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裡的男性下屬如果看到平時已經肆虐荼毒人間的女主管這副架勢,十個有九個都要雙膝發軟,剩下的一個則已口吐白沫昏了過去。然而在家裡,她得到的唯一回應是裹成一團的薄被像毛毛蟲似的蠕啊蠕,終於從被口蠕出一顆亂草似的大頭。
「媽咪,早啊……」她的女兒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開口,外加一記大呵欠。
每次看到這幅情景,安家主母都要懷疑一遍以自己強勢的個性與老公的超優頭腦,怎麼會生出這樣一個性情迷糊偶爾神經大條的女兒來?
「早什麼早,午餐都給你跳過了,再睡下去,你直接吃宵夜吧!」她沒好氣地道。
「真的哦?」安允蕙想表現出吃驚的樣子,仍瞇著的惺忪眼睛卻毫無說服力,她用手擋住從菜刀上反射過來的明晃晃光線,「媽咪,你這時候在做菜嗎,怎麼沒出門?」
「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嗎?八月十五!我昨晚都說今天要做大餐了,虧我特地待在家裡準備,你倒好,給我睡到現在!」安太太撿起床腳被殺過一回的鬧鐘丟回床上,「你這幾天怎麼了?前些日子還不是很勤快地每天跑補習班嗎,現在又窩在家裡?」
「……沒有啦,新課程還沒開始,本來就是可去可不去,我只不過這幾天懶得出門而已。」
「真的?」安太太銳利的目光在女兒臉上巡了一圈,終因受不了她那副慘不忍睹的樣子摔門而去,「看你睡成什麼樣子,十分鐘內給我爬起來刷牙洗臉!」
「知道了,媽咪……」安允蕙鬆一口氣,幸好昨晚有記得拿冷水敷眼,沒給媽媽看出異樣。她縮縮縮,又縮回被裡繼續當毛毛蟲,別人想不開時蹲在牆角畫圈圈,她則是窩在床上織繭。
八月十五,中秋……這麼說,學長明天就要走了……
有些悶悶不樂地蜷著身子想。也許是昨晚眼淚都用完了,現在想到那個男人時,竟沒有掉淚的衝動。
她的手機,除了那晚沒接的一通電話外,一直沒有動靜。
學長果然是受了一時氣氛影響。
安允蕙把臉埋在枕頭裡,彷彿這樣就能吸乾漸漸濕潤的眼眶。
雖然覺得不大像學長的冷靜性子,可是他本來就在煩心女朋友的事情,又要準備出國,會做出異常的事也情有可原。相比之下,懷著難言心思的自己反而像個趁火打劫的第三者,真是自厭……
發現自己喜歡這個學長是先前的事,她沒談過戀愛,不過卻很確定那種感覺叫做喜歡。只是就如一句俗爛的話說的——還沒開始就已失戀了。
因為知道沒有希望,一開始就抱了簡單的想法,只要能不被學長發覺地多看他幾眼,多與他相處一會,感覺到他對自己不大客氣卻很窩心的關照就夠了。希望學長能好好的,所以對於他與學姐的交往,她雖然會泛酸,但絕對可以祝福他們……絕對行!
可是、可是……
嗚哇哇,她一定是掩飾得太笨拙了!總是藉故同他說話,總是做些沒大腦的事情,還跟個小女生一樣,為了能撞見學長,天天往補習中心跑!
安允蕙十分確定,自己一定是洩露了什麼曖昧的信息,才會讓情緒不好的學長在氣氛驅動下,做出差點吻她的舉動!
嗚嗚,她是壞女人!
學長現在一定後悔得要死,其實那天晚上他眼裡已清清楚楚寫了懊惱。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確定了學長不討厭她,可現在他一定不想見她了……老實說,她也不敢見他。
就這樣子,懷著對她不好的感覺搭飛機走……半年以後,他們還能不能假裝若無其事地招呼?
想也不可能……
再想下去,當真要滂沱大雨了,安允蕙霍地從床上爬起來。
不要想了!再不起床,捲土重來的老媽絕對比學長還要恐怖!
她頂著一頭亂髮下樓,房子是複式居室,每人都有個小浴室,但一家人都習慣到樓下的大浴室裡洗漱。
安太太在廚房裡洗洗切切,聽見動靜探出半個頭來對女兒露出「你終於給我死起來了」的獰笑。
安允蕙忙閃進浴室,對著鏡子無精打采地刷牙。眼皮仍是有些腫,還好可以以睡得過多糊弄過去。
用力搓洗面皮,梳齊頭髮,整整睡衣,鏡子裡的人顯得精神了一些。她湊近,試著揚起嘴角,裡頭回給她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果然還是不行。安允蕙無力地耷下雙肩。
出來時客廳的電話正好響起,她扶著剛拉開的冰箱門一時沒有反應,直到媽媽從廚房裡叫:「呆著做什麼,還不幫忙接個電話?」
安允蕙哦一聲,走過去抓起話筒,沒什麼精神地「喂」了一下。
「……」話筒裡先沉默一陣,然後有人簡短地說:「是我。」
安允蕙腦袋霎時空白,幾乎是反射動作地要將話筒甩掉,一聲斷喝卻先一步阻住了她的動作:「不許掛!」
她的手凝在半空,片刻才戰戰兢兢地重又將話筒放回耳邊,卻不敢出聲。
那頭似乎吁了口氣,男子的聲音不大愉快地道:「下來,我在樓下。」
「唔?」
「五分鐘。」
電話裡頭的人涼涼地說完,似乎有掛斷的意思,安允蕙脫口而出:「等等啦!五分種哪夠人家換衣服!」
說完差點沒把自己的舌頭咬掉。
「……」話筒裡一陣沉默,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對方在那頭低笑,然而再度傳來的話聲卻是若無其事的:「你下來就是。」
臉紅紅地放下話筒,她不是先回房換衣服,而是衝到陽台上往下望。她家在別墅型住宅的最上面二層,不高,一眼就能看見倚在黑色車子邊的男人。
最糟的是,男人也在往上看。
她嚇得飛快地蹲下身子,做賊似的貓著腰閃回去。回房胡亂換了套比睡衣整齊些的衣服,伸臉對鏡子照照,忐忑不安地祈望不要給學長看出什麼奇怪的地方。這才趿著拖鞋辟辟啪啪地下樓,「媽,我出去買點東西!」
「嗯?那順便幫我帶瓶色拉油回來——」
安太太的聲音被隔斷在門內,安允蕙走進電梯,胸前的悸動隨著不斷下降的樓層愈跳愈烈,她懷疑自己有沒有足夠的勇氣面對那個人。
一樓很快就到,她閉了眼,抱著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心情踏出電梯。
午後陽光晴好,門前卵石鋪就的碎白車道上只停了一輛車子,陽光從頂上青郁的香樟葉子間灑下來,落在倚在車門旁的男子以及他肩上一隻白得奪目的波斯貓身上。
察到動靜,男子微偏頭望過來,略長的前額發下一雙利眼微微瞇起——加上他肩上也望向這邊的白貓,安允蕙霎時產生被兩隻貓兒同時盯住的錯覺。
她步步維艱地挪到那頭,在距離他兩大步處停住,一個勁地盯著腳下。
兩人都不出聲地僵持半晌,易語戈才開口,明顯很不悅的:「站那麼遠做什麼,怕我吃了你嗎?」
安允蕙臉一紅,又往前挪了小半步。能接受的最近距離,再往前一點,她怕自己會腳軟。