊休息,一邊陪著她。
她不再刻意的排拒他,讓他感到萬分欣慰。
躺在她身邊,他輕樓著她,他的臉貼向她,溫柔的吻著她。
「舞月,我好想你。」他低啞的逸出,滿腔的思念。
「我也是。」
她的目光凝駐在他深邃的眼中,瞬間,暖暖的濃蜜情意,包圍著她。
「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帶你走。」
「不,你不能走,我也不走了!」她輕聲低語著。「原先,我是打算走的。」
「舞月,你不可以……」他焦急不已。
她用纖指,抵住他的唇。「我不會離開的!因為我是那麼地愛你,我真的好愛你,無法離開你。」在他陪她生產的那一刻,她已知道,她無法離開他,在她虛弱無助的時候,她才知道,自己有多麼強烈的需要他。
「我可以愛你嗎?城主。」她定定的望著他,願意面對他真實的身份。
「舞月,你可以,你當然可以!」
心疼的將她摟在懷中,他的手,輕撫著她的秀髮。
兩人相依偎之際,外頭突然有一陣吵雜聲。
「發生什麼事了?」她疑惑的望著他。
「我出去瞧瞧,你別起來,躺著休息。」
「嗯。」
下了床,他幫她蓋好棉被,大步走向房門,陡地,房門被推了開,阿珍抱著孩子,慌慌張張的跑進來。
「阿珍,發生什麼事了?」東方臥龍皺著眉頭,問道。
「城主,荷夫人她……她要來搶孩子!」阿珍說完後,抱著孩子,奔向床邊,把孩子交給舞月。
甫入睡的孩子,給這麼一驚動,又哇聲大哭了起來。
舞月緊緊抱著孩子不放。「乖,孩子乖,娘在這兒。」
「把我的孩子還給我,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一陣哭喊聲,由遠漸近。柳心荷腳步踉蹌的跌在房門口,看到東方臥龍,聲聲哭泣:「臥龍,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我要我的孩子。」
東方臥龍扶起她。「心荷,別這樣,孩子是舞月生的,不是你的。」
「不,他是我的、他是我的……」柳心荷哭訴著:「他是我們失去的那個孩子,轉世投胎的,我知道,一定是那孩子。」說著,兩串淚又泣不停。「他是該我生的,可是你……你卻讓她生……他是我的、孩子是我的、是我的!臥龍,求求你,把孩子給我、把孩子還給我,好不好?我求求你。」
「心荷,你冷靜下來!」
「夫人,屬下先送你回東城堡去休息。」乾坤一副莫可奈何的為難樣。
「不,我不回去!沒有要回孩子,我絕不回去。」柳心荷猛搖著頭。
「荷夫人,您別這樣。」水袖扶著她。「我們回去吧!」
「不,不……我不回去!」柳心荷發瘋似的哭喊著。
「心荷,起來。」東方臥龍扶起又跌下的她,輕聲一歎:「如果你真想要孩子,明兒個,我讓乾坤去找個願意把孩子讓給我們扶養的人家說去。」
「不,我只要我的孩子,我不要其他的孩子……孩子在哭、孩子在哭了!」趁他不備,柳心荷推開了他,衝到床邊,想搶孩子。
早守在床邊,一副嚴陣以待的阿珍,立刻擋住了柳心荷。
「孩子還給我,那是我的孩子。」柳心荷伸長了手,眼巴巴地望著,被舞月抱在懷中,依舊哭個不停的孩子。
「不是,孩子是我家夫人的!」阿珍抱住她,不讓她有機可乘。
「心荷,夠了,別再鬧了!」東方臥龍捉住她的手,不得已的情況下,他下令:「乾坤,把荷夫人捉回去!」
「是。」有了主子的命令,乾坤這會兒才敢上前捉住,像得了失心瘋的荷夫人。
「不要,我不要回去。」柳心荷哭天兒抹淚的啼喊著:「把孩子還給我、還給我……」
「乾坤,把她帶走!」東方臥龍硬著心腸下令。
「是,城主。」乾坤輕易的捉住了柳心荷。「荷夫人,得罪了。」
「孩子,我想要我的孩子……」
柳心荷的哭喊聲,聲聲敲進了舞月的心裡。
舞月咬著牙,對上回過身和她相望的東方臥龍,兩行清淚,倏地滑落臉龐。
「城主,我願意把孩子給荷夫人。」
舞月的話一出,在場的人,全驚愣住了。
一聽到舞月說要把孩子給她,柳心荷迫不及待的上前要抱孩子。
「給我、把孩子給我!」
「不,等一下。」舞月哽聲道:「在把孩子給你之前,我想先喂孩子喝奶。」
「你是不是不想把孩子給我?」柳心荷滿臉狐疑的看著她。
「我會把孩子給你的,你相信我。」舞月淚漣漣的道,伸手去解衣襟。
屋裡的閒雜人等,自動退出,只剩東方臥龍和柳心荷守在床邊。
看著還不太會喝奶的小嬰兒,邊吸邊哭,舞月的淚更如泉湧。
孩子才剛出生,就要離開她身邊,她有萬般的不捨呀!
小娃兒慢慢習慣了囁奶的動作,小嘴兒蠕動著,是哭累、也是吃飽了,哭聲已歇,闔眼睡著了,但小嘴兒仍是有一下、沒一下的動著。
心中的酸澀,又催溢出兩行淚,過了許久,直到孩子沉沉的熟睡,她才拉緊了敞開的衣襟。
一看到她把衣襟拉住,早已等不及的柳心荷,伏身向前,搶過孩子。
「這是我的孩子,兒子乖,娘在這兒,娘會疼你的。」柳心荷望著懷中的嬰兒,展露了笑顏。
舞月咬著唇,別過臉,但旋即又回過頭,拿一條小棉被給東方臥龍。
「把孩子包好,別……別讓他著涼了。」說完,她淚潸潸地,眼前的景像,已被淚水攪得一片模糊。
為免她反悔,柳心荷抱著孩子,快速離去。
眨掉了眼眶中的淚,舞月看到柳心荷抱著孩子離去,不禁放聲痛哭著。
命令乾坤護送柳心荷回東城堡後,東方臥龍陪在舞月身邊,拿著手絹,為她擦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